53
牢狱里潮湿昏暗,空气夹杂着腐烂的气息。
我盘腿坐在草垛上,靠着生锈的铁栏,闭眼假寐了半天。
其实那夜打碎茶盏后,我一直心神不宁,便又多留了条后路,以备不时之需。除了先前用来顶替皇帝的面具,我额外做了一张新的人皮面具。若是遭遇不测,便可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这面具用的是张知节的脸。
皇宫守卫森严,稍加盘问便容易露馅,随意换脸难以逃出升天。我思来想去,身份地位显贵,自己又足够熟悉的人,唯有可以利用的竹马张知节。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该如何见到张知节。只有他代替我死去,我才能完美无缺顶替他的人生。
正当我冥思苦想的时候,安静的牢房里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我抬起头,只见狱卒领着赵怀礼朝这边走来。
赵怀礼穿着一身白衣,周身散发着温润干净的气质,在这幽暗污秽的地牢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若我不来看你,难道要眼睁睁等着你死吗?”赵怀礼面色沉重,忍不住走上前,抓住满是红锈的铁栏,痛心疾首道,“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你先前流连赌场,连同僚聚会都不去,哪里会有时间去结党营私,更别说勾结燕国意图谋反了。”
我:“…………”
他这话说得很对,但我怎么听着怪怪的,就好像在骂我是个沉迷声色犬马的赌鬼,根本不会有心思去造反。
赵怀礼情真意切地说道:“我宁可相信是你赌瘾复发,也不信……”
我连忙道:“打住,打住。我明白了,你不用继续了。”
我怕再说下去,明明是表示信任的话,从他那正直的嘴里打个转儿,都要变成翻黑历史的挖苦了。
赵怀礼估计是见我面色黑如锅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又解释道:“我……不是刚才那个意思,只是一时关心则乱,有些口不择言。”
“我知道。”
我认识他数月有余,怎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慌乱无措。
赵怀礼低下头,盯着脚底的石砖,闷不做声沉默了半晌。湿气凝结成的水珠,顺着墙壁流淌而下,重重地砸向地面。
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响,他轻轻开了口:“佑民,陛下已经下达了旨意,黄昏时分要给你鸩酒赐死。这事当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我朝他笑了笑,安抚道:“人生就是吉凶的循环往复,又岂能万事如意?”
言下之意便是,我这条性命大抵救不回来了。
“不,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你的。”赵怀礼垂着头,低到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地面落下了几滴水痕。
我问:“赵怀礼,你是哭了吗?”
“没有。”赵怀礼矢口否认,声音却听起来闷闷的。
“唉。”我叹了一口气,起身靠着铁栏,从间隙伸出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水,有些无奈地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哭什么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赵怀礼习惯性地引经据典,声音却有些哽咽。他反问道:“你都要死了,难不成还指望我抚掌大笑吗?你都不明白我的心意……”
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
赵怀礼默默注视着我,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情。
他是个克制自持的人,或许是觉得在这生死决别之际,再多的爱恨情仇也无济于事,只会平添莫名的遗憾。与其表明心意引人厌恶,倒不如以友人的身份体面告别。
他最终选择缄口不谈。
我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赵怀礼。”
他抬眸望着我,轻声应道:“怎么了?”
我忽然间有些说不出口。
我是叶婉清的时候,只有顾郎为我流泪。我是周佑民的时候,唯有赵怀礼为我流泪。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辜负了他的真心,欺骗了他的感情。若我还有点良心,就不应该把他卷进这场是非。
可惜我没有良心。
我叶婉清谁也不爱,我只爱荣华富贵。而人只有活着,才能得到荣华富贵。
因此,哪怕知道有些不妥,我还是决定拉他来淌这趟浑水。我必须要利用他这份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来为自己谋求一线生机。
我对赵怀礼说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追问道:“什么事?只要你想要,我一定会为你去做。”
我说:“我想要见张知节。请你让他来见我最后一面,就说我有重要的遗言要交代给他。如果他还是不肯出面,你就告诉他,叶婉清的死不是一场意外,王丞相还有许多瞒着他的事情,想要知道真相就过来见我。”
赵怀礼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想要问我。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答道:“好。”
“……但这不会是你的遗言,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绝对。”
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深深望了我一眼。
他眼底的情愫翻涌,如同坠入冰窟的焰火,很快被融化的潮水淹没。我望着他决然的背影,逐渐隐没于黑暗之中,顺着幽深的台阶朝上蔓延,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世间的情深缘浅,又有几人能幸免。
54
贪痴无底蛇吞象,福祸难明螳捕蝉。
我已经丢出自己能利用的所有诱饵,至于张知节是否会上钩,其实我并没有足够的把握。
若是他足够薄情,不再惦念曾经的誓言,并且对王丞相忠心耿耿,便不会来见我。相反,只要他在其中之一有所动摇,便会主动走入我精心布置的陷阱。
如今我只能守株待兔。
眼看着太阳西斜,黄昏即将到来,离赐鸩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但张知节还是没有出现。
我内心变得焦灼,无力感漫上心头。哪怕已经绞尽脑汁,做完垂死挣扎,没想到最后还是要功亏一篑。
该死的张知节,你个杀千刀的负心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正在心里骂骂咧咧,抬头便看见狱卒提着木盒,摇摇晃晃哼着小曲走来。
他把木盒放在我面前,指了指里头的鸩酒,努了努嘴:“喏,断头饭,吃好喝好,准备上路吧。”
我望着眼前的酒菜,实在是提不起胃口。要是早知自己会断送在这里,还不如那时直接痛狗皇帝一刀来得痛快。
狱卒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忍不住催促道:“喂喂,你要是不吃,就直接上路吧,不要我耽误时间。”
我还是不死心,试图拖延时间:“我……”
“等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只见张知节身穿灰色长袍,头戴乌黑冠冕,自廊道款款走来。
原本吊儿郎当的狱卒,立刻站直了身体,拱手对他行礼,恭敬道:“见过大人。”
张知节很客气吩咐道:“我有事要听他交代,你在外面等候便可。”
狱卒犹豫片刻,实在是不敢得罪他,便开了牢房的门,给我们留下了单独交谈的空间。
看见张知节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直接席地而坐,嘲讽道:“哟,王丞相身边的大红人,来得可真早啊?再晚点来,我都寻思着,要不要变成鬼托梦给你了。”
张知节不在意我夹枪带棒的态度,单刀直入道:“王大人瞒着我什么事?”
我勾了勾嘴唇,心里有些发苦:“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婉清的事。”
在他的心目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红颜知己终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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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抵不过名利地位。
既然他无情,就休怪我无义了。我心里最后一丝负罪感消失殆尽,只剩下求生的欲望。
我装腔作势般说道:“张知节,你还不知道吧?你累死累活为老丈人做事,可他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纯粹就是把你当刀子使。要是哪天刀子生锈了,或者用起来不趁手了,轻易便可以抛弃。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张知节沉下脸色,冷声道:“你少在这里满口胡言、挑拨离间。”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嗤笑一声,放低了音调,轻声引诱道,“若你没有这种怀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瞧瞧我这狼狈的模样,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未来。”
张知节没有说话,沉默便是无声的动摇。
我乘胜追击,问道:“你可知道婉清是怎么死的吗?王丞相派人杀我的事,你知道吗?”
“他要处理你,我知道。但这跟婉清有什么关系?”
“王丞相要杀人,只顾着以绝后患,根本不会管他人的性命。他在合卺酒里投毒,就是想害死我们夫妻。”
我故意添油加醋,半真半假编造了来龙去脉:“王丞相出身世家,怎么可能真的扶持寒门学子?你以为他凭什么要杀我,还不是因为我背地里帮他做了事,却不想被他控制,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害得婉清遭受牵连。”
张知节的神情有些许动容,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婉清原来是无辜枉死的,真是可惜了。”
我见他信了半天,立刻趁机说道:“我还知道王丞相的一个秘密,只要你肯救我,我便告诉你。”
张知节疑心病很重,若我主动说要泄密,他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反倒是以条件交换,他才不会多想。
其实我的死期已定,早已无力回天。但我故意装出一副急不可耐的傻样,看起来像是病急乱投医,就是为了给他留下哄骗我的机会,让他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
他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道:“好啊,我答应你。”
这承诺注定成为谎言,估计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我装作深信不疑的样子,左顾右盼一圈,小声道:“你靠近点,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张知节没有多想,直接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我翻过掌心,抖出暗藏已久的银针,直接扎向他的穴位。
他瞬间瘫倒在地,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睁着双眼,直直地望着我,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想质问我,却又无法发出声音。
我蹲在张知节的身旁,单手撑着下巴,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仿佛在望着挚爱的情人。我问他:“你爱叶婉清吗?”
张知节面露不解,迟疑地点了点头,又怕惹恼我,紧接着摇了摇头。
“骗子。”我伸出指尖,点了点他的胸膛,“你以前明明说过,你爱叶婉清,此心天地可鉴,虽死犹未悔……既然你口口声声说爱她,那你就替她去死好了。”
我话锋一转,变换成自己的声线,抬手将鸩酒灌入他的嘴里。我忍不住笑了,笑得一如往昔。
此时此刻,我又变回了他爱的那个叶婉清。
“你、你是……”他认出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瞪大双眼。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瞪着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看起来像是死不瞑目。
张知节死了。
上次因为男女有别,我还得费尽心机毁掉尸体,掩盖具体的特征。而如今周郎的身份是男子,张知节也是男人,不用特意处理尸体,反倒是行了方便。
我撕下周郎的人皮面具,将其附在张知节的脸上。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新面具,给自己穿戴完毕,最后更换了彼此的衣物。
今日死的是他周佑民,活得是我张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