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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6

作者:昭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71


    第71章


    ◎避雨◎


    怀抱着沉甸甸的画册回到酒店,一股暖洋洋的疲惫感在谈丹青四肢里蔓延开。


    累,却累得舒服。


    累里包裹着巨大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大概除了叫“累”,还叫“充实”?


    简单洗漱,敷上一片冰凉紧致的补水面膜,谈丹青把自己扔在床尾,倒着躺下,任由湿漉漉的发梢垂落床沿。


    等头发晾干的时刻,谈丹青回想着今天与绪东阳相处的点滴。


    和绪东阳在一起,关键词也是“舒服”。


    不需要一句话里藏八百个心眼、不需要反复确认彼此的步调。


    她只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往前走,偶然停下脚步回头,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他一定站在三五步外,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目光安静地罩在她身上。


    可这次……


    似乎又有些东西不同了。


    以前绪东阳也沉默内敛,但那时他自尊心太强,总带着股少年人的拧巴劲儿。因为年纪小,便格外在意姿态,处处想显得比她更成熟、更可靠,甚至不惜在她面前端出大男子主义的架子,连声“姐姐”都梗着脖子不肯叫。


    殊不知,人越是用力彰显什么,内心往往越缺什么。那份刻意为之的“成熟”,反而暴露了底气的不足。


    想了一会儿,手机响了,是郑芳:“我这边终于忙完啦!明天你要去的那个工厂太太太远了,你一个人怎么去啊,你等我一天,我飞江城陪你一起,或者我另派个人过来。”


    “没事的,”谈丹青说:“明天……我跟绪东阳一起去。”


    “谁?”郑芳声音陡然抬高,“谁?你跟谁?”


    在郑芳追问下,谈丹青不得不大声又念了一次绪东阳的名字,“绪东阳。”


    “到底怎么回事啊?”郑芳催促道:“你快跟我讲讲啊,你这个不讲义气的。”


    谈丹青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郑芳那头“嘶”了一声,说:“还真是太巧了……你要是不去,怎么会知道房子是他买下来的。”


    “其实也不一定,”谈丹青说:“我还一直挺想认识认识新房主。这次不见,说不定后面也会见到。”


    “那,你们现在算是要复合了?”郑芳问。


    谈丹青叹了口气,说:“复合,我觉得是不太可能了。”


    心口一抽一抽地泛着疼,她有点说不下去,“我当时为了跟他分手,话说得特别狠。挺伤人的。比起复合,我现在其实更想跟他道个歉吧。”


    “我反而觉得,你们复合挺简单,只是你点个头的事。”郑芳却这么说道。


    “不可能。”谈丹青斩钉截铁:“你当时不在,你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郑芳说:“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可能跟你一起做调研项目。”


    “是他们学长安排的,当时桌上人也多,他推不了。”谈丹青说:“他事后跟我说,他只跟我谈公事。”


    “那他也可以吃完饭,单独跟他学长说明情况啊。只要他想推,不可能推不掉。”郑芳说。


    谈丹青一时无法反驳。


    “绪东阳又是傻。”郑芳接着说:“你当时的情况,谁看不出来分手是迫不得已?就算他当时气懵了没回过味儿,现在肯定也琢磨上来了。要我说啊,问题压根儿不在他那边。”


    “难道在我这儿了?”谈丹青说:“我脾气挺好的啊?”


    郑芳说:“你那性格,当老板的确是没话说。但是谈恋爱又不是开公司,你不能什么都一个人顶着。感情是相互的,光你一个人使劲儿算怎么回事?你得给别人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郑芳的话,倒让谈丹青想了很久。


    不被保护的过往,让她实在不知如何建立起一段这么亲密的关系。


    她骨子里带了巨大抗拒,仿佛一旦承认需要,便是示弱了。


    脑子转了几圈,也没转出个结果。


    谈丹青索性让大脑放空,摸过手机,点开小号:【今晚的三鲜面】


    配图:【两大碗满满当当、料足汤鲜三鲜面。】


    评论区像刚揭锅的面汤,咕嘟咕嘟冒起泡来:


    “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谈丹青指尖飞快:“别传了,新品还没有确定!”


    粉丝A:“???”


    粉丝B:“新牌子质量样式都绝了!就是上新速度……求求了姐姐,学学以前吧!!!”


    粉丝C:“等等……看我发现了什么?!两碗面?姐姐谈新姐夫了?灵感这不就来了吗!!!”


    粉丝D:“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粉丝E:“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粉丝F:“传下去,宫里要上新了。”


    ……


    谈丹青还想解释,最近真的没有上新打算,但评论区一下全乱了,都谣传她要上新。


    解释也解释不过来,谈丹青干脆放弃,缓缓翻开那本崭新的画册。


    自从出事后,她一直静不下心设计,内衣设计全是吃老本。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就是找不回来当初那种一画画一天的冲劲儿。每落下一笔,耳边总响着各种声音,就好像有无数小人在叫唤:


    “你设计的啥东西啊?”


    “难看难看难看!”


    “公司关了滚回家种田吧!”


    “没读过书品味就是差,高中生土嗨!”


    ……


    她以为只要时间过得够久,就能找回手感。


    但新公司已经一切步上正规了,她还是找不回来那股心劲儿。


    白纸上浮出几条凌乱的线条,今晚是她画出来的第一张比较像样的图,但距离能送去做打样的还差好远。


    她有些泄气,搁下笔,像断电了一样,倒头就睡。


    *


    夏天白日长夜晚短。


    六点不到,天就已经大亮了。


    淡淡的暖橘色里,染出一圈浅青。


    绪东阳按时来她酒店接她,一上车,两人异口同声:


    “给你的。”


    “给你的。”


    谈丹青给绪东阳买了豆浆,绪东阳给她买了一份三明治。


    再和绪东阳见面,气氛好了不少。


    谈丹青说:“我能在你车上吃东西吗?”


    “吃吧,没那么多讲究。”绪东阳说。


    谈丹青小口咬三明治,尽量不让食物残渣掉下来。


    “我家楼下买的?”她眼睛一亮。


    “是。”绪东阳回答,没有纠正不是“她家”,而是“他家”。


    “他们家就是好吃些。”谈丹青笑了起来。


    今天去工厂主要找固色剂。


    谈丹青看了工厂流水线后,问:“你们的固色剂成分是纯天然的吗?”


    工厂老板拍胸脯保证:“那是当然了。”


    “能亲肤?”


    “别说亲肤了,就算不小心吃下去,都没关系。”说着工厂老板以身试法,真的用一根小木条,蘸了一些他们家的固色剂尝了一口。


    谈丹青叹为观止,说:“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信,我真的信了。”


    光吃其实还不够有说服力,谈丹青看过工厂各类化学检验科报告后,确认他们家的固色剂不仅用料天然亲肤,并且鲜艳度和持久性都很好,终于拍板签单。


    事情确定下来,谈丹青了却心头最大的事,一身轻松。


    她一高兴,就瞎乐。


    绪东阳看着她一直笑,便说:“就这么高兴?”


    “当然啊。”谈丹青语调飞扬,说:“我真的找了巨久巨久。”


    阳光透过厂房的顶窗洒下,勾勒着绪东阳挺拔的轮廓。


    谈丹青心头那股雀跃劲儿无处释放,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个念头闪过。


    “看!飞碟!”谈丹青突然飞快地伸出食指,在身旁敞开的染料桶边缘轻轻一蘸,不等绪东阳反应,迅捷又轻柔地将那点红横抹在了他的鼻梁上。


    绪东阳的鼻梁很高,五官精致,鲜艳的红色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看起来就像维基人脸上的花纹,有种异域情调。


    谈丹青忍不住一直笑:“哈哈哈哈。”


    她笑得开怀,绪东阳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明媚的笑靥。


    见他只是看着自己,既不躲闪也不反击,谈丹青笑也渐渐止住,在心里暗自懊悔,可能太过了?


    他们的关系只是稍微破冰,远没有修复到能互相抹染料的地步。


    她忙将指尖剩余的染料往自己脸上抹,说:“你,你别生气啊,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闹着好玩……我让你抹回来!”


    “别抹,”绪东阳似是如梦初醒地回过了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淡声说:“染料闻起来有点刺鼻。”


    “哦……”


    “虽然成分天然,但毕竟也是化学剂。”


    “擦擦吧,”谈丹青手忙脚乱地抽出湿纸巾,“不好意思啊。”


    她凑近他,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鼻梁上的红痕。


    指尖隔着薄薄的湿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和鼻梁硬朗的线条。


    触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擦净后,谈丹青又找了一个洗手池给绪东阳洗脸。那水龙头有点问题,非要一直手按住才能往外出水。谈丹青按住龙头开关,清凉的水流汩汩涌出,绪东阳手接水擦了脸。


    谈丹青看着绪东阳眉骨上沾着的水珠,在阳光里闪烁,然后滚落进他的眼睛里。


    她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别处。


    “你也洗个手吧。”绪东阳洗完脸说。


    “好。”绪东阳和她交换位置,由他按住水龙头,谈丹青就着他掌下流淌出的清水,仔细冲洗着指尖残留的、若有似无的红色痕迹。她能感觉到他站在身侧的存在感,沉默,却无比强烈。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背,却无法平息心头那点悄然升腾的、熟悉的热度。


    *


    去工厂时一路风景尚好,绿树成荫。


    但回程天空突然阴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挡风玻璃上。


    雨滴密到几乎看不清路。


    谈丹青说:“快找个休息区停下来吧,你这么开跟盲开差不多,太危险了!”


    开到休息区,推开车门风雨立刻扑面而来,两人撑着伞往休息区跑,伞瞬间被风掀翻。


    谈丹青还要去捡伞,“算了,不要了,快进来。”他温热的手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跑!”带着她在滂沱大雨中狼狈地冲刺,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


    终于一头撞进旅馆大堂的门内,隔绝了外面的狂风暴雨。两人喘着气,相视一眼。


    谈丹青发丝凌乱地粘在白皙的颈侧和脸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那双眼睛亮得出奇,像被雨水洗过的星辰。


    看着谈丹青这副落汤鸡却又生机勃勃的样子,绪东阳紧绷的嘴角忽然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短促的笑声从他喉间逸出。


    这笑声像有魔力,谈丹青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纯粹开怀的笑意,先是一愣,也忍不住跟着“噗嗤”笑了出来。


    两个人,浑身湿透地站在旅馆大堂里,对着彼此狼狈的模样傻笑了好一会儿,甚至都引人侧目了。


    “别笑了,真的!好傻啊。”谈丹青摇着头说。


    旅馆人不多,两人开了一间钟点房休息,顺便吃个午饭。


    酒店在城郊休息区,环境算不上多好,空间很狭窄,但是床单被褥比较干净。


    进门后,狭小的空间很快充盈了雨水的味道。


    落地窗上全是瀑布似的雨水,风吹得玻璃窗哐哐作响。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间小旅馆就像他们的温馨避风港,能够阻挡一切狂风暴雨。


    绪东阳脱下沾湿的外套挂在椅背上,随着他的动作。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干净皂角与一丝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她不禁想起他们的第一次接吻,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天。这一瞬间,谈丹青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心口复杂的感觉难以言表。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谈丹青问:“你衣服淋湿了吗?”


    绪东阳扯了扯同样湿漉漉的领口,布料紧贴着他的胸膛轮廓:“还好。”


    他回答着,目光却不经意地下移。


    谈丹青也跟着低头,她的衣服淋过水后很,几乎变得透明,紧紧贴合着身体的曲线,透出内里衣物的颜色和轮廓。


    她下意识抱紧手臂,绪东阳的视线像被烫到一般,移开,迅速转向窗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紧:“你去卫生间吧。”


    “嗯。”不用绪东阳说,谈丹青赶快去到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


    外面传来绪东阳的声音:“我去一趟楼下。”


    接着是房门开合的声音。


    谈丹青背靠着门板,长长舒了口气。


    绪东阳出去,大概是为了……避嫌吧?这样就不会听到水声。


    虽然绪东阳并不在,但谈丹青还是洗得很快,因为总担心他会很快回来。


    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皮肤,也稍稍平复了紊乱的心跳。


    穿好旅馆提供的白色浴袍出来时,绪东阳已经回来了。


    “换上吧。”他将袋子递给她,“楼下超市买的,可能不太好看。”


    “谢谢!”谈丹青感激地接过,跑回卫生间。


    打开袋子一看,果然,是一条堪称“时尚灾难”的连衣裙。粗糙的印花布料,松垮的剪裁,颜色也一言难尽,但总比穿着湿衣服强。


    换上那条堪称“灾难”的裙子走出来,谈丹青低头拉扯着不合身的腰线,一抬眼撞上绪东阳的目光。


    他看得太专注,她有些紧张地低头看裙子,以为是裙侧面的拉链没拉,“怎么了?我衣服穿反了吗?”


    “没。”绪东阳目光在她裙摆下露出的纤细小腿的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平稳,将装着盒饭的袋子放在小茶几上。


    “先吃饭吧。”声音干涩。


    “好!”


    两人低头吃饭。


    绪东阳买的都是谈丹青喜欢吃的几道菜。


    谈丹青吃得津津有味。


    绪东阳细心地发现,谈丹青不怎么吃肘花了。


    谈丹青在吃上从不矫情,吃什么都很香。有时候绪东阳都觉得谈丹青不卖内衣完全能去做吃播,看着她吃饭是件能让心情变得巨好的事。


    “肘花是在楼下餐厅买的,处理得很干净。”绪东阳说。


    “我知道的。”谈丹青忙解释:“我是有一段时间吃猪脚饭吃太多了,有点吃伤了。”


    说完室内静了一会儿。


    绪东阳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那段日子,他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焦头烂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沉重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谈丹青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僵局,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绪东阳碗里:“你也吃啊,别光给我吃。我看你好像……瘦了点?”


    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不过肌肉线条肯定还在的!我绝对没有说你掉肌肉的意思……”


    话一出口,又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嗯,我分手后胃有点痛。但现在好很多了。”绪东阳说。


    谈丹青嗓子发干,哑声说:“哦,没,没事就好。”


    *


    在休息区等雨停的时候,两人又像以前那样,一人坐在茶几的一边。


    谈丹青画设计图,绪东阳在笔记本电脑上整理今天收集的报告。


    手感慢慢在回来。


    虽然回得很慢,但蹒跚学步就好。


    到了下午两点多,雨势稍歇。


    还飘着雨,但不影响开车。


    窗外飞速掠过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鲜亮的街景。


    车子终于缓缓停在她酒店楼下。


    引擎熄火,狭小的空间瞬间被更深的寂静笼罩。


    她这边事基本已经全部忙完,这也意味着,他们没有继续这样往下接触的“公事”。也意味着,有些话再不说,就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谈丹青深吸一口气,从五脏六腑里收集着勇气,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绪东阳。


    两人这几天一直围着疤兜圈子,不敢碰,不敢提。


    现在,不能再这么含含糊糊下去了。


    “绪东阳……”她的声音透着轻颤。


    “嗯?”绪东阳侧过脸,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那沉静的目光反而让她心头一酸。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而清晰:“我……我觉得,我得给你道个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我当时……说的话太难听了。对不起。”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遥远起来。


    绪东阳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


    有沉痛的过往,有深刻的理解,有未消的余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温柔。


    他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包裹,让她无处遁形,心跳如擂鼓。


    半晌,绪东阳缓缓抬起手。


    谈丹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缩,以为他要触碰自己的脸颊。


    然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用微温的指腹拂过她眼角下方。


    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点微小的泥渍,像一枚意外落下的小小印记。


    指腹带着薄茧,触感清晰得如同电流,极轻、极缓地掠过她细腻的皮肤。


    指腹离开皮肤的瞬间,那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温热的触感,细微的电流感蔓延开来。


    “不用说对不起,我从来没生过你气。”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她心里。


    “后面……我们慢慢来,好吗?”


    他倾身过来,修长的手指按向安全带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除。


    谈丹青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紧,又猛地松开,一股酸涩又饱胀的热流瞬间涌上眼眶。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在他专注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


    回酒店后,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谈丹青第一时间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他车子刚刚停过的位置,那里已经空空如也。


    她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慢慢来……


    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郑芳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你得给别人一个靠近你的机会。”


    心绪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犹豫、挣扎、一点隐秘的期待……各种情绪在她心头拉锯。


    最终谈丹青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到床边坐下,掏出手机,认认真真地敲下字。


    Tdq:【安全到家了?】


    几乎是立刻,屏幕顶端跳出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


    仿佛他一直在关注着聊天对话框。


    Leo:【嗯,刚到。】


    短暂的停顿。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那句真正想问的话,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了好几次。最终,她眼一闭心一横,按下了发送键:


    Tdq:【那……方便问个私人问题吗?】


    Leo:【多私人?】


    Tdq:【你身边的位置……还空着吗?】


    Leo:【副驾驶座?】


    Leo:【不是刚给你坐过?】


    谈丹青懊恼。


    抿唇想,早知道不这么问了。


    应该问得更直白点,干脆就问:【有在谈吗?】


    就在谈丹青追悔莫及时。


    对话框弹出:【明天下午我要去接魏帆学长的女儿。我一个男人单独过去不太好,你有空吗?】


    谈丹青轻轻吐气,连忙抓住机会。


    Tdq:【好啊。】


    【作者有话说】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下章!


    72


    第72章


    ◎给我个准信儿◎


    谈丹青将确定固色剂和染料工厂的相关资料发给郑芳。


    隔着话筒,她几乎听到郑芳翻白眼假睫毛扇风的声音。


    “到底谁想听你固色剂的事!!!快快快,你们复合了吗?”


    谈丹青噎了一下:“……固色剂还是挺重要的。”


    郑芳:“哎呀哎呀,快说嘛!”


    “没有……”谈丹青复述了一遍绪东阳在车上跟她说的话,末了问:“你说,这个‘慢慢来’是什么意思呢?”


    “慢慢来?”郑芳琢磨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就是愿意复合呗!”


    “可是,”谈丹青说:“他没提‘复合’。”


    “他不提,你提嘛!”郑芳怂恿道。


    “我?”谈丹青说:“我怎么提?”


    “你就趁着天气不错、心情不错,随口提呗。”郑芳说:“你提了,主动权就在你。他要是不愿意,你就说,他听错了,你说的是是‘府河’,地名,不是‘复合’。还能笑话他空耳。”


    “这什么语境下能弄混……”谈丹青哭笑不得。


    “很简单啊,就说,我是问你周末要不要去府河玩。”


    “复合?府河?”谈丹青听着听着,脑子里开始转悠各种“随口一提”的场景。


    别说……还真别说。


    郑芳这办法,除了对她的脸皮有一定程度的考验,没毛病。


    这时,郑芳又说了一句:“哦,对了,你弟弟要去找你了。”


    “啊?你说谈小白?”谈丹青意外道,“他不是在你这儿么?”


    “他听说你在江城很忙,闹着要来找你。”郑芳说:“你留点神,别让他们俩又撞上了……”


    挂了电话,谈丹青心里那点忐忑不但没消,反而像毛线球一样缠得更紧了。一边是“复合”两个字像烫嘴的山芋,不知怎么递出去;另一边,她对小孩儿更是没经验。


    下午两点刚过,绪东阳的车就滑到了酒店楼下。


    谈丹青坐进副驾驶,“喏!”将一大兜塑料袋递给绪东阳。


    “你买了什么?”绪东阳问。


    “小孩儿的玩具!”谈丹青将塑料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看,“丽莎女王、机器小狗,这是……这是什么?哦,卡通书。”


    绪东阳扶着方向盘,忽地哑然失笑。


    他看透了谈丹青在担忧什么,隔壁吴婶家的那个小乖孙,以前谈丹青每次碰到,都贴着墙壁走,生怕那小胖墩会突然开口说:“抱!”


    “放心,”绪东阳淡声说:“那丫头她绝对……特别喜欢你。”


    “可你怎么知道?”有了绪东阳这句保证,谈丹青不禁稍稍放松,抿了抿唇。


    绪东阳笑,说:“到时候你就看吧。”


    “行吧……”谈丹青低头来回搓着塑料袋。


    聚乙烯发出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细碎响声。


    其实,塑料袋底部还有一样东西。


    甚至这一大兜儿的所有东西,都是用来掩盖它。


    谈丹青犹豫了片刻,翻找出来,攥在手心里,递过去,装若随意地说:“随便买的,给你吧。”


    绪东阳侧头望了过来。


    谈丹青白皙的指尖提着一只小小的车载挂件——


    一只茶味车载香包,红色的缎面上绣了“平安”两个字。


    绪东阳目光停留在看着那只香包上,尤其是那用针线绣出来的“平安”。


    这两个字,和此时他依旧保存在钱夹里的平安符,如出一辙。


    他无声地静了片刻,温声说:“谢谢。”


    谈丹青松了口气,说:“那我就放你的车载抽屉里了。这个东西很香的,放一会儿,你车里就很香了。”


    绪东阳说:“挂着吧。”


    “挂哪儿?”谈丹青问。


    “后视镜上。”


    “挂后视镜,大家一上你的车就会看见。”谈丹青说。


    她买这小挂件主要是想讨个吉利。她也是常开车的人,知道车关的厉害,总觉得车上挂点东西,心里踏实,所以她的车上也有。


    红色小香包女性气息还是偏浓了,和绪东阳平时的风格格格不入,其他人一看就知道一定不是他自己买的。


    “看见不更好?”绪东阳却说。


    谈丹青微愣,不由联想到昨晚两人聊天说的什么“空位”、“副驾驶座”,觉得有些好笑,便将小挂包挂好。


    随着车身行驶,那小香包垂下的穗也轻轻晃。


    挺好看的。


    让车子有了点人气。


    *


    一路开到幼儿园门口。


    等了约莫二十分钟,一声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安静的园子瞬间像炸开了锅。


    紧接着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小豆丁”,叽叽喳喳、你推我搡地涌了出来,扑腾滚过幼儿园大门。


    绪东阳下了车,扬起嗓子喊了一声:“莹莹!魏莹!”


    话音没落,一个背着亮红色小书包、顶着圆鼓鼓丸子头的小丫头,像颗小炮弹似的从“萝卜堆”里冲了出来,一头扎到绪东阳腿边:“绪东阳哥哥!”


    她是第一次见谈丹青,有点怕生,瞧了她一眼,就藏到绪东阳腿后。


    但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到谈丹青没有恶意,便打着胆子,朝外探出大半个身子,那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围着谈丹青滴溜溜转。


    “绪东阳哥哥,”她昂起小脸,小爪子揪住绪东阳的衣襟往下拽。


    “嗯?”绪东阳弯下腰,耐心地侧耳听。


    小姑娘踮起脚,小胖手拢成喇叭筒,凑到绪东阳耳边,自以为悄悄话,实则小奶音响亮如喇叭,大声宣布:“绪东阳哥哥!这个姐姐好飘飘呀!”


    绪东阳谈丹青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说:“我没骗你吧?”


    “魏莹是吗?我叫谈丹青,魏莹小朋友你好呀。”谈丹青将提前给小朋友买的礼物送给了她。


    “你好呀!飘飘姐姐!”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好恶全写在脸上,尤其喜欢长得漂亮的大姐姐。


    魏莹一跟谈丹青混熟,立马松开绪东阳的腿,向谈丹青伸出小短手,奶声奶气地说:“抱,抱抱,要姐姐抱。”


    “啊?我啊?”谈丹青一愣,指尖下意识点着自己鼻尖,目光嗖地转向绪东阳求救。


    绪东阳嘴角压着一点看热闹的笑,非但没解围,反而顺手把臂弯里的小人儿往前一送。


    他抱魏莹的动作利索得很,一看就是带娃老手,单手托着小家伙稳稳当当,那结实的臂膀肌肉就是天然的儿童座椅。


    “我……我真抱啊?”谈丹青眼睛瞪得溜圆,身体绷得像根棍子。


    “又不是炸弹,你怕什么?”这回绪东阳声音里的笑意更清晰了,谈丹青可以肯定,他就是在看她笑话。


    “帮个忙,”见谈丹青还紧张,绪东阳又说:“我要给她装安全椅。”


    “那好吧……”谈丹青认命地深吸一口气,伸出胳膊,姿势僵硬得像第一次抱真娃娃,小心翼翼地把那团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身体接了过来。


    魏莹是个e人小宝宝,天生的自来熟,小短手立马熟门熟路地圈住谈丹青的脖子,小脑袋往她肩窝一靠,还用小胖手拍了拍她的背,用哄人的调调说:“不怕不怕哦。”


    谈丹青一时哭笑不得,忙说:“不怕,姐姐保证不会把你摔着。”


    “我是说,姐姐不怕不怕。”小家伙认真地纠正,小脸蛋在谈丹青颈窝蹭了蹭,“姐姐身上香香。”


    “我天……”谈丹青心都要萌化了。


    没人能忍住不去闻小宝宝的脑袋。


    她抱着魏莹,偷偷闻了闻她的丸子头。


    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儿身上还有奶香味儿,简直就是块香喷喷的奶蛋糕。


    绪东阳躬身在后车厢固定儿童安全椅,从谈丹青怀中将魏莹放进去,小心地放进座椅里,系好安全带,这才坐回驾驶座。


    坐好后,谈丹青感慨地问:“有人问过魏帆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绪东阳没听懂谈丹青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问题!”谈丹青急得举着手比划。


    “嗯?”绪东阳一头雾水。


    “我孩子能当童模吗!”谈丹青说。


    绪东阳正要踩油门起步,闻声刹车踩到了底,然后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我们的孩子?你……平时也会想这么多吗?”


    “不不不,”谈丹青几乎被绪东阳给吓傻了,她哪里知道绪东阳会误解得这么刁钻,脸瞬间爆红,手快摆成仙女散花,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孩子,不是我孩子……我是说那个梗,这句话就是个梗……就是,就是小红书上的……”


    谈丹青觉得她可能在这一刻突然被剥夺了中国血统,舌头打了结,思维混乱,连话都说不清楚。


    两个人鸡同鸭讲了一通,终于让绪东阳弄清楚了,这句话其实是小红书上很流行的一种梗。


    大概意思就是夸小孩儿长得很可爱,能去当童模。


    绪东阳明白后,靠着椅背缓了一会儿,镇定下来,重新启动车,说:“好像没听学长说要让魏莹当童模。”


    “算了。”谈丹青说:“跟你实在说不清楚。”


    她用手背搓了搓脸,努力让体温降下来。


    绪东阳究竟是怎么做到联想能力这么可怕的?难道他还真想过?谈丹青摇摇头,这问题绝对不能再继续往下想了。


    她拿起手机,转身对准魏莹,“莹莹,看过来,对,看姐姐。”


    魏莹立刻像朵迎着太阳的小向日葵,冲着镜头绽放出最灿烂无邪的笑容,大眼睛弯成小月牙,光芒几乎要溢出屏幕。


    “太可爱了……”谈丹青连按快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莹莹也要拍,莹莹也要拍!”安全座椅里的魏莹小脑袋一歪,看着谈丹青的手机屏幕,奶声奶气地举起小手,“我要用手表拍。”


    “好吧。”谈丹青同意了。


    魏莹继续提要求:“绪东阳哥哥也要!飘飘姐姐和东阳哥哥一起拍莹莹嘛!”她伸出小短手,努力地比划着,想把前排的两个人框进她想象中的画面里,小奶音带上了点撒娇的鼻音,杀伤力十足。


    “那就……拍一张?”谈丹青眼神飘向绪东阳。


    绪东阳点了点头。


    魏莹努力伸长胳膊举着手机,笨拙地调整角度,试图把谈丹青和绪东阳同时框进去,“绪东阳哥哥!飘飘姐姐!再靠近一点呀!头歪歪!”


    谈丹青没办法,只能又往驾驶座方向挪了一点点。绪东阳的肩膀极其细微地也朝中间收了收,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瞬,两人之间,再没有了间隙。


    “咔嚓!”


    “茄子!”


    魏莹小朋友看着手表屏幕上那张新鲜出炉、构图奇特的照片,心满意足地拍着小手:“拍好啦!我还要设成屏保。”


    “屏保?”谈丹青惊讶道:“现在手表这么高级啊?”


    绪东阳在一旁补充:“不只能拍照,还能打电话。”


    “是哦,小天才电子手表哦!”魏莹笑眯眯地在后排继续玩她的手表。


    *


    “还麻烦丹青也跑一趟呀。怎么还给买了这么多玩具。她玩具多得家里都放不了。”将孩子送到家后,魏帆感谢道。


    “没事没事。”谈丹青说:“顺路的。”


    “别走啊,马上就开饭了,都留下,吃了饭再走。”


    谈丹青和绪东阳不好推迟,便留了下来。


    午饭是魏帆学长和他妻子两个人做,距离正式开饭还有一会儿,谈丹青和绪东阳带着魏莹去小区超市买点零食水果。


    超市里人声鼎沸,人挤着人,吵吵闹闹。


    莹莹坐在购物车的儿童座椅上,兴奋地指挥方向,“前进!左转!再右转!”


    绪东阳推着车,谈丹青走在他身侧。


    超市过道不算宽敞,有人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迎面走来时,绪东阳会非常自然地伸出手臂,虚虚地护在谈丹青身侧,防止她被撞到。


    他的手臂并未真正碰到她,但那瞬间拉近的距离,他衣袖间传来的干净气息,以及那无声的保护姿态,都让谈丹青觉得那么熟悉。


    她微微侧头看他,他正低头询问魏莹想吃什么饼干,侧脸线条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好怀念啊……


    到底怎么样,才能重新拥有这种微小但真实的幸福呢?


    走到生鲜区,绪东阳拿起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看向谈丹青:“这个?”


    谈丹青点头:“嗯,好,看着很新鲜。”


    绪东阳又拿起一盒蓝莓。


    “这个也好吃。”谈丹青自然地点了点头。


    魏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绪东阳哥哥,你怎么什么都要问姐姐呀?”


    绪东阳将蓝莓放进购物车,自然而然地说:“确认买的东西你姐姐喜欢。”


    魏莹听了直用手指抹脸蛋儿,“羞羞哦羞羞!我粑粑也什么都听我麻麻的。”


    绪东阳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推着车继续向前。


    谈丹青在一旁听着,字字清晰。


    饭桌上气氛轻松。


    魏帆健谈,讲着工作趣事和魏莹的童言童语。


    谈丹青和绪东阳坐在莹莹两侧,默契地照顾着小家伙。


    绪东阳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女儿般活泼的莹莹身上,但偶尔会抬起眼,视线掠过谈丹青笑盈盈的脸庞。


    目光沉静而专注,透出不易察觉的暖意,像冬日里悄然洒落的阳光。


    谈丹青有时抬头,意外捕捉到绪东阳的视线。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又匆匆移开。


    魏帆今晚高兴,特意开了两瓶红酒。


    都是好年份,谈丹青喝了一些。


    绪东阳要开车,所以不能碰酒。


    谈丹青酒量其实不错。


    一两杯不至于醉,但或许是今晚后面还有艰巨的任务,不过两杯入腹,便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这感觉挺好,谈丹青甚至有意想抓住这种感觉。


    人飘一点,就能不受现实引力的影响,就能更好更坦然地直面本心,就能……


    就能让她今晚接下来要说的话,更容易说出口。


    黑色车身缓缓在灯火璀璨的酒店前停下。


    车窗外,水晶吊灯的光芒从旋转门里流出,在地面上投出长长的影子。


    引擎低沉的嗡鸣缓缓停歇。


    一种奇异的寂静填满了车厢。


    小小的“平安”香包在灯下晃。


    光影摇曳。


    紧闭的车门,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屏障。


    推开它,他们就要回到各自的世界里。


    车停着。


    人坐着。


    世界在窗外流动。


    而他们,被困在这片由心跳、呼吸和未决情愫编织成的、令人窒息的宁静里。


    “莹莹挺可爱的。”她试着打破寂静。


    “是。”绪东阳应道。


    “你帮魏帆学长做项目,他给发工资吗?”


    “发的。”


    “好老板啊。”


    “你什么时候回广东?”


    “后天吧。”


    “你呢?什么时候回北京。”


    “也是后天。”


    “哦,票买了吗?”


    “买了。”


    谈丹青再次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音节。


    能说的话,就这么一句接着一句说完了。


    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后面还能再说些什么?


    难道,真要像洋鬼子一样坐着聊聊天气?


    舌尖发干、发涩……


    酒精带来的飘忽的感觉,也像退烧一样渐渐消退。


    谈丹青抓着安全带,仿佛在固定自己的身体,也仿佛在紧抓一根救命稻草。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真的要说了吗?


    “复合”、“府河”……


    就在她天人交战时,绪东阳突然朝她伸来了手,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手臂。谈丹青瞬间僵住,感觉那一小片皮肤像被点燃。


    “安全带卡住了?”他以为她没下车,是因为安全带又卡着了。


    这次他很快就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安全带纽扣,谈丹青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就在她的腰侧,灵活地帮她解下安全带,动作不疾不徐。


    狭窄的车厢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哒”地一声,安全带解开。


    绪东阳的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轻按在她的手背上,停顿了大概一秒钟,那短暂的停留,有一种无声的确认,和难以言喻的亲昵。


    “好了。”他终于退开一步,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沙哑。


    就在他坐回去时,“绪东阳。”谈丹青几乎是用颤音开口。


    然后她便听到绪东阳的声音同时在头顶响起,“和好吧。”


    车内顶灯没有亮起,唯一的光源来自仪表盘。


    那幽微、偏冷的蓝光,像一层薄薄的冰霜,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就这样坐在蓝光下,喉结偶尔滚动,深陷眼窝里,只有在极轻微转动瞳孔时,才会看到有一抹幽微难辨的光,闪烁,然后稍纵即逝。


    他眼睫轻微颤动而微微摇晃,淡色嘴角勾出一抹苦笑,“我昨天说,想跟你慢慢来,那时我想等着你主动跟我说复合。毕竟当初是你甩的我,我抹不开这个面子。但……我发现我等不了了,一天都等不了,多一天,都是折磨,都是熬……”


    扶着方向盘的手,缓缓收紧,又缓缓松开,手背上嶙峋的青筋,仿佛是黛色起伏的山脉,“谈丹青,你给我个准信儿,行么?”


    73


    第73章


    ◎保证◎


    听到绪东阳温和平稳的声音,像一场宁静的白雪徐徐落下。谈丹青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来。


    她慌忙用双手紧紧捂住眼睛。


    她不想哭,真不想。


    哭好丢脸。


    可泪水却自有意志,止不住地往外流淌,烧得脸颊发热。


    她一哭,绪东阳也乱了方寸。


    先是想找来纸巾为她擦眼泪,但偏巧抽屉里最后的抽纸也用完了,只得用手帮她擦。


    “怎么哭成这样?”粗糙的掌心小心翼翼地盖住了她的整张脸颊,轻轻一揩,满手都是泪珠,“就这么不想跟我和好?在我面前,你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何止是在绪东阳面前,谈丹青长这么大,就没有在任何情景任何场合哭成这样过。哭在她眼里一直都是无能、弱小的表现。可也不知怎么了,今晚在绪东阳这儿实在装不了淡定。


    谈丹青用力地摇了摇头,哽咽全堵在嗓子里:“你把我要说的话,都,都给抢了,那我,我现在说什么啊……”


    “那你再重新想。”绪东阳闻言顿时长松了口气,既是无奈,也是好笑。


    “我想不出来啊,”谈丹青懊恼,“就这几句话是我琢磨一晚上想的。”


    “那我更得好好听听了,你琢磨了一晚上的小作文。”绪东阳较起真来,含笑看她,说:“如果今晚我不说和好,你打算怎么说?”


    “就,就……”主要绪东阳的话太动情了,将气氛架了起来,她接着绪东阳后面说,就有点相形见绌。但绪东阳一脸很想听的神情,谈丹青也不想扫这个兴。再说了,他都已经提议复合了,总不能立马反悔吧,她说了也无所谓。


    “咳咳……”谈丹青便清了清嗓子,说:“就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复合呗。要是你不愿意,我就说,你听错了,我其实说的是,你愿不愿意周末跟我去府河玩。”


    “fuhe?”


    “一个地名。”谈丹青解释。


    绪东阳哑然失笑,指腹的擦拭变成了轻柔的抚拭,动作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暧昧,像久别重逢的情人之间隐秘的爱扌无。


    “我觉得,你想得挺好的,只是派不上什么用场。”


    “嗯?”谈丹青拿哭红了的眼睛觑他,“你这到底是夸还是贬呢?”


    “因为你说了第一句,我就已经答应你了,没机会说第二句。”


    谈丹青怔了怔,然后破涕为笑:“嘁……”


    来自他指腹的那份触碰,像带着微弱的电流。谈丹青鼻尖一酸,几乎是本能地向前倾身,额头抵上他的脸颊,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他的皮肤温热,散发着熟悉的气息,仿佛一个安心的港湾。


    她感觉绪东阳身躯微微僵了僵,然后极其用力地使劲儿回搂住她。发顶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不可察的压力,他的嘴唇在她的发顶上轻轻碰了碰,谈丹青眼睛顿时又是一酸。


    真好啊!


    真好。


    原来她有这么想他。


    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


    这段时间,她一心扑在公司上。


    不敢让自己睡太沉,就怕会做梦梦到他。


    她用力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


    谈丹青,这次真不能再哭了啊。


    哭一会儿就得了。


    不能总哭哭啼啼。


    视线朦朦胧胧,垂下眼皮,视野里出现的是被她用手紧紧抓住的绪东阳的外衣衣摆。


    卡其色外套被她抓皱了,她悄悄用指尖一点点去捋皱痕。


    两人在车厢里抱了一会儿,待心情平复下后,绪东阳将她身体扶正,然后看向她,“我看看你眼睛。”


    他一看过来,谈丹青立刻要躲,却被绪东阳掰了回去,“你刚刚一直揉眼睛,给我看你眼睛哭坏了没有。”


    “没。”谈丹青敷衍地应道,又用手背乱揉。


    “别用手揉。”他拍开她的手。


    谈丹青眼睛哭得通红,那抹红一直染到了眼尾,微微地往上扬,毛茸茸的眼睫上也都是水。她很少流露出这种茫然无措,不设防备,绪东阳心中一软,忍不住在她眼皮上吻了吻。


    谈丹青因这突如其来的吻先是懵了一瞬,然后低下头,用肩膀靠着他。


    窗外人流如织,霓虹璀璨。


    车辆行驶扫来的光像大大小小的圆,走近时放大成光圈,走远后缩小成萤火虫一样的光点。


    “你现在,要回家了吗?”谈丹青问。


    “回吧。”绪东阳搂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耳垂。


    “你今天晚上有没有事儿呢?”谈丹青歪头乜他。


    “没有,就写报告。”绪东阳如实相告。


    他们的手指像高中生一样幼稚地牵在一起。


    小拇指挂着小拇指,食指缠着食指,无名指又勾着无名指,一根手指摸着一根手指。


    “那……”谈丹青的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你想去楼上坐坐么?”


    话里的暗示很明显。


    以前其实也不是没做过,那段时间,他们闹得简直不像样子。其实今晚谈丹青也没有特别想做,主要是他们每次一黏在一起,就要做很久很久,一晚上报废了,说不了几句话。她好想就跟他挨着,看看电视,吃吃外卖,聊会儿天。


    但……


    单纯地聊天吃外卖,似乎也留不下人。


    “好。”绪东阳说。


    他们牵着手站进电梯里。


    还有点紧张,有点拘谨。


    互相看对方一眼,立刻就要将脸扭开。


    正别扭着,电梯门突然开合,上来一对热恋情侣。


    两人在他俩面前一口一个“宝贝儿宝贝儿”,抱在一起亲得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谈丹青没眼看,也不好意思看,转头看向另一侧。


    电梯里四面都是镜子。


    倒影出她的影子。


    她看到自己脸颊绯红,忙低头用手背贴脸降温。


    眼角悄悄再瞥了一眼镜子里的绪东阳。


    他的耳朵也全红了,从耳廓一路染到耳垂。


    对应楼层到,牵着手走出电梯,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脚步落下时被吸收的闷响。


    找到房门,刷卡,“嘀”的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推门而入,一股混合着清洁剂淡香,属于“非家”的、标准化的空旷气息扑面而来。


    玄关处,感应灯带随着他们的进入次第亮起,从脚边一直延伸到房间深处。


    厚重的遮光窗帘严丝合缝地垂落,隔绝了窗外的城市灯火与喧嚣,将这里包裹成一个独立、私密的小世界。


    谈丹青觉得这房间似乎比平时更空旷,又似乎更逼仄。


    空旷是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逼仄是因为房间中心那张巨大的一米八白色大床存在感太强了,几乎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让她一时无所适从。


    “要不,看个电视吧。”谈丹青四处找遥控器想打开电视机。


    房间此时如果有点声音,会好一点。


    但她在酒店从不看电视,不太会用这种遥控器,按了几次按钮,电视屏幕始终不亮。


    “什么破电视……”


    就在这时,绪东阳的气息从身后笼罩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从背后将她整个环抱进怀里。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像一张温暖而熟悉的网,轻柔地将她包裹。


    “以后回江城,别住酒店了,又不是没地方住。”


    摸着良心说,跟谈丹青进酒店的时候,他脑子里是有点少儿不宜的东西。


    这不废话么?


    好不容易跟女朋友和好了,谁能不想那点事。


    可真实看到谈丹青这几天就住在酒店,他那股生理上的冲动全冲掉了,只剩下细细密密的心疼。他们现在本来可以一起在家做饭聊天看电视的,结果谈丹青却只能住酒店,小可怜。


    “我这酒店可好了,五星级啊,”谈丹青她其实弄不明白绪东阳为什么情绪突然波动这么大。这酒店可相当高级,马桶都会唱歌。


    她抬手撸了一把绪东阳的发尾,将下巴搁在了绪东阳肩膀上,舒服地闭上眼睛,“但是,以后我回来,就去你那儿。”


    “我们那儿。”


    “嗯。”谈丹青在他肩上蹭了蹭,鼻尖萦绕的全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抬起头,目光从依赖变得认真而执着。


    指尖轻轻抚过绪东阳的脸颊,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虽然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讲得再清楚点。”


    “没必要。我说了,都过去了。”绪东阳打断她。


    “就让我说吧,我说出来,心里也好受一些……”谈丹青轻轻吸了口气,说:“我当时去北京找你,在楼下碰到王越桓,他告诉我,你在俱乐部打拳,我就去看了……”


    即便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谈丹青再提起来,心口还是有一种钻心的疼。


    “我那时,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去,我很怕,我会欠很多钱,我不想,拖着你,才说了那句话……”说到这里,她实在无法继续说下去。


    好在绪东阳接着开口:“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抱着她的手臂缓慢而坚定地不断收紧,谈丹青感觉自己的肺叶在被缓缓地挤压,直到无法呼吸。


    温柔缠绵的轻吻像羽毛一样落在她的发顶和耳畔。


    “刚听到那句话,我的确很伤心。本来我就比你小,在财富和事业上追不上你,被你当场戳穿了,很自卑。但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真正伤心,可能伤心你说话,是实话。”


    “不是实话,”谈丹青忙说:“我真的不在乎你有没有钱。你有没有钱无所谓,反正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我能赚钱。”


    “是呀,我女朋友多厉害。”绪东阳笑了起来,说:“所以当小白脸就当呗,多少人想当当不了。”


    “你真是的……”谈丹青破涕为笑,她吸了吸鼻尖,在绪东阳怀中昂起头,仔细又认真地看着他,“不过,你是长挺白的。”


    绪东阳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全都说开了?”


    “是。”谈丹青点头,她有点想笑,故意用鼻尖撞他,“当然啦!”


    “那接下来,就进入正题吧。”


    “正题……”


    心结解开,是不是就要干点别的什么了……


    谈丹青眼神飘忽,因刚哭过,像被水洗的星星,亮晶晶的。


    她本来也没那么涩的。


    但现在气氛的确,太好了,忍不住就想歪。


    绪东阳将她抱了起来。


    谈丹青惊叫了一声,咯咯直笑,“这么快吗?!”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压在了桌子上,手里塞进一支笔。


    谈丹青:“?”


    绪东阳说:“你得给我一份保证书。”


    “啊?”谈丹青一头雾水:“什么东西?”


    “保证书。”


    “保证什么?”谈丹青哭笑不得。


    绪东阳说:“保证以后再也不能甩掉我。”


    谈丹青说:“我都说了我绝对不会。”


    “那就写吧。”绪东阳态度坚决。


    “好啦好啦。”谈丹青不情不愿地提笔落字:“怎么写呢?”


    “我说你写。”


    “你说。”


    “谈丹青保证再也不会甩开绪东阳的手。”


    “这,是不是太肉麻了……”谈丹青眨着眼睛求助。


    “就这么写。”绪东阳平静地看着她,态度是不带敌意的坚决,不带诱惑的深情。


    “好吧……”


    谈丹青握着笔,伏在靠窗的小圆桌上,暖黄色的光束从磨砂灯罩里倾泻而下。


    可才写了自己的名字,她已经就有些难为情。


    “我直接跟你保证还不行?”她扔开笔,竖起四根手指,做发誓状。


    “不行。”绪东阳就坐在她身旁,身体微微前倾,宽阔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背脊。


    谈丹青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写:“谈丹青保证再也不会甩开绪东阳的手。”


    她还是脸皮薄,让她说这种话都要起鸡皮疙瘩,更不用说是在纸上白纸黑字,逐字逐句地写。


    所以一写到“甩开”、“手”之类的字眼,她就故意龙飞凤舞,如同鸡爪,叫人看不出来。短短一行字,也只有她和绪东阳的名字,写得最为工整,看得出是汉字。


    绪东阳的目光沉静地落在纸上,随着她的笔尖移动。


    他似乎对这份保证书很满意,看了很久。


    等她写完,搁下笔。


    绪东阳又在她写完的地方,拾笔接着写:“绪东阳保证一直牵着谈丹青的手。”


    他虽是理科生,但字写得倒也好看,横平竖直,谈丹青愣愣地看着他写字的手指,一笔一划,在白纸上勾勒,心中莫名淌出一阵暖流,仿佛这盏台灯的热量都聚集在了她的脸上。


    “丹青,这段感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得我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努力,就算你不想拖着我,也要给我一个机会选要不要跟着你一起下地狱。说不定我乐意呢?是不是?”


    谈丹青忙用手掌捂他的嘴。“别说这种话,尽胡说八道。”


    绪东阳便用唇碰了碰她的掌心。


    柔软的唇压在她的手心里,一路麻进了她的心里。


    她下意识移开手,绪东阳便倾身过来,低头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


    温暖的吐息,熟悉的体温,令谈丹青再次搂住了他的脖颈。


    两个人吻得气喘吁吁,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彼此。


    “写了一晚上‘作业’,累死我了,是不是该来点……”谈丹青脚尖缓缓往上卷他的裤腿,“成人内容了?”


    “是。”绪东阳颔首,站起身,拿起她书面上的什么东西。


    谈丹青心怦怦乱跳了起来,脸颊也开始升温。


    这么久没……


    她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模糊画面。


    挺期待,但又因为太久没做有点紧张。


    这时,绪东阳将他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


    谈丹青脸上的红晕瞬间凝固,眼神里写满了巨大的问号和茫然,刚才旖旎的心思像被戳破的气球,“噗”一下瘪了。


    他手里拿着的,是她那本崭新的画册。


    谈丹青:“干嘛?”


    这是什么她不知道的“道具”吗?


    “画我吧。”绪东阳将画册塞进了她手里,说:“今晚给你画成.人向的。”


    74


    第74章


    ◎冷敷还是热敷?◎


    一看画册,谈丹青不禁头大。以前她是有点画小黄图的闲情雅致,但她已经挺久没画了,人体结构一塌糊涂,找不到手感。


    “你要来泰坦尼克号啊……”她没好气地说。


    “泰坦尼克号?”绪东阳扬眉,一脸了然。


    这部电影他俩一起看过。中间有一段杰克给萝丝画人体素描——


    萝丝□□,只戴了一枚海洋之心。


    谈丹青脸一热,向他伸手:“保证书还我,还我!”


    “不可能。”绪东阳特意将保证书对折,放进胸口口袋里。


    “还我!”谈丹青不依不饶,扑在绪东阳身上。


    “不。”


    “还我还我!!!”倒在大床上的一瞬间,身体随着床垫往上轻轻弹了弹。谈丹青停了下来,放任身体往下陷。


    绪东阳稳稳地托着她,不断收紧手臂。


    她昂起头,分辨着绪东阳侧脸的轮廓,然后抓住了他的手掌。他立刻重重地回握住她,掌心用力攥了一把。


    房间似乎更静了,空调制冷嗡嗡作响,送着冷风。谈丹青感受着手上传来他指尖的力量,粗糙、宽厚又温热,脸烧热起来。


    指尖从他高耸的眉骨,抚至挺拔的鼻梁。


    他身上的骨头每一根都好硬,像刀背一样。


    可骨头这么硬的人,为什么对她偏偏总能说软话?


    好奇妙。


    她凑上去,绪东阳已昂起了头,微干的唇封住了她。她闭上眼,灼热的鼻息,像潮汐一阵阵漫上她的脸颊。绪东阳的吻很温柔,他将最坚硬的牙齿藏了起来,只使用柔车欠的地方,一下又一下,轻轻触碰着她。


    他早就不是青涩愚钝的初学者,他们曾经互相不断地摩挲探究,学习如何让对方更加高兴。他喂了进来,灵巧地勾住她的,拨动、纠缠、逗弄。熟悉的欢.愉感又一点点回到身体里,如同热泉在她的四肢钻涌着。耳膜里充斥着彼此的声音,潺潺的水声,口允在一起又分开的轻响。体温越来越高,谈丹青只觉得自己要融化了,各种压抑隐藏的情绪在剧烈地反扑,她不可抑制地往后塌下了月要。


    “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谈丹青欲言又止,“算了。”


    绪东阳挺受欢迎,身边也有许多人,难道就没有一刻动摇过?


    不过这事她懒得问,问了挺矫情。


    绪东阳却握着她的手,抓着她的话头不肯放:“想过什么?”


    “没什么。”


    “你呢?你怎么也没有?”


    谈丹青被问住,转身要将他甩开:“谁说我没有?”


    “你别气我了。”绪东阳闻言一口咬住她的耳朵,然后将她的脸掰过来,分不清是亲还是咬,“我都快被你气死了,怎么去找别人?”


    不知过了多久,谈丹青问了一句:“几点了?”


    “快一点了吧。”


    “怎么一眨眼就过了这么久。”谈丹青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绪东阳说:“我回去了。”


    “都几点了。”谈丹青拽了拽他的衣摆,说:“就留着呗。难道还要我再把你送回去?”她想到什么,乐得直笑,“你把我送回家,然后我把你送回家。”


    绪东阳点点头,也不矫情,将她从床上拉起来,说:“睡之前捂一下眼睛。”


    “啊?不用了吧,好麻烦。”


    “不然明天早上眼睛睁不开。”绪东阳坚持。


    他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


    冰凉的瓶身贴住她的眼皮,谈丹青被冻了一个激灵。她故意说:“眼睛肿,应该热敷还是冰敷啊。”


    绪东阳还真拿手机搜了一会儿,说:“冰敷。”


    谈丹青说:“那我偏要热敷呢?”


    绪东阳这才明白她就是在跟他闹,于是张开手掌,将温热的的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皮上。


    她的眼皮刚刚被冰水敷过,突然又盖上温热的掌心,一冷一热,显得他的手心更加滚烫。


    “明天跟我跟紧点吧。”她听到绪东阳突然这么说。


    “嗯?”谈丹青好奇道:“怎么了呢?”


    “我怕你被人当熊猫逮走了。”


    “哈?”谈丹青说:“你的笑话也太冷了吧,冷死我了!”


    这晚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睡下了。


    开着空调,盖着空气被,喋喋不休讲着各种破事和八卦,仿佛要填满分离后留下的缝隙。


    “呵,我这次回来,可风光了,周礼以前尽给我摆脸色,这次见到我,还请我吃饭,哗啦啦进来七八十个一米八的帅哥。”


    “七八十?”


    “好啦好啦,其实是十七八。”


    “十七八?”


    “好啦好啦,其实是七个……六个!诶,你到底听不听啊?还不许我夸张一点啊?”


    绪东阳看着她又笑又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然后呢?”


    “然后,”谈丹青兴致勃勃地说:“我当然一把就将他们全部推开,然后义正言辞地说——这是另外的价钱。”她把自己说得直乐,也听到绪东阳失笑声。


    他在被褥下抓住了她的手,忽地问她:“既然这么高兴,为什么后来不画了呢?”


    谈丹青的笑声小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她深吸了口气,说:“可能那段时间,被网暴的有点厉害吧。现在只要一提起笔,就觉得有人在我耳边骂我,有点害怕。”


    “那不画给他们看呢?”


    “什么意思?”谈丹青问。


    “我有看过一些名人传记,许多画家艺术家性格很i,不愿意让别人看自己的画作,然后他们就会交一些笔友,将自己的作品只给最信任的笔友看。”绪东阳说:“你就把我当成你的笔友吧。”


    谈丹青从没想过这种办法,觉得有些新奇,但又不确定管不管用。


    “好,我试试。”谈丹青打了个哈欠,困意席卷,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们几乎聊了一整晚,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这么多话。


    到了后半夜,谈丹青迷迷糊糊睡去,听到绪东阳那头动了动,她含糊哼了一声,感觉绪东阳摸了摸她的脸,说:“没事,睡吧。”她便闭着眼睛,凑过去讨好地贴了贴他的脸,说:“那你不许再动了。”


    “嗯。”


    这么多天,她终于能睡得这么沉、这么安稳。


    有一种身边有人保护的踏实的感觉。


    绪东阳并没有合眼。


    他不仅睡不着,反而有一种更加亢奋的感觉。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夜色能掩盖许多东西,也能暴露许多东西。那些赤果果的最真实的欲念流露了出来。


    在谈丹青熟睡的时候,他便肆无忌惮地凝视着月色下谈丹青的睡脸。


    她睡得很沉,淡色的嘴唇微微开启,唇下一排珍珠似的雪白的齿若隐若现。那头乌黑的头发,垂在雪白的耳垂后,发丝伴随呼吸在轻轻起伏,像浸透了油的绸缎布。在睡梦里她会不经意流露出对他的依赖,灵巧的鼻尖像小动物微微翕动,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然后一点一点地朝他靠了过来。


    房间一片漆黑,他保持着静止的姿势,安静又耐心地等待着,像是年轻的猎豹在捕食羚羊,只要她朝他倚来,他便立刻长臂一收,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他会偷口勿她,口勿她睫毛时,唇间的触感是石更而痒的;口勿她的眼皮时,又是柔软微凉的。他绝不会口勿她的唇,总觉得在她熟睡着时这么做,即便是以他的品行和道德,也稍显卑劣了。


    谈丹青浑然不知他心中的那些黑色的阴暗。


    也不知昨晚他在她睡着后玩的那些神经质一样的边台游戏。


    她一直睡得很好。


    呼吸声绵长平缓。


    不知过了多久。


    墙壁上的时钟哒哒哒地一圈圈走过。


    天光渐亮。


    房间的色调由银白转为淡蓝。


    谈丹青平缓的呼吸突然变了节拍,有些短促。


    紧接着,她从睡意中苏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那双温柔和明亮的眼睛瞳孔微微有些茫然涣散,望着他停滞了几秒后,然后慢慢聚焦,待辨认出他是谁之后,便冲他微微一笑,“早啊……”眸间笑意如融融春日。


    “早。”他回答搂着她的手臂缓缓收紧。


    他不愧疚更不心虚,反而在心中继续回味着。


    “呼,好困……”谈丹青笑盈盈地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个干干净净的吻,说:“你怎么起这么早都不困啊?”


    “我觉少。”


    “羡慕哦。”


    客房服务送来的牛肉面和蛋酒香气四溢。谈丹青埋头吃得鼻尖冒汗,脸颊微红,最后一口汤下肚,她满足地喟叹一声,感慨:“饱了!哎,回广东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早牛肉面了。”


    绪东阳自然而然的将自己那份还没动过的蛋酒也推给了她,说:“这碗也给你吧。”


    谈丹青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就说说而已,真让我吃两碗,我也吃不下。”


    “如果你不想去外地,就不去。”绪东阳说。


    “怎么,你养我啊?”


    “是。”绪东阳竟然态度很认真。他正儿八经地跟她分析起来:“以前我向你保证什么,我都没有底气。但现在我已经可以说,我真的能养你。我买了车买了房,虽然房还在还房贷。我已经有实习工作,等毕业后就能转正,拿工资养你。”


    绪东阳的话挺让谈丹青感动的。


    她还没听到过谁这么认真,甚至拿出具体饲养方案养她。


    “你怎么还呛行啊?”谈丹青笑着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但我不会让任何人养我,因为我要自己养自己。至于广东,我当初去就是经过深思熟虑,那边发展前景更好,我不可能因为蛋酒就回来。”


    绪东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明白。”


    谈丹青握住绪东阳的手,说:“不过,我们能想办法。我不是都给你写保证书了么?”


    “是。”绪东阳拍了拍胸口,说:“白纸黑字。”


    其实已经将办法想好了。其实很简单,他去广东就行了。但这事后面再细说。


    “吃完饭,出去转转吧,”谈丹青提议:“总不能又一直……”她咳了一声,“对吧。这样对身体不好。”


    绪东阳莞尔,说:“行。你想去哪儿?”


    谈丹青想了想,说:“压马路吧,走哪儿是哪儿。”


    正说着,谈丹青手机“嗡嗡嗡”响。


    “谁?”


    谈丹青看了一眼,说:“谈小白……”


    她连忙接通,就听谈小白在话筒里激动兴奋地说:“姐,你到火车站了咩?”


    “火车站?什么火车站?”谈丹青完全将谈小白今天过来找她,而她答应要去火车站接他这茬给忘了。


    谈小白含泪控诉:“……姐,你还是我亲姐么?”


    “我真给忘了,你等等吧,我马上过来接你。”谈丹青说。


    “不用!本来就说不用接的,”谈小白爽快地说:“我多大个人了,直接搭车过来得了。你现在在工厂还是哪儿,发个地址,马上到。”


    “我不在工厂,”谈丹青和绪东阳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有些不安。


    她稳了稳声线,继续问:“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刚下车。”


    “那行,我定个火锅店,你直接过去一起吃火锅。”


    “那敢情好敢情好。”


    挂了电话,绪东阳看着她,似是安抚地抱了抱她,说:“你去吃火锅吧,我下午去见几个朋友。”


    “是真要去见朋友,还是现在约的?”谈丹青问。


    绪东阳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谈丹青便明白了。


    她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说:“这事没什么好瞒着他,我们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的。所以,你跟我一起去吧。”


    75


    第75章


    ◎爱如顽疾◎


    谈丹青开绪东阳的车直奔火锅店,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刚上主干道,就差点撞上了马路牙子。


    绪东阳在副驾驶座安慰她:“别紧张。”


    “我紧张?我才不紧张,”谈丹青紧握方向盘说:“我是没找到你车的手感。”


    “要不我来开?”绪东阳提议。


    “不要,我想开。”谈丹青找回状态,轻轻吸了口气。她朝绪东阳望了一眼,护犊子地说:“我不会让他再打你的。”


    “打了也没事,你弟弟他吧……”绪东阳尽量语言婉转:“也不怎么会打人,给他打呗。”


    “噗嗤。”谈丹青忍俊不禁,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说:“那不行啊。把你打坏了,我心疼怎么办。”


    绪东阳微一怔,只觉下巴一小块皮肤升起了热度。他喉结滚动,冲着窗外失神了片刻,然后扯了扯嘴角,无声一笑。


    *


    到了火锅店,谈小白已经占据最好的包厢,用平板点菜。看到谈丹青上楼,奋力冲她招手,“姐,姐这边这边!”


    “来了,来了。”谈丹青一身绿裙,身姿摇曳,款款而来。


    谈小白见到姐姐的欣喜目光,在看到她身后那道熟悉高大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他怎么在这儿?”


    谈小白对谈丹青有多如春风般温暖,对绪东阳就有多敌人般冷酷。


    那晚他在暴怒之下揍了绪东阳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平时就算有高中同学聚会,只要绪东阳去,他就绝不会去。


    所以他记忆里的绪东阳还是老样子,高冷、厌世、生人勿近。所以今天他再见到绪东阳,有些意外。他觉得绪东阳似乎变了一点,仿佛像是被砂纸打磨了,磨掉了那些粗糙的瑕疵。眼神,五官和气质全都沉了下来,再也看不见锋芒毕露的棱角。


    更为可憎可恶的是,绪东阳现在看起来跟他姐很配。般配到是个人看了都要感慨一句,“能不能拍一张合照发小红书。”


    谈小白气得牙根都发酸。


    “到底什么意思?”谈小白扔开平板,吊着眼睛眉梢,没好气地问。


    “具体待会儿再说。”谈丹青安抚道:“先坐下吃饭。点了什么菜?有没有点羊肉卷?”


    包厢一共摆了三张椅子。谈丹青坐在谈小白左手边,绪东阳坐在她的左手边。两人被隔开,进水不犯河水。


    点好了菜,谈丹青又将菜单递给绪东阳,问他要不要加菜,于是绪东阳又加了几道谈丹青喜欢吃的特色菜。


    看着两人温言细语地讨论菜单,谈小白心里更不爽了。


    他将一对筷子敲成竹板,故意阴阳了一句:“绪东阳,今天谁买单啊?你不会到现在还让我姐付钱吧。”


    这句话敌意很大,恶意满满,就差没挑明了骂绪东阳吃软饭。


    但绪东阳却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的反应,只是淡淡地说:“我买。”


    “好啊,那我就让你买。”谈小白便扯着嗓子大喊,“服务员、服务员,我要你们这儿最贵的,最贵的都给我上了。”


    谈丹青实在看不过眼,一巴掌拍掉谈小白翘着的二郎腿,巴掌“啪啪啪”拍得震天响。


    “有完没完啊?哪里来的暴发户,还都给我上最贵的,你以为这儿是哪儿?五星级酒店?吃个火锅还这么多事!给他来瓶营养快线得了。”


    谈小白那大嗓门已经将服务生给招来了,尴尬又好奇地站了一排。


    谈丹青说:“我们这儿没事,你们忙去。”


    火锅食材陆续上了,红红绿绿摆了一桌。


    在谈丹青的血脉压制下,谈小白这顿饭勉勉强强吃完没有揍绪东阳一次。


    但他一直对绪东阳恶婆婆一样横挑鼻子竖挑眼。


    绪东阳对谈丹青越好,他越火大。他才是谈丹青最忠实的仆人,绪东阳滚啊滚啊!


    这家火锅店老板是谈丹青的朋友,听说课谈丹青过来吃饭,特意进来跟她见了个面,“小谈老板稀客啊。”


    “这话说的,我还稀客啊?我哪次回江城不来看你?”


    客套话说完,火锅老板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今天在她楼上包厢吃饭的,是个什么什么人物。谈丹青一听,眼睛都亮了,立马说:“那我要上去敬个酒了。”


    谈丹青端起酒杯,瞪了谈小白一眼,说:“你给我老实点,要被我抓到打人,我饶不了你。”


    谈丹青花蝴蝶似的翩翩然一走,包厢里便只剩下谈小白和绪东阳。


    谈小白上下扫了绪东阳一眼,讥讽:“你倒是看起来挺风光的,我姐今年可赚了不少钱,你又在哪儿发财啊?”


    绪东阳不卑不亢地回答:“跟着学长做项目、实习,再加上各种补贴、奖励和学校的奖学金,攒下了一笔钱。”


    这回答谈小白无从指摘,又问:“毕业后呢?别以为是个高材生就了不起,高材生找不到工作多的是!”


    “毕业后计划帮丹青,如果她不接受,就去广东这边的律所,再和她合作。”


    “你有车么?你有房么?”谈小白说:“每这两个小本本,我告诉你甭想。”


    “车买了,十几万的入门款代步车;房也买了,就是你姐姐卖掉的那个。各种证件都齐全。”


    “你,你你……还真是扒上就不放了是吧!”谈小白气急败坏。


    绪东阳不仅不同他吵,反而摆出一副关怀小辈的姿态,给他夹了一筷子包满花椒的毛肚,说:“小白,你吃饱了么?没吃饱再点菜吧。让你饿肚子,你姐回去要怪我。”


    “你你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姐夫了?”谈小白一股邪火蹭蹭蹭往上蹿。


    绪东阳平静地搁下筷,声线平稳而有力:“你今天不管给我摆什么态度,我都无所谓。我跟你姐已经在一起了,这是第一个事实;我绝对不会跟你姐分开,这是第二个事实。所以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接受,让你自己心里好过点。”


    “你……”谈小白恶狠狠地瞪着他,手攥拳指节咯噔咯噔直响。


    然后,他突然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绪东阳,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揍你了?我姐她话是那么说,但我可是她亲弟弟,难道我今天真跟你动了手,她就不认我了?”


    “谈小白,”绪东阳突然反问:“你这么恨我,究竟是因为你觉得我不能给你姐姐你想象中的幸福;还是你内心深处就不愿意任何人抢走你姐姐。”


    谈小白怔了一瞬,心猛地往下沉。


    有一种被绪东阳戳破的恼羞成怒。


    “你什么意思?你几个意思?!”


    “难道你真的希望你姐姐因为你,以后过得不开心吗?”绪东阳咄咄逼人地说。


    他知道谈丹青跟绪东阳分手后每天有多痛苦。


    她经常会理着货,然后突然走神发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些他都知道,可他故意假装不知道,就是不愿意谈丹青和绪东阳在一起。


    谈丹青以前也有男朋友,但那些人他的恨意却没有这么强烈。他如此介意绪东阳的年龄,不仅仅只是因为年龄差会带来非议,还因为他年龄和自己太相仿,会让他联想想到他自己。


    “对于未来,我不能保证什么,因为我觉得未来不可预测,我自己都无法知道明天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但是,我能向你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保护你姐姐,爱你姐姐。你姐姐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你姐姐的人生就是我的人生。我们绝对不会再分开,你明白了吗?”


    谈小白很久很久地沉默,然后长长吐了口气,说:“我一点也不后悔当时拆散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回到那天,我也会打你。”


    *


    吃完火锅,谈丹青带着谈小白回到了他们以前的家转转。


    故地重游,谈小白也有些动容。


    绪东阳某种程度上占据了道德高地,他姐姐落难,是绪东阳接了这个房子,她才有钱将让新公司上线。他甚至连继续记恨他的底气,都无形中少了三分。


    谈小白看着陌生的家具摆放在熟悉的位置,角落还有绿莹莹的薄荷和绿萝,谈丹青哪里爱居家哦,以前家里的绿植,全是他打理的。这方天地曾经是他和她姐姐的小小港湾,却即将变成别人的家。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开了,但他却从没有孤零零被抛弃的感觉。这不是他愚钝,比别人少了一根筋,而是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样,无论星斗飞转,沧海桑田,他都还有他姐姐。


    谈丹青绝对不会甩开他。


    他和谈丹青相依为命。


    现在,他姐姐要将自己的爱意分一大半给另一个人。


    属于他的还剩下多少呢?


    他这个自私贪婪可恶的小舅子子,眼睛不知不觉湿润了。


    “我下午约了朋友。”谈小白只在绪东阳这儿留了片刻,喝了杯水,就提议要走。


    “不睡个午觉?”谈丹青皱眉说:“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不睡了。姐,我走了哈。”谈小白眼睛眨了眨,有些泛红。


    “好吧。”谈丹青不疑有他,说:“那你晚上记得回来啊,密码也没改。”


    “嗯。”


    “记不记得啊?”


    “记得呢。你生日嘛。”


    *


    谈小白走后,谈丹青到窗边拨开窗帘看了一眼,谈小白一瘸一拐慢慢走远,她也不知道怎么了,莫名觉得谈小白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可怜。怎么就觉得可怜了呢?


    也没发生什么,也没人欺负他。


    “我出去后,你跟谈小白说什么了吗?”谈丹青回头狐疑地问绪东阳。


    绪东阳倾身碰了碰她的嘴角,说:“我说,我会保护、照顾你一辈子。”


    “哈,”谈丹青哑然失笑,说:“难怪,他是被你肉麻跑的。”


    绪东阳从身后温暖地环抱住她。


    谈丹青便摇了摇头,将脑子里谈小白可怜兮兮的背影放到一边。


    绪东阳明天就要回学校,屋里行李箱敞开,正往里面放换洗衣物和书本。


    算起来这好像是她第三次送绪东阳回学校,毕业一次、在一起一次、分开后那一次没有送,现在就是第三次。即便经历了这么多次分别,谈丹青仍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她将下巴搁在绪东阳的肩膀上,两只手挂住他的脖颈,像一只树袋熊,看他叠衣服。


    “大四主要是实习考证,学校没什么课,我一有空就去广东。”绪东阳说。


    “好哇好哇,学会逃课了是不是。”


    谈丹青立刻去捏绪东阳的耳朵,被绪东阳反手捉住。


    他离她好近,这么近的距离,温热的呼吸自然地扑在脸上。


    如果是以前,他们离得这么近的时候,大概早就口勿在了一起。体温越升越高,她的手指攥紧了她的领口,弄皱了布料。这个动作仿佛是暗示,也仿佛是一根牵引的线,绪东阳垂下了头,唇若即若离地落在了她的唇角。


    “唔……”这个口勿点燃了盛大的火把,她微微启脣,他便立刻长驱直入,缓缓将她放倒在木地板上。


    房子装修简单,地板尤为宽敞,躺下后有种身后一无所有的空旷的感觉。


    木质地板坚硬的材质膈疼了谈丹青的月要侧,她微微蹙起眉。绪东阳察觉她的不适,抓起刚刚叠好的衣服往她月要后塞。她便被他的那些衣服包裹住,全是他常穿的衣物,散发着他身上熟悉专属的味道。谈丹青仿佛就这么陷进由他的味道编制的兜网里。


    正是天光大亮,午后暖橘色的光照亮了房间的所有角落,漫漫红尘在光里翻滚。谈丹青的身体也被光照亮了,纤细、修长,像白瓷一样。她缩起肩时,手臂线条像柳条一样车欠了下去,垂着一头黑绸一样的黑发,像在阳光里的精灵。


    他拨开了她肩头那把长发,虚虚捧在手里,然后虔诚地口勿那白玉一样的肩头,她立刻发出银铃一般的轻笑,回头看他的眼睛笑意盈盈,“痒,好痒呀。”


    他抱着她,俯身看。


    火勺热的掌心游弋,隔着夏天单薄如纱的裙衫,从小月复直至她的月夸骨,然后在最隐蔽的通道入口上方停留,久久的游荡、徘徊。


    “唔……”


    不知不觉,他的眼睛越来越暗,他将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搂,然后抬起她的月退,分开,于是挂在她脚尖上的拖鞋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是谁也没有去管。


    拥抱怎么都会有缝隙,他们之间还有彼此的皮肤、血肉和骨骼。为什么总是隔了这么多的东西?到底怎么样才能再亲近一点?他口勿得更深,更久,猛烈得几乎不是在跟她接口勿,而是要抽走她身体里的全部氧气,仿佛这样就能和他共生共存。


    翠绿的裙摆被卷推起来,一路推到了月夜下。*


    雪白的皮肤被青青绿色的裙子衬得更白,一对精致的锁骨往下凹陷,盛着两捧透明的光。


    那是一副绝美的水墨丹青画。


    皑皑白雪堆在山头,白中一丛红缨盛发。


    鲜红的红花傲立霜头,颤颤巍巍抖落下一树花香。


    他张开炽热的手掌,然后无意识地收拢。


    那捧雪便从他的指缝里往外溢。


    谈丹青被他死死堵着的唇,立刻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呜咽。


    这声音真好听,像一首歌剧最高昂的部分,每一个音节都令他颤抖。


    “我把你弄疼了吗?”他明知故问。


    “没有。”谈丹青包容着他,“太久没……有点不适应。”


    她说她也很久没有,这让他更为兴奋。这大概就是人性,道德告诉他要无私要宽宥即便谈丹青中途和别人在一起他也应该也会原谅;但本能又让他自私充满占有欲,他很兴奋谈丹青一直属于她,而她也一直属于谈丹青。


    他竭尽所能地用手和唇,让她感到快乐慢慢适应。谈丹青的声音音调也跟着变了,更加悦耳动听。这种感觉很舒服,被人从身后紧紧拥着,前方和后方都有保护,像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里。


    晕眩里,谈丹青分神伸手往下,然后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指。


    她睁开了雾蒙蒙的眼睛:“怎么,怎么这么鼓……你,是攒了多少?”


    “你说呢?”绪东阳却反问她,语气里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


    “我?我又怎么会知道。”谈丹青故意装不知道,指尖缓缓往下拉动拉.链。绪东阳在她耳畔发出沉沉的闷/闷的声音,这声音很好听,让她好有成就感,仿佛被她折磨得快没有办法了。


    这一下午不知是怎么过去的。第一次还稍显温存。多用手和嘴,互相给对方欢愉。到达制高点后的感觉也温和而绵长,如暖流静静流淌。绪东阳的手很对她的xp,手指很长,又灵活,骨节分明,尤其是上面有很厚的茧,粗粝感强。她喜欢这种粗犷和野性,所以她尤其喜欢抓着他的手,摸到那指节上的茧,会让她更加高兴。


    越到后面,场面便越不受控制,到了第三次几乎弄了大半天,绪东阳有点受不住的凶,好像把她当成了一块豆腐,一定要捏碎。他还非常霸道,蛮横不讲道理。最后的时刻人哪里还有意志,甚至都迷糊了,可他却不允许她在最后关头放开他的手,一定要紧紧将他抓着。如果松开了,他就会生气,会弄得更厉害。


    他还会用手指撬开她的唇,像读唇语一样让她将所有感觉都告诉他。他还会不停地跟她告白,有时候是说“我喜欢你”,有时候是逼着她也说“我也喜欢你”。


    谈丹青一开始是不愿意说的,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哑着声音说。她说了好几次,以为会有所缓解,没想到犹如在剧烈燃烧的火堆里浇上了一壶烈油。


    像一面拉满了弓被挂在了墙壁上。


    她高高举起双臂,手按住墙。


    月要像桥一样往下塌。


    他迫使她离开她温和的舒适圈,和自己一头扎进更加暴风雨里。


    那是一个更加梦幻动人的另一个世界。


    一片尖锐的白茫茫的光。


    如漫步云端天堂。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爱你。”


    她每说一句,他便重复。


    一个人真的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吗?怎么能这么喜欢呢?快成一种顽疾。


    等结束的时候,天黑透了。两人平躺在地板上,谈丹青的膝盖跪出了一团青,看起来好可怜。绪东阳将她的月退抬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扌莫。谈丹青想发难,却看见绪东阳脖颈上那一排吓人的红印,又觉得自己理不直气不壮,就此作罢。


    “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没有的。”


    绪东阳将她翻了过来,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尤其是偏内部的位置,幸好只是有些红,但没有流血。月要一直被他抱着,也没有被碰青。


    他的检查,慢而仔细,难免会生出别的意味。


    很舒适,叫人犯懒。


    “疼。”她故意吓他。


    他真以为她有伤倒,忙起身抱她。


    她便哈哈大笑:“逗你的。”


    “以后真不能这样了。”进入贤.者时间后,谈丹青痛定思痛,“太荒废时间。”


    “怎么是荒废时间,”绪东阳单手枕在脑后,说:“这才是发挥时间的最大价值。”


    “你就是个妖妃。”谈丹青总结。


    为了缓解浪费一下午加一晚上只做了这一件事,谈丹青假模假样地抱来画册画了两笔。黄色废料是第一生产力,她唰唰就画了两张小黄车,她在画,绪东阳搂着她在身后看,特意指出她的一处错误:“这里。”


    “嗯?结构不对?”


    “不是,但你只画了我的一根手指。”


    “怎么了呢?”


    绪东阳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谈丹青脸发烫,说:“你太坏了啊……”


    “是你太厉害了。吃很多。”


    谈丹青直接用画册打他。


    打来打去,就像擦火柴。


    一下就又勾起了火苗。


    谈丹青坐在上方,微微低头。


    乌黑的头发瀑布一般垂下来。


    她捧住他的脸,吻他的眼睛,眉骨。


    真的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吗?


    她若有所思。


    这时扔在地上的手机震得移位。


    谈丹青要接电话,绪东阳说:“别管。”


    “这可不行啊,”谈丹青安抚地碰了碰他的脸颊,说:“可能是郑芳。”


    她下来,接通电话,“喂,怎么了?”


    就听郑芳大声说:“丹青,你现在快跟我说实话。”她的语气火急火燎,仿佛有什么非常严重的事。“你……你后来有跟魏繁星再联系吗?”


    房间安静,郑芳的声音尤为清晰。一听到魏繁星的名字,绪东阳便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不是假模假式卿卿我我的咬,而是恨得咬,差点咬下来她的一块肉。


    绪东阳是真的挺恨魏繁星。


    都这种时候了,还恨他恨得牙痒痒。


    谈丹青几乎眯起了眼睛,忙抿住嘴唇,才没发出奇怪的声音。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那……你当时出事的时候,有拿魏繁星的钱么?”郑芳的语气尤为严肃,“千万跟我说实话。”


    当时的局面,郑芳猜测她可能拿过魏繁星的钱也不是无端指责。谈丹青说:“没有。当时他的确有提议过给我钱,但我拒绝了。”


    绪东阳继续咬她。


    然后又在咬重了的地方轻轻打着圈儿舐。


    “吁……那就好那就好……”郑芳说:“魏繁星那边出事了,他涉嫌做空股市套现几十个亿,兜不住了,现在正在到处查人。”


    “什么……”


    “如果当时拿了他的钱,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别说公司又要没,还要进去。”


    谈丹青不可思议地说:“这么严重?”


    “当然,”郑芳说:“你以为他们那种人,什么事做不出来?魏繁星也挺狠的,出事后他就各种撇清关系,还拿了不少钱给他的那些情人,她们还以为魏繁星是出手大方,实际上就是推她们出去顶包。”


    “那,他会进去吗?”谈丹青问。


    “他怎么可能进去,”郑芳觉得谈丹青的话天真得可笑,说:“看他最后推谁出来坐.牢吧。幸好幸好,你没碰他的钱。”


    “是啊……”


    挂了电话,谈丹青还心有余悸。


    她紧紧抱着绪东阳的脖子,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


    “你在想他吗?”绪东阳盯着她,突然问。


    “谁?”


    “魏繁星。”


    “当然没有。”谈丹青说。


    “那你在想什么?”


    谈丹青叹了口气,说:“我在想我自己。”


    “自己?”


    “对,”谈丹青说:“当时我差一点点就想拿他的钱了,真的就只是那一念之差。是靠自己走一条更难的路,还是靠别人,收下无价的礼物。幸好,我选对了。”


    “是。”绪东阳说:“而且,你还有我。”


    “对,”谈丹青咯咯笑了起来,说:“我还有你。”


    【作者有话说】


    双手合十。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76


    第76章


    ◎余生不见◎


    谈丹青背着绪东阳查了许多关于魏繁星的新闻。


    魏繁星犯的事,她其实毫不意外。当初魏繁星带着她参加酒会时,他们那些人的态度就是这么的高高在上。


    在他们眼中,那些为了生存每日奔波一分一厘攒钱的普通人,是活该被他们踩在脚底下的蝼蚁。他们的血、泪,比不上他们手上一块熠熠生辉的劳力士烟鬼手表。


    几名算是她和魏繁星共同的朋友,在知道谈丹青和这件事完全无关后,跟她透露了些内幕:


    “姓魏的还挺狠的,他其实很早以前就收到了风声,一直在想办法把手上的脏钱洗出去。他故意送了他好几个小情人几套房,那群傻逼还以为是真爱呢。结果现在都要进去坐牢,到处找人哭……”


    经过调查,最后承担所有责任的人是吕力鼎。新闻上说,是吕力鼎借用职务之便,进行利益输送,在公司上市其间做空股价,谋取巨额利益。


    新闻甚至刊登了一张吕力鼎被捕的照片,他如一只掐住脖子的惊鸟,满脸错愕地看向镜头。


    谈丹青恨吕力鼎当初对她赶尽杀绝。她那会儿多惨啊,被全网骂得体无完肤,但亲眼看到吕力鼎锒铛入狱,她又不仅没有大快人心的喜悦,反而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本质上,吕力鼎跟她才是同一类人。


    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只是吕力鼎选择依附更高更大的树,而她选择做自己的树。


    第二天清早,谈丹青告诉绪东阳她要去见个朋友,实际上却去了一趟看守所。


    吕力鼎案子还没判,暂时收监在看守所。


    她在会面室坐了一会儿,就见吕力鼎被一名狱警押了出来。


    他头发理了,剃成了圆寸头。谈丹青这才发现吕力鼎的头骨有些特别,他耳后的一块骨头很方,以前因为有头发遮挡,不大看得出来。


    他整个人的气质和气场也变了。以前他看她,甚至不愿抬一抬眼皮,只用一条眼缝,居高临下地睨。而现在,因终日惶恐,兢兢战战,他的背变得有些驼,看人眼睛讨好地往上翻,气质也消沉下去,灰沉,沉,雾蒙蒙的。


    吕力鼎应该是完全没料到,来探望的人竟是谈丹青,看到她时,猛地瞪了下眼。


    两人面对面坐下,吕力鼎将戴着手铐的双手放在膝上,在椅子上摇了摇,最后撇了撇嘴,说:“怎么是你来?”


    谈丹青看着他,目色平静,说:“来看你笑话的。”


    吕力鼎先是愣住,半晌后,咧嘴苦笑起来。


    他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摸了摸短短的寸头,又低下头,眼皮颤抖,不再看她。


    “你在外面的家人,有要我帮忙的吗?”谈丹青问。


    吕力鼎缓缓抬起头,怔愣地看着谈丹青,然后张了张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出事后,没人来看过我。”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算了。”


    “没有,”吕力鼎说:“我跟我老婆离婚了,孩子归我老婆。”


    “哦。”


    “当初我真觉得你挺傻逼的。”吕力鼎说:“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傻逼。”


    谈丹青站起身,椅子被拉出一声刺耳的噪音,“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那名狱警回到吕力鼎身后。


    吕力鼎也站起身。


    “如果可以的话,”他说:“帮我喂一下狗吧。我家是密码锁,密码……”


    从看守所出来,谈丹青便去了吕力鼎家。


    出事后,他家就被查封了。门上贴了封条,还有人泼油漆,红色的油漆看起来像血,血淋淋的几个大字:“还我血汗钱”。


    他的那只狗自然没人管,早跑不见了。


    谈丹青在他小区里找了一会儿,倒是见到了不少流浪狗,不知哪只是吕力鼎养的。她将买好的狗粮用一只小铁碗装好,悄悄放在他家门口。


    *


    绪东阳是下午两点半的火车,余下的几个小时,似乎用来说话太过奢侈,只就想不停地拥抱、接吻,尽量让身体的所有皮肤贴合在一起,汲取彼此身上的体温和味道。


    谈丹青懒洋洋地沐浴着窗外透亮的晨光,下巴舒服地搁在交叠的手臂上,两条小腿向上弯起,随意地在光线中轻轻晃。单薄的白色夏被快掉到在了地上,只在她身上盖了一个小角,露出白皙的背脊,后腰往下凹的一道线条。


    她闭着眼睛,挂住绪东阳的耳机听歌。


    钢琴声在耳膜中流淌,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你歌单挺好听的。”谈丹青说:“我以前还以为你只听老土的歌。”


    “谁说的。”绪东阳从她背后拥过来,吻落在她的肩头。


    他的嘴唇很车欠,略微有些湿润的潮意,像绒毛般的扫过她的皮肤。


    “见完朋友了?”


    “嗯。”


    “你朋友是男的女的?”


    “是人妖。”谈丹青哈哈笑,将绪东阳扑倒。


    两人在床上打了个滚,先是她在上面,但很快她又滚到了下方。


    绪东阳用手指在她肩和后背上弹琴,指尖轻重不一地往下压,带来细微的痒。这种微妙的感觉,仿佛是某种乐章的前奏,唤醒着她小月复里渴求的小虫,她下意识缩了缩肩,呼吸短促。


    她摘下一只耳机,塞进绪东阳的耳朵里。


    于是他们两人的世界被一根黑色的耳机线链接在了一起。


    绪东阳的世界,充满她世界的声音。


    在流淌的音符中,他将她抱了起来,抬起月要,缓缓分开。


    “要听着歌做吗?”谈丹青平躺着,四肢舒展,声音发颤。


    绪东阳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用缓慢而简单的行动,有力地回答了她。


    这种感觉很一开始的确很美妙。


    仿佛两种奇妙的韵律重叠在一起。彼此的身体变成了一面鼓,拍击出动听的鼓点,和着耳机空灵的音符,编织成一曲华丽的乐章。


    每次月要部的摇摆,都像在和音乐一同起舞、律动,大脑中敏锐的神经也被那一枚枚跳动的音符不断刺激。极致的欢愉一层又一层叠加,视觉、听觉、触觉,每一层又从他们相连接的位置扩散开来,冲上乐章的顶点。


    到最后,谈丹青已经听不清歌了,乐曲被阵阵嗡嗡的耳鸣所取代。


    被撞得支离破碎。


    她的世界忽地如雪地,一片寂静无声。


    只有天空上方,绪东阳那双凝视着她的漆黑深邃的眼睛。


    结束后,谈丹青的心情终于从探监后的失落里平复了许多。


    她躺在绪东阳怀里,手指在他胸口画图。


    一会儿是五角星,一会儿是桃心。


    绪东阳将她的手抓了过去,然后一根根咬她的手指。


    余下时间去车站其实也充裕。


    但如果继续待在家里,难免又要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


    谈丹青便说:“要不别在床上赖着了。我们干点别的。”


    绪东阳便提议说:“我带你跑步。”


    “什么?”谈丹青满脸不可思议,她觉得自己一定听错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对话。刚做完这么激烈的运动,然后再去跑步???


    她捏着绪东阳的下巴,说:“你刚刚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绪东阳俯身吻了吻她脸颊,说:“跑步,我带你跑。之前不是说好的。”他捏了捏她腰上的软肉,说:“帮你强身健体。”


    谈丹青闭上眼睛,然后缓缓拉起被子,蒙住头,将身体缩成一团,说:“幻听……一定是幻听。”


    这是什么魔鬼体力。


    “别在被子里闷着,”绪东阳将她从被子下拖了出来,说:“不跑步散散步也行。”


    “累。”谈丹青犯懒,不愿意动,便被绪东阳一把捞了起来。她被推进了卫生间,绪东阳往她嘴里塞了挤好牙膏的牙刷。


    “不刷。”


    “不刷脏。”


    “你才脏呢。”


    他便就着满口薄荷味的泡沫亲她,“好,不脏。”


    看到绪东阳淡色的嘴角被沾上白色的泡沫,谈丹青涨得脸通红,咬着牙刷,闷声闷气地说:“恶不恶心啊……”


    跑步是不可能跑的,一步都不可能跑。


    于是最后变成牵着手散步。


    一路上看看花看看草,看阳光普照,看清风拂面。


    碰到溜猫溜狗的,就停下来撸一把玩。


    舒服又惬意。


    绪东阳去北京后,江城的车就带不走。他给车加满了油,然后将车钥匙给她。让她这几天随便开着玩。谈丹青挺喜欢开车(各种意义上),便乐不可支。


    开车去火车站不过一个钟头,到了车站,距离检票进站还有一会儿,两人坐在轿车车厢里等待。


    而等的时间,又是接吻。


    贴了防窥膜的车窗一降,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却能看见听见外面。在这方逼仄昏暗的空间里,亲得昏天黑地。


    谈丹青搂着绪东阳的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处,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饱他身上最后一口气息,然后抬手在他宽厚的后背上拍了拍,说:“好啦好啦,没事儿啊。”


    绪东阳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贴着她的额头上:“我到了之后给你打电话。你要接。”


    谈丹青摸了摸他的颧骨,嗤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哪次电话我没接?你说啊。”


    绪东阳收拢环抱她的手臂,迫使她完全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盯着她,话里有话地说:“我怕这次我给你打电话会占线。”


    谈丹青还是语气轻松,说:“占线?谁敢占你的线啊?”


    “这事儿谁知道。”绪东阳意味深长地说:“有人落风尘了,要是跑来跟你哭一哭,你动恻隐之心怎么办?”


    “嗯?嗯?嗯?”


    谈丹青这下总算听明白了,她忍不住地笑,抓了抓绪东阳的头发,说:“这又是哪年的陈年老醋啊。”


    “不闹了,说正经的。”绪东阳攥紧了她的手,将她的一整个包裹住,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按着搓了两把,温热的指腹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占有欲。


    “你难道没发现,你总是忍不住去照顾人?这就是心太软,见不得人受苦,看到阿猫阿狗了,都要喂点剩饭给它们吃。以前,我可怜,你才让我借住进你家里。魏繁星他以前站在高处,但现在跌下来了,你看他那样,要是也心疼他怎么办。”


    这话本身有一股茶味儿。


    但绪东阳是咬着牙在说,于是茶味儿变成了威胁。


    好像在强迫她不许同情其他狗子。


    谈丹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尽胡说八道啊。”


    绪东阳:“。”


    谈丹青:谁说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比较可怜,我喜欢你明明是……”


    绪东阳:“是什么?”


    “是因为你比较帅。”指尖故意刮着他的颧骨和眉骨,谈丹青咯咯直笑。


    听完绪东阳非但没松开她的手,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了些。拇指带着点研磨的力道,在她的手背上重重蹭过,然后放在唇边碰了碰,说:“那我倒是放心了。我这张脸,一时半会还毁不了。但他,只会一年比一年老,一年比一年丑。”他恶毒地说。


    谈丹青哭笑不得,说:“好好好。”


    又腻歪了一会儿,谈丹青看了表,说:“真得下车了,再不下车要晚了。”


    绪东阳拉开车门下车,他扶着车门,又说:“待会儿我进站的时候,你看着我。”


    “看你?”谈丹青有些没听懂。


    “对。”绪东阳说:“看着我进站。”


    谈丹青没太当回事,催促道:“我哪次没有看着你进站了?快进去吧。真要晚了。”


    绪东阳这才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长裤,推着那个熟悉的黑色行李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那背影显得异常清晰,阳光从巨大的玻璃穹顶倾泻而下,将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仿佛独自融入了一片属于她的明亮的光里。


    谈丹青透过车窗看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这个动作真的不需要刻意想着记着去做,她每次送他走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这时,已经快要淹没在人群中的绪东阳回过身,也望她,然后隔着人潮朝她挥了挥手。谈丹青眼睛亮了亮,抬起了手。


    难道他每次进站后都会这样转过身找她?


    谈丹青抿了抿嘴唇,压下止不住往上扬起的嘴角。


    *


    绪东阳走后,将房子和车都留给了她和谈小白。谈丹青本来是马上也要走,但因为魏繁星出了事,留在江城的人脉要重新洗牌,不得不多待了几天,参加几场饭局认识朋友。


    要么东风压过西风,要么西方压过东风。


    魏繁星这边出事后,关于谈丹青的正面宣传才终于能够重见天日。


    这天晚上,一篇关于谈丹青的人物采访稿莫名其妙的火了。


    这篇稿子叫《我眼中的谈丹青》。


    博主在稿件中写道:“……我第一次写谈丹青是在一年半之前,那时我想做一个在互联网冲击下实体业的采访。我邀请了许多人,但大部分邮件发出去都石沉大海,谈丹青是为数不多回复我的人。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相谈甚欢。采访结束后,我将初稿发给她,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将最后一段描写她原生家庭的内容删除。原因是,她不喜欢被人同情。这大概就是从始至终贯穿了谈丹青人生的底色:坚韧独立。”


    “……在她最饱受非议的时候,我写了很多为她澄清的文章,但这些文章全部被严重限流,无法走进大众的视野。其实网络上关于她的传言均属不实。她的母亲很早去世,父亲为了躲债抛弃了她和她弟弟;她的男友仅比她小四岁,他们认识的时候,对方已经成年。”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发表后是否依然会面临限流,但这一次,我选择不再沉默。我写下这些字句,不是为她辩白,而是为真相发声。


    我眼中的谈丹青,她的勇敢,是独自穿越漫漫长夜时点亮的火把;她的坚强,是无数次被生活重击后,依然选择从瓦砾中站起,拍拍尘土,继续前行的姿态;她的自信,并非源于傲慢,而是源自于对自身价值最清醒的认知和最执拗的守护。


    她是在绝境中奋力生长的野草,根须深深扎进土壤,却始终向着阳光,绽放出独属于自己的青翠。


    我想送上我最深、最真的祝福:谈丹青,愿你前路再无遮蔽的阴霾,愿你心中的灯火长明,照见你本就璀璨夺目的未来。你值得拥有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这篇稿件发出后,其实只是被一些一直关注谈丹青事件、或对之前网络暴力存疑的读者默默转发、点赞。


    评论区里,开始零星地出现一些不同的声音:


    “文章里写的,感觉更接近真实?之前那些传言确实有点太夸张了……”


    “要求删掉原生家庭那段,这性格,确实是tdq会做的事。”


    之前骂谈丹青骂得太狠,很多人酝酿了逆反心理,沉默的大多数开始发声,理性讨论当年事情的真相。


    “我就说!当时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一个能把品牌做得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像网上说的那样不堪?”


    “谈丹青就是这个牌子的灵魂,看看把她逼走了以后‘丹心’成了什么样子!就是一坨!!!”


    “质量这么好,还是国产,被黑成这样,哎资本、哎做局、哎……”


    ……


    讨论的热度如同滚雪球般迅速扩大,质疑、愤怒、同情、以及对过往盲从的懊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强大的声浪。之前骂得有多狠,此刻反弹的力度就有多大。


    公司后台数据和舆论热度同时出现了一个几乎成直线的上升趋势,再次大爆单。并且这一次爆单比以前任何一次能量更大,他们甚至不用给mcn公司抽成,进账每分钱,全是他们的。


    这件事像梦一样。


    谈丹青的手机响个不停。


    祝福的、加单的、讨好的……


    但谈丹青几经起落,这会儿反而更冷静了。


    别人骂她的时候,她是她。


    别人捧她的时候,她还是她。


    回广东的前一晚,谈丹青特意约博主见了面。她为她准备了一份不算昂贵但很真心的小礼物,一只刻有博主logo的定制限量版键盘:“一点心意,真的很谢谢你。”


    博主眼睛弯了起来,连忙摆手:“哎呀,真不用这么客气的!能帮到你,看到真相被大家看见,我也特别高兴!而且说真的,这篇文章反响这么好,也给我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关注呢!”


    两人相视一笑。


    她们聊起文章引起的反响,聊起网络生态,也聊起未来的打算。


    临别时,博主忽然认真地看着谈丹青,眼中闪着光,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我们约定好不好?十年后,我再采访你一次。十年后的谈丹青,和十年后的‘丹青’,会是什么样子呢?”


    谈丹青心头一暖,被这份真挚的期许打动。


    她用力点头:“好,一言为定!”


    谈丹青目送着博主的身影融入夜色,才转身走向酒店大堂的方向,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她意外地在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堂里,遇到了一个人。


    “魏总。”


    “魏总您好。”


    “魏总这边请……”


    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与金钱堆砌出的疏离气息。


    魏繁星正被一小群人簇拥着,站在大堂中央那盏最璀璨的吊灯之下。


    他裁剪精良的西装勾勒出依旧挺拔的身形,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惯常的、带着几分倨傲的意气风发。


    他将手臂随意地搭在身边人的椅背上,与人谈笑风生,姿态松弛而笃定。头顶的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天生带着光环。


    看到魏繁星的那一刻,谈丹青心中掠过一丝荒谬感。


    是不是这个世界太小了?


    所以才能这么巧心里想着谁,就意外碰到。


    但当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冰冷的光,在晃动中落入她眼睛时,她又如梦初醒。这里是江城最高级的酒店,本就是他的王国,他的狩猎场,在此处遇见他,是猎物误入了猎人的领地,偶然中的必然。


    即便经历了波折,从魏繁星的身上其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消沉和疲态。


    他依然是那么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他无需眉梢紧缩,惶惶不可终日,因为自有家室为他背书,自有平头百姓为他坐牢,自有傻子为他割肉供奉。


    但在谈丹青此刻澄澈如镜的眼底,魏繁星身上那曾让她目眩神迷的“光环”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魏繁星看起来……


    不过是一个保养得宜、穿着昂贵、被众人恭维着的普通男人。


    那些曾经让她心头一荡、仰望崇拜的特质,不过是她将自己对世俗意义上的优越感的向往,投射在了他的身上。


    仿佛是某种无形的感应,就在谈丹青注视着魏繁星时,魏繁星也倏然抬眼。


    两人的视线,隔着喧嚣的人群和浮动的光影,在空中猝然相撞。


    魏繁星也看到了她。


    她看见他眼底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也许是惊愕,也许是探究,也许还有不易察觉的狼狈和羞愧?


    但那情绪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他像是被她的目光烫到一般,极其自然地、流畅地移开了视线。他侧过头,对着身边的人更加热络地交谈起来。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有钱人特有的哄笑。


    他们两人如同两条相交线。


    在这一刻相交。


    然后余生再也不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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