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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作者:昭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51


    第51章


    ◎谁比较菜◎


    明明,绪东阳的讯息每个字她都认识。


    但她却忽然无法理解绪东阳在说什么。


    像是突然丧失了语言功能的失语者。


    在她公司楼下?


    怎么可能?


    她现在在广东。


    绪东阳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


    唯独不可能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Tdq:【你在说什么?】


    Leo:【几楼?】


    谈丹青恍惚回复:【二楼。】


    门铃声几乎与消息发出同时响起:“叮……”


    谈丹青顾不上穿鞋,光脚奔去开门。


    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站了个男人。


    视野狭窄畸变,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被拉伸的侧影。


    看不清面容,她不由心慌。


    紧接着,那人似乎是察觉了有人看他,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扭曲的镜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绪东阳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帘里。


    挺拔鼻梁如山脊,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深邃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亮。


    他斜倚门框,颀长的身影被月光削刻,一身风尘仆仆。


    所有紧绷的情绪突然松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而上的滚烫暖流。


    她一把拉开门,“你怎么来了?”


    重逢的喜悦尚未焐热,她习惯性地凡事往坏处想,又生出些不安,问:“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绪东阳垂眸看她,眼底灼热,温声说:“只是今晚很想见见你。”


    没那么多复杂的理由目的,发乎心,顺于心。


    她身体微微发颤,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情人节她不期待,是真的不期待。没有半点口是心非,她就是个没有仪式感,混乱度日的人。


    可是,没有任何人会讨厌一束火热的玫瑰花,和一句我很爱你。


    “怎么鞋也不穿?”绪东阳忽地看到她裙摆下光着的脚,眉心紧了紧,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她环住他的脖子,微抖的嘴唇轻轻碰在他的面颊上。


    绪东阳怔了怔,紧接着偏过头,去找她的唇。


    一夜奔波,绪东阳没来得及打理自己。


    他的外衣上有灰尘和车厢的味道,淡色的薄唇下也冒出了些短硬的胡茬,磨疼了谈丹青的唇。


    两人气喘吁吁,静静地贴着额头。


    谈丹青手指摸着绪东阳的耳廓,轻声问他:“这次东西带了吗?”


    “什么东西?”他反问。


    “你说呢?”夜色里,绪东阳眼底黑亮如淬火。


    对上这双澄澈深邃的眼睛,谈丹青莫名心口发紧。


    她怎么还有点怕这小子了?不像话……


    但如果她能预料待会儿将发生什么。


    大概会觉得现在的紧张非常有先见之明。


    “带了。”绪东阳瞬间理解她指的是什么。


    上次买的那盒他没带去北京,落在了谈丹青家。


    这次过来,在车站另买了一盒。


    “唔……先去洗澡。”谈丹青赶他去卫生间,又给他找换洗的干净衣服。


    她这儿没有男人穿的衣服,她的衣服绪东阳也不可能穿,翻箱倒柜找了身谈小白的衣服。这身衣服谈小白穿起来偏大,到绪东阳这儿就刚刚好。


    卫生间里,水声淅淅沥沥。


    绪东阳洗得很快,但尽量将所有地方都洗得很干净。


    长时间的车途劳顿并没有让他觉得疲惫,反而像是打了一剂肾上腺素,精神状态异常亢奋,嗅觉视觉敏锐到病态。


    他能从浴室残留的水渍里闻到谈丹青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一丝凛冽的甜裹着微酸的涩,像摘下花束后指尖的余香。这种味道立刻让他的下端迅速昂扬。


    出来时,谈丹青背对他趴在床上玩手机,纤细修长的小腿翘着,晃来晃去。


    乌黑如缎的长发盖在后背上,一根纤细的黑色肩带露了出来。


    “洗完啦?”她回头看他,然后又扭过头。


    他对女人的衣服其实观察得并不仔细,但他却一眼认出,谈丹青今晚穿的内衣,是那晚发给他看的“战神”。


    神秘的金属感布料,托着盈盈的两团雪。


    “过来呀。”谈丹青特意让出了自己的半边床给他。


    他单膝跪了上去,俯身抓住了她的手肘。


    那一节皮肤凉丝丝的,捉不住。


    谈丹青的脸似乎在缓缓涨红,是一团健康的血色。


    但他却又无法确定是真如此,还是他的错觉。


    因为当他正要看过去的时候,谈丹青突然拧灭了床头那盏小灯。


    在双眼适应月光之前,他什么都看不清,听不清。


    只能感觉自己在苍茫的海水里往下沉,海水漫过他的眼、鼻、口……


    而他的手中捉着一条灵动的鱼。


    “下次别这样了,”黑暗里,他听见谈丹青轻声细语地说。


    “怎么样?”绪东阳问说:“我刚弄疼你了吗?”


    “没,”谈丹青发出一声细细的笑,“你都没怎么碰到我……”


    她的手牵着他,在被褥里穿梭,“其实可以重一点,没关系。我又不是块豆腐……”


    指尖碰到什么,带动整只手剧烈颤抖,然后无意识地猛然一捏。


    谈丹青立刻轻轻惊呼了一声,“也不能这样啊。”


    “抱歉。”他低下头,赔罪似的对着她轻轻呼气。


    “我是说……”谈丹青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颤得不像样,于是断断续续,“以后不用特意跑来看我。”


    “我知道的,算过了时间,”绪东阳温声说。


    “你想见我吗?”他问。


    “见到我,高兴吗?”他一问起来,就不依不饶。


    这种问题,谈丹青是不可能回答的。


    万幸屋里没点灯,绪东阳也看不到她的脸。


    即便谈丹青一声不吭,他也知道她的口是心非。


    她每次对他说走开,其实是想他留下来。


    他觉得谈丹青的身人本已经够滑了,指尖根本立不住。


    但直到再慢慢下移时,才发现另一个地方才是真的又滑又腻。


    他对女性的了解仅为纸上谈兵,有理论知识作为基础,但却毫无实践经验。于是他的手指一知半解地缓缓动作着,半是遵循本能*,半是探寻研究。


    学习天赋体现在方方面面,他很快就能举一反三一通百通。他很快明白了水珠的来源,明白了谈丹青身上香味的来源。那不断牵动他神经的始作俑者的成分,全部来源于此。那么这个地方算生命之源吗?念头一个比一个下作,一个比一个边台……


    他的严谨学习,对谈丹青却是一种残酷漫长的折磨。她好像被吊着,不上不下,眼前一阵阵冒出白光。每次快要吃到了,他就又立马退出去,似乎在反复实验她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你……你到底,你到底会不会?”谈丹青涨红着脸。


    她斥责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受。像是被闷在喉咙里,呼吸不过来,带着惹人可怜的哭腔。


    这种情况下他似乎应该立刻停下来,然后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番。但他做不到,他控制不了自己。道德和理智永远比不上邪念和本能。他反而故意想弄得更重一点,再重一点,好让她在耳边啜泣的声音更嘹亮清晰。


    谈丹青被折磨得恨不得要去咬他,她一口又一口咬在绪东阳的肩膀上,咽下那些声音,“你,你要是不,不会,就,就给我……下去……啊,呀……”谈丹青语不成调。


    手心里的水流越来越多,从掌心往下淌,每个指尖都是。她脸上也是水,哭出来的,流出来的,他不小心摸上去的,一片狼藉。她想躲开他,于是他手掌按在她扭动的月复上,轻而易举地按下那痉.挛似的扭动,在入口抵上了自己的木仓。


    “你,你怎么……”一阵毁天灭地般的颤抖结束后,谈丹青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都已经结束了,他怎么才刚开始?


    他吻着她缓缓前行。


    相互碰触的刹那,他猛地睁开眼。


    那阵尖锐的触感,仿佛一场夏天的海啸。


    他似乎在这一刻之前,一直是一具没有感觉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在没有色彩的人间里流荡。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突然恢复了五官,能看到、能听到、能嗅到。


    汗珠一滴滴往下落。


    顺着下颌,砸在谈丹青的身上。


    她好像在发光。


    溶溶月下,暖玉生烟。


    手指按压月复部的起伏。


    摸着剧烈发抖的盆骨和肋骨。


    眼睛被蒙了一层红色的膜,看什么都是带血色的。


    耳膜里是气压失衡般的一声哨音。


    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幸存在混沌的台风眼之中。


    绪东阳觉得自己今晚在尽力控制,缓步前进。


    然而这一切在他视角中的所谓温柔和体贴,对谈丹青而言却是一截坚硬的木桩,在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反复嵌入。


    他越慢,这种难以形容的摩擦感反而无限拉长。


    上面的棱角、血液静脉和体温。


    全都深深地拓印进来。


    每一次都一拍即合,完全吸纳。


    “我做对了吗?”他还在她耳边问她,牵她的手,引到水源口,“是这样吗?”


    谈丹青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泪眼朦胧地挤出一句恶言恶语:“不,不对,处男就是麻烦,菜菜死了……”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绪东阳,他在她耳尖上狠狠咬了一口,但似乎很快觉得自己咬重了,又改为慢慢地恬舐:“到底谁比较菜?你比较菜吧。”


    “才没有。”


    “那你抖什么?”


    “没有。”


    “嗯,一手水……”


    绪东阳的月要,好得过了头,最严重的时候,会让她整个人错位,脑袋撞到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他立刻将她拖回去,用手遮着她的头。


    “我把你弄疼吗?”他吻着她的眼皮问。


    谈丹青不回答,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抱紧了他的脖子。


    他尝试了几种姿势,从后面比较深,坐着比较省力,侧面好接吻。但他最喜欢的,依然是最古板、最传统的姿势,和她面对面,凝视着她的脸。


    因为这样他就能不放过谈丹青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太里面,她就会皱眉;位置对了,她就会轻轻哼;太大了,她就会眯着眼睛嗔他,要他不许再变大,还笑话他处.男技术就是差……


    但他没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又对谈丹青有一种病态的痴迷,似乎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什么都可以。


    “能开灯吗?”绪东阳问。


    谈丹青已经热得受不了,像脱水了的鱼。


    “嗯?”她什么都听不清楚,唇张张合合。


    “想看看你。”


    “唔……”谈丹青其实想说“不要”。


    但她已经累得发不出声音。


    她的沉默无声,于是绪东阳便觉得这是默许,伸手拧开了床头小灯。


    橘色的灯光一亮,谈丹青立刻闭了闭眼,将头扭开。


    这层光让谈丹青脸上的神情再也无处遁逃。


    绪东阳这才发现,谈丹青神情里,除了享受,还有一丝出乎他意料外的青涩。


    偶尔,她甚至看起来会看起来很茫然无措。


    但她一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就会紧紧闭着眼睛,好像这样这种意外流露很快就会被掩盖起来。


    怎么这么可爱呢?


    可爱得想装在口袋里随身带走。


    国家对私藏人口真的没有漏洞吗?


    他想研究一下。


    最后的时刻,两人额头贴着额头。


    谈丹青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热腾腾的眼泪灌在他的身上。


    “别,别走……缓一会儿吧。”


    “好。”他也用力地回抱她,进到更幽.秘的地方。


    这晚最后其实也仅仅只做了两次。


    他才刚食髓知味,但谈丹青已经有些吃不消,只得作罢。


    床单脏得睡不了人,谈丹青叫他去换了条新的床单。


    干净的白色床单铺下去,鼓起一阵风。


    屋里那淡淡的麝香味,还没散,充斥着甜腻的味道。


    谈丹青坐在床下休息,随手开了一盒烟。


    点打火机时,绪东阳一把就给她拍掉。


    “你打我干嘛?”谈丹青不乐意地瞪他。


    “你干嘛?”绪东阳横眉冷对。


    谈丹青手指白又长,夹着女士细烟尤为漂亮。


    “事后一根烟啊!”她故作老练。


    “快活胜神仙。”绪东阳冷声说。


    “对。”谈丹青咯咯笑。


    绪东阳平静地看着她,突然说:“你本来就比我大,还抽,是想在我前面早走多久?”


    这句话叫谈丹青结结实实怔了怔。


    她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变成老头、老太太这么遥远的事。


    老实说,她甚至就没有想过,和绪东阳之间明年的事。


    她始终觉得,少年心性难定,一年时间都意味着久远。


    何必想这么多。


    “咒我啊?”谈丹青去揪绪东阳的耳朵。


    “不许抽,”绪东阳在这件事上极其强势,说:“敢抽,我就再c你。”


    “你刚刚说什么?”谈丹青惊讶地瞪大眼:“你再说一遍!”


    “你听到了。”绪东阳说。


    “好啊好啊,胆子越来越大了,嘁,吹什么牛,你难道还能来?”谈丹青说。


    刚刚都弄出来那么多……


    “你可以试试。”


    她眼睛往下瞟,转了一圈。


    才发现绪东阳是真还收着。


    她撇撇嘴,将烟盒扔到一边,说:“不抽就不抽。”


    她顿了顿,补充:“我本来也没怎么抽。以前也是提神。”


    绪东阳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将烟盒扔进垃圾桶。


    那里还有他们刚用过的T,脏得要命。


    她躺回床上,绪东阳从背后抱了过来。


    他的身体很强壮,饱满的肌肉给她一种巨大的安全感。身上用的是她相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但又有自己男性荷尔蒙的气味。这种味道让她既安心,又沉迷。


    休息的这功夫,绪东阳才仔细看了看谈丹青的房间。


    她就住在她工厂的二楼,虽说有厨房、有卫生间,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但他总觉得很心疼,忍不住低头又去亲她。


    “以后每天吃的什么,拍给我看。”他说。


    “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谈丹青说。


    “我也会拍给你。”绪东阳说。


    “好啦好啦,我拍就是了。”谈丹青说:“回去的票买了吗?”


    “还没,现在买吧,”绪东阳腾出手刷机票。


    他今天上午十点有课,赶回去生死急速,不一定赶得上。


    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学。


    谈丹青陪着他一起看机票,被褥下面,两只手又开始互相爱扌无着对方的身人本。这会儿正是最上头的时刻,似乎必须皮肤贴着皮肤,不然就没办法独立行走。


    绪东阳买的是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看着他买好了票,谈丹青耷拉下来的眼皮也终于可以合拢。


    她打着哈欠找自己的手机,“我手机呢?”


    “你找手机做什么?”绪东阳将她圈在怀里,他的体力还很旺盛,并不觉得多累,甚至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订闹钟。”谈丹青完全睁不开眼,但执拗地非要伸手找。


    “我帮你。”绪东阳帮她将手机捞了过去。


    “明天七点起,”谈丹青打着哈欠说,“我好开车送你……”


    绪东阳闻言没说“好”,给手机解锁的动作一顿,将手机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处,然后俯身吻了吻她额头,说:“睡吧。”


    “设好了?”


    “嗯。”谈丹青以为绪东阳真帮她设好了,放下心合眼去睡。


    感觉只是刚合眼,谈丹青朦胧里似乎听到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听不真切,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皮又沉得连单纯睁眼都做不到。


    等她终于醒来,外面已经很亮了。


    她几乎是从床上弹下来,抓来手机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别说送绪东阳去机场,飞机都快起飞了。


    她气坏了,连忙给绪东阳拨电话。


    绪东阳接得很快,“喂……”


    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带着细细的电流声。


    “你已经到机场了?”


    “嗯。”绪东阳应道,语调里夹着促狭的轻笑。


    谈丹青懊恼,“你走的时候怎么不叫我啊?我都不知道。”


    “你睡得正好。”


    “那你把我推醒啊!”


    “没必要。”绪东阳说。


    谈丹青抿住唇,用很小很轻的声音说:“那我都不能来送你了啊。”


    绪东阳那边静了静,说:“等我下次回来。”


    “别了,”谈丹青叹了口气,说:“跑来跑去的,你不累,我看着还累。”


    绪东阳还想多聊两句,头顶播放登机广播。


    “要登机了吗?”谈丹青问。


    “嗯。”


    “那你快准备吧。”谈丹青催促道。


    她想跟绪东阳说,她可能马上也会去北京看他。


    但又怕最后是空欢喜一场,于是抿了抿唇,说:“我就先挂了啊。”


    “好。”


    短促的几声呼吸后,电话挂断。


    52


    第52章


    ◎查岗◎


    情人节的热潮褪去,除了满垃圾桶的玫瑰花,还有谈丹青工作室后台一路飙升的销量数据。


    时下热点的流量回归平静,销量数据也重新进入静默期。谈丹青盘了盘后台数据,这一次情人节表现算得上稳中有进,尤其是将工厂迁到广州来,简直是神来之笔。


    新工厂的发货能力终于能满足需求,有流量不算本事,接得住流量才算本事,谈丹青觉得自己这回就算接住了。


    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是一个自媒体账号的采访邀约。谈丹青点开对方主页一看,和她还挺对路子,过往视频和文章多是女性主题,和她的品牌调性也契合。自媒体账号推广也会带来不小的曝光,她便立马回复了邮件,欣然接受。


    两人约在一家格调不错的咖啡厅见面。博主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大方活泼,一见面就笑盈盈,显然是有备而来。聊起谈丹青从街头摆摊到创立潮牌的跌宕起伏,桩桩件件都门儿清,两人越聊越投机,咖啡都续了两杯。


    采访结束,博主体贴地说“稿件我初拟好会先发您过目,不满意的地方我随时删改。”


    到了晚上,邮件如约而至。


    谈丹青点开文档,一行行读下去,心头竟有些恍惚。


    她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呀。


    从摆地摊开始,先是跑小商品市场、然后做电商、做原创,就这么一步步做成新锐潮牌。


    她不由对着屏幕自夸:“谈丹青啊谈丹青,你怎么就这么厉害,这么牛呢?”


    滑到稿件末尾,一段关于她原生家庭的描写,却像一枚无形的小刺,轻轻扎进她的指尖。


    “……初见谈丹青时,我觉得她人如其名。她这个人就如她的名字,大红大紫,花团锦簇。但她却说自己不像花,是野草。野草不怕火烧,不怕枯萎,只要给她一条缝,她就能从缝隙里钻出来。


    “这种野草般的韧性,我想大概就来源于她破碎的原生家庭。她的出生,在我们看来可谓是地狱开局,母亲早逝,父亲离家,还有一个弟弟……”


    谈丹青滑动鼠标,让这一行行还原她人生的字迅速往上飞,出离她的视线。


    她不喜欢拿自己的原生家庭说事,这让她觉得自己弱小、无助,好像当着所有人的面被脱光了衣服。


    Tdq:【稿件我看了,最后一段原生家庭的内容,烦请删除掉吧。】


    博主:【请问是为什么呢?这段删掉有点可惜呢!】


    博主:【害怕这段内容像是在卖惨?其实不会,现在关于原生家庭的讨论是一个热点,大家都在剖析自己。适度分享能拉近和读者的距离,让大家更‘粉’你这个人,而不仅仅是品牌哦。】


    Tdq:【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大家喜欢我。】


    过了半晌,博主回复:【好,既然你这么坚持,这一段我会删除。】


    这件事她也告诉了郑芳,郑芳听后说:“如果你不想发关于你的内容,那就不发。但是现在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必须要说,品牌影响力越来越大,以后即便这家自媒体不说,别的自媒体也会写,你逃不开的。”


    谈丹青说:“我知道。”


    这几天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她不放心地把工作室的评论区、相关话题广场翻了个底朝天,暂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谈国军的内容。


    距离上次那场不愉快的碰面已经过去两个多月。谈国军还没来找她,她掐着手指,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心头紧绷着的弦也不敢就此松开。


    正盯着天花板神游,手机突然响起。


    谈丹青这才发现一晃眼就已经是晚上十点。


    这会儿绪东阳要来查她的“岗”了。


    她嘴上总是叽叽歪歪,觉得天天打电话没这个必要。但其实每次隔着话筒一听到绪东阳的声音,又高兴得想跳起来。她努力压住那点不能为人说的雀跃,拖长着调子,“喂……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还没到十点呢……”


    “你以为我是谁?”话筒里不是绪东阳的声音,却也是低沉又熟悉。


    谈丹青微愣,取下手机看来电显示——“魏繁星”。


    “是你?”


    魏繁星说:“最近刚好来广东出差,见一面?”


    “魏总你是大忙人,没必要百忙之中抽空见我吧。”谈丹青开玩笑地说。


    这段时间,网络上关于魏家大婚的小道消息满天飞,新娘将要选的高定礼服、婚鞋,都是时下热点。


    她吃这碗饭的,自然不会少蹭这个热点,写了不少关于新娘装扮的软文,然后植入自己的品牌,赚了个盆满钵满。


    所以,她对魏繁星的婚事,算得上心怀感激。


    “怎么?”魏繁星淡笑着说:“谈恋爱了,就要同我避嫌?”


    “你怎么知道……”谈丹青下意识反问。


    她和绪东阳的事,她谁都没说,连郑芳都不知道,魏繁星从何而知?难道他真手眼通天到这地步?


    “诈你的,”魏繁星又笑,但那笑意听起却又并不喜悦开怀:“刚刚听你说话的声音,就猜着了几分。你平时不这么说话。”


    谈丹青抿了抿唇,静了半晌。


    魏繁星接着说:“今晚见面,只谈公事,不必多想。”


    谈丹青深吸口气,说:“好。”


    去高档酒店一定要穿细头高跟鞋。这种鞋犹如刑具,谈丹青即便已经穿很久习惯了,但每次穿上踏入那水晶地板大厅里,都会觉得自己跟灰姑娘她那削了后脚跟的姐姐。


    大厅衣香鬓影,一片浮华,穿黑色制服的服务生领她去到魏繁星的专座。


    “好久不见。”魏繁星的声音温和沉静,像拂过深潭的微风。


    他抬眼望来,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点,随即颔首致意。


    许久未见,他倒还是老样子。


    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最衬他,肩线挺括。眉宇间的英气分毫未减,剑眉下那双星眸沉静依旧,蓄着清贵疏离的气质。


    他面前的餐桌上已布好了菜,五分熟眼肉牛排佐法式餐前酒。高档餐厅考究的灯火将高脚玻璃杯照得璀璨如钻石,一圈圈光晕晃着人的眼睛。


    “好久不见。”谈丹青唇角弯起一个得体的弧度,款款落座在他对面。


    魏繁星切下一块牛排,说:“到广东还是该吃潮汕火锅,这牛眼肉做牛排反而可惜了。”


    谈丹青用叉子一块块戳起已切好的牛排送入口中,笑着说:“魏总今天请我来,也不是真跟我谈食材吧。”


    魏繁星也笑,说:“当然不是,是谈天气。”


    谈丹青便顺着他的玩笑话,说:“广东天气的确不错。”


    “你当时跟小吕签合同,签了几年?”魏繁星终于兜完圈子,切入正题。


    “两年。”谈丹青回答。


    “今年到期?”魏繁星问。


    “对,七月。”谈丹青说。


    提及合同,谈丹青立刻打起精神,意识到魏繁星今天叫她出来,没什么儿女情长,是真有事在“点”她。


    她忙仔细读魏繁星脸上神色。她也在外混过好些年,察言观色不是生手,可在魏繁星的脸上,她却什么讯息也读不出来。


    魏繁星依旧切肉品酒,云淡风轻,说:“今天广东倒是天气不错,风吹得舒服,江城就潮得多。”


    “是。”谈丹青一面心中七上八下,一面跟魏繁星寒暄着天气。


    魏繁星又喝了些红酒,方才开口:“跟你透个底,小吕那边最近不怎么太平,公司高层人员变动频繁。”他意味深长地停顿,指尖点了点太阳穴的位置,“你自己多留个心。”


    他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又去说起广东的天气。


    这顿两人虽相安无事,但谈丹青却是食之无味,一直在想吕力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于吃完饭,分别时,两人在酒店外等门童提车。


    广东天气多变,黑色的天空下,远方有浓墨色的乌云压过来。


    谈丹青朝屋檐外伸出手,探有没有飘落雨滴。


    这个寻常的动作,却不知为何令魏繁星突然发笑。


    灯火阑珊里,他侧头看着她,眼中盛着淡淡的微醺,说:“挺好的。”


    “什么挺好?”谈丹青问。


    “没什么,就老朋友吃吃饭,聊聊天。”魏繁星笑着说,“没什么压力,挺久没这样了。”


    谈丹青也笑,说:“魏总和别人吃饭,难道不这样?”


    “当然不。”魏繁星拨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说:“和你吃饭,跟和她吃饭,不一样的。”


    谈丹青心领神会,明白魏繁星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的妻子。


    谈丹青昂头看头顶的星星,都市光污染是陈年旧疾,要很努力地去看,才能透过那层层雾霭,窥见一把碎星。


    “魏总你和你妻子家境相仿、地位相仿,当然凡事要尊重她考虑她,不能无所忌惮。而我嘛,我人微言轻,自然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就觉得很轻松。可对我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魏繁星侧眸看了她半晌,忽地说:“差点忘了,你这么伶牙俐齿。”


    “谢谢夸奖。”谈丹青眼睛闪烁,受之无愧。


    像下属一样送魏繁星上车离开,谈丹青立马开车回去,她一路车开得很快,险些闯了几个红灯。一回家,踢掉高跟鞋就翻通讯录打电话,朋友问朋友,总算将各方消息拼凑完整。


    她签约的mcn公司有高管被举报涉嫌商业利益输送,一条线撸到底,而当初签她的吕力鼎恰巧不巧,就在这条线上。


    高层即将面临大换血,走马上任的新总监是个美籍华裔,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总监当然希望自己一手扶持的品牌发展得更好,而她作为前任的“遗产”,后续资源被边缘化已成定局。


    吕力鼎虽向她保证,他们处理舆情危机的经验非常丰富,能帮他们解决掉谈国军这个潜在风险。但如今吕力鼎自己都泥菩萨过河,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如何帮她解决危机?


    她相信不了别人,只能相信她自己。


    晚上十点,绪东阳来查岗的时候,两人一边各自做着各自手头的事,一边聊着天。


    谈丹青就将打算解约这件事也说给绪东阳听:“当初签约,是为了有流量扶持能把品牌打出来,但这两年下来,他们不仅没给我们多少帮扶,还拿了不少分成,现在还要雪藏我们,感觉没必要再留在他们这里。”


    绪东阳说:“个人想和mcn公司解绑,最后却需要打官司的情况很多。”


    她这才想起来,绪东阳大学学的是法学。


    他理科成绩非常好,谈丹青一直没理解为什么他会选法学。


    谈丹青说:“我不是解约,我是合同到期不续,这种情况难道也可能打官司吗?”


    “这事不一定,”绪东阳说:“你把当时签的合同发给我看一看,我现在在帮我的专业老师做项目,如果有问题,看能不能找老师帮帮忙。”


    “那太好了。”谈丹青将当时签的合同电子版发给了他。


    绪东阳也是执行力强悍的性格,一收到合同,还谈着恋爱就当场看了起来。


    绪东阳研究合同时,谈丹青继续清邮箱。突然一封新邮件跳了进来,标题是T大xxxxxxx。


    她愣了愣,怎么会收到T大的邮件?


    一点开,立刻惊叫了一声:“呀!”


    “谈丹青同学:


    很荣幸通知你,你的申请资格已通过考核……培训时间……培训地点……”


    电话那头绪东阳闻声一慌,问:“怎么了?有蟑螂?”


    “什么?有蟑螂???”谈丹青声音都变细了。


    “我以为你那边有蟑螂。”绪东阳说。


    “没有啊……”谈丹青说:“难道其实有?在哪儿?”


    绪东阳叹了口气,说:“别找了,刚刚怎么了?”


    “哦↑→↓”谈丹青语调轻扬。


    她仔细将T大公开课邀请函保存下来,然后卖了个关子,说:“我就不告诉你怎么了?快,把你的课表发给我看看。”


    “课表?”绪东阳说:“你要这个做什么?”


    “查岗啊!”谈丹青说:“就许你查我,还不许我查你了?我得看看你说你在上课的时候,有没有真的在上课。”


    下一秒,绪东阳就将他课表的截图发来,“看。”


    “这还差不多。”谈丹青嘴角翘了起来。


    北京!


    她要来啦!!!


    *


    下课铃响,绪东阳走出教室。


    “绪东阳,”有女同学叫住他。


    绪东阳停下脚步。


    “今天晚上有空吗?”女同学期待地问,“我们去玩XXX。”


    “抱歉,”绪东阳回绝,“今晚有课。”


    女同学说:“今晚的课挺水的,老师又不点名,去做什么。”她看过绪东阳的课程表才过来邀请他,今晚法学和金融都没有专业课。


    “不了,”绪东阳看了一眼表,说:“先走了。”


    “哎……绪神怎么就这么难撩啊……”


    “放弃吧!这个已经无数人尝试都失败了。”两名女同学笑着走开,去撩下一位男嘉宾。


    绪东阳在第二排一个空位上坐下。


    敲铃前,他又翻出谈丹青发来的合同看了一眼。


    他最近已经开始学合同法,又在帮专业课老师做事,对合同纠纷比较熟悉。


    谈丹青签约的合同他最近已经看过不少类似的。都是签约后不兑现承诺,要解约再摆了一道。轻则脱一层皮,重则直接断送整个品牌未来。


    这种事见多了,其实也麻木了,见怪不怪了。但他绝不可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在谈丹青身上。因为他太知道,“丹心”这两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


    抱着这份警惕,他特意看得非常仔细,逐字逐句推敲。


    谈丹青目前发来的主合同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大坑,但听说还有一份补充协议。听老师说,很多坑可能挖在补充协议里。


    “同学,”轻快的笑意响起:“这个位置有人吗?”


    这是一门偏冷门的公开课,来教室的同学不算多,零散空出了不少位置,绪东阳便将黑色双肩包放在旁边的空上。有同学要坐过来,他便礼貌地将包提开,腾出位置,微微颔首示意对方可以入座,随即重新沉浸回密密麻麻的条款里。


    让开了位置没多久,那女孩儿又请求:“同学,可以帮我开一下窗户吗?”


    绪东阳从文件中短暂抽离,侧头看了一眼。窗户离那女生确实有点距离,推拉杆看起来也有些锈涩。他没有多言,起身几步过去,稍用力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让晚风透进来。


    “谢谢。”对方道谢。


    他简洁地回了声“不客气”,便坐回原位,用黑色水性笔标注一行关键条款,试图重新找回被打断的思路。


    然而,几乎就在他刚沉入文字的下一秒,“同学,”那声音第三次传来,这次还递过来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这个瓶盖…能麻烦你帮我拧开一下吗?”


    绪东阳的笔尖顿住了。


    他并非没有助人之心,但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处理一份对谈丹青至关重要的合同,需要绝对的专注。这种接二连三、目的性不明的打扰,让他心底无可避免地升起一丝被打断的烦扰。


    他拧着眉,有些冷淡地抬起头。


    暮色初染,开课前的教室人来人往,从阶梯教室窗槅跃进来的金色夕阳,静静地笼在谈丹青的米色亚麻雪纺短袖衬衫上。


    她嘴角噙着笑,故意不看他,漆黑狡黠的双眼镇定地直视前方,坐在他腾出的空位上,向他递来一瓶矿泉水,脚上一双学院风黑色方头系带小高跟,故意轻轻在桌下踢着他的脚踝,勾住他的裤腿,悄无声息地往上卷。仿佛是全学校最漂亮最张扬的校花,在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欺负木讷沉默的书呆子。


    绪东阳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两个念头在死寂的思维空间里反复横跳:“她来了?”和“她怎么来了?”最后逻辑碎了一地,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绪东阳:“?”


    53


    第53章


    ◎凶!◎


    随着上课铃响,矮胖慈祥的讲师走上讲台。


    谈丹青立马不再和绪东阳讲小话,抬头托腮,下巴微扬,努力摆出一副好学生认真听讲的姿态。


    但桌下,那双精致的黑色高跟鞋,依旧不安分地继续在绪东阳的裤角轻蹭着。


    将他的黑色长裤卷起来,游弋,又放下。


    永远也猜不到,下一秒她又要动什么坏心思。


    一下,两下……


    踢到第三次,绪东阳搁在膝上的手倏然落下,精准地擒住了她作乱的脚踝,然后带着不容置喙的掌控感,将她的脚踝箍在自己小腿之间。


    桌面以上,绪东阳脊背挺拔如松,侧脸还是那副骄矜的清冷学神做派;但桌下,他牢牢压制着她的脚踝,充满了隐秘的占有欲。


    眼神的余光扫了过来,带着无声的控诉。


    谈丹青生出一种,将好学生带坏成黄毛的负罪感,难得偃旗息鼓。


    她重新看向黑板,煞有介事地握着一支黑色水性笔,笔尾一下下极其认真地点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仿佛在记什么金科玉律。


    实际上,连笔帽都没摘下。


    绪东阳自然地拿起桌上那瓶她“拧不开”的矿泉水,手腕还没用力,瓶盖就已经松开。原来水瓶早就被拧开过,又是她故意撩拨的一点小套路。


    绪东阳低下头,在手机上敲了段消息,然后晃了晃手机,示意谈丹青去看。


    谈丹青心领神会,谨慎地悄悄瞧了对着黑板写字的教授一眼,确认安全无虞,飞快点开聊天对话框。


    Leo:【你怎么来了?】


    谈丹青勾唇,回复:【姐姐来看你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回完消息,谈丹青立马抬头看黑板,重新正襟危坐,誓要将“好学生”一演到底。


    惊喜?


    不,不是惊喜。


    是不可思议。


    他从北京跑过广东,太清楚这一路要怎么坐车、转乘、转乘再转乘。


    他一大男人,皮糙肉厚,遇事折腾点就折腾点。可谈丹青费什么劲儿?他都说了,没必要,真没必要。


    可是,她真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那瞬间又仿佛像有人猛地拉开厚重遮光的幕布,天跟着亮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期待着谈丹青能来。


    亲眼看一看,他现在的生活。


    Leo:【你应该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机场接你。】


    Tdq:【打笨蛋猫jpeg.】


    Tdq:【提前告诉你,那是个什么惊喜啊!】


    Leo:【昨晚突然问我要课表,为这事?】


    Tdq:【终于想明白了!】


    Leo:【真挺意外的,刚才那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Tdq:【哈哈哈!看出来了!你表情都傻了。】


    这五讲四美好学生,谈丹青当不了一点,教授讲的都是法条,她听也听不明白,坚持了三分钟不到,就彻底放弃,开始悄咪咪跟绪东阳聊天。


    Tdq:【我跟你说,我刚刚的是被你吓死了!】


    Leo:【被我?】


    绪东阳心想,到底谁吓谁啊?


    Tdq:【对!】


    谈丹青义正言辞地控诉:【你刚刚,真的好凶啊!巨凶,我想方设法找你说话,你老不情愿。】


    Tdq:【快被吓哭……】


    Tdq;【猫咪表面大哭实则使坏jpeg.】


    绪东阳拧眉,努力回忆自己刚才对待谈丹青的态度。


    他那会儿真不知道来人是谈丹青,只将她当成普通同班女同学。


    谈不上什么好感反感,但基本尊重礼貌都是有的。


    顶多就是心里烦,有点挂脸了。


    Leo:【我当时很凶吗?】*


    Tdq:【超级!!!】


    Leo:【我不知道是你。】


    他解释,但力度微弱。


    直接向当事人告状,有一种特别的爽感,谈丹青越说越来劲儿。


    Tdq:【哼,我要是你们班的同学,我才不追你呢。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就叫你帮忙拧下水,你都要把我吃了。】


    那是只让他拧下水么?又搬椅子又开窗户,分明是要他伺候大小姐。


    Leo:【这种话不兴说。】


    绪东阳在桌下惩罚式地故意压了一下谈丹青乱踢的小腿。


    见绪东阳那头真要醋意蔓延,谈丹青轻飘飘安抚了一句:【好啦好啦,追,行了吧?】


    绪东阳又问:【为什么?刚不是说我凶吗?】


    Tdq:【但也帅啊。】


    谈丹青非常诚实。


    她要是高中谈恋爱,肯定只谈帅的。


    绪东阳言归正传:【怎么突然想到过来的?】


    Tdq:【我可不是来看你的哦,我是来上课的。不要打扰我学习。】


    Leo:【什么课?】


    Tdq:【保密。】


    谈丹青卖了个关子。一来,她就是想撩绪东阳,绪东阳问什么,她偏不告诉,就让他急;二来,她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都离开学院这么多年了,突然又回来当学生仔,不像样啊……


    她不说,绪东阳也有办法知道。


    他在网上搜了一会儿,很快便查到了T大系列公开课的通知。这类公开课是针对校外人士,他们本校生反而很少参加,之前没关注。


    Leo:【报的是这个课?】


    Tdq:【???这样你都能搜到!】


    Leo:【挺好的。】


    他看了公开课的课程,挺为谈丹青高兴。谈丹青不是科班出生设计师,虽说各种想法天马行空灵性十足,但这种灵光一闪的点子可遇不可求。如果能有些理论基础,或许未来能走得更远些。


    不是还要去纽约、去巴黎、去时尚周……那么走出专业学习的第一步,至关重要。


    Leo:【现在知道你课表了。】


    Tdq:【怎么,你还要监督我啊?】


    Leo:【嗯,我陪你。】


    看着这行字,谈丹青微微怔了怔。


    重新走进校园,还是走进这所全世界最顶级的学府,要说一丁点都不紧张,那就是说假话。但这种不安和兴奋,仅有一线之隔。绪东阳的陪伴,让她从这条线的这一头,跳跃到了另一端。


    她的右手放在膝盖上,不一会儿,绪东阳就抓到了她的手。


    绪东阳突然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在桌下紧握着她的手,但脸上神色平常,双眼平静地直视前方。


    谈丹青下意识往回抽手。


    但她越往回抽,绪东阳追得越紧,也握得越紧。


    他握在了她手指指节的位置,然后慢慢往前挪,直到再次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谈丹青的掌心蒸出了汗,有一种隐秘的幸福感。


    她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同学,今晚这位教授台风很好,大家都在认真听课。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更加清晰地抓着绪东阳的手。


    他的手,热而烫,甚至能感觉到,他粗糙掌心上,皮肤肌理上的纹路。


    “第二排第三位,”教授开始随堂抽查环节,投影幕上,大转轮飞转,停下来指到哪个座位,谁就要起来回答问题。


    谈丹青一数,不就是她?


    她吓了一大跳。


    什么问题?怎么回答?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嗯……”谈丹青慢吞吞地站起来,心里七上八下。不会第一天,就要被赶上教室吧?


    绪东阳立刻将课本推到她眼皮下,手指指到书上的一行字。


    谈丹青立马心领神会,念道:“建立治安违法记录封存制度,保护了大家的隐私……”


    坐前排的同学频频回头看她。


    “这是哪个班的哇?好漂亮,以前没见过啊?”


    “我也没见过……”


    谈丹青答完。


    教授率先拍了拍手,表扬道:“不错不错,这位同学说得很好啊!”然后顺着谈丹青说的这个点开始往下讲。


    谈丹青坐下,给绪东阳发消息:【真吓死我了。你怎么知道老师讲哪儿了?】


    Leo:【我在听讲。】


    Tdq:【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谈恋爱呢?三心二意大萝卜。】


    Leo:【也没听很认真。】


    Tdq:【呵呵,你就炫耀吧。】


    Tdq:【我回答得好吗?】


    Leo:【非常好。】


    Tdq:【哈哈哈哈,我在T大发言还受表扬啊!】


    教授不一定能记住班上所有同学的脸,但一个班的同学多少能认个七七八八,尤其是绪东阳军训后几乎都认识,都挺好奇他身边的女孩儿是谁。


    下课后,绪东阳的室友张鹏便来问,“同学,你是哪个专业的呀?”


    “我……”回答前,她下意识看向绪东阳,一时不知绪东阳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愿不愿意在室友面前承认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就在“朋友”和“女朋友”两个字在舌尖上滚动时,这时绪东阳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说:“我女朋友,来学校玩。”


    “啊……原来如此,那欢迎欢迎。”张鹏说,“你第一次来,待会我们带你逛一逛吧。”


    “好呀。”谈丹青笑着答应。


    谈丹青逛了T大的图书馆、湖泊和梅园。原来高级学府这么高级,图书馆大得吓人。


    梅园往外走,张鹏说:“绪哥说他异地恋,你是特意来北京看他的吧?”


    “是的,也顺便来上课。”谈丹青说。


    “上课?你是哪个学校的?H大?B大?”张鹏猜了几个T大附近的名校,有的学校谈丹青其实都没听说过,只觉得名字就很高大上。


    谈丹青不卑不亢地说:“我啊?我早毕业了。”


    “已经毕业了?”张鹏有些意外,但又看了看谈丹青的脸,的确和他们身边的同龄人不太一样。这种区别很微妙,主要来源于眼周和眼神,但为了客气,平时即便注意到了,也不会刻意去戳破。


    “你大学在哪儿读的?”张鹏追问,“我H大B大都有朋友,说不定认识呢。”


    “我没读大学。”谈丹青实话实说。


    “哈,”张鹏以为她在开玩笑,哈哈笑了几声,说:“我们平时也这么玩,我是XXX职业技术学校。”


    谈丹青不知道这个梗,说:“你也是职业技术学校的?我以为你是T大的。我本来也能去职校,但后来没去。”


    话音一落,张鹏的脸色就微微一僵。半是惊讶半是疑惑地看了绪东阳一眼。


    绪东阳弯腰在谈丹青耳畔低声解释,说:“他是我同学。XXX职业技术学校是大家之间开的玩笑。”


    “玩笑?”谈丹青微愣,意识到绪东阳口中的玩笑,其实是让“嘲讽”这个词听起来更好听。


    她抬眼看向张鹏,对方脸上礼貌性的笑容还在,但眼神却已悄然变化,先前的好奇和惊艳,被一层难以掩饰的疏离和若有似无的轻视所取代。


    “纯误会啊,”张鹏略显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说:“我准备回宿舍了。绪东阳,你今晚回去吗?”


    “我不回。”绪东阳说。


    “行。”张鹏点点头。目光在谈丹青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利落地转身离开。


    谈丹青的酒店就在学校旁边,坐电梯上27楼。


    等电梯上升时,谈丹青看着变色的楼层,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什么?”


    “他是你的室友吧?”谈丹青说:“他后面……会不会说些不好听的话?”


    “不会。”绪东阳干脆说。


    “这么确定?”


    “嗯,”绪东阳说:“我是校拳击社社长。”


    谈丹青本来还有点担心,闻言噗嗤笑出了声,说:“我以为你不做大哥很多年。”


    绪东阳挑眉。


    进门后,谈丹青说:“点外卖吧。吃宵夜。”


    “想吃什么?”绪东阳问。


    “随便,”谈丹青说:“来点有特色的。”


    绪东阳便在沙发上刷美团好评找外卖。


    谈丹青打算去洗个澡,收拾好换洗衣物,正要踏入浴室,又探出头来,问:“你真不回学校了?”


    绪东阳看着她,目光一寸一寸爬,说:“学校?学校早关门了。”


    谈丹青好笑道:“真的假的啊?”


    绪东阳不同她说闲话,一把拉开半掩的浴室门,将狭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然后俯身咬她的唇。


    54


    第54章


    ◎早餐◎


    也不知是谁误碰花洒,水迎头淋下。


    绪东阳乌黑的发梢往下滴水,落进漆黑的眼睛里。


    “带换洗衣服了吗?”谈丹青瞧着他,突然笑着问。


    “没带。”绪东阳回答,似是无所谓,“一会儿就晾干了。”


    “脏死了,”谈丹青说着在手中挤出一团洗发露,轻轻搓着他的发尾。


    手指按在他的头皮上,很快他的头发就堆满了泡沫,还有多出来的泡沫往下滴,落在他的身上。


    “闭眼,”她举起花洒,冲着他头上的泡沫:“你太高了,低一点,后面的位置洗不到……”


    于是他在她跟前温顺地低下头,像一只湿漉漉的大野狗。


    谈丹青帮他,他也无师自通地也过来帮她。


    氵显透了的衣服扔在脚下。


    浴室的灯白得发亮。


    将她也照得近乎透明。


    手臂柔车欠如柳。


    带着扶风的韧。


    他张开手。


    掌控住白。


    “嘶……”谈丹青靠在白瓷砖上,眯着眼睛抽气。她总嫌他的手指又米且又太重,“怎么这么喜欢这儿?还没戒女乃吗?真是个,是个小娃娃……”


    绪东阳眼神如墨,立刻重重地咬了她一口。这一口颇有技巧,将尖锐的痛,藏在柔车欠绵长的麻里,让谈丹青眼浮白光,大声呼.息。“唔,唔……不,不是教过你么?”她晕晕乎乎,结结巴巴,但依旧耐心地教着他。


    “不能这么咬,牙,牙咬收起来……”


    “小狗,”她添了新的红痕,便轻声骂他,“小野狗。”


    他如初学狩猎的野兽,试着收起利齿和利爪。


    这让他想到童年青色田野里的草。


    那些草总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弗洛伊德将人格发展划分成了三个不同阶段。


    其中一个阶段叫口腔期。


    这个时期大概是从出生到一岁半。


    这时期婴幼儿通过吮.吸、咀.嚼、吞.咽、撕.咬、紧.闭等来获得满足。


    若满足不适当,过多或过少,人格发展可能发生固着和退缩到这一时期。


    绪东阳觉得自己大概就被永恒地困在口腔期里。


    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怎么也吃不够。


    “我有让你舒服吗?”氵显漉的大手扌无着她纤薄的后背。


    他喜欢她的皮,更喜欢她的骨,喜欢那一节节脊梁和肩胛。


    “有吗?”


    “告诉我。”谈丹青只要不答,他就不停的追问。用唇反复巡游,体会不同程度的颤。


    “你,你不能这样,这样乱问……”谈丹青眼皮垂着,不愿回答。


    “不能吗?那就是有的。”他盯着她的脸。


    “放开我。”绪东阳作为学生,实在是太天赋非凡。


    谈丹青不愿叫绪东阳压他一头,一扭腰,徐徐半跪了下去。


    这个动作让她很快被淋了一脸的水。


    绪东阳俯身看她,皱着眉,用掌心帮她揩去脸颊上的露水。


    从她的角度看,绪东阳看起来神色十分痛苦,牙关紧咬。


    “你要做什么?”他问。


    “你猜呢?”她狡黠地笑。


    她好奇地托住了它。


    有点重,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的味道。


    她离得太近,呼吸时的气息,全吹在上面。


    “谈,丹,青……”


    绪东阳几乎从齿缝间挤出她的名字,双眼红得几乎要滴血。


    谈丹青玩心大起,故意对着下端吹了口气,问:“你这到底是什么?是气球吗?怎么我一吹,就鼓起,来……”


    话音未落,它就重重打在了她的脸上,谈丹青不禁一惊。


    “你……你就这么兴奋吗?”


    绪东阳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呀!”短暂的悬空,有一种失重感。


    她被他放在了柜台上。


    绪东阳这人报复心未免太重,她刚才顶了天也就是对着他吹了一口气。他却要大口大口吃掉她。


    “好,好了……”


    “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绪,绪东阳!”


    她扭动着,月要被弯成一道漂亮的弓。她的半张脸贴在冰凉的镜面上,温柔的嘴唇突吐出惹腾腾的呼吸,雾掉了透明的玻璃。


    她被迫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眼睛、下巴、嘴上都是水,迷乱得不可思议。绪东阳跪在地上,昂着头,仿佛将她当做神坛上的祭品,一口一口地虔诚将她吃掉。


    “啊啊啊……”谈丹青痉.挛得几乎缩成了一团。


    面对着面。


    缓慢,又坚定。


    每一次都拉得漫长。


    “嘭……”


    “嘭嘭嘭……”


    狭窄的卫生间回音极好,每一声震耳欲聋。


    白色的泡沫融化。


    变成白色的水。


    淅淅沥沥。


    第一次还算不上折腾,反而有些温和。


    绪东阳虽然凶,但他们毕竟分开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平时又连手都不用,所以半个多小时左右就结束了。


    可是到了后面的第二次第三次,就成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他抱着她走进卧室,落地窗窗户大开。


    看见外面流星般的街灯。


    谈丹青吓得扭头缩了起来。


    “放我下来,对面会看到。”


    “看不见。”绪东阳说:“这是单面玻璃。”


    他放她在地毯上,俯身,鼻尖碰着她,“冷不冷……”


    刚刚洗了澡,他怕做太久谈丹青会着凉,扯下一床被子,罩在她的身上。


    “怕,怕我冷,就,就不要做,了啊!”谈丹青结结巴巴地说。


    她察觉不到冷。宽厚的棉绒的被面盖下来,罩住她,仿佛在皮肤上爬了千万根丝绒。


    “你今天来,我好高兴。”他抵着她额头,一遍又一遍诉着自己边台的喜悦。


    “很高兴。”


    “高兴到疯掉。”


    “你呢?”


    “你有这么高兴吗?高兴见到我?”


    谈丹青神志不明,绪东阳那些话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梵语。


    “高兴吗?”


    她口齿不清地像录音机复读:“唔,高兴,高兴……”


    “太好了。”


    “真好……”


    最后的时刻,魂魄会离开身体,变成一只幽魂。


    他阴冷地幻想,要不把她的公司一把火烧掉吧,虽然知道对她有多重要;然后把谈小白给扔了,让他永远待在厦门别回来;再把她的那些亲朋好友全给赶走……关门、上锁,系手铐……然后她就彻底地成了他一个人的。


    谈丹青视线跌宕起伏,有一个光点时而聚拢时而涣散。


    她觉得今晚的绪东阳实在太疯了……


    以前他也有点疯,但还在范围内疯。


    但今天再让他这么疯下去,她可能真要没命了。


    她昂起头,去碰绪东阳的耳朵,“绪东阳,你快一点,快一点好不好?我真的,受不了了……”


    “嗯,好,马上……”他嘴上答应,动作不停,糊了她一脸口水。


    谈丹青朦胧中,凑近绪东阳的耳朵,“快一点嘛,绪东阳,哥哥……”


    男人真的爱当“哥”。


    多少岁都爱当。


    “哥哥”这个词,简直是她的法宝。


    绪东阳明显整个人僵了僵,脸上浮现出茫然。


    含住的东西似是强弩之末。


    “你刚刚叫我什么?”他执拗地问。


    “再叫一遍……”


    “你听见了啊。”


    “再叫一遍。”


    谈丹青笑,接着叫:“绪东阳哥哥,你,你快,快点好不好……真的要不行了……”


    溺在她甜、带钩子的声音里。


    他一下全冲了出来。


    满满一袋。


    两个人靠在一起,缓了好一会儿。


    他刚刚弄了很久,谈丹青还心有余悸,有些紧张地问:“那个……没弄破吧……”


    如果破了,可不好办。


    “没。”绪东阳仔细检查,袋子是完整的。


    他又检查谈丹青,有点肿,但也没她斥责的那么严重。


    等终于闹够了,谈丹青手指已经完全抬不起来。


    她觉得以后可能得少跟绪东阳见面,这么见一次,真要了自己半条命。她还想多活几年。


    绪东阳喘了口气,就起身穿好衣服,去拿外卖。


    外卖已经冷透了,扔掉挺可惜,便去找酒店用微波炉热了一轮,然后另点了一些酒店客房服务。


    他端着饭,一口一口喂给谈丹青吃。


    谈丹青勉强咽下几口饭,说:“不想吃了,你这样,我真的幻视你是我养老院的护工。”


    “张嘴。”绪东阳对她平时吃饭每个准点这事儿早就颇有微词,逼着她必须再吃几口。


    谈丹青吃了一小半,又去狠狠捏绪东阳的耳朵,“以后不许这样了啊,再这样下去,我真怕上社会新闻。”


    “什么社会新闻?”绪东阳没反应过来。


    “你说呢?只听过男的马上风的,没听过女的马上风。”谈丹青继续掐绪东阳的耳朵。


    绪东阳的耳朵真的软,手感非常好。


    绪东阳看了一眼手机,刚刚他们闹的时候,手机一直响,有三四个未接电话。


    “你同学找你?是学校有什么事吗?”谈丹青问。


    “不是。”


    “你晚上不回学校,真不要紧?”


    “不要紧,”绪东阳回答:“学校不怎么点名。”


    “那就好。”


    “你签的补充合同,记得发给我。”绪东阳突然说。


    谈丹青惊讶得眼睛瞪圆:“这种时候,你还能想合同的事?”


    “很多坑可能挖在补充合同里,不能掉以轻心。”绪东阳提醒道。


    “知道的知道的,”谈丹青懒得动,说:“明天就发你。”


    绪东阳的手指从她的发尾穿过,摩挲着,又卷了一根,送到鼻前闻香。“干嘛啊,”谈丹青扯回自己的头发。


    绪东阳又将她抱坐了起来,说:“再来一次吧。”


    谈丹青瞳孔地震,“你真的是个疯子……”


    绪东阳没坚持,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说:“你体质……是有点差。”


    “我体质差?”谈丹青立马来劲儿了。


    “嗯,才两个小时就不行了,”绪东阳实话实说,虎口围着她的手腕圈了一圈:“身上也没什么肌肉。”


    谈丹青气得拿枕头扔他,“你才没肌肉!你知不知道你骨头多硬?刚刚都把我撞青了。”


    “青了?哪儿?”绪东阳说:“我帮你吹吹。”


    能是哪儿?谈丹青脸通红,骂道:“真不要脸……”


    绪东阳在她肩膀上亲了几口,正经地说:“说真的,你体脂率太低了,有空我带着你跑步吧。”


    “跑步?”以前绪东阳住她那儿的时候,天天晨跑夜跑雷打不动。长跑练出来的肌肉线条真心漂亮,修长不累赘,像边牧。


    她其实有点心动,主要是赚钱的前提就是身体好,不然熬不动夜赚什么钱?


    “我……我跑不动啊……”谈丹青打退堂鼓,说:“我以前就没怎么跑过步。”


    “慢慢来,刚开始都跑不了,我带着你跑两周,你习惯这个运动强度就好了。”


    “唔。”谈丹青哼唧了一声,算是答应。


    “等你习惯了,”绪东阳继续说:“我们就能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谈丹青:“???”


    敢情是在这儿等她呢?


    “吃点药吧你,”她气得用枕头盖住了绪东阳的脸,“谋杀!”


    绪东阳抱住她的腰,往下一拖,说:“谋杀亲夫啊。”


    谈丹青说:“怎么就是亲夫了?不要脸……”


    “姘头也行,”绪东阳说:“不介意做小的。我本来就年纪小。”


    “年纪小受人疼是吧?”谈丹青被逗得直笑,说:“到底从哪儿学来的油嘴滑舌!”


    闹了一整晚,谈丹青第二天快中午才起。她以为今天绪东阳就会逼她跑步,但绪东阳说她昨天没休息好,不能跑。于是两人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吃了最地道的老北京小吃。


    谈丹青学北京人说话:“这儿的儿烤儿羊儿肉儿真儿好儿吃儿。”


    绪东阳哑然失笑,说:“北京人也不是每个字都加儿化音。”


    谈丹青说:“听起来差不多,说快了我就听不懂。”


    “想吃什么?”绪东阳拿起菜单。


    “豆汁儿!”谈丹青一上来,就要来点老难度。


    “你确定要喝豆汁儿?”绪东阳挑眉。


    “确定!”谈丹青还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功能,“我还要拍vlog呢,整点节目效果。”


    “行。”绪东阳按谈丹青的要求点了豆汁,但他又另加了炸酱面和小笼包,待会儿谈丹青绝对要吃。


    不一时,豆汁儿,小笼包端上桌。


    只是闻着豆汁儿的味,谈丹青已经接受无能。


    她捏着鼻子,直摆手:“快快快,快快把它拿走……”


    绪东阳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那你先拍一下吧。”绪东阳提醒。


    “哦对,差点忘了。”谈丹青拍了几张,就要绪东阳赶快拿走。


    绪东阳用汤勺将谈丹青执意点的豆汁给喝了。


    谈丹青看得直皱眉,说:“你……难道觉得好喝?”


    绪东阳摇了摇头,说:“难喝。”


    “那你还喝。”谈丹青有点心疼,说:“你别喝了吧。”


    “免得浪费。”绪东阳说。


    谈丹青挺喜欢绪东阳这种性格,绝对不浪费粮食。


    “那你喝了,就不许亲我。”谈丹青说。


    绪东阳一时表情十分精彩。


    谈丹青忍不住笑:“好啦好啦,我还是亲你。”


    绪东阳这才面色稍霁。


    往他嘴里塞了一只小笼包,说:“压压吧,我不该非要点的。”


    绪东阳使劲嚼了一会儿,才咽下去,说:“没事。”


    “绪东阳?”恰巧几位室友也来吃早饭,王越桓过来打招呼。


    张鹏也在,看了谈丹青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


    店铺空位紧俏,几人便过来一起拼桌。


    王越桓说:“好巧啊,刚好一起吃。”


    【作者有话说】


    终于,终于放我出来啦!


    55


    第55章


    ◎上面◎


    一见谈丹青,王越桓就被惊艳到。


    他素来心直口快,说话想什么说什么。


    刚落座便盯着谈丹青足足看了三秒,脱口而出:“我去,姐姐好漂亮!!!我上次看阳哥手机屏保,还以为是女团爱豆,阳哥非说是他女朋友,我以为他耍我。”


    绪东阳脸色黑了黑。


    谈丹青眼尾弯起,笑意灵动清浅,说:“太会说话了。”


    五个人刚好坐满一桌,围桌坐定,王越桓一瞧桌上摆开的豆汁儿和小笼包,笑得直拍腿,说:“嚯,入乡随俗第一关啊,丹青姐,您尝了没?”


    王越桓一用北京腔调说“您”,谈丹青就想笑,跟说相声似的。


    “没,”她朝绪东阳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都归他了。”


    众人一阵哄笑。


    王越桓竖起拇指:“不过您今儿算来着了!这可是正经老字号,灶火旺着呢!”


    谈丹青眸里闪着好奇,问:“你是北京人?”


    “嗯呐。”王越桓点头。


    “地地道道北京孩子。”另一室友接茬。


    王越桓立刻作揖讨饶:“可别介啊,求放过啊,京爷这帽子戴不起,现在他们都叫我‘京孙’了。”


    谈丹青也前仰后俯,抛出经典题目:“北京话怎么说西红柿炒鸡蛋。”


    “胸柿炒鸡蛋!”王越桓答得生脆。


    满桌顿时哄笑开。


    谈丹青社交手腕比这几个愣头青老练许多,几番你来我往便宾主尽欢,气氛融洽和谐。


    她在心底微微感慨,学生像摊开的书,一眼就能望到底,心里想什么,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这份未经世故的简单,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而社会人士人均一句话八百个心眼子,弯弯绕绕多如九曲回肠,也难怪那些土老板功成名就后,就爱和女学生吃饭。


    慢慢聊熟了,大家也不再刻意围着谈丹青找话题,转向聊起学校里的趣事和未来规划。谈丹青乐得退至旁观,听得入神。


    这些孩子讨论的“未来”,对她而言像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们甚至不说出国留学,而是说“游学”。在一个国家待上几个月或一年,争取把整个欧洲逛完,语气如同讨论周末郊游一般寻常。


    谈丹青对数字敏感,习惯性地在心中盘算汇率、学费、生活费、学校补贴……


    这些数字汇总后金额巨大,叫她微微咋舌。


    然后听到一句——“这种方案比较经济。”


    在她眼中已是高不可攀的欧洲求学,只是他们退而求其次的“省钱”方案,真正花钱如流水的,是美国和英国老牌名校。


    这个认知让谈丹青心头微微一滞,像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留下清晰的酸胀感。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身旁的绪东阳,他也在静静听,侧脸在晨光里明朗清晰,琥珀色的眼珠偶尔浮光游过。


    他话很少,但每次开口,总能说到症结上,于是其他人很愿意听。


    “学校对外计划主要看排名,就算绩点没有拿满,只要在前10%就行。”


    其实,也挺好。


    指尖沿着温热的茶杯杯沿缓缓地走,谈丹青发自内心地想。


    绪东阳的未来大概就是这样,沿着一条铺满阳光和资源的大道,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心中这份“好”,是真实、诚挚的,不含半分嫉妒和苦涩。


    她真心实意地为绪东阳能拥有这样的选择、这样的前景而感到高兴。也丝毫不意外,他的努力、认知和天赋,配得上黄金一样的未来。


    只是这份高兴,如同隔着橱窗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赞叹它的精美,却也清晰地知道自己与它之间,永远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冰冷的玻璃。


    吃完饭散场,告别时,方才在饭桌上不发一言的张鹏,突然冷不丁地将手机屏幕径直递到她的面前,“姐姐,加个好友吧,以后有事好联系。”


    谈丹青有些意外,她察觉刚刚吃饭张鹏时不时看她,还以为他是因为昨晚的事,又在心中默默鄙视自己。


    “没这个必要。”绪东阳从中间挡开,将手机还了回去,冷冷地说。


    张鹏忙解释:“阳哥,误会了哈。我没别的意思,我刚听丹青姐在广东有工厂,想以后有机会去参观参观。”


    绪东阳说:“想去直接找我。”


    “行,”张鹏将手机放回口袋,又补充道:“真没别的意思。”


    谈丹青今天的课在下午两点,趁着还有空,两人便围着天坛散步。


    恰好碰到导游团涌入,人潮瞬间拥挤,绪东阳的手自然地包裹住她的。她回握住,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力度。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鼻尖冒汗。


    她一阶一阶往天坛跳着走,问:“绪东阳,你后面打算去哪儿?”


    绪东阳低头看导航,说:“颐.和.园吧,那里现在风景最美。”


    “不是,”谈丹青失笑,说:“我是说后面,以后,毕业后。”


    时间过得很快,现在绪东阳已经在念大二,大三就要定方向,蹉跎不了几时。


    绪东阳拧着眉看她。


    谈丹青停下脚步,昂头欣赏着巍峨壮观的天坛,说:“你同学都打算出国深造,不出国的,也留校读研,不读研也考公。那你呢?从没听你说,你后面想去哪儿?”


    “你想我去哪儿?”绪东阳反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我能想什么,”谈丹青笑着说:“现在说的,是你的未来啊。当然要你自己决定。”


    她顿了顿,语气放得柔和,“你也想和他们一样出国吗?如果你不想找家里要钱,我……可以帮你。”


    她斟酌着用词,她见识过绪东阳那点自尊心,试图将“借”字说得不那么生硬。


    绪东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说:“谈丹青,你还是这样。”


    谈丹青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清晰的控诉,不由有些不悦。她怎么样了?她又不是找他借钱,她可是借钱给他。这种时候,不应该叫她一声金主妈妈么?怎么苦大仇深得像一只倔强小白花。


    绪东阳沉默着,下颌线绷紧。


    谈丹青试探了一声:“喂,绪东阳……又生气了?”


    “你上课的时间快到了,”绪东阳说:“我送你过去。”


    “嗯。”


    回去的路上,两人话很少,空气凝滞,算得上不欢而散。


    绪东阳送她到教学楼楼下,说:“我回宿舍一趟。”


    “嗯,那我去教室了。”谈丹青应了一声,转身上楼。


    *


    绪东阳愤怒并非源于什么可笑的自尊心,他在谈丹青面前还有什么自尊?


    他真正愤怒的,是谈丹青仍然没有将他纳入未来的规划里。


    她还是保持着那潇洒的随时抽身就走的姿态,似乎一旦时机到了,她就会昂首大步往前走,将他留在原地,不管他的死活。


    他爱的就是谈丹青的这份坚定,是她谈及自己梦想时,眼中闪烁的星河。


    可同样的,他最怨恨的也是她这油盐不进捂不热的决绝。


    他沉着脸,快步往宿舍走。


    有同学擦肩而过,跟他打招呼。


    他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刚到宿舍门外,还没推开门,就听见王越桓的声音:“……丹青姐是阳哥的女朋友,你刚刚加什么微信?”


    紧接着是张鹏不耐烦和刻薄的辩解:“我都说八百遍了,我就是问问她厂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就一个高中毕业小网红,年龄还那么大。你们一个两个,都快把她捧到天上去了,哄抬逼价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门“哐”的一声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


    宿舍里瞬间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凝滞了。


    绪东阳走了进来。


    径直走到张鹏面前。


    张鹏体格只有绪东阳一半,脸色煞白,他以为绪东阳要一拳头把他脑袋打开花,吓得紧闭眼睛。然而预料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耳畔掠过一阵拳风,绪东阳抬手越过他的头顶,取下了上方一件外衣。


    张鹏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睛。


    绪东阳将衣服随意搭在臂弯,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你今天有机会能来这儿上学,不是你有多了不起,而是你运气好会投胎。投了个智力好、条件好的家庭。别人不过是没有你这个条件,不然能做得比你好几百倍几万倍。


    “知道她的小工厂能养活多少人吗?创造了多少就业*机会吗?人家赚钱,每一分每一厘都来路正,干干净净,堂堂正正。你呢?你又做了什么?除了浪费国家的教育资源刷了几个绩点,你做了什么贡献?配在这里叫?”


    宿舍一片死寂。


    张鹏类似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唯绩优论,对别人势利,对自己更势利,每天就比来比去,比成绩、比鞋、比家境。对不如他的人,尖酸刻薄到极点。


    其他人早就想揍他。


    绪东阳将衣服塞进背包,拉链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还有,”走到门口,他的脚步顿住,“谈丹青他妈的是我他妈的女朋友你他妈的听清楚了就他妈的滚远点。”


    善武者不屑于言,绪东阳平时极少骂人,从来没听他说过脏话。


    这次是头一次听到他一句话里面带四个“他妈的”。


    破天荒头一遭,整个宿舍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股隐隐的大快人心的愉悦在酝酿。


    张鹏早就该削了。


    大快人心!!!


    绪东阳再多一个字都欠奉,拎包出去。


    王越桓追了出来,大着胆子喊了句,“阳哥,阳哥!”


    绪东阳怒火并非针对他,语气稍缓:“有事?”


    王越桓挠头,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说:“张鹏刚刚说丹青姐的话,你,你别放心上啊!他就是势利眼,丹青姐人真挺好的。她在这儿玩几天?我也是个小东道主,带你们到处玩玩呢?”


    “没事,”绪东阳说,“她是来上课的,时间紧,也没空去太多地方。”


    “上课?”


    “嗯,她在设计学院上公开课。”


    “哇,这也太厉害了吧!”王越桓赞叹了一声,说:“事业有成还这么拼。那个张鹏,他现在傲,出了社会有他苦头吃。”


    绪东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抬手看了眼腕表:“走了。”


    下午的课,绪东阳坐在教室里,眼前的板书和教授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雾。


    谈丹青清晨那句“我倒是可以借给你”和“是你的未来啊”,还有张鹏那张刻薄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撕扯。


    心神不宁,笔记只潦草划了几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响,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到讲台边,将收拾教案的教授拦了下来。


    “教授,关于您课上提到的合同效力问题……我最近刚好接触到了一个案例,”他思路条理清晰,将谈丹青公司的情况融了进去,“一家小微型企业,就在和mcn公司签补充协议时,在合同里就被设置了类似的‘霸王条款’……”


    教授推了推眼镜,认真听着,眼中渐渐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嗯……你这个切入点很实际,案例也很有代表性。合同双方地位不对等导致的显失公平,确实是实务中的难点。”


    他沉吟片刻,“这样吧,我有个学生,自己开了家律所,专攻中小企业的商事纠纷和合同风险防控,尤其擅长处理这类‘不平等条约’。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你们可以深入聊聊,甚至可以考虑把这个案例作为一个小课题来研究,很有现实意义。”


    绪东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好!谢谢教授!”


    *


    另一边,窗明几净的教室,谈丹青脊背挺直,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讲台。


    这是她六年后第一次回到教室当一名好好学生。她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不放过教授说的每一句话。


    “请注意看,”讲台一侧的投影幕布上,正展示着一幅幅大师的杰作。


    提香笔下丰腴肌肤上流淌的金色暖光与深红天鹅绒的浓郁交相辉映,一束光精准打在主角身上。


    教授不断放大图片,放大到能看见画家的笔触。这一束高光,是由两个白色的撇组成,犹如画龙点睛,让这幅画的人物开始呼吸。


    教授用激光笔圈点着画面细节,“色彩不仅仅是视觉的愉悦,情绪的语言,更是引导视线的魔法师。比如这里,”


    他指向画中人物袖口的一抹亮白,“它在整片暖棕与深赭中如此跳脱,却毫不突兀,反而像一道呼吸的缝隙,将我们的目光牢牢锁在人物的身上。这就是色彩的‘焦点’……”


    谈丹青的笔尖在厚厚的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教授的话语像一把精巧的钥匙。


    她想起自己无数次在布料市场挑选样布时,指尖划过那些丝绒、绸缎、棉麻,本能地被某些和谐的色彩组合吸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其中关窍。


    那种隐隐觉得“这样搭好像更好看”却无法系统论证的直觉,就像一颗颗散落在记忆沙滩上的、蒙尘的珍珠。它们各自闪烁着微光,却互不相连,孤零零地存在着。


    而此刻,教授条分缕析的讲解,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穿珠人,将这些明珠一颗颗串成了好看的项链。这根微妙的“线”,就是体系。


    不知不觉,一下午的课程就这么结束了,谈丹青意犹未尽。


    之前她还担心过来这里上课会浪费时间,但现在她觉得实在是太正确了。


    从教学楼走出来,谈丹青意外看到绪东阳在等她。


    他站在树下,一身都是绿盈,旁边是辆黑色单车。


    谈丹青一脸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我接我女朋友下课。”绪东阳冷着神色,淡声说。


    谈丹青有些好笑,心头那点残余的芥蒂悄然融化,说:“我以为你刚刚生气了。”


    “生气也是我女朋友。”绪东阳说。他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这话孩子气又霸道,却奇异地熨帖了她之前被刺伤的不悦,“好吧。”


    *


    回到酒店。谈丹青洗完澡,穿着丝滑的白色睡衣趴在床上翻看课本。


    墨迹未干,散发着知识的新鲜气息。


    绪东阳也看他的电脑,却喜欢把她一整个圈在怀里,像只巨大的、温热的抱抱熊,下巴抵在她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肌肤。


    “你之前签的补充合同我看过了,我有点拿不准。现在联系了一位学长,他的律所主攻合同法,请他帮忙看有没有问题。”


    谈丹青眼睛一亮,问:“哪家公司?”


    绪东阳报了名,谈丹青说:“他们不是不接案子了么?”


    “对外是这么说,”绪东阳说:“他是我教授的学生,而且这个选题很好,他们应该也会很想做出课题成果。”


    “哈——”谈丹青在床上滚了半圈,丝滑的睡衣蹭过床单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顺势仰面躺倒,抬起一只手夸张地捂住耳朵,耍赖道:“别念了别念了!我今天当了一天的好学生,脑容量已经没了。”


    绪东阳低头,一个吻轻轻落在她圆润的肩头。


    那里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谈丹青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热触感,那热度仿佛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灼热,既是邀约,也像是寻求一种更深层的连接与归属。


    她转过身,动作快得像一尾滑溜的鱼,未等绪东阳反应,双手抵住他结实的胸膛,猛地用力一推。


    绪东阳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向后倒去,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今天我要在上面。”她发出豪言壮语。


    绪东阳:“?”


    谈丹青夸坐在他劲瘦的月要月复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长发如瀑般垂落,有几缕调皮地扫过绪东阳的下颌。


    纤长白皙的食指和中指分开,稳稳地绷直,比作一支木仓,精准地“瞄准”在他心脏的位置。


    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腔下心房有力地搏动。


    “你不许动。”她发号施令。


    56


    第56章


    ◎桌上◎


    房间没有领结,谈丹青便用自己的黑色丝巾将绪东阳的双手固定在床头,“昨天让你太嚣张了,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要听我的。”


    绪东阳试着摆动手腕,发出一阵窸窣响。


    丝巾滑溜如水,虽然打了个死结,但只要他用些劲儿,就能轻易撕成碎片。


    他心有疑惑,好奇谈丹青到底打算做什么,于是不再挣扎,静静看着她下一步要做什么。


    谈丹青将左右两边系好,又仔细拽了拽,确定他无法动弹,方才坐了回去。她用那双水盈盈的眼睛看他,双手撑住他的月匈膛,然后稍抬起屯,徐徐落下。


    每一次缓慢的下降里,车欠中带韧的月要像柳条一样轻轻摇。单薄的白色底库紧贴着他的,时上时下。那一处布料小、细而单薄,逐渐被濡氵显了,白色的棉花纤维融化,变成了一层几乎透明的薄膜,蛇皮般的附着在他。


    她就是条刚刚修炼成人的蛇妖,每一次缠绕都蛇形未蜕,一点点挤压出他肺叶里的氧。


    他因眼前的美景呼吸越来越沉,沙哑如坏掉的手风琴。那对火红的樱花就坠在他的唇前,花枝乱摇,仿佛窗外雪山风吹樱落。


    他控制不住地昂起头,要用牙一口采撷。


    可他一昂首,一根素白的手就轻轻点在他的月匈口,将他推了回去。


    一团柔和车欠,有一下没一下地压着他挤着他。


    “都说了,不许动。”她蛮横地说。


    两人太熟悉彼此,每次若即若离的触碰,躯体就开始预判下一刻即将要吃到怎样美味的佳肴,然后血液、肾上腺素、激素迅速分泌,伴随着吱呀的床板声蔓延、发酵。


    谈丹青很快就吃了一惊,涨红着脸问:“怎么能这么快……”


    “不,不许再这样了……”


    “不然,呀,我会摔下去的……”


    她像在骑马。


    信马由缰。


    自己掌握节奏,满足自己。


    她反而觉得这种温和的过程似乎更舒适,好像回到充满安全感的羊水里。


    有时候绪东阳太凶,带来的快乐太过尖锐。


    “我这人,脾气不好,”谈丹青的声线不稳,颤巍巍地口耑。


    “最不喜欢别人跟我冷战,也不喜欢看人脸色,所以,”


    淡色的嘴唇覆在他的耳边,如叹息,“你今天就给我臭脸了,还敢生我气,我告诉你,爱气气,我是不猜的。”


    他听着她一句又一句数落,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一点点拉长,濒临断裂。后牙几乎咬出了火,太阳穴一根青筋仿佛活过来了砰砰直跳。


    他快要受不了这场缓慢的酷刑。


    要被烧成灰。


    “解开。”


    “谈丹青,解开。”


    “不,我就不。”


    多新鲜啊,她快把绪东阳给弄哭了。


    眼角红成这样,马上就要滚出眼泪。


    巨大的成就感在她心中膨胀。


    “你叫我声姐姐,我还能考虑一下。”


    她说完咯咯直笑,笑声动人,羽毛似的刮着他。


    眼前蒙了一层红,看什么都带着血腥气,他必须立刻将她抓住,按到审下不知疲倦地横冲乱撞。不然,他这一身的血管一定会一根接着一根全部爆掉。


    “谈,丹,青。”


    “哼,还不叫呢?”谈丹青继续慢慢地骑马。


    她尤其不爱听绪东阳这么叫她,对她直呼其名。什么人骨头这么石更?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你不叫,我就不放开你,就欺负你。”热气吹在他的耳畔,她明知他痛苦,越要得寸进尺。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晃得厉害。上上下下,左右打圈,扭动,挤压,“服……呀,服不服……”


    她成功将这件青事升级成打架斗殴。


    频繁挑衅。


    明明,绪东阳当时也是这么做的,但似乎她模仿起来,节奏总慢了些。她颠簸了一会儿,终于满足地停下,彻底没了劲儿,懒洋洋地靠着绪东阳滑落,大口大口呼吸,“好,好……舒复呀……”


    “你呢?”


    绪东阳几乎要被她逼疯。


    她的玩耍是隔靴挠痒,每次都擦过靶心,然后在原地慢吞吞的兜圈,在要攀登到山顶的前一刻,一把将他推开。强烈的期望不仅得不到解脱,相反一层叠加一层。


    “你也已经到了吧……”她心满意足地抱着他休息,却突然听到床头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是她走在纺织厂时,耳畔时常响起的乐章。


    单调,却动听。


    但这一次,她却在她熟悉的音调里听到了危险的警钟。


    “咦……”


    绑缚绪东阳双手的丝巾,牢固的纤维正一根根崩断,最后撕成了碎片。


    “你,你力气怎么这么大……”谈丹青一脸不可思议,绪东阳已经抱着她的月要坐了起来。


    他的脸因被她长久的折磨狰狞得有些变形,野兽似的。天旋地转之间,两个人地位调转,凶猛的热气悉数喷在她面颊上。


    手指在中间转了一圈,检查内里是否有伤口,确认里面不仅完好,而且抽手后满手掌都是水,他便不再多言,闷不作声地直来直往。


    她重重抿唇。


    绪东阳不喜欢她咬伤自己。于是一面进出,一面低头封住她的嘴,让她那些不愿意难为情发出来的声音,全吞咽下去。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呼吸纠缠,额角相依,仿佛他们上一世是一对瓷茶盏,投胎时摔碎了成了两个独立的人。


    “啊……”谈丹青以为自己应该能习惯这种型号,但当他开始动作时,她还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只几十下便比她刚才玩半天还要扌斗得厉害,她抓着他的手臂,还不忘今天的初衷,“你,你不许动的……”


    “好,”绪东阳从善如流,在她耳畔低语,“那你说口令。我听你的。”


    “一,一……”谈丹青总是只能数到一,后面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语不成句。


    书和笔记本放在桌面上,被一次又一次撞得挪位,最后全掉了下来,发出咚咚的响。


    “我的书!不能流到书上去了,你弄脏了我的书……”


    “没有。”绪东阳不悦她在这种时候还能分心,但还是将那些杂物全部移开。那些东西会撞到她的月要。她皮肤太白,只碰了一两下就成了一圈红。


    谈丹青将脸埋在桌面上,所有东西都拂开了,但剩下学生卡。那张卡就在她的眼皮旁,一撩眼就能看见上面的学号。


    视野荡震里,谈丹青莫名涌出一种微妙的念头:在这阵猛烈的撞击中,时光的弧出现了扭曲,于是时间倒流,真将她带回了高中时代。在那个时空,她是最普通的学生,白天认真上学,晚上安心回家。然后某天被绪东阳拖进教室一把扌安在了课桌上……


    她莫名羞耳止,难为情地抬起手,费力盖住那张学生证。


    可绪东阳不曾放过她每一次的动作,将卡片从她的指尖抽走。


    然后他看见了卡片上的登记照。


    照片不知是什么时候拍的。


    看起来年龄和现在区别不大。


    蓝色的底。


    黑色的制服。


    没有化妆,梳着高马尾辫,露出明媚的眼睛和光洁的前额。


    她冲着镜头微笑。


    笑意里有着无忧无虑的味道。


    好乖。


    好聪明。


    好漂亮。


    “漂亮,”他在她耳边说。


    “别,别说了。”谈丹青只想拿回自己的学生证,手每次抬起又无力地落下。


    “很漂亮。”


    “照片很漂亮。”


    这一声又一声夸赞不知真假。


    分不清是青动时什么话都能轻易往外说,还是压抑的真心借着血脉膨胀的刺激脱口而出。但这些话却一句一句敲打在了谈丹青的心里,像一块砖一块瓦,构筑起她外强中干的自信。


    她干脆至闭上眼,由着他去。


    “好漂亮……”


    绪东阳最后的一声好轻,轻到一出口就消散无影。谈丹青几乎听不清究竟是自己的幻听,还是绪东阳真的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他说:“姐姐好漂亮……”


    *


    夜色深了,星空反而越明亮,宛若璀璨的珍珠。


    米且的粝手掌在鼓起的小月复轻轻往下按,巨大的航船缓缓抽离,空气里似乎能听到轻轻一声“啵”。清理完后,两人面对面,他亲她的鼻尖,又亲她的额角。“越来越过分了啊……”她抬手拧他的耳朵,她每次佯装生气实则下手都很轻,柔和地扫过他的耳根。


    谈丹青伸手突然碰了碰绪东阳的眉骨。


    他的眉骨很高,于是显得双眸幽深,像一对黑色的宝石。听说眉骨高的人自尊心强,谈丹青混了这些年,知道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刚过易折。


    “别以为今晚这么胡闹,早上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谈丹青平复着呼吸,旧话重提,“我是很记仇的。”


    绪东阳看着她,等她后文。


    “你到底生什么气?”谈丹青说:“还给我摆起了脸色,我不是……”她的声音残留着甜,轻声说:“都给你了么。”


    绪东阳手目光游弋在她的脸颊上,手缓缓攥成拳。


    “你总问我,我未来做什么,有什么打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谈丹青转过身,仰面卧,看着天花板。尖锐的欢愉在缓缓褪去,余下的是温柔绵长的回味,“先解约吧,解约后我想设计一组新的内衣,我都想好了,叫‘四季’,分为春夏秋冬。今天上课,还挺给我启发的,脑子里有好多东西在往外冒……”


    她提溜起刚才被扔得满地都是画册,责怪了一声:“你真是的,还说没弄脏。你看这是不是你……”她故意指着一处污渍,绪东阳便去抽纸巾要擦,谈丹青接过纸,慢慢擦掉了,说:“脏死了。”


    这会儿身体累,但脑子反而转得飞快。


    谈丹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忄生还能带来灵感?


    她随手在纸上画,每一笔看似随性,但却有一股流动的有呼吸感的灵气。


    “所以我后面会专心继续设计,说不定不只设计内衣了,还有成衣。”


    绪东阳看着她笔锋游走。


    握笔的手灵巧、细腻。


    他还记得这只手刚刚怎么穿过了他的躯体。


    “还有小白,”谈丹青笔尖微停,她现在灵感正好,才思泉涌,“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就是想毕业后回我这儿,我是肯定不让的。他得给我走正道,好好读书,毕业了该读研读研,该读博读博。要是实在没读书那脑子,也找个正经工作,安安心心结婚生子,给我生一窝小崽子玩。”


    “你的想法太封建了,”绪东阳说:“现在小孩儿都不结婚生子。”


    “那就不生,”谈丹青说:“我也管不住小孩儿。但怎么着也要找份好工作吧,人得自己养活自己。”


    “现在就业行情和以前很不一样,”绪东阳说:“他在外面,不一定就能过上你预想的生活,或许回来也不错。”


    “回来?我这地方才几个人?”谈丹青说:“这几年看着风光,但抽成也多,还有积压的库存,都是钱。而且这风水轮流转,干什么都是几年好的几年坏的,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他好不容考了个厦大,在我这儿多憋屈?”


    “然后呢,”他继续问,“等小白稳定了,又打算做什么?”


    “你怎么想这么远啊……”谈丹青说:“郑芳过几年也要结婚吧,她其实也不缺钱,我知道她当年跟我合伙,本意就是拉我一把。”


    谈丹青今天心情大好,其实不怎么想跟绪东阳聊人生聊未来。


    画着画着,她突然笔锋一转,狡黠地偷笑起来。


    她飞快在纸上寥寥画出几笔,递到绪东阳眼前。


    绪东阳没预料,看了一眼,神情复杂。


    谈丹青哈哈大笑,说:“我画得像不像?”


    她画的是个小绪东阳。


    栩栩如生。


    “你在画画上很有天赋。”绪东阳由衷评价。


    “画这种东西,谁都有天赋啊!”绪东阳大大方方接受,谈丹青反而脸上有些挂不住,要将画纸抢回去。


    “然后呢?”绪东阳却将她挥舞的手挡了挡,然后在图上添了一笔。


    “这什么呀?”谈丹青问。


    “你少花了一根筋,”绪东阳坦然。


    谈丹青忍俊不禁,说:“绪东阳啊绪东阳,你怎么这么氵氓啊?”


    绪东阳:“彼此彼此。”


    “还有呢?”他继续问。


    “还有?”谈丹青说:“你别以为我说的这些事简单,难办着呢,要想做成衣,至少要另开一条线,我都没上手呢,谁知道想要做成得花几年。十年?二十年?不知道,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她眼里迸发出憧憬的光:“反正,总有一天,巴黎时装周,我坐主座。”


    绪东阳静静地听着。


    空气凝滞了片刻。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那我呢?”


    谈丹青微怔,“什么?”


    “那我呢?”绪东阳重复了一遍。


    “你的未来里,我在哪儿?”


    57


    第57章


    ◎A-◎


    对于绪东阳的控诉,谈丹青试图辩解,但开口后发现声音干涩微弱。


    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在她的想象里,未来她成功的每个瞬间,绪东阳会在她身边陪伴她。


    他会站在人群中的最前面为她鼓掌,他的目光会比任何灯光都更灼热地烙在她身上。


    可是,每当这个画面在她脑海中定格,她想将他的脸看得更加清晰。


    他的面孔便如同浸了水的水墨画,骤然模糊、晕染开来,只剩下一个温暖却无法辨认的轮廓。


    谈丹青说不出什么感觉,她很高兴绪东阳愿意回来愿意陪着她;可同样的,她又不相信他们之间可以这样。


    绪东阳或许现在觉得情能饮水饱,可是以后呢?


    等他三十岁了,看到她眼角的皱纹,看到这一间这么狭窄逼仄的工作室,而曾经和他在一起读书、甚至不如他的同学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光发彩,他不会后悔吗?不会埋怨吗?


    并不是她做不到自私。


    而是她太自私了,所以她宁愿一开始就不付出真心。


    *


    公开课并不是玩玩而已,教授要求严格,每堂课都布置课后小作业。为期两周的课程结束后,还会有一场决定能否拿到结业证书的考试。


    谈丹青学得很用功,这股劲头,连她自己都惊讶。


    也许是太早离开学校心有遗憾,所以更知道珍惜。她不停地学,不单是为了应付考试,拿到证书,更是她终于拿到了渴望已久,填补自身短板的机会。


    T大设计学院专业画室宽敞明亮,巨大天窗洒下明媚的光线,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粉尘。混合着松节油和新鲜油画颜料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种陌生又令人敬畏的“学院派”气息。


    她有些拘谨地第一次亲手触碰到那些只在网上见过的油画原料:钛白、赭石、镉黄、群青……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曾刷到过的经典画作,画布上的颜料并不是薄薄一层,而是厚达一厘米。


    这些看起来绚丽夺目、流光溢彩的颜色,原来是用这样奢侈的方式,一层又一层,不计成本地堆叠、覆盖、融合而来。


    她悟出来一句话——艺术,是不计成本的热情。


    画室里的同学不少,风格各异,但大多数都是正在读书、经受过专业训练的艺术生,像她这样半路出家的,算是稀有物种。她坐在他们之中,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好在同学人都很好,她有什么不懂的,都乐意教。


    真轮到自己提笔调色,谈丹青“实干”脑就冒了出来,各种颜料在调色板上混合时,脑子不由自主地开始跑偏——


    “这种颜料的遮盖力和饱和度,在棉布上做数码直喷会有色差吗?”


    “染葡萄紫成本好高,怎么能把成本压下来?”


    ……


    她猛地甩了甩头,将这些习惯性念头抛之脑后,“谈丹青!你现在是艺术家,不是厂长!”


    磕磕绊绊里,她悟出了一句话:所谓艺术,就是不计成本的热情。


    每次要求上交一张作业,谈丹青都会闷不作声地逼自己完成两张。她知道自己基础差,笨鸟先飞,那她就得比别人画得更多。


    透视不准,那就反复修改打底稿,开始她画的草图,同学会说她的透视有点像“落榜美术生”,但慢慢的,没有人再这么说了。调色不准,就一遍遍重调,她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和表达的畅快,哪怕这表达还很稚嫩。


    她画她工厂那一扇扇蒙着灰尘的,略显陈旧的玻璃窗。半透明的质地让城市的霓虹光影看起来模糊、充满诱惑、遥不可及。她还会画布,各种各样的布,棉布、丝绒、绸缎、羊毛……她对所有布料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谈丹青,”这天的课程结束后,教授忽然破天荒点到了她的名字。


    “在,”谈丹青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毕业多少年了,重回课堂她还是不习惯被教授点名,总觉得被点名,就意味着做坏事被逮到。


    从座位到讲台,短短几步路,谈丹青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其惊悚的念头:她不会是……交作业时,不小心把她精心画的小黄图给交上去了吧。


    这也太社死了。


    她站在教授面前,像个等待宣判的学生。


    教授却推了推眼镜,拿起她的画作。


    她交上来的作业,叫《窗》。


    教授反复欣赏着她的作业,问:“以前在哪里学的美术?”


    “没怎么学,”谈丹青实话实说:“都是自己瞎琢磨,算……自学吧。”


    “自学?”教授意外地挑了挑眉,半晌说:“哦,我想起你了。你是服装设计师吧?我以为你之前有过基础。”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画纸上,镜片后的细长的眼睛里,是终于发现一块璞玉的欣赏:


    “画得很不错啊,很有想法,观察的角度很独特。有时候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反而思维不僵硬,会冒出耳目一新的灵感,很难得。”


    谈丹青微愣,从教授手中接过上交的作业。


    画纸右上角,竟然是一个巨大的A-!


    这位教授是业内大拿,普通的作品难上眼,所以给出的分数都偏低,一个班一次作业A以上的寥寥无几。而她!拿到了A-!!!


    谈丹青被巨大的兴奋包裹着。太兴奋了,反而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她一直在脑中弹幕一样吐槽:“难怪说教授是文化人呢!这句话不就是:‘没受过知识污染’好听版?不过,管他呢!A-!A-!啊!”


    “不错,”教授将作业还给她,顺手拍了拍袖口的粉笔灰,说:“线条和色彩的处理,还是有点生涩,但这种对生活独特的感知和表达的冲动,是金子。继续努力吧。”


    谈丹青几乎是双手捧着自己的画回到座位上。


    A-!!


    一个鲜红的、带着小小减号的A!


    她,谈丹青,一个没上过正经美术课的“野路子”,在T大的公开课上,拿到了A-?!


    四舍五入,谁还分得清她和梵高?


    谈丹青藏不住事儿,不得表扬,就能每天像花孔雀似的招摇过市,更不用说在T大拿了个“A-”的成绩。


    她喜滋滋地将作业拍了下来,本想单独发这一张狠狠炫耀。但又觉得,这么直接发,似乎不够有“姿态”。


    于是她在相册里翻找一番,挑出这几天在北京看展、吃喝玩乐的图片,组成九宫格,发在她的小号上。


    【最新一周动态,进修和美食!】


    小粉丝们果然秒到:


    1l:“这是T大吗?我天!!!姐姐太厉害了!”


    谈丹青回复:“是T大,我是来上公开课。”


    2l:“优秀的人怎么还这么努力……”


    3l:“上完课能不能上新?已经没衣服可穿要裸奔了。”


    也有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100l:“tdq去进修还是蛮好的,最近一眼看出来是想赚钱赚疯了,设计感越来越差。”


    101l:“都tdq了,你还真以为她放着钱不赚跑去进修?又是点立人设的小把戏。”


    102l:“信tdq不立人设,不如信我秦始皇,又要割了!网红快销就是网红快销,味藏不住,真心劝你们不如攒点钱,买国际大品牌,国产就是low……”


    ……


    谈丹青此刻心情好得像飘在云端,对夸她的仔细看,嘲讽的就当没看见。


    通常微博刚发出去时评论涨得最快,但不知怎的,在评论速度渐渐慢下去后,又突然出现了异常反弹。


    小粉丝在评论区疯狂尖叫:


    “这位是真蓝神吗?”


    “是本人?”


    “有红v认证诶!!!”


    “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妈妈我出息了!我关注的宝藏博主被真神翻牌了!!!”


    什么红V?什么蓝神?谈丹青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体亢奋弄得一愣,手指下意识地往上划拉。


    就在她那条九宫格动态下方,一个带着官方红色认证标识、ID“蓝风设计工作室”的账号,静静地躺在一堆粉丝ID之中。


    【蓝风设计工作室】:“一直在关注你的作品,灵气十足。这次A-,实至名归。”


    谈丹青:“?”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问号和惊叹号在疯狂蹦迪。


    蓝风?!这个名字她只在顶级时尚杂志专访里见过……


    她每天都跟绪东阳吹牛,说她以后要去巴黎时装周。


    这牛可别,吹着吹着,真成真了吧……


    简直跟做梦一样。


    她回复了蓝风私信:【谢谢鼓励。】


    蓝风回复:【一起加油。】


    她特意将这段对话截图下来。


    看了一遍又一遍。


    激动的兴奋过去后,谈丹青的心情渐渐恢复平静。


    她回味着这份难得的、纯粹的虚荣心满足。手指不断划着屏幕,评论区还在疯狂刷新。突然,一个极其普通的系统默认头像和一条语气生硬的评论,却闯入她的视野。


    用户73948502(IP属地:江城):“新厂在广东?”


    这问题没头没尾,透着一种刻意疏离的窥探感。


    而且ip地址又是熟悉的江城。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就默认,这个账号是谈国军。


    她皱着眉点进那个账号,果然一片空白,只有几条僵尸号般的抽奖转发。


    她立刻给郑芳打去电话,郑芳愉快地说:“喂,看你发动态了,北京怎么样啊?玩得开心吗?”


    “开心,超开心,”谈丹青说:“乡下人进城了。”


    郑芳说:“可别乐不思蜀啊,我想*你了。”


    “哈哈哈我也想你,”谈丹青说:“工厂有事吗?”


    “没,”郑芳说:“工厂这边我盯着呢,就老样子。等你学成归来啊。”


    “等着,我回来就信梵了。”谈丹青说。


    “梵?”


    谈丹青淡定地说:“谈梵高。”


    郑芳笑死:“就爱听你吹牛。”


    “那是。”


    刚才那条评论带来的阴影像一小片乌云,又悄悄飘回了心头。


    “我下周就回来,”谈丹青:“这几天帮我留意一下工厂附近有没有陌生人在转。”


    “怎么呢?”郑芳问。


    谈丹青说:“没什么,树大招风,小心点总没错。”


    “没事,我盯着呢。”郑芳打包票道。


    *


    绪东阳对谈丹青生的那点气,犹如朝露,压根存不住。


    他太了解她的脾气。


    这张嘴,天天叭叭地说自己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可骨子里呢?除了对自己下得去狠手,对旁人比谁都心软。


    她要筑起高墙,把他隔绝在未来蓝图之外,那他就想办法挤进去就是了。


    硬挤。


    做甩不掉的影子,像只孤魂野鬼,将她缠住。


    在教室走廊等待学长回复的间隙,绪东阳也刷到了谈丹青的小号。


    看到热闹非凡的评论区,他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给所有吹彩虹屁的留言都点赞。


    【超棒哒!!!】


    这三个字打完,他都脸红。


    装什么可爱……


    但,


    反正没人知道是他。


    这时手机铃响,学长回拨电话。


    “魏帆学长您好,我是绪东阳,”绪东阳声音沉稳,开门见山:“王教授说您在合同纠纷这块经验丰富,我这边遇到个棘手的情况,想请教您。”


    电话那头,魏帆的声音带着专业的利落,说:“这其实是你家的事吧?”


    “是,”绪东阳坦然承认,“是我女朋友。”


    “原来是女朋友啊,”魏帆语气多了几分了然,说:“行,那我直说了。你女朋友这事儿,是眼下自媒体圈里典型的‘大鱼吃小鱼’套路。”


    “大鱼吃小鱼?”绪东阳眉头微蹙。


    “对。”魏帆解释道:“现在很多所谓的MCN机构,表面上是帮网红、小品牌做推广,签合同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呢?合同里埋着雷!专门针对像你女朋友这种有潜力但根基不深的小工作室。他们签你,不是为了双赢,而是为了‘养肥了再宰’。”


    绪东阳心下一沉,说:“我了解过,我女朋友签约的机构并不是骗子公司,他们在业界很有实力。”


    “名气大才更要命,”魏帆说:““越是这种‘正规军’,玩起阴招来越狠,也更会引导舆论。他们的策略就是:对自己人,春风化雨;对外面有潜力、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小鱼小虾?用合同里的天价违约金逼死。”


    魏帆顿了顿,语气更沉:“我手里刚结束的两个案子,就是这么被他们弄死的:


    “一个是自己账号和他们公司主推账号风格重复,他们就故意将这个账号签下来,然后冷藏,让他们无声无息地烂掉、死掉。


    “另一个是账号做得太好,他们眼红,直接抢过去占为己有。这个账号到现在还在更新,但粉丝已经流失了一大半。大家全都在问为什么质量下降这么快,为什么?因为皮下换人了啊。”


    绪东阳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很严重?”


    “严重程度,取决于他们有多想‘吃’掉你们。”魏帆直言不讳。


    “操作空间很大,但核心就一个:他们要的是利益最大化,要么榨干你们的钱,要么吞掉你们的品牌。我的建议很直接,别抱幻想:断尾求生!立刻、马上跟他们谈解约条件!看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脱身。长痛不如短痛!”


    “还有一点,你这合同里埋了个雷。”魏帆补充道,“条款写着,合作期间,如果你们这边出了‘负面舆情’影响了品牌形象,你们就得赔钱。听着合理对吧?但问题就在‘负面舆情’这四个字。


    “想搞你的人,怎么都能搞你。谁还没点能被放大的‘黑料’?千万小心,提前防备,别让人抓住把柄往死里整。”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绪东阳深吸一口气,将魏帆的话一字一句刻进脑子里:“明白了,学长。”


    “没事,”魏帆说:“真要走到对簿公堂那一步,你们也能联系我。我这边能帮一定会帮。”


    “谢谢您,这份情,我记下了。”


    挂断电话,绪东阳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


    晚风吹拂,繁星点点。


    这件事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口。


    他无法想象,如果谈丹青的工作室真的步入了魏帆口中那些牺牲品相同的道路,她遭受的打击会有多大。


    回酒店的路上,他一直思索着要如何开口。


    到了门扉前,他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了一瞬,才缓缓推开酒店房门。


    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胸口的压抑感更加沉重。


    谈丹青正背对着在窗前作画。她是野路子出生,从不规规矩矩地用画板、画夹,就那么倚在转椅上,捧着一大本厚厚的页面微微卷曲的画册,白皙的脚在桌下随性的晃着,仿佛要踩住那流转的光。


    乌黑如缎的黑发松松盘在脑后,露出白皙如玉的脖颈。


    她手中的画笔在画布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整个人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显得异常宁静。


    那一刻,她像被神秘海域环抱的人鱼,专注而美好,而他则是站在船舱甲板上被蛊惑的水手。


    他轻轻合上门,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倚在玄关的墙边看着。房间里只有画笔的沙沙声和她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的摩擦声。


    过了好一会儿,谈丹青似乎才感觉到背后的视线,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出声?”


    绪东阳这才走过去,目光扫过她画架上未完成的风景小图。


    当看清她今天画了多少张画后,他的眉头习惯性紧蹙了起来。


    “怎么画了这么多,你的手受得了?”


    谈丹青眼睛一转,随手从旁边的速写本里抽出一张纸,团了团扔向他,“喏,专门画给你的!”


    绪东阳抬手接住,展开一看,满头黑线。


    谈丹青扔过来的,是一张小黄车图。


    谈丹青玩心重,学完人体结构图后,就爱画小黄车车解闷。


    她以前画这些东西还差一口气。


    现在简直打通了任督二脉,动作花样还多,涩情又富有美感。


    “怎么样?是不是进步神速?”谈丹青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像只恶作剧成功的狐狸。


    看着谈丹青明媚的笑脸,绪东阳心情更加沉重。


    他扶住她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她单薄睡衣下温热的肌肤,“有点事,得跟你说。”


    谈丹青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的变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坐直了身体:“怎么了?这么严肃。”


    绪东阳三番两次欲言又止。


    谈丹青不由紧张起来,问:“不会……不会是谁生病了吧?”


    “不是……”他简明扼要地将今天魏帆给她的建议跟她说了。


    房间里刚刚还残留的轻松气氛退潮,最后凝固成一团冰。


    谈丹青听完,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沉静下来,所有情绪都被迅速收敛。


    “嗯,我知道了,”她沉默了几秒,说:“我现在订机票。”


    “那你的结业考试……”这句话绪东阳几乎要脱口而出。


    谈丹青的课程已经上了一大半,距离拿到结业证书,只剩下最后几天而已。


    但他终究咽了回去。


    梦想是很奢侈的东西。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生存下去。


    谈丹青一边打电话,一边收拾行李。


    她刷机票对时间,算来算去,最快的航班也是明天早上六点。


    她清行李不是什么好手,而且她非常不喜欢做整理这种繁琐枯燥,回报率极低的事。清一会儿,就开始想砸东西,一股怄气感感直冲脑门。


    凭什么?


    凭什么她总是这么倒霉?


    凭什么她每次只要好一点点,就立刻会被一棒子打回原形?


    “嘁,什么东西,”谈丹青破口大骂:“还想抢我公司,做梦!做你个春秋白日大梦!也不拿面镜子照照。我是谁啊,我可是谈丹青。我的东西都敢抢,还想不想混了?”


    绪东阳突然将头抵在了她的肩上,温热带着潮意的呼吸,吹在她的耳垂上。


    谈丹青闭上嘴,忍住了鼻尖那一阵阵涌来的酸意。


    两个人静静地靠了一会儿,谈丹青抬手摸了摸绪东阳的脸颊,说:“哭了?不会吧?”一开口,鼻音好重,都快分不清前后鼻音。


    “绪神,你怎么这么爱哭啊。”她倒打一耙。


    绪东阳没说话,侧过头,在她肩膀上吻了吻,“今晚好好休息,我早上送你。”


    “嗯。”


    谈丹青东西不多,重新打起精神后很快就清好了。


    行李箱放在床尾,绪东阳发现她在这里画的那本画册,却并没有放进去。


    “这个忘了。”绪东阳将画册递给她。那一页标了A-的画纸露出了一角,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谈丹青看了一眼,说:“算了,太大了,我包放不下。”


    绪东阳看着她,半晌说:“好。”


    他没将谈丹青的画册扔掉,而是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原以为还有更多的时间,没想到今晚就变成了最后一晚。


    两个人没做,洗了澡,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在黑夜里等天亮。


    谈丹青习惯性地背对着他,蜷缩着身体。


    清冷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流淌进来,恰好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尤其照亮了她那只薄薄的、近乎透明的耳垂,像一小片温润的玉,脆弱地悬在夜色里。


    他用指腹,极其轻缓地、像怕惊扰了最易碎的蝶翼般,拂过那微凉的耳垂肌肤。


    然后,几乎是虔诚地,微微倾身,温热的嘴唇轻轻印了上去,一个不带丝毫情欲、只有无尽怜惜与无声承诺的吻,落在她敏.感的耳后。


    黑暗中,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像被电流轻轻击中。


    但她没有闪躲,反而像寻求温暖的小动物,更紧地、带着点依恋地向后靠进了他的怀里,将整个背脊贴合上他的胸膛。


    她的发梢蹭着他的下巴,带来微痒的触感。


    绪东阳收拢手臂,将她更密实地圈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心却像被浸在温热的酸水里,又软又涩。


    在学校待的这短短一周,是谈丹青从未有过的全新的生活体验。绿荫下散步、和蔼可亲的老师、善良可爱的同学、还有完成小作业之外,什么都不用想的清净。


    明天,梦就醒了。


    她就要重新扎进冰冷的现实里。


    很残酷,但那本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本来没打算双更,但是一口气写到了这里!


    就d二合一更新啦!


    鞠躬-


    姐姐后面一定会拿到结业证书的!


    58


    第58章


    ◎小皮筋儿◎


    绪东阳一整夜睡不沉。


    闭上眼,再睁眼,谈丹青就不见了。


    睡着太奢侈了。


    爱人在身边的时候,体温暖着,呼吸交融,踏实的安全感漫上来,不知不觉就放松警惕,容易沉入梦乡。


    但今晚他有点担心谈丹青会哭。


    他听谈小白说过,谈丹青哭,爱背着人。


    他不想谈丹青哭的时候,自己睡着了,不知道。


    黑暗里,他一直侧耳听。谈丹青虽然没说话,也没动,但呼吸声不稳,显然同样醒着。


    这么听着,到了后半夜,耳边的呼吸终于变得清浅规律。


    绪东阳绷着的神经一松,也跟着睡沉了。


    再醒来,天光未明,室内一片朦胧的灰蓝色。


    绪东阳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


    谈丹青被闹钟吵醒时,整个人还抱着柔软的被子。


    她闭着眼睛,凭着肌肉记忆,梦游般晃进卫生间。


    朦胧的视线,正撞见绪东阳对着镜子剃胡茬。


    看清这一幕,谈丹青瞌睡立刻醒了。


    绪东阳握着黑色剃须刀,下颌上堆着白色的霜,锋利的刀锋贴着下颌线。他透过镜子看她,眉尾扬了扬,“起了?”


    谈丹青套着一条白色睡裙,裙摆刚过膝盖,罩着一双修长的腿。她倚着门框,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蓬蓬松松,衬着一张巴掌大的白皙的脸,以及一对黑润惊讶的眼睛。


    她对着他眨了眨眼,极其认真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唇角微勾,摇着头感叹道——


    “哎,幻灭啊……”


    “幻灭?”绪东阳剃胡茬的手微顿,脸冷了冷。


    镜子里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她,问:“幻灭什么?”


    他有点受不了谈丹青说对他感觉幻灭。


    这就意味着她可能会不再喜欢他。


    谈丹青打了个哈欠,往牙刷上挤牙膏,薄荷的清冽气味在空气中散开。她将牙刷塞进嘴里,抿唇偷笑,说:“小奶狗也长胡茬了,这还不够幻灭啊……”


    胡茬是很男人味的东西。


    粗犷,象征雄性荷尔蒙激素。


    哪有少年人长胡茬?


    绪东阳平时又讲究。胡茬、指甲这些细节一定会修理得整整齐齐,极少有不修边幅的时候。如果不是她今早不小心闯进来,估计很难撞见这幕。


    晨光熹微,水汽氤氲的镜面映出绪东阳的侧脸和修长的手。


    他正对着镜子微微昂着下颌,颈线紧绷,喉结像一颗沉静的宝石。剃须刀沿着他流畅硬朗的下颌线稳稳移动,刮开泡沫,露出有男人味的皮肤肌理。这一幕莫名溢出一股湿漉漉的、说不清的涩情。


    谈丹青一边心猿意马地想,一边仔细刷牙,满嘴都是柠檬薄荷味牙膏。她俯身吐掉口中泡沫,用清水漱口,腰突然被结实的手臂猛地钳住,绪东阳一把将她抱上了洗手台。


    “呀!你干嘛!”谈丹青轻轻惊呼了一声。


    大理石台面冰凉、坚硬。


    他俩在这几天闹得厉害,后背一被这种熟悉的凉意激灵,谈丹青就头皮发麻。她还沾着水的手指下意识扶着绪东阳的肩膀,又好气又好笑,说:“别闹啊,我赶飞机。”


    绪东阳结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紧紧抱着她,像只惹毛了的大狗狗,像只刚被惹毛又急于证明存在感的大型犬,不由分说地把下颌贴上她的脸颊。


    带着未剃净的、短而粗硬的胡茬,一阵乱蹭。


    那粗糙的触感刮过她柔嫩的脸颊敏.感皮肤,瞬间激起一片细密的痒意和微刺的麻。


    她像是被挠了痒痒,忍不住缩起脖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身人本在他臂弯里扭动,躲避那股温热的磨砂感。


    “别闹,真别闹……”


    绪东阳掐着表,闹腾了她足有五分钟才放手。


    “真别闹我了啊,”谈丹青站回镜子前梳理长发,一根黑色牛皮筋随意地挂在纤细润白的手腕上,随着动作轻轻荡。


    绪东阳靠着洗手台,目光在她身上转着。


    忽地,他抬臂,指尖贴上她的手腕,灵巧地向上一勾。


    那根小皮筋,便落入了他的手掌中。


    “嗯?”谈丹青疑惑。


    就见绪东阳将这根皮筋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骨架生得凌厉,腕骨嶙峋突出,偏偏覆着一层匀净的冷白皮,能清晰的看见凸出的淡青色的血管。这根牛皮质地的小皮筋绕上一圈,像一串别致的异域风情手链。


    谈丹青心口不由一跳。她以前在网上看到,现在很多小朋友谈恋爱喜欢这么做。男朋友手腕上戴女朋友的小皮筋儿,以显示主权。她刷到后只当玩笑,总觉得这种行径太幼稚了点。


    可绪东阳真将她的橡筋要过去,看着那圈曾经属于她的的小东西,现在圈在了他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腕上,紧贴着他跳动的脉搏。


    一股不愿承认的热意不受控制地蹿上了她的耳根。


    她佯装生气,撇嘴说:“你抢我东西啊?”


    “就抢。”绪东阳语气非常理直气壮。


    “这么嚣张啊……”谈丹青飞快将最后一缕发丝绾好,趁转身的刹那,忽地勾了一下那根皮筋儿,“pia”的一弹,然后不等他反应,飞快闪人。


    *


    北京的春天很美。


    天空透亮,干净的湛蓝色里渗出浅浅的青。


    街道两侧梨花树花开正好,树梢上结出的硕大的梨花,如一团团白软的云。风一吹,花落了,满城都是雪。


    雪白的花瓣下,是红色琉璃的老式城墙、五条脊上趴着仙人、狮子、龙、凤。


    春天没什么不好的。


    除了短暂。


    坐地铁,换程,出地铁直通飞机场。


    一路上人潮汹涌,绪东阳将谈丹青环在胸口,抵挡人流的拥挤。


    他个子高,在人群里总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她有时候抬头看站台,就会看到他干净清爽的下颌。


    “嗯?”他低头看她。


    “没什么。”她摇摇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他便将她拥得更紧,吻她的发旋,双眼数着站牌。


    站牌上,每到一个站台,就会亮起一只小红灯。


    红灯一个个亮,一个个灭,最后到了终点站。


    “XXXX机场到了。”语音播报。


    谈丹青推着行李在安检口排队,再往里面走,就要买票。最便宜的一趟飞机票,也要好几百,退票费算下来也是不少钱。


    她回头对绪东阳说:“行了,你快回去吧。这么多天不在学校,你同学要说闲话了。”


    绪东阳才不管闲话不闲话。人家特意找他说话,他都不一定乐意听。他执意要陪着谈丹青等,“我清明放假。”


    “行,到时候见。”谈丹青微笑着说。


    绪东阳望着她。


    这一周大概是他们在一起后最幸福的时光。牵着手上学,一下课就做,到处玩。


    队伍缓慢的往前走,谈丹青说,“才江城飞过来才几个小时啊?我下飞机给你发消息。”


    “嗯。”绪东阳抿了抿唇。


    看着绪东阳的神情,谈丹青觉得有些好笑,她第一次主动在他嘴角上吻了吻,“我真走了啊,你回去吧。”


    绪东阳非常用力地抱了抱她,贴着她的脖颈,深吸了口气。


    广播反复播放着各类通知。


    谈丹青推着行李过安检。


    转身的时候,鼻尖也涌来了一股酸涩。


    她自己都被自己这种反应给弄笑了。


    怎么这么小女生啊?离了男朋友就走不了路了?真不像样……


    行李箱过了安检带,她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她感觉绪东阳应该还在原地看她,她一时竟不敢回头,怕回头后没看见他会失望,直到要往左拐了,谈丹青才终于鼓起勇气往回看。


    第一眼,她看见的是来来往往的人流,如浪潮汹涌。


    她晃了晃神。


    真走了啊?


    然后才看到绪东阳依然矗立在远处的身影。


    他比所有人都高,所以看起来那么清晰。


    两名国外旅游的年轻夫妻找他问路,掏出手机比划。


    谈丹青低下头,掏出手机,给绪东阳发消息。


    Tdq:“我进站了,准备关手机。”


    再抬头,那对问路的年轻夫妻已经走了。


    绪东阳低着头,回复消息。


    手机震动。


    Leo:“好。”


    看完这行字,谈丹青吸了吸鼻尖,推着行李进站候车。


    绪东阳一直盯着谈丹青的背影,没想到被一对问路的外国夫妻挡住视线。他飞快地解答后,再抬头,谈丹青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焦虑得甚至快走了几步,在检票口探头看。


    人潮汹涌,谈丹青已经消失了。


    她进去后都没有回头看看?


    他撇嘴。


    真狠心啊……


    他发出消息,然后将手机放回口袋。


    Leo:【到了给我打电话。】


    *


    从北京回广东,郑芳看了谈丹青这几天攒出来的内衣设计稿。


    这些灵感一部分是来自教授的启发,还有一部分其实是来自绪东阳。不得不说,爱情真的是艺术的第一生产力,画完小黄车图,灵感就跟不要钱似的。


    “我天……”郑芳一张张看她带回来的设计图,先是咋舌,“你真画得越来越好了……”


    “恋爱了吧?哎呀这粉红色泡泡冒的,”郑芳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眼睛一转,拷问道:“你去北京……不会是……不会是绪东阳?”


    这事谈丹青不打算再往下瞒。


    男朋友就是他嘛。


    也就是……年纪小了点。


    小男朋友。


    “是。”谈丹青点了点头,“是他。”


    郑芳半张着嘴,突然冲过来用力抱了她一把。


    谈丹青:“?”


    郑芳抽了抽鼻尖,说:“就是太为你高兴了!”


    谈丹青也笑,拍了拍郑芳的后背。


    郑芳继续一张张慢慢看,看着看着,她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心疼,“你……你怎么画了这么多啊……这有多少张啊!谈丹青,你知道你让我想到谁了吗?”


    “谁?”谈丹青问,“梵高啊?”


    “那个,那个写诗写到吐血的。”郑芳说。


    “李贺?”


    “对对对,李贺!”郑芳说:“谈丹青,我真怕你再画下去,会真跟他一样吐血啊……”


    谈丹青噗嗤笑,说:“放心,我气血旺得很。”


    郑芳也被逗笑,她想起一茬,说:“不过你不是周五才上完课么?怎么今天就回了?”


    谈丹青简明扼要地把和魏帆通话的情况告诉了郑芳。


    郑芳听完,瞬间炸毛,“靠!这些人怎么这么坏啊!我们签约两年,按合同给他们抽成,他们钱拿了,帮我们什么了?现在还要坑我们?这干的是人事?”


    “所以我买最早的机票赶了回来,”谈丹青灌了口咖啡,语气冷静。


    经过一整夜的思路梳理,她现在已经戒掉了愤怒的情绪。“今天我就去找吕力鼎摊牌解约,看他们怎么提条件。”


    “我跟你一起。”郑芳桌子一拍,要大干一场。


    “行,”谈丹青点头,“阵仗摆足了,气势不能输。”


    “必须的!”郑芳应完,忽然想到什么,语气迟疑了,“诶,那你T大后面课都不上了?结业证……不要了?”


    谈丹青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紧了紧。


    结业证?且不说后面的课她都没上,最后那场最重要的结业考试她都参加不了,T大怎么可能给她颁证书?


    刚知道不能去上课时,确实有点小失落。毕竟,一个没正经念过大学的,能在T大蹭一圈课,谁不想揣个证当纪念?证明自己也算“到此一游”过。


    不过那点失落也就冒了个泡,很快被她自己打消了。


    她谈丹青做事,向来只看值不值。


    学到的本事、脑子里的灵感才是真金白银,一张纸片,能证明什么?


    “不要了,”她放下杯子,语气轻松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玩意儿,没啥用。”


    “也是,”郑芳立刻被带跑偏,大手一挥,“破纸一张,咱不稀罕!”


    快速过完这几天的后台数据,又听完市场部的简报,谈丹青匆匆扒完一份外卖猪脚饭,就在会议室拨通了吕力鼎的视频。


    “小谈总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吕力鼎那张圆滑的笑脸出现在屏幕上,寒暄得滴水不漏。


    可谈丹青一提“解约”俩字,对方立刻像泥鳅一样滑开,东拉西扯,就是不接茬。


    来回扯了两三轮,谈丹青那点耐心告罄。


    她身体微微前倾,直视屏幕,唇角还带着点笑,说:“吕总,您时间宝贵,但我也忙,咱们就不兜圈子了吧。我跟你们签的合同下个月就到期了,后面我们不续约了。”


    “不续了?你确定?”吕力鼎脸上的笑淡了点,露出一丝玩味。


    “是,”谈丹青说:“这段时间合作愉快,但我们后面另有发展计划,不继续合作了。”


    吕力鼎:“小谈总,您这算盘打得精啊。”


    谈丹青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吕力鼎阴阳怪气地说:“你这叫啥?这叫‘过河拆桥’,‘吃饱了骂厨子’!你真以为你们有今天,是你谈丹青有多了不起?呵,没我们平台的流量扶持,你算个啥?”


    “你个死肥猪,放什么狗屁?”郑芳暴脾气上来了,直接拍桌子,“‘丹心’的设计稿是丹青熬了多少夜画的?打版是她一家家工厂跑断腿盯出来的!账号内容是我们团队脑细胞死绝了想出来的!直播是我们一站几小时吼出来的!你们除了抽成签字,干过一件人事儿吗?功劳倒全贴你脑门上了,你脸咋那么大呢!”


    吕力鼎显然被骂“死肥猪”是家常便饭,等郑芳喷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小郑总,你也真是搞笑,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跟我说‘内容’?我告诉,你就是给我一坨屎,我也能把这坨屎炒得成千上万的人排队买。


    “还真以为你们今天数据是靠‘设计’打出来的?真是在风口上的猪不知道自己是猪。小郑总,听哥我一句劝,你这脑子,真不适合创业,趁着年轻貌美,找个男人嫁了吧。”


    “你!”郑芳气得脸通红,还要再骂,被谈丹青一个眼神按住了。


    谈丹青刚才那股火气反而被这通互怼给浇冷静了。


    她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吕总,有话好好说,没必要搞人身攻击吧。


    “我们不讨论‘丹心’这个牌子走到今天,到底是靠我的设计,还是靠你们的推流。现在我们已经合同到期了,后面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好聚好散。您继续找个牌子推您的流,看能不能卖爆;我就安安心心地继续做我的设计。各走各的,互不耽误。”


    “小谈总,您这话说的也太轻巧,”吕力鼎脸上的假笑彻底收了,“‘丹心’现在是最火的国风内衣品牌,你知道现在市场估值是多少钱?想走?行,没问题啊,门在那儿,开着呢。但是,‘丹心’这个牌子,”


    他笑了笑,像鲨鱼在冲她亮尖齿,“别想带着一起走。”


    “什么?!”郑芳差点蹦起来,“抢东西抢得这么理直气壮?这牌子是我们的!”


    谈丹青按住郑芳,目光锐利地盯住屏幕:“吕总,法治社会。这牌子我能不能带走,合同说了算,不是你红口白牙一句话的事。”


    “合同?”吕力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摇摇头,说:“果然是第一次创业。”


    谈丹青面无表情。


    吕力鼎说:“想谈合同,行,那我们就谈合同。


    “在我们合约存续期间,你谈丹青可是要对品牌形象负责的。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出点‘负面舆情’的新闻,那可就不只是走人这么简单了。赔款,懂吗?天文数字的赔款。”


    谈丹青呼吸加快,手指攥在一起又松开:“威胁我?”


    “啧,您这话就说得难听了。当初您被魏总介绍来,我可费心费力地照顾你不是吗?我这是好心提醒你啊。对了,魏总结婚,怎么没见你来喝酒?”


    吕力鼎那头传来鼠标的声音,“小谈总,给你看点东西,你自己判断吧,到时候别怪我不讲仁义。”


    话音未落,一个加密文档就弹了过来。


    谈丹青点开,只扫了几眼,心瞬间沉了下去。


    郑芳凑过来,只瞥了一眼屏幕,失声惊呼,“他们……他们怎么会有这些?!”


    文档里罗列的东西,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谈国军在公司被她冷拒的照片、她和绪东阳在昏暗酒厅跳舞的抓拍、甚至还有她早期为了博出位拍摄的尺度略大胆的内衣宣传照……


    每一条,都精准地瞄准了她账号的命门。


    一瞬间的耳鸣、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


    她的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颤抖,屏幕上的文字和图片在眼中模糊又扭曲。


    她猛地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尖锐的痛感刺穿了那瞬间的眩晕,强迫自己将视线死死钉在屏幕上那些恶意的图文上。


    不能慌。


    绝不能在吕力鼎面前露怯。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好像在摸绪东阳留下来的小皮筋。


    吕力鼎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戏谑,“小谈总,做人怎么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么狠呢,这不是白眼狼啊?


    屏幕那头传来鼠标声,吕力鼎饶有兴趣地咔咔点击着什么文件。


    “还有,挺会玩嘛,你这个小男朋友比你小多少岁啊?五岁、六岁?你给了他多少钱让他陪你?小谈总您也年轻貌美,你说这是何必?


    “你们搅在一起的时候,他成年了吗?不会未成年吧?


    “嗨,反正这种事,大家骂完也没人会去证实。到时候,我说他当时未成年,他就是未成年。”


    【作者有话说】


    请记住这根小皮筋儿……


    X﹏X


    59


    第59章


    ◎丝线◎


    屏幕那头,吕力鼎油腻的脸上堆满猫捉老鼠般的得意,静候她的崩溃。


    一句句黏腻恶意的话语,顺着听筒,像冰冷的毒蛇蜿蜒钻进谈丹青的耳朵。


    谈丹青指尖冰得刺骨,仿佛刚精心堆起一只雪人,又要将它无情地推倒。


    心脏在胸腔沉重地撞击着,一下,又一下。


    愤怒,还有被窥伺隐私的后的恶心,让她抑制不住地想冲去卫生间呕吐。


    “你这个死东西!”郑芳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鼠标就要砸向议室投影幕布。


    “别砸,”谈丹青的声音不高,但掷地有声,像一枚锐利的钉子,将郑芳钉在了原地。


    “投影仪要钱的。”


    她的目光死死焊在投影屏幕上,钉在吕力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歇斯底里。


    她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然后极轻地轻蔑一笑。


    吕力鼎脸上的得意冻住了。


    她怎么现在还笑得出来?


    “你……你笑什么?”他声音发紧。


    “吕总,”谈丹青重新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甚至比刚才谈判时还要冷静清晰。


    “为了抢个牌子,下三滥的招式全出来了,连伪造证据诬陷人的路数都用上。贵公司的‘企业文化’,我今天算是开了眼。”


    她微微前倾,靠近摄像头,漂亮的脸在屏幕里缓缓放大,“咱们礼尚往来。你给我送了这么份厚礼,那我也给*你一点东西?”


    “什么。”吕力鼎的声音越来越低。


    谈丹青打开手机,按下播放键。


    吕力鼎自己的声音立刻在会议室里炸开:“到时候我说他未成年,他就是未成年……”


    吕力鼎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阴翳。


    谈丹青掐断录音,徐徐开口:“我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你猜,我要是把你这通话录音,再把你发的这份‘文档’,原封不动地交给警察,这事儿,还只算合同纠纷吗?”


    “小谈总,话可不能乱说!”吕力鼎强作镇定,声音却明显虚了,“我这是……这是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测!提醒你规避风险!”


    “合理推测?”谈丹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拿着偷拍的照片、断章取义的视频,来‘提醒’我?你是不是觉得法院是你家开的?”


    她不再看他,身体靠回椅背,懒洋洋地陷进椅背里,仿佛刚才的威胁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哦对了,”她似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慢悠悠地说:“你倒是提醒我了,魏繁星结婚,我忘了去送礼,你说,如果我现在过去哭一哭,他会不会恋我这个旧情呢?”


    “你真是……”提到魏繁星,吕力鼎更是心虚。他原以为两人早就断了,但此刻谈丹青胸有成竹的样子,又叫他担心自己是不是情报有误,两人还藕断丝连着?他虚张声势地说:“小谈总,你这是何必?伤和气不是?我今天就是来提醒你,好心还被当成了坏事。”


    “行了,你的‘提醒’,我收到了。”她拿起手边的咖啡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眼神扫过屏幕上那张青白交加的脸,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解约通知我会正式发到贵公司法务部。至于这个牌子,它是我的心血,从设计图到第一件样衣,从第一个粉丝到现在的规模,每一针每一线,都刻着我的名字。


    想抢?门儿都没有。”


    说完,根本不给吕力鼎任何反驳的机会,谈丹青抬手,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结束通话的红色按钮。


    “嘟——”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郑芳还僵住刚才被喝止的姿势里,她六神无主,眼圈迅速泛红,泪水涌了出来,哭着说:“怎么,怎么会这样啊……难道,难道你真的要去找魏繁星?他都结婚了。而且你跟绪东阳现在又这么好……现在可怎么办……”


    谈丹青没说话。


    刚才强撑的那股气势渐渐被抽空。


    她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深深吸进一口气,再极其缓慢地、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般将它吐了出来。握在咖啡杯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骨节绷得发白。


    “不。”谈丹青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刚刚那么说,是吓那个姓吕的。”谈丹青淡声说,声音清醒得近乎冷酷,“我现在不可能再去找魏繁星了。还没明白吗?我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因为那时,我动了想依靠别人的心思。”


    回顾她的命运,她大概属于六亲无靠的八字,所以才会没当她不想靠自己了,想靠一靠别人的肩膀,就立刻回受到报应。


    “我现在去找他,再让他帮我,不管他帮还是不帮,都是在重走老路。”


    郑芳被她眼中的近乎残酷的清醒震住,讷讷地问:“那……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先联系魏帆吧,”谈丹青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亮,“把刚才的通话录音、吕力鼎发的文件,还有我们签的所有原始合同,全部打包发给他,向他了解情况。从法律角度,我们现在到底站在什么位置,有多少回旋余地。”


    “然后呢?”郑芳的心悬了起来。


    谈丹青沉默了片刻,眼神几度变幻,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冰湖。她开口,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然后,”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决定,“我们自己动手,把这些黑料……放出去。”


    “自……自己放?!”郑芳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丹心’这个牌子,就算这次勉强保住了,被他们这种饿狼盯上,以后还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谈丹青说:“就让他们抢吧,让他们费尽心机最后抢个破铜烂铁。”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然后缓缓合上,仿佛在紧紧抓住什么。


    “有的东西,他们能抢走;但是还有的,他们怎么也抢不走……”


    郑芳彻底明白谈丹青的打算,“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了片刻。郑芳看着谈丹青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脊背,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问了出来:“绪东阳你打算怎么办?要分手吗?”


    “这跟他没关系,”谈丹青说:“今天我交一个年纪小的男朋友,叫恋童癖;我交一个年纪大的男朋友,叫恋老癖;我交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朋友,也可以说我没眼光;有钱的是捞女,没钱的是扶贫。


    “只要他们想弄我,那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呼吸时错、吃饭是错。既然做什么都该死,那也意味着,我什么都能做了。而且这是我的感情,我的生活,我不会因为几个我甚至都不认识的人就改变。”


    郑芳点了点头。


    她知道谈丹青此刻正被架在火上烤,而她大大咧咧惯了,关键时刻竟一句熨帖的话都掏不出来。


    “你……你在这儿坐着歇一会儿吧。”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轻轻带上会议室厚重的门。


    就在这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谈丹青有些迟钝地抬眼看去。


    Leo:【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跳了出来,简单直白,


    Leo:【有点想你了。】


    他发来在图书馆随手拍的照片。


    窗明几净,桌上摊着书本。


    他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一旁。


    瘦而苍劲的手腕上,圈着小小的牛皮筋。


    盯着那根小小的皮筋,看着那句简单的“想你”,谈丹青眼眶猛地一热。她下意识地抬手,隔着屏幕,指尖触碰一直安静缠在手腕上的那根小小黑色皮筋。


    刚才面对吕力鼎的威胁都没有掉下的眼泪,此刻却汹涌地冲了上来。她把酸涩强行压了回去。不能哭,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Tdq:【有点麻烦。】


    信息几乎是秒回。


    Leo:【没关系。这件事我们一起度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细微的电流感,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眼眶依旧酸胀得厉害。


    Leo:【视频聊吧,想看看你。】


    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也不习惯对外流露出丑态。


    手指仿佛被这直白的关心烫了一下,蜷缩起来。


    她迅速敲下回复,发送。


    Tdq:【在忙。】


    这两个字发送成功,她又有一股想撤回的冲动。


    想发“其实不太好”,想发猫猫委屈哭脸。


    Leo:【好,我清明节放假回来陪你。】


    这条信息秒回得如此之快,几乎像是预判了她的拒绝,没有追问,没有失落,只有一种沉稳的承诺。


    Tdq:【行啊。你忙吧,在学校好好上课!】


    Leo:【嗯,好好照顾自己。】


    Leo:【等你不忙了打视频。】


    Tdq:【好。】


    回完消息,像剪断了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谈丹青肩头那无形的千钧重担,跟着轰然坍塌。


    她仿佛被抽去了脊骨,更深的陷进椅子里。


    抬起手,指尖重重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过于炽烈,刺得人眼酸。光柱里,细小的尘埃狂舞,像一场无声的微型风暴。那扇老旧斑驳的玻璃窗,边缘和四角积着经年累月、怎么也擦不净的灰黄污垢,给窗外的世界蒙上一层浑浊的、毛茸茸的滤镜。她就是将这幕画成了那副《窗》,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安静得令人窒息。


    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独自穿过巨大的厂房。


    空气里弥漫着棉絮、染料和机油混合的、特有的气味。


    巨大的纺织机器轰鸣不息。


    丝线,成千上万根细若游丝的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飞速旋转的锭子间穿梭、纠缠、融合。在银亮的梭子引导下,经纬交织,最终在另一端,流淌成一片片崭新、光洁的布料。


    白色的,粉色的,月牙青的……


    她放慢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匹刚下机的素缎。


    冰凉、顺滑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带着新生的、洁净的气息。这就属于她的油画颜料,是她灵感的具象。而她却即将亲手打破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如同孩子般养大的东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窒息般的钝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钝刀子割肉一般,缓慢而清晰。


    冷静、犀利、杀伐决断,那全是在会议室里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此刻的她,只剩下满心的荒芜与钝痛。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贝的营养液!


    鞠躬


    60


    第60章


    ◎发现◎


    这几天娱乐圈风平浪静,正愁没有八卦,于是关于谈丹青的黑料,一放上网,就像被点燃的汽油桶,轰然炸开。


    热搜榜上,#谈丹青大尺度海报#和#谈丹青白眼狼#两个词条一前一后,后面都跟着刺眼的“爆”字。


    第一枚炸弹,是她早年为了推广尚未成名的内衣品牌,拍摄的宣传海报。


    展示服饰的照片被刻意挑选了最具冲击力的角度,紧身蕾丝勾勒出火辣的曲线,眼神迷离,姿态大胆。


    这些照片被赋予了浓烈的色情暗示,成了对她进行道德审判最大的铁证。


    营销号更是添油加醋:“吃着女权饭,结果是靠脱衣服起家。”


    “呕!装什么清高设计师,骨子里就是卖肉的!”


    “这种人也配谈设计?设计怎么脱得更快吗?”


    “手段了得啊……爬了多少大佬的床,”


    “取关了,牌子再好也不想穿这种老板做的衣服,恶心!”


    ……


    第二枚炸弹,直指她的“人品”。


    一份据称是“内部人士”提供的“爆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如何对“年迈无助”、“幡然醒悟”的生父冷酷无情,拒绝相认,甚至恶语相向。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看起来颇为潦倒的中年男子照片,标题触目惊心——“女儿是成功女企业家,亲生父亲流落街头靠捡垃圾为生!”


    “生父都不认?畜生不如!”


    “自己穿金戴银,亲爹流落街头?心是石头做的?”


    “我之前就觉得她设计的东西不行,原来是有股人血味!!”


    “白眼狼!这种人做的东西谁敢买?不怕遭报应吗?”


    “艺术?先学学怎么做人吧!”


    汹涌的恶意几乎要将“丹心”的品牌官网和官方社交账号淹没。客服电话被打爆,全是辱骂和质问。合作方纷纷发来措辞谨慎的询问函,部分线下渠道甚至出现了要求下架产品的呼声。


    “丹心”这个由谈丹青倾注了全部心血、如同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般的品牌,正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粗暴地钉在耻辱柱上,声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烈火烹油般的谩骂中,也有微弱的其他声音。


    一些资深的“丹心”老粉,顶着巨大的压力站了出来:


    “海报是好多年前的了!那时候‘丹心’刚起步,根本没钱请模特,她自己上是为了省钱!而且当时的内衣广告尺度都差不多,凭什么只骂她?”


    “就是!我看过原版海报,明明很正常,简直美神降临!被恶意截图成这样!原图呢?敢不敢放出来?”


    “那个‘父亲’的料太假了吧?我记得谈总和她弟弟两人相依为命吧。她妈妈去世早,从没听她提过父亲!突然冒出来个爹?时间线都对不上,她妈去世时她才多大?这‘父亲’早干嘛去了?”


    “楼上+1!”


    混乱喧嚣、真伪难辨的网络风暴中心,“丹心”的官方账号却异常沉默,只发布了一条极其简短、冷静的公告:“针对近期网络流传的不实信息及对我司创始人谈丹青女士的恶意诋毁,我司已委托律师进行证据保全,并将通过法律途径维护合法权益。”


    公告词条发出后,瞬间被更汹涌的质疑和谩骂吞没,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坚冰。


    下午忙完,谈丹青站在洗手间明亮的灯光下,对着镜子补妆。


    有两名不太了解情况的实习生不知道她进来,正在隔间里隔着门板聊天,“你看新闻了吗?”


    “看新闻了,”另一个女生说:“没想到谈总是这种人……连自己的亲爹理都不理。”


    “我看那个老人家真的好可怜啊,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就来给女儿送鸡蛋,结果都被砸了。”


    “是啊。”


    “那你还留在这儿继续干么?”


    “留啊……”女孩说:“毕竟要赚钱呢!”


    两人感慨完,一前一后地出来,正撞见对着镜子补口红的谈丹青。


    姣好的脸映在平滑的镜面里,被光带照得雪白,用一管细口红描着唇线。


    谈丹青的脸颜色艳,眉黛眼亮,面颊白皙,再添上一点红,便更如她的名字,花团锦簇。


    “谈,谈总……”


    “谈总。”两位在背后嚼舌根的女孩儿面面相觑,吓得脸色惨白。


    老实说,类似的话,谈丹青已经听得太多了。阈值变得很高,已经激不出愤怒的情绪。


    她将上下唇轻轻抿在一起,让那艳丽的红在唇纹上晕开,然后又用指尖轻轻在唇珠上点了点,叫颜色更加自然轻薄。


    钱夹打开,谈丹青将口红扔了回去,哒地合上,然后悠悠转过身,瞧了那两名惊如鹌鹑的女孩儿一眼,说:“对新闻跟的很紧嘛,那正好,今天的数据分析报告拿给我看看吧。”


    “好的好的!”女孩忙不迭答应。


    谈丹青没揪着她们不放,依旧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两人长松了口气,鱼贯而出。


    谈丹青对着镜子继续整理发丝,这件事让她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有时候,灾难没发生,反而比发生更让人焦虑。


    没发生前,心是悬着的,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一遍遍预演最糟糕的场景,想象到时候会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恐惧的本身,足以把人压垮。


    可实际上,等事情真正发生了——


    嗨,也就这么回事。


    挨骂?


    骂就骂呗,也不会少一块肉。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来骂她,然后骂完给她一块钱,那么她现在就是世界首富了。


    手机屏幕亮起,像暗室里倏然点亮的一颗星。


    Leo:【图片】


    一张清明返程的票。


    Tdq:【这么快?】


    Leo:【嗯,一刷出来就买了。】


    Tdq:【你的票怎么这么便宜呢?】


    她记得返程火车票要好几百。


    Leo:【学生票半价。】


    Leo:【薅社会主义羊毛。】


    谈丹青也不知自己心怎么这么大。


    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笑了起来。


    Tdq:【那是真的不错!】


    他似乎在担心她最近心情不好,分享了许多日常。


    一张天空的照片。


    Leo:【这云像不像我们上次看到的那朵?】


    Tdq:【有点诶……像奥特曼打小怪兽!】


    Leo:【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以看看云。】


    他还给她发来许多适合心情低落时听的歌。


    “月儿明,


    风儿轻,


    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棂……”


    谈丹青这才知道,绪东阳对歌曲的品味,跟老头儿没任何关系。他唱《一生有你》是单纯喜欢这首歌。


    绪东阳就像她的充电宝。


    聊一会儿,就充上了电。


    *


    谈丹青这边压力大,吕力鼎那边的日子更不好过。


    他本想借这股“东风”彻底压垮谈丹青,坐收渔利。


    没承想,谈丹青的反击如此狠烈。她先老老实实跟他们续了卖身契,将品牌出让他们,只要求修改一条,就是“丹心”未来的品牌形象与她无关。这么做正中他的下怀,他没多想就答应下。


    怎么会想到谈丹青反手就自毁前程,将黑料爆到了底。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随着舆论深入,一些对他不利的疑点开始被放大。


    已经有敏锐的个人自媒体账号注意到“爆料”时间点与“丹心”易主的微妙吻合,开始用“资本博弈”、“卸磨杀驴”等字眼进行影射;更有资深财经博主指出,所谓“内部人士”爆料的行文风格,与MCN以往打击竞争对手时的手法有相似之处。


    谈丹青甚至都没有放终极武器——录音。


    吕力鼎手下的公关团队忙得顾头顾不了腚,一边要疯狂删帖控评,将舆论对品牌的负面观感引导为对谈丹青个人的网爆,一边还要疲于应付公司上级的层层压力。


    他焦头烂额地给魏繁星发赔罪短信:【魏总,这事真不是我做的!谈小姐是您的人,就算,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没您点头,我也不敢真把她怎么样啊?这些都是她自己做的,她自导自演!】


    可消息发出后,全都石沉大海,魏繁星始终没有回复,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紫檀木茶案上,一泓清泉在小电炉上汩汩作响,蒸腾起氤氲的白汽。


    上好的明前龙井在素白的瓷盏中缓缓舒展,翠色诱人。


    魏繁星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屏幕上信息不断闪烁,邀约的、奉承的、求办事的……


    却始终没有那个他潜意识里在等的名字弹出。


    他点开和谈丹青的聊天对话框。


    对话停止在了许多月之前。


    吕力鼎极力撇清自己,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自己没关系。


    是谈丹青莫名其妙发起疯。


    这话他信一半。


    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


    挺有谈丹青的风格。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想给的东西,就算亲手砸了,也不会递出去。


    屏幕停在那张露骨的海报上。


    十八岁的谈丹青,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花。


    花瓣鲜艳,已经长出了扎手的刺。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仿佛只是被窗外掠过的一片竹叶分了神。


    “这几天闹得凶的事,我总觉得我似乎在哪儿看到过。”坐在他对面的魏晨风缓缓开口,声线低沉平稳,久居上位的从容。


    正式接位后,魏晨风改爱喝茶,西装也换成了剪裁精良的深色中式褂衫,指间套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执壶、分茶,动作行云流水。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将弟弟那细微的情绪波动尽收眼底。


    “是。”魏繁星深知任何事都瞒不过兄长的眼睛,“算是半个老朋友,以前是我牵桥搭线。”


    魏晨风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到魏繁星面前,说:“看着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苗子要被人掐断了,什么感觉?”


    魏繁星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目光却依旧落在窗外摇曳的竹影上,并未立刻饮下。茶室里只剩下沸水轻吟和竹叶摩挲的沙沙声,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她脾气向来不好,”魏繁星终于开口,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东西,“这次撞得头破血流,未必不是好事。不摔一跤,总清醒不了。”


    他顿了顿,将茶盏凑近唇边,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一个清晰又冷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起。


    或许,等谈丹青真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才会想起回头看看,才会明白哪里才是真正的依靠。


    他呷了一口茶,温热的液体滑入喉间,却未能驱散心底那一丝莫名的焦躁。


    这份焦躁里混杂着掌控欲落空的愠怒,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被那废墟之上依然挺直脊梁的身影所触动的异样情绪。他期待她的臣服,又隐隐期待着看她能在这绝境中走出多远。


    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帮”字。


    观望是他此刻选择的态度。也是他等待一个谈丹青主动示弱的契机。


    魏晨风没有再追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弟弟一眼,嘴角噙着一丝了然又疏离的笑意,也端起了自己的茶盏,“随你,她脾气不好,弟妹脾气倒是很好,度量大,不跟你闹,但你自己也别弄得太难看。”


    茶室里,袅袅茶香静静流淌。


    “是。”魏繁星的婚后生活其实和婚前没有什么区别。在宁燕面前,他得顾忌她的家室,做不到敞开,更谈不到一起去。宁燕大概也习惯他们圈子里这种貌合神离的婚姻,他不敞开,她也不追问,比起爱人,他们更像合作伙伴,只需考虑如何将利益最大化。他继续在外彩旗飘飘,这些人只要不闹到宁燕面前,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


    中午谈小白和女朋友吴欣然两人在食堂面对面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突然吴欣然将手机递给他看,“你姐姐的事,好像越闹越大了。”


    谈丹青公司出了岔子,他远在厦门也看到了。


    他打电话问过谈丹青。


    但谈丹青总把公司的责任抗自己肩上,不愿影响他的学习,只说网上全是瞎扯淡,一个字都不用信。


    然后叫他清明早点回来,好给母亲李柔扫墓。


    “网上他妈胡说八道,”谈小白爆了句粗口。


    “他们好像现在连丹青姐的男朋友都扒出来了,”


    谈小白嘴上对吴欣然说,这个人绝对不是绪东阳。可是两人分开后,他再次看着照片。他和绪东阳在可是朝夕相对住了一年,不可能认不出他的背影,这个背影,绝对就是他。


    他再回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似乎绪东阳一直对谈丹青抱有非常大的兴趣,他们的对话说着说着就到谈丹青身上,然后他安静无声地倾听着他们过去的时光。


    还有,绪东阳看谈丹青的眼神也不一样,盯得死死的。


    种种迹象在他心中翻江倒海。


    他不愿相信绪东阳竟然是从进他家门开始,就惦记他姐的人。


    这让他觉得很下作,像边台一样。


    他自我开解。


    就算照片里是这个人,但他俩可能也就是在一起跳个舞,并没有别的什么。中间可能有他不知道的阴差阳错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给绪东阳打了通电话。


    “阳哥,你们清明啥时候放假?”他在电话里嬉皮笑脸地问。


    绪东阳抱着谈丹青的画册,守在设计学院门口。


    天气越来越热,阳光刺目。


    “买了,”他回答,“四号回。”


    “那我还比你早一天。”谈小白说,“我跟我姐到时候要去给我妈扫墓,你一起吧。”


    “好。”


    谈小白顿了顿。他也不想这么试探绪东阳,但他又不得不做。


    “对了,”他的语气依旧保持镇定,说:“我姐去北京,多谢你照顾啊。”


    绪东阳被太阳照了一下,微微眯了眯眼。


    他其实一直都想跟谈小白摊牌——


    别叫哥了。


    叫姐夫。


    但他知道谈丹青和谈小白两人姐弟感情深,谈丹青说他们俩的事,她想亲口告诉谈小白。她最近又麻烦缠身,他不愿做那个给她添麻烦的人。于是绪东阳略一停,改口说:“没,她没来找我。”


    “哦,是么……”一听绪东阳的回答,谈小白反而七分的怀疑变成了百分之百。


    绪东阳借住在他家时,谈丹青对他那么好,几乎把他当成了半个亲弟弟,有什么给他的好东西,都会特意多备一份给绪东阳。如果他们之间没什么,谈丹青去北京上课,怎么可能不去见他?绪东阳现在说,没见面,这才是骗人,这才是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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