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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以后,我站在你前面◎
今晚医院附近发生了几起交通事故,急诊室很多人,走廊里也挤满了人。医生护士一路狂奔,推着嗷嗷叫的伤员进手术室。
谈丹青的视线在混乱的人群中游移,却始终没看到谈小白。她的手指发木,耳膜嗡嗡作响。
“我去问。”绪东阳的声音穿透嘈杂。他看到了一张空椅子,立马领她过去坐下,然后脱掉运动外衣,围在她的肩头。宽厚的手掌在她肩上按了按。
带着体温的衣料轻轻覆在谈丹青身上,她下意识抓紧了那件外套的领口。
她看到绪东阳一次次挤进拥挤的咨询窗口,拦下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打听情况。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遇事没有冲在最前面。
她也想往前冲,但双腿却灌满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害怕,逃避……一个接着一个可怕的幻想,在她脑海里横冲直撞:如果前台护士是叫她来指认尸体的怎么办?如果她再也见不到谈小白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绪东阳折了回来,前额碎发被汗水浸湿了。
“护士说,要再等一等。”
“嗯,好。”谈丹青嘴唇颤抖地说。
她茫然地直视前方,双手瘫在膝头,指尖时不时无意识地抽搐。
身旁的座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绪东阳挨着她坐下。
紧接着,温热的掌心,缓缓覆上了她的手背。
这一次,谈丹青没有抽回手。她的手指在他掌心里微微蜷缩。指甲掐着他的掌心,像是在抓紧一根救命稻草。
又是一阵无意义地漫长等待,“谈小白的家属?谈小白家属。”一名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医生突然从病房出来。
“我。”
“我。”谈丹青和绪东阳同时站了起来。
“是我,”谈丹青清了清嗓子,哑声说:“我是谈小白的姐姐。”
“哦,好。”医生说:“不是什么大事啊,腿被撞了,马上要做手术。你来签个字。”说着递过来一张同意书,“你来签个字。”
“好。”纸页在谈丹青手中簌簌作响,那些密密麻麻的重要条款,谈丹青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找到需要签字的地方,抓起水性笔写自己的名字。手还在抖,落下的字像一团蚯蚓。
绪东阳的手就在这时覆了上来。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稳稳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带着她一笔一划写自己写过无数遍的名字。
有一瞬间,她甚至恍惚忘了自己的名字该怎么写,只能任由他牵引着,终于在纸上留下完整的签名。
签完字,谈小白被推进手术室,随后“正在手术中”的大灯亮了起来。
“靠着我睡一会儿吧,手术要好几个小时。”她被绪东阳牵着到门外长椅上坐下。
谈丹青摇了摇头,说:“睡不着。”
“好。”绪东阳没坚持,安静地陪着她。消毒水的气味中,他的身上带着奔跑后的热度,像块温热的岩石。
谈丹青盯着头顶的大灯,红色的灯光很刺眼,瞪一会儿就眼睑酸疼,直到眼眶酸胀得再也承受不住,才将头埋了下去。
她侧过身,背对着绪东阳,开口道:“其实,我以前也烦过谈小白。”
绪东阳倏地转头。
谈丹青始终低着头,后颈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几乎透明。走廊的灯光从头顶泼下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累的时候,饿的时候,困的时候。”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好多年积压的委屈,“以前每逢这种时候,我就特烦他。我当时也是个孩子呀,我也想有人照顾我,有人站在我前面,凭什么要我给他当老妈子?所以有一次,我故意把他扔菜市场,自己偷偷跑回去。后来,我折回去接他,他手里还拎着我要他买的圆白菜。他当时可能知道我要扔他吧?我也不知道……”
“谈小白其实很聪明的,”谈丹青发出一声极轻的哭腔:“我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好好读书,他就是怕,如果成绩太好了,我就会一直供他读,这样会花很多钱,花很多时间,他想早点出来打工,不想拖着我。”
说到最后,谈丹青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她的背弓成一道脆弱的弧,双手死死攥住衣摆,消瘦的肩胛骨在外衣下起起伏伏。
绪东阳再也无法克制,从背后环住她颤抖的肩膀,然后手臂一寸寸收拢,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嵌在自己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温暖细密的吻,不断降落在她的发顶,像夏日里的一场骤雨,“以后,我站在你前面。”
掌下的身躯僵硬了一瞬,而后慢慢塌陷下来。谈丹青扭回脸,悄悄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晚谈丹青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那些压抑多年的委屈、自责、心疼,此刻全都化作滚烫的液体奔涌而出,渗透领口的布料,灼烧着他的皮肤。
绪东阳的下巴抵在她发顶,手掌不断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时不时在她头顶落下吻,像是安抚受惊的孩子。
两个小时后,天蒙蒙亮,正在手术中的提示灯终于熄灭了,绪东阳搂着谈丹青站了起来。医生已经出来了,但没见谈小白被推出来。谈丹青心急如焚:“小白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是不是……”
“先别着急,”绪东阳安抚道:“我去问问。”
绪东阳过去问医生具体情况,医生说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谈小白这个年龄恢复起来很快。谈丹青这才心中巨石落地。
这时谈小白被推了出来,他的腿上打了石膏,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挺可怜。
“姐……”他迷迷糊糊地叫了谈丹青一声。
医生看着病例,说:“我看他是高三生吧?今年高考?”
“对。”谈丹青点了点头。
不过现在这情况,谈小白就算是辍学,她也一点都不生气了。
“那他要打着石膏参加考试了。”医生轻松地说。
“还能高考?”谈丹青意外道。
“当然能啊,”医生说:“只是伤着腿了,手和脑子都没问题。”
“哎哟喂……”躺在病床上的谈小白开玩笑道:“我都这样了还要考啊!”
谈丹青鼻头发酸,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这一巴掌落下去,变成在他苍白的脸上轻轻拂了拂。谈丹青捂住脸,啜泣地骂了一句:“混账玩意儿……”
手术结束后,谈小白留在观察室待了一段时间,又被送去病房,个至少要在医院观察两三天。医院还有一些手续要办,都是绪东阳去跑。
等他回来时,就见谈小白金鸡独立地站在床下,而谈丹青躺在他病床上已经睡着了。
他一进来,谈小白就对他做嘘嘘嘘的手势,“刚睡着。”
绪东阳便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中一只饭盒。
“我姐一晚上没睡吧?”谈小白说。
“是。”绪东阳说:“她担心了你一整晚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跟刘彤约会了吗?”
谈小白苦笑,说:“刘彤没答应呗。”
“然后你就想不开去撞车?”绪东阳冷冰冰地说。
“怎么会!”谈小白说:“我是那种人吗?她拒绝我后,我就回去了啊。骑车的时候没看到,就……”他拍了拍他的石膏腿,说:“自由落体了一小段,然后就这样了。”
绪东阳说:“这些话,等你姐醒了,你别在她面前说。你知不知道,她昨天晚上有多担心你?”
“哭了没?”谈小白看着谈丹青的睡颜问。
“哭了好半天。”
“昨天谢谢你帮忙,”谈小白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这几天,只能在医院待着,你就再帮着照顾一下我姐吧。”
“嗯。”绪东阳点了点头。
*
下午谈丹青还留在医院,时不时使唤谈小白削个苹果什么的。突然电话响起,魏繁星打来电话。她有些意外,魏繁星跟她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听小吕说,你弟弟进医院了?”魏繁星问。
“他怎么还跟你说了?”
“既然你弟弟受伤了,那你公司的事,就不用盯那么紧。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弟弟吧。”魏繁星说。
“谢谢。”
“你现在在什么医院?”魏繁星又问。
“省医院。”
“还是找好一点的医生吧,我给你联系两个主任医生过来。”
谈丹青说:“不用了,小白他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说手术效果非常好。”
“多几个医生看一看,总不是坏事。”魏繁星又问:“你弟弟住的是什么病房?”
“普通病房。”谈丹青如实回答。
“我给你改成vip病房。”魏繁星说。
“不用。”
“普通病房跟住在超市有什么区别?”魏繁星不屑地说:“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真不用了,谢谢。”谈丹青说:“我们只在这儿住几天就能回去了,他伤的是腿,换了换去也麻烦。”
魏繁星那头静了静,半晌说:“行。”顿了顿,又说:“那我晚点来看你。”
“嗯。”谈丹青随口应了一声。这不过魏繁星的一句客套,她不觉得魏繁星真会纾尊降贵到“超市一样”的普通病房来。
挂了电话,谈丹青回到病房,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正在说话,同时停下来抬头看她。
谈丹青说:“我开车回家一趟,有些生活必需品要拿。医院附近小超市里卖的用着不习惯。谈小白,你还要什么?”
谈小白尖叫说:“手机,我的手机!”
他的手机已经摔坏了,只能用之前淘汰掉的备用机。
“知道了。”谈丹青翻了个白眼。
绪东阳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谈丹青说:“你帮我看一下谈小白,我马上回来。”
“好。”绪东阳点点头。
回到车上,谈丹青没有立刻启动,她降下车窗,搓了搓脸。
昨晚她六神无主时,绪东阳如何帮她处理事情还历历在目,来自他肩头的温度和踏实感,到现在仿佛还残留在她的身上。
躲在别人身后的经历,对她来说仅有这一次。
但她不得不承认,终于有人顶在前面,保护她,为她冲锋陷阵的感觉,意外地,非常美妙。
“他总不可能,一直都是个高中生吧?”
郑芳那句无心说的话突然在谈丹青脑中响起。
“如果他不是高中生了,你喜欢他吗?”
喜欢吗?
谈丹青心里有点乱,她摇了摇头,握紧方向盘,深吸一口气,终于踩下油门,开车回去。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不是高中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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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高考◎
当天下午,魏繁星就特意安排了两位鬓角染霜的骨科老专家,为谈小白复查X光片。
两位大夫扶着老花镜,对着光片反复查看,最终点头确认:“手术很成功,没什么问题。”
老专家得出的结论,与谈小白原本的医生完全一致,但这次额外的专家会诊,无形中透露出对青年医生的不信任。
谈小白的主治医生临床经验丰富,对病情也十分关心,谈丹青心里过意不去,特意定制了一面锦旗,又挑选了果篮,送到了青年医生的诊室。
到了吃饭的时间,绪东阳从食堂打了两份盒饭回来,刚跑到病房门口,视线便被一大捧纯白馥郁的百合花霸道占据。
魏繁星西装笔挺,正微微仰头确认房号,花束几乎遮了他半张脸。
花束挪开,魏繁星看到行色匆匆的绪东阳。他眯了眯眼,“怎么没去高考?”
绪东阳紧了紧后牙槽。高考还在几十天后,魏繁星此时此刻拿高考说事,是讽刺他年纪小。
他昂头,迎着魏繁星挑衅的目光,说:“魏总日理万机,倒有空来送花?手术那天,怎么不见人影?”
谈丹青从谈小白主治医生那儿一回来,撞见的正是这一幕,魏繁星和绪东阳两人堵死了病房门口,互不相让。
这时一名护士大姐姐冲过来说,“病人家属,病人家属不要堵着路口啊,让一下让一下。”
魏繁星和绪东阳让出道,看到回来的谈丹青,同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给你的。”
谈丹青在鲜花和饭盒中犹豫了一瞬,最后接过绪东阳手中沉甸甸的盒饭。
“其实你不用过来……”她对魏繁星说。
魏繁星眸色微沉,面上却维持着风度,将花束轻放在一旁空着的花瓶里:“我过来看一看,不然不放心。你弟弟的腿,我另安排医生看过,手术做得不错。”
“饿啊孩子饿啊……”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谈小白左等饭不来,右等饭不来,嗷嗷叫喊起来,
“饿不死你。”谈丹青没好气地进来打开饭盒。
绪东阳一共买了三份盒饭,一份病号饭,两份医院附近的小炒菜。病号饭里没什么油水,就是些水煮白菜加白米饭。给谈丹青买的小炒倒是十分可口,青椒回锅肉色泽油亮。
看到谈丹青的碗里有肉,他碗里没有。
谈小白顿时又哀嚎漫天:“都比我吃得好。天理何在!”
“再叫吃都没得吃!”谈丹青吓唬了谈小白一句。
谈小白立刻噤声,埋头扒饭。
盒饭只有三份,但魏繁星也在,谈丹青起身说:“要不你吃我的,我再去买一份。”
魏繁星扫了一眼沾着油渍的廉价塑料盒饭,一丝不悦浮上眼底。他整了整袖扣,说:“不必了,公司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吃吧。”
魏繁星走后,谈小白长松口气,冲谈丹青挤眼睛,说:“姐,他以后不会就是我姐夫了吧?他在这儿,我饭都咽不下。”
绪东阳扭头盯着谈丹青。谈丹青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青椒,说:“少胡说八道。”
*
到了下午,谈小白的同学带花和礼物来看望。
李远一进来就哈哈大笑,然后拍了拍他的那条好腿,说:“真羡慕你,不用考试了。”
“放屁,”谈小白大声说:“老子还要考!”
其他同学立刻笑疯了,“这也太惨了。”
谈小白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他是怎么被车撞,“说时迟那时快!那辆车唰地就冲过来,我直接一个侧身翻滚,可惜还是被蹭到了腿……”
李远他们笑得前仰后俯。
“医生查房啊,怎么你们病房这么多人。”这时医生进来查房,检查谈小白伤口情况,“保持敷料干燥清洁,术后3天换药一次,14天拆线,拆线前避免沾水。”
谈丹青站在床边认真听着,余光却瞥见绪东阳不知何时也站在角落里,正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她忽地觉得,今天绪东阳的样子似乎变了一点,但哪里不同,她一时又说不出。
目光掠过绪东阳的下颌时停顿,她终于看清绪东阳嘴角下有一层淡青色的胡茬。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绪东阳,他总是对外表很讲究,下巴干净,衣领整洁。这些胡茬的细小的阴影,在他皮肤上蔓延,像晨雾笼罩的远山轮廓,透着陌生的雄性气息。
她垂下视线,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先回去休息吧,眼睛都熬青了。”
绪东阳摇摇头,合上笔记本:“没事。”
“至少回去洗把脸。”谈丹青说。
绪东阳微怔,恍然大悟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邋遢。
他搓了搓脸,说:“好,我再待会儿就走。”
绪东阳回去后,谈丹青就叫他别再过来。但绪东阳不听他的,继续学校医院两边跑,给谈小白带学习笔记和学校通知,检查他做的卷子。
五月江城雨水多,城市的旧墙浸泡在雨水里。谈小白住了三天院,打着石膏出院。两个月后,回医院去掉腿上打的钉子,脚上戴了固定器,可以扶着拐杖走路。
高考前几天,谈丹青跟郑芳去了庙里一趟。
庙里青烟寥寥,这天寺庙刚做了一场法事。听庙里的和尚说,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会来这里请文昌符,保佑小孩考一个好学校。
郑芳说:“你弟弟不是也要高考么?给他们请一个?”
谈丹青看了看,问:“有平安符吗。”
“有的。”
“那我请两枚平安符吧。”
谈丹青将两枚符送给谈小白和绪东阳,让他们放在钱包里。平安符到了六月份要拿出来烧掉,烧成的灰撒在老树下。据说选的树越老,效果越好。
到了六月,谈丹青叫他们去外面烧符,谈小白听话的烧了。绪东阳却没有烧,他将这枚符存了下来,继续好好地放在钱包里。
*
高考前,绪东阳和谈小白的考场出来了。他俩分在了同一个考场。谈丹青松了口气,“还挺好的,到时候我正好送你们俩一起去。绪东阳也不用再自己叫车。”
谈小白说:“是啊,跟学神一个考场,都说我能沾学霸身上的福气。”说着他做法似的,隔空从绪东阳身上抓空气,然后倒在自己身上,“智商+1,智商+1。”
谈丹青笑喷,说:“神经病。”
高考当天一大早,谈丹青就开车送绪东阳和谈小白去考场。
一路上都是送高考生的车,有的车上贴了小贴纸:“家有高三生,多多体谅。”
谈丹青一路看着时间,生怕送迟了,不小心开快了,没看到后面有车过来,别到了人家车。
她猛踩刹车,见车主下车过来,有些忐忑。江城司机一个赛一个的脾气大,怕是要吵起来。
做大事讲一个吉利,今天是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的大日子,结果一出门就碰到吵架的,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真是……”谈丹青焦虑地拍了拍方向盘。
谈小白在后坐说:“姐,没事,还来得及。他要吵,我就跟绪东阳两人叫的士。”
车主已经走到车前,谈丹青降下车门,说:“不好意思啊,别了你的车。”
那车主本来冷着脸,一副要吵架的阵仗,但扭头一见谈丹青车里坐着两个背书包的,顿时脸色舒缓,说:“送考的啊啊?”
“对,送考。”谈丹青说。
车主便说:“送考更要注意安全啊!开那么快做什么?”
然后又冲绪东阳和谈小白说:“你俩小子,高考加油啊,放轻松啊。”
谈小白嘴甜,立马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谢谢哥。”
车主那年龄,本来该叫叔的,这一声哥,把车主叫得嘴角比□□还难压。他乐不可支地摸了摸下巴,说:“你们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谢谢啊!”谈丹青踩了点油门开走。
谈小白在后面说:“姐,你别紧张啊。”
谈丹青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送考的反而要考生安慰,说:“真的是倒反天罡。”
到了考场,绪东阳掺着谈小白下来,远远看见何薇。
何薇脸晒得通红,一路小跑过来,关心地说:“快,再检查一下身份证,准考证都带了没。每年都有学生没带!”
绪东阳和谈小白都检查了一遍,“带了带了。”
“谈小白这个情况,可以走残疾人通道。”绪东阳提醒何薇,何薇忙又去找考场工作人员,让谈小白走无障碍通道进考场。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谈丹青在考场外面等他们。
绪东阳和谈小白算来得早,他俩进考场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听到考场里敲了铃。谈丹青在车上一边等,一边收工作邮件。
高考第一天早上考语文,校门口各大媒体陆续摆好设备,准备采访每年第一个出考场的考生。
附近许多年轻人过来兜售各种高考纪念品,东西都很好玩。有向日葵花束,寓意一举夺“葵”,还有小红旗,寓意旗开得胜。
谈丹青在外面等了两个半小时,终于听到考完的铃声。
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人一前一后地回来。
“考得怎么样?”谈丹青刚问,谈小白就冲上车喝了一大口水,说:“我先喝口水,考试的时候一口水都不敢喝,就怕想上厕所耽误时间。”
“你慢点喝。”谈丹青说。
这时何薇看到他们,忙过来问:“你俩感觉怎么样?”
谈小白说:“感觉没什么难度,挺常规的。”
“你呢?”何薇问绪东阳。
绪东阳点了点头,说:“难度跟模拟三差不多。”
何薇说:“这不是坏事。他俩语文一般好,题目简单一点,反而拉不开差距。下午的数学好好考。”
谈丹青说:“是的,考完一门扔一门,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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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你是我的气球◎
考完试,中午在附近的小饭店简单吃了午饭。下午还要接着考,没点没吃过的菜,只选了家常青菜和鸡蛋。
这些店家都做考生生意,特意每桌送了一杯自己家煮的绿豆汤。
吃完饭后,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接着进考场考数学。
数学对绪东阳来说算是王牌,精神压力没那么大,而且经过一上午的适应,对考试的节奏也得心应手。
拿到试卷,绪东阳先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看到最后两道压轴题,他心里就有谱了。难度偏高,是最后拉开差距的科目。
绪东阳一到做题,就心思专注,脑海里除了数字没有别的念头。
算完最后一题,一抬头,距离交卷还有半个多小时。他沉住气,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查漏补缺,直到老师在讲台上开始报时,才交卷出去。
从考场出来,碰到谈小白和其他几名同学。
“刘彤一出考场就哭了,说数学没考好,下午不打算来。”李远告诉他们,他跟刘彤分在一个考场,“今年数学题实在太难了,好多人心态崩了。”
“啊?”谈小白杵着拐杖停了下来,说:“她下午不来,今年的成绩不就废了。何老师在哪儿,我去跟她说!”
“你腿你腿!”李远说:“你进医院她都没来看你一次,你还喜欢她啊?”
谈小白说:“都是同学啊,看她这样心里不舒服。”
何薇知道情况后,立刻去联系刘彤的家长做思想工作,劝说就算没考好打算复读,下午的考试也该参加,至少积累经验。
刘彤的父母听不进去,当着所有人面大声骂:“我供你上学,供你吃供你喝,你读成这样还好意思哭?”
谈小白看着刘彤满脸通红地被家里人带了回去,叹气:“哎,心里真的挺不舒服的……”
“绪神!绪神!”李远望见绪东阳过来,大声问:“A卷B卷?选择题最后一题到底选啥啊?”
“不对答案不对答案!”谈小白紧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绪东阳也说:“考一门扔一门,考完就别管了。”
“好吧……”李远叹了口气,说:“听天由命了。”
谈丹青在校门口接到绪东阳和谈小白,她一次也没问谈小白和绪东阳考得怎么样,开着车就带他俩去吃饭:“我点了楼下那家炒菜馆的特色菜,回去吃。”
“太棒了!”谈小白坐在后车厢跟谈丹青说了刘彤的事,说:“姐如果我也没考好……嗨,呸呸呸。”
谈丹青考前对谈小白很严,但到今天这一步,严格不严格没什么意义,“没考好就来我公司扛箱子,还真能让你饿死?”
谈小白在后车厢嘿嘿傻笑。
第二天,谈丹青照例送谈小白和绪东阳去考场。
谈小白絮叨了一路,“姐,你别送了,我跟绪东阳打的士去一样的。”
最后把谈丹青说烦了,直接骂他:“瘸子不要发表意见。”
上午考英语,谈小白最怕考英语,去考场的路上,口中念了半天阿弥陀佛。最后临进考场的一刹那,突然大腿一拍,“靠,佛祖不懂英语啊!我应该念上帝的。”
恰好这次考试英语非常简单,这似乎是某种趋势,对英语教育的重视程度越来越低,难度也越来越低。
绪东阳出来后说,除了最后的作文,不会扣什么分。
谈小白也挺惊讶,说:“我真是怕我看错题目了,最后几篇阅读理解,我一读就读懂了。”
“这次题是不难。”
有绪东阳这句话,谈小白瞬间放松多了。
谈小白跟绪东阳在后车厢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谈丹青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觉得谈小白这次可能真要走大运了。谈小白最吃力的最怕的一门英语难度低,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拉不开差距;他最优势的数学难度高,一下就把同学甩开了。
谈丹青没开口跟任何人说,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下午就是最后一场,大家的心情更放松。考到现在,考得好的,基本已经稳了,而考得不好的,也就破罐子破摔。
进考场时,谈小白碰到了其他几位同学,几人约定考着一起去吃饭。
谈丹青目送着谈小白和绪东阳进考场,谈小白倏地没了影,绪东阳却突然又折了回来。
看着绪东阳往回走,谈丹青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高考这两天,新闻天天都在报道考生临考前忘带身份证、准考证的事。
她突然担心绪东阳是不是也落下了什么东西。
按理说,绪东阳并不是这种毛毛躁躁的迷糊性子。
“怎么了?”谈丹青降下车窗,忧心忡忡地问:“是忘带什么了吗?”
“都带了。”绪东阳在车窗外半躬下.身,手臂扶在她窗边。
“再检查一遍。”谈丹青说,“刚看着你过来,我左眼皮直跳。”
绪东阳便拿出装着准考证和身份证的透明文件夹给她看,“你看,都带着的。”
谈丹青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她乜了绪东阳一眼,又看了看表,还有三十来分钟,说:“那还不进去。”
“来得及,”绪东阳镇定自若,问她:“今天晚上考完,大家打算去唱歌,你去吗?”
“我?”谈丹青有些好笑,说:“你们一帮同学一起去玩呗,我到时候去了,你们也放不开。你们打算订哪儿?我给你们定包厢。”
“不用,”绪东阳说:“我到时候过去订。”
“也行,”谈丹青嘱咐:“最后一天,晚上闹起来喝酒,别喝太多了啊。”
“知道的。”
“快进去快进去。”谈丹青催了又催。
“好。”绪东阳回身往考场走。
看着金色晨光里,绪东阳越走越远的背影,谈丹青心中涌出一丝小小的失落。
这俩小孩儿上大学后,肯定是要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以后她回家,就再也看不到这两只猕猴桃似的脑袋,心情不好,也无人可骂。
这种情绪网上有一个专有名词,叫“空巢老人”,特指家里小孩全部离开家上大学的父母。谈丹青虽不是谈小白的爹妈,但在情绪上都是共通的。
这种隐蔽的失落很快就被打消了,比起将他们没出息地留在这儿,她还是更希望看着他们飞得更高、更远一点,即便这可能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回来。
最后一门考完就解放了,谈丹青送考完便不管绪东阳和谈小白了,开车回公司去*。
她给公司家里有高考生的员工放了半天假,公司里今天还在岗的员工不算多。
等忙完,她跟郑芳约在常去的韩式烤肉店吃饭。
铜质烤盘上滋滋作响的五花肉泛着油光,冷气从头顶的空调口簌簌落下。
“现在俩小混蛋终于考完了,”谈丹青夹起一片烤得焦黄的牛舌,呼呼吹气。
郑芳举起冰镇果汁,“是啊,终于解脱了!干杯干杯。”
茶杯撞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现在考完了,后面应该就再没什么事了吧?”郑芳翻动着烤盘上的香菇。
“等出分,填志愿,”谈丹青说:“然后就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学校报道了。”
郑芳顺势问:“那……绪东阳后面就要走了吧?”
“是,”谈丹青筷子在烤盘上顿了顿,然后夹了一块牛肉片放进蘸料里,“他成绩很好,后面要么去北京要么去上海,再看吧。”
“他走了倒也好,”郑芳瞥了眼谈丹青的神色,说:“总在你眼皮前晃,也不是个事。”
谈丹青抿了口果汁,没说什么。
“你上次那个小代练呢?”她她转开话题,问,“现在发展得怎么样?”
“哼,换了!”郑芳说。
“这次这么快?”谈丹青有些诧异。
“这个年龄的小孩儿,心定不下来的。”郑芳已然看破红尘,如入定高僧。
谈丹青笑笑,继续吃肉。
这口肉好像咬到了花椒,舌尖传来一阵阵麻意。
谈丹青与郑芳道别后走向停车场。
夜风裹着柏油路面的余温扑面而来,手机在包里突然震动。
“喂?”她划开接听键,是绪东阳。
电话那头还没听见绪东阳的声音,就传来谈小白的又哭又叫,“姐,姐!”他抢走绪东阳的手机,对着话筒大喊:“姐,姐,我终于考完了,我终于,我终于……”他打了个酒嗝,没声了。
“地址发我。”谈丹青说,“我马上过来。”
清吧藏在商业街背面,沿途看见三三两两穿着校服的学生,有人红着眼睛拥抱,有人举着啤酒瓶大笑。
开车到谈小白他们玩的清吧,就看见谈小白白四仰八叉瘫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这是喝了多少?臭死了。”她一靠近谈小白,立刻就在鼻尖前挥了挥。
绪东阳弯腰架起谈小白,说:“我把他扛车上。”
“好。”谈小白这个体格,也只有绪东阳能抗得动。他过去将谈小白提起来,就听见谈小白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梦呓似的说些胡言乱语。
谈丹青说:“算了算了,他这样到车上,肯定要吐我一车。我刚洗的车。这里卫生间在哪儿?”
“左手边。”绪东阳带她过去。
谈丹青从包里拆了一盒纸巾,像小时候那样给他擦脸,谈小白将头埋在她膝上,断断续续地说:“姐,姐……”
“在这儿,叫魂呢叫。”谈丹青没好气地说,“到底怎么回事?”
绪东阳说:“可能是太高兴了,喝了两瓶。”
“我天,两瓶就这样?我弟弟不可能这么弱鸡。”
“姐,姐……我长大了。”
谈丹青说:“你长大个屁,你要真长大了,还吐我鞋上?”
谈小白什么也没听见,像小孩子抱着她的膝盖,轻声哼着:“我终于,终于不用再拽着你了……”
谈丹青怔在了原处,胸口发紧,她没有想到,长久以来,谈小白竟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下面这些话,谈小白不会听见,但也正因为如此,她今晚才愿意说出来。
“你没有拽着我,”谈丹青拨了拨谈小白遮住眼睛的碎发,柔声说:“你是我的气球,每次我觉得快要沉下去的时候,都是你拖着我往上飘。我俩之间,再也不必说这些。”
绪东阳站在谈丹青身后半步,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目光低垂,落在谈丹青的脖颈上,像一道沉默着守护他们的影子。
等她直起身,他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随即收回。
“我来。”他弯腰,将谈小白背起,送进车里。
34
第34章
◎612◎
高考成绩出来当天一大早,何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查分了没?!”
谈小白还蜷在被窝里,迷迷糊糊应道:“啊,什么?查分啊?”
“你这何止是钻石心脏,”何薇气笑了,说:“简直是金刚钻心脏。”
谈小白这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跳起来,趿拉上拖鞋就往客厅冲:“绪东阳,绪东阳你查分了吗?”
早上八点不到,绪东阳已经从外面跑步回来。
一身黑色卫衣干净利落,发稍上挂了点汗珠。
高考都考完了,他还是这副德行:从不睡懒觉,到点起床长跑。长跑完,就在路边顺手买回家早饭。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绪东阳将小馄饨、油条、豆浆和蛋酒摆桌上,皱着眉说:“你姐还没醒。”
“靠,一手掌的汗。”谈小白一屁股在桌前坐好,一边吸着豆浆,一边往手机上输准考证号。
绪东阳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出来,气定神闲地喝豆浆。
“你是不是已经帮我查了啊?”谈小白紧张得上下牙打架,对绪东阳镇定自若的反应抱有怀疑。
“是。”绪东阳直截了当地回答。
“啊???草,那你还不直接告诉我啊!”谈小白抱怨。
“不能破坏你的仪式感。”绪东阳有理有据地说。
谈小白瞪着手机上正忙的网页,“我登都登不进去,要啥仪式感?”
这时谈丹青从屋里出来,她打了个哈欠,还带着睡意,“开始查分了吗?”
“对……”谈小白点头。
“怎么样?”谈丹青也捧着豆浆喝。绪东阳给她买的豆浆从来不加糖,喝起来口感醇厚。
查分的网页一直刷新不出来,谈小白急得抓耳挠腮,“怎么也刷不出来。”
见谈小白急成这幅模样,谈丹青难免于心不忍,开口道:“你也别太急,以后的路挺多的,现在学历越来越不值钱了。对了,我公司刚好有一个货车司机退休……”
“登进去了登进去了!”谈小白突然将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拍,“612!612!姐,你那破鸡汤,咱不喝!”
“612?”谈丹青急吼吼地站起来,差点崴了脚,“你别看错了!”
绪东阳在她身侧温声说,“是真的,我已经查过一次了。”
612。
612!!!
谈小白学生生涯里的巅峰。
比他任何一次模拟考的成绩都要好。
甚至如果是明年再来,谈小白也不一定能考出这个成绩。
这个结果就跟谈丹青所猜想的一样,谈小白走狗屎运了。
刚好他最擅长的两门,数学和理综难度较高,他拿下高分轻轻松松。
语文和英语这两门他发挥不稳定,要靠“碰运气”,这次就属于,“碰”得好,“碰”到了难度低的情况。
看了一遍又一遍屏幕上那闪闪发光的数字,谈丹青还处于不太敢相信的状态。
大概这就属于祖坟冒青烟?但她和谈小白都是没人要的小孩,姓了个谈,但谈家坟头到底在哪儿她也不知道。
“感谢文殊菩萨的保佑……”她双手合十,感叹了好半天。
“绪东阳,你呢?”知道谈小白的分数后,谈丹青立马扭头问绪东阳。
“被屏蔽了。”绪东阳淡然地回答。
“屏蔽?!”谈丹青惊慌失措。
绪东阳解释:“我问了何老师,高考排名全省前50不显示。”
“我的妈呀!服了,服了!”谈小白两手抱拳,“阳哥还是你阳哥,你也太太太太能沉得住气了啊!你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分数后,还能出门跑圈的啊!!”
绪东阳性子沉稳得可怕,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吃早饭,说:“分数只是结果,但跑圈是早就计划好的。”
谈小白:“6……”
“可以啊,可以啊!”语言已经表达不出来谈丹青的兴奋,她复读机似的重复了两遍,突然桌子一拍,说:“我这房价要涨了。”
“啊?”
“我这可是出文曲星的房子啊!风水好,怎么也得涨个十七八万。”谈丹青乐不可支,已经在幻想里数钱。
绪东阳的具体分数没出来,但他现有的分数段,填报志愿也不算难。清北前两年在H省招生最低位次都在85左右,所以绪东阳的分数想去这两所中国最高等学府基本上已是板上钉钉。
绪东阳跟何薇打电话报了喜,何薇高兴得都哽咽了。她是刚工作的年轻教师,没人看好她,竟然在教学生涯的第一年,就教出了全省前50名,清北生,其他同事都戏称,说她是教书圣体。
甚至隔壁邻居吴婶,听说绪东阳考了前50,都抱着小胖孙儿来沾福气。
“妹妹呀,”吴婶说:“今年的省状元,是你家里那个?”
谈丹青乐了,笑盈盈地说:“不是省状元,是全省前50。”
“嚯,”吴婶说:“这不差不多么?”
在他们眼里,全省前50,就已经是“状元”了,是文曲星下凡,会念书的娃娃。
正跟谈丹青取着经,这时绪东阳拎着垃圾袋出来,吴婶眼睛一亮,立马把她家的小胖孙塞进了绪东阳怀里,“状元哥哥抱,状元哥哥抱!”
绪东阳拎着垃圾袋的手里,突然塞进了一个肉乎乎的小孩儿,顿时瞳孔震惊。
他就没怎么抱过小孩儿。
绪北远小时候身体不好,跟他也不亲。
谈丹青忍不住笑出声来。
绪东阳狐疑地望向她。
谈丹青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吴婶想要你陪小孩儿玩呢。”
绪东阳浑身僵硬地抱着这个肉团子,手臂像两根笔直的钢筋,生怕碰坏了这软乎乎的小生命。孩子在他怀里扭动,口水蹭在他的黑色卫衣上,留下一道亮晶晶的痕迹。
"状元哥哥,叫哥哥!"吴婶在一旁起哄,眼睛笑成两条缝。
绪东阳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眉头微蹙,像是捧着什么下一秒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孩子突然伸手抓住他额前的碎发,用力一拽……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用力挣脱,只能微微偏头,露出罕见的狼狈表情。
谈丹青靠在门框上,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绪东阳闻声抬头,黑曜石般的眸子直直望过来,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窘迫,又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
谈丹青被抓了个正着,趁吴婶转身的功夫,一溜烟跑进了屋。
*
三天后,绪东阳的成绩屏蔽期结束,总分698。
今年省状元是702,差了4分,但也足以让绪东阳身边的所有人以他为骄傲。
本地几家新闻官媒和自媒体想办法联系到绪东阳,想请他做个采访宣传一下,绪东阳对这种事一点兴趣都没有,都推掉了。
但何薇请他去一中跟下一届学弟学妹们做个小分享,传授一下学习经验,他却一句推脱的话都没说,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下来。
分数出来后的这几天,除了要报志愿,再没别的什么事。绪东阳和谈小白便在谈丹青公司兼职当苦力,每天帮忙收货发货赚点零花钱。
这天谈丹青突然接到了何薇的电话,“小白的成绩,留在江城还是可惜了啊。”
“江城?谁要留在江城?”听到这话时谈丹青正在仓库清点库存,她懵了一下,夹着电话出来,
“你……还不知道么?”何薇诧异道:“我还以为,这是你们商量后的结果。”
“何老师,小白怎么跟你说的?”
何薇说:“小白的分数,去江城两所985确实有点悬,但他如果能接受离家出省,像厦门大学、重庆大学,也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可他似乎不想离家太远,说怕家里没人照顾,所以只考虑从剩下几所211高校中选王牌专业。”
谈丹青听完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她捏了捏眉心,说:“好,何老师,我待会儿打给你。”
挂了电话,她立马将胡小样叫了进来,“谈小白人呢?叫他给我滚过来,就现在。”
不一会儿谈小白和绪东阳一起进来,谈小白取下手套,在腿上拍了拍清灰,露出一排小白牙,笑嘻嘻地问她:“姐,砸了?”
“你还好意思问?谈小白你还好意思问?”谈丹青上来就拧他耳朵。
“疼疼疼,疼啊姐!”谈小白龇牙咧嘴,绕着桌子到处跑。他脚上的固定架已经取了,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谈丹青情绪太激动,绪东阳在中间周旋了一下,将她拦了下来。
“别喊我姐,我看你是我姐!”谈丹青隔着绪东阳冲谈小白砸铅笔:“你们何老师跟我说,你非要留在江城,你有病啊谈小白?你是不是有病?还是吃多了吃撑了?”
一弄明白原来是这事,谈小白也不叫疼了。他停了下来,仍由谈丹青扯他耳朵,掐他揪他,也不为所动。“姐,这事儿我早想好了,不管我考多少分,我都要留在这里。我还得照顾你啊。”
“我要你照顾?我要你照顾个屁!”谈丹青大骂:“我是没手还是没脚?我要你照顾?”
“那我不在这儿,你晚上出去多喝酒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有人欺负你怎么办?”谈小白理直气壮地大声喊了回去。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谈丹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抄起手边的文件夹就往谈小白身上砸去。
谈小白不躲不闪,文件夹"啪"地打在他肩膀上又弹开。他梗着脖子,像头倔强的小兽,“反正我早就想好了,我不走,打死我我也不走,我就在你公司待着,你缺什么我帮你做什么!”
谈丹青不可思议,即便绪东阳挡的中间将她揽着,她也好几次隔空打到了谈小白好几次,“你碰瓷啊你?还赖上我了是不是?你赖我这儿多少年了?还想赖?你想待在我公司,我公司就留你啊?你当我公司是什么地方?神经病收留中心?”
“不,我就不!”谈小白从小就是只最好捏的软柿子。他很听谈丹青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这软耳朵根子,在今天突然就支棱了起来,像倔强的鬼火少年,跟她不死不休。
谈丹青气得脑门嗡嗡响,她深吸口气,指着办公室门,说:“滚,滚滚滚,都给我滚。”
*
一整天,谈丹青和谈小白都没说一句话。
谈小白一直关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也不出来。
绪东阳敲了门,谈小白没好气地说:“不开!”
“是我。”绪东阳说。
“你我也不开!”
紧接着,门外传来撬门声。
下一秒,绪东阳已经走了进来。
他拖了一张椅子到谈小白面前,“聊聊?”
35
第35章
◎北京,北京!◎
绪东阳轻而易举就破门而入,谈小白不可思议地瞪着他,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靠,你还会撬锁?”
“上网查了教程。”
“现查啊……”
绪东阳将椅子反放,两手交叠放在椅背边沿,指尖叩了叩,说:“你怎么回事儿?”
谈小白立刻像被烫到似的扭过脸,声音带着刺:“我不想跟你说这些。”
“试试看。”
“我跟你又不一样,”谈小白攥着拳:“你在这儿没什么牵挂,又没放不下的人……”
“相信我,”绪东阳眼睛漆黑,每当他在灯下微微侧首,那双眼便流淌过一层冷冽的流光,“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
谈小白被绪东阳沉静地状态怔住,但他压根不相信绪东阳这番话。他固执地认为,绪东阳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想假装和他共情,好给接下来为谈丹青当说客做铺垫。
“你怎么可能理解得了?”他激动地抬高声音,“你在我家才住了几天?装什么感同身受?”
绪东阳只是微微抬了下眉毛,“你说得对。我是比不了你们的感情。”
绪东阳没逼着谈小白敞开心扉,但他冷静地坐在他对面,不插手他的命运和决定,但愿意聆听他想法的态度,还是让谈小白有所软化。
谈小白闷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就我姐这个人,她只知道为别人着想,完全不顾自己。她有时候要去谈生意,喝酒好晚才能回来,甚至生理期都得出去喝酒,受不了了就吞止痛片,我在这儿,我还能看着她,我不在怎么办?我真怕,我真的怕……我走了,我姐就被人欺负了,我在那么远的地方,我赶都赶不回来怎么办!”
绪东阳安静地靠坐在原处,等谈小白完全发泄完,才缓缓开口,“就算如此,你也不能让你姐背负你的命运,她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绪东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谈小白通红的眼眶燃着怒火,“我是为了我姐好!”
谈小白情绪激动到了顶点,但绪东阳仍是冷静如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既不会因愤怒而沸腾,也不会因悲恸而泛起涟漪。所有的情绪,似乎都被封存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
“你现在看来,这张志愿书只是一张纸,但其实不是,”绪东阳冷静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缓缓吐出。
“但实际上它是你人生里的第一个巨大的决定,第一个锚点。你后面的人生如何,全都会从这个点上分裂。你现在不仅在选择你要去哪里读书,还在选择要去哪个城市,和什么样的人为伍,选择你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么重要的决定,你现在说,你是为了你姐,这难道不是强迫她承担你选择的后果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谈小白大声反驳:“我今天做了这个决定,我就绝不后悔!绝不!”
“你现在是这么说,”绪东阳冷声说:“那以后呢?你能保证你以后就一直这么顺?遇到坎的时候呢?没钱的时候呢?谈恋爱失败的时候呢?你敢保证,那个时候你一次都不会想,如果我当年没有为了谈丹青,放弃这个机会,那该多好?”
“我不会!”谈小白吼得脖子发红,“我不会!”
绪东阳绪东阳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变,他平静地看着谈小白,声音带着近乎残酷的理性,“可你姐会。她会。”
谈小白不可思议地望着绪东阳,他多想狠狠地辩驳回去,大喊“不会”,但这句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他姐姐谈丹青一定会,一定。因为她就是这种人,把所有人都想到了,唯独想不到自己。
他嘴唇颤抖着,几次张开又合上,像一只严重耗损的风箱。
房间里静了一瞬,夜色静谧。
就像他们无数个在这儿一起读书、学习的深夜。
“谈小白,”绪东阳望着他,但眼神的焦点,却似乎并没有聚焦在他的脸上,他仿佛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既是对谈小白说,也是对那个人在说:
“你现在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这不叫本事。你要真有本事,那就出去飞一圈,然后……”
他顿了顿,重重地说:“再飞回来。”
*
谈小白算是听进去了绪东阳的话,最后关头,将他的志愿改成了厦门大学,绪东阳按部就班地填了T大。他在法学和金融之间权衡,最后考虑到谈丹青公司法务力量非常薄弱,决定选法学。
剩下的时间,两人每天按部就班地一边打工一边等录取通知书。
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绪东阳忽然接到徐丽的电话。
看到徐丽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动闪烁时,绪东阳莫名涌起了一阵期待。他的高考成绩即便是最苛刻严格的父母也无可指摘,徐丽可能会改变对他的态度,可能会从对绪北远的照顾里分给他一瞥。
“东阳,”徐丽熟悉的声音从加拿大的海岸线传来。
“妈。”绪东阳清了清嗓子。
徐丽说:“分数出来了吧,698,这个成绩真是不错。你从小就聪明,在学习上,就没让我和你爸操过什么心。”
“嗯。”绪东阳静静听着,握着手机的指尖收紧又松开。
就像那天徐丽终于开着车来乡下奶奶家接他时,他用手指搅着衣服兜帽垂下来的系带。
“东阳,”徐丽继续说:“北远的成绩就远不如你……”
绪东阳躁动着的心,在这一瞬间突然停下了那热烈的跳动。
“你是哥哥嘛,今年暑假你也没什么事,刚好来辅导一下北远的成绩,我给你买机……”
绪东阳怔了怔,愣着没有开口。
“东阳?”徐丽催促,“你是哥哥嘛。而且我们早就计划要带你来这边玩。”
一阵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又是这样,绪东阳想,“我暑假很忙。”绪东阳语速飞快地打断,“先挂了。”
“东阳……”
掐断徐丽的声音后,绪东阳将头抵在墙面上。他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懊悔。他懊悔自己为什么都到今天了,还对徐丽满怀期待。
他曾在书上读到过,动物行为学中,有一个概念叫“亲子排斥”或者“陌生幼崽排斥”,指的是当刚出生的幼崽离开母兽后,因沾染上陌生气味,会被母兽当做陌生幼崽,出于保护自己后代的本能,会排斥甚至攻击它。
人也是动物,徐丽对他的态度,其实和“陌生幼崽排斥”没什么区别。
他懊悔自己为什么明明知道其中原理,却还是破除不掉这种执念。
“绪东阳绪东阳,”他正感春悲秋,突然谈丹青在客厅大声叫他,“录取通知书!!!”
他的录取通知书寄到了。
厦大报道时间早,八月头就要过去,谈丹青和绪东阳一起去火车站送谈小白。
谈小白临上车,还在为谈丹青赶他走愤愤不平,他钻进车厢,扭头咬牙切齿地对谈丹青说:“你等着吧,我还会回来的!”
谈丹青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莫名耳熟。但一时实在想不起来,等谈小白的火车开远,她才忽地反应过来,这不是所有电视剧里的大反派,绝地反击前的经典台词……
绪东阳报道的时间比谈小白晚了两天,到了出行日,谈丹青开车送他去火车站。
高铁系统内无购票信息的乘客无法进入候车室,于是谈丹青买了一张当天的短途票,打算等送绪东阳上车后再退掉。
火车站有许多前来送行的家长和学生,还有依依惜别的小情侣,整个现场氛围,就跟被泪水泡发过似的。
谈丹青也有点被现场的气氛感染,她心底再清楚不过,绪东阳一旦坐上这辆往北的火车,就什么都不同了。她很回避这种悲情的感觉,习惯性地表现自如无所谓,“来早了,还有四十分钟。”
正值客运高峰期,候车室座位紧俏,别说两个连在一起的空座,就是一个空位置空出来,立马就有人抢着坐下。
绪东阳眼尖看到一个空座,先用包占掉,然后让谈丹青坐下。
他俩也是运气好,谈丹青刚坐下,就有一列车到站检票,身旁的邻座立马提包起身,将位置空了出来。
绪东阳在她旁边坐下,他们两侧都是人,随身带着的行李也多。
谈丹青身旁的男人腿一张,就将谈丹青挤得没位置。于是她不得不往绪东阳的方向靠过去,和他挤在了一起。膝盖碰着膝盖,肩膀碰着肩膀,绪东阳的手搁在膝上,指尖和她的手背,只隔了一张纸的距离。
送谈小白的时候,谈小白闹腾,一张小嘴喇叭似的嘚吧嘚吧响,绝不会感到尴尬和沉默。
但绪东阳不一样,他不仅话少,和她之间还有些尴尬的插曲,两个人这么近的挨着坐着,总让她想到那天晚上在急诊室。
又一班列车入站,候车厅走了一拨人,位置总算宽松些。谈丹青也坐烦了,起身说,“你等我一下。”
“好。”
她去车站超市转了一圈,绪东阳这一趟没带什么吃的,上了火车,再想买吃的更贵。
她拿了两桶白象方便面,一盒奶油小蛋糕,突然看到出口区在卖金灿灿的小橘子。她顿时笑了起来,觉得这事儿绝不能错过。
绪东阳留在原处等着谈丹青,他的正对面墙壁上高高悬挂着车站时钟,看着那一圈圈飞快滴滴答答转动的秒针,他的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飞快流逝的时间提醒着他,他马上就要看不到谈丹青了,这段梦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真正要画上一个句号。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走后谈丹青的身旁会不会出现别的人。
他既恨这时间走得飞快,马上就将他们分离;可又恨这时间走得太慢,不能让这离开她求学的四年呼啸而过,让他好立刻回来。
“给你的。”这时,谈丹青递给他一只塑料袋。
比袋子里的东西,绪东阳先看到的是谈丹青嘴边噙着的点促狭的笑。
是恶作剧即将得逞前,藏也藏不住的,亮晶晶的笑。
绪东阳这才看那袋子,“砂糖橘?”
谈丹青噗嗤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绪东阳知道她在笑什么。她在跟他玩梗。那篇朱自清的《背影》里,朱自清的父亲送朱自清坐火车,临走前给他买了一袋橘子。由此引申出来,谁送谁一提橘子,就是暗示谁在当谁爸爸,尤其他们现在就在火车站。
他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压不住。
谈丹青拿了一只橘子,慢慢剥开皮,递给他,两人分食一只橘子。
“从W市去往北京的列车进站了。”随着喇叭通报声,周围的行人纷纷起身。
“要检票了,”谈丹青说。
“嗯。”绪东阳拎起行李。他走进人流里排队检票。谈丹青捏着那只橘子看着他验票。进站后,他立刻回头找她。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从人流中站出来,好让他看到自己。他冲她点了点头,终于被人流裹挟着,消失不见。
*
车厢里人很多,人挤着人,“让一下让一下。”
“注意脚下,大件行李请放在行李架上。”
绪东阳的位置临窗,坐下后,一名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也坐下。“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放一下行李吗?”
绪东阳点点头,帮女孩将行李放在头顶货架上。
“你力气好大!”那女孩说:“我这个行李箱非常重的。”
“还好。”绪东阳坐了回去。
“你也是学生吗?去上学?”那女孩问。
“是。”
“哪个学校的?”女孩主动自报家门:“我是北京舞院的。”
“T大。”绪东阳说。
“我天,学神啊。”女孩的眼睛里闪烁起了星星。她继续跟他攀谈,但绪东阳觉得有些吵闹。
他看向车窗外,列车驶出车站,街景急速变化,从他熟悉的街景,不知不觉变化成绵延起伏的农田。
金色的麦穗被风吹起波浪,低矮下去的地方,垂着头的黑水牛咀嚼着草根。
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离开了,他的心里装了一些憧憬,想将这种感觉记住,然后等他回来了,告诉谈丹青。
车里人很吵闹,还有小孩儿在哭。这种环境很让人神经紧绷。绪东阳剥开谈丹青送给他的橘子,手指戳破果皮,清冽的汁水散发出橘子的芬芳,这股味道很好闻,驱散了车中浑浊的空气。
“你的橘子看起来好好吃,”邻座的女孩再次和他攀谈起来,“可以分我一个吗?”
“不了。”绪东阳直截了当地说。
那女孩儿脸立刻白了白,“好吧……”她干巴巴地说。她忍了半晌,实在忍不下去,在她的朋友群里吐槽:“今天火车上碰到了个极品帅哥。”
“!!!”
“有多帅?”
“巨巨巨巨帅……”女孩偷拍了绪东阳戴着兜帽的侧脸。他闭着眼睛,帽檐在眼皮上投下暗色的阴影,他额头抵着车窗,两条手臂抱在胸前。车内棱形的灯光,加重了他优越的鼻梁和颌骨。
“我去……这次没玩我们,这次是真的帅。”
“真的超级帅,帅晕了……他还单手帮我放行李,单手啊。”
“看他手臂线条,就知道肯定是有健身习惯的。”
“他还是H大的。”
“!!!这太极品了,这还不冲?”
“我本来也当场爱上的,但是……”
“有但是?”
“但是他是个极品抠男!”女孩儿惋惜地跟朋友们吐槽,“他拎了好大一袋砂糖橘上车,我想吃一个,他直接说不行。”
“啊???这太下头了。”
“不就是个橘子……抠男万万不可。”
“抠男万万不可。”
绪东阳并不知道也不在意身旁女孩对他感觉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变化。四小时,火车进站。他拎着行李下车。
从火车站出来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陌生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他的双脚站在他热爱的繁荣昌盛祖国最中心的地方,品尝到的却是砂糖橘在舌尖留下的余甜。
36
第36章
◎我好想你◎
下火车后,绪东阳坐地铁去学校报道。
正值早高峰,地铁站人生人海,他如一叶扁舟,随着拥挤的人流通过地下通道,安检,最后挤上了站台。
一路走,一路跟谈丹青聊天,他将北京地铁站的盛况拍下来发了过去。
tdq:【大城市啊!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过了一会儿,她补充了一句:【有空找你玩。】
“有空”往往是个托词,绪东阳不太相信谈丹青真会过来。
再发出消息,没有收到谈丹青的回复。
她最近忙着要去广东,多半没看到。
绪东阳将手机抄进口袋,校门口有学姐学长和志愿者指引报道手续。
在各类表单上登记好个人信息后,领到了校园卡、宿舍钥匙。
绪东阳分到的宿舍在四楼,墙面上有绿色海波般的爬山虎。楼房老旧,水泥台阶被踩得光滑。宿舍是四人标准间,上床下桌,有卫生间。
到学校第一天,绪东阳和几位室友一起聚了餐。
宿舍四人,三个都拿过奥数竞赛奖,还有一个是保送生。
在江城,他或许是最优秀的。
但在北京,在T大,像他这样的人,*一个宿舍可能就有四个。
政治书上说,北京是中国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经济中心、国际交往中心和科技创新中心。
这句每个中国学生都知道的话,唯有乘坐列车抵达这里,才能真正体会其中的分量。
全国,乃至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虹吸效应一般全部聚集在这里,犹如过江之鲫。
第一周的冲击最为剧烈,犹如迎面一记勾拳。
摸底考试结束后,再心高气傲的学生,都被打压得心灰意冷。一群各省各市的状元,开始认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傻逼。
绪东阳向来不是非争第一不可的人,他能坦然接受自己的能力,并保持在一个上游的水平里。
以往这种维系并不费力。可在这里,他却需要付出了比以往多无数倍的努力,最后得到的结果却像在沙漠里钻一口井。
除此之外,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一入校就如影随形。室友和同学不再像高中纯粹简单,大家都在暗暗较着劲儿。
室友最关心的,永远是绩点多少,参加了什么社团活动,在图书馆、实验室泡到了几点。
如果其他人学了十多个小时,而自己只学了十小时不到,就会陷入严重焦虑和内耗中,进而灾难化预想,自己会不会挂科,拿不到毕业证,最后狼狈不堪地饿死街头。
到了第二周,绪东阳已经收拾好这些无用的负面情绪,一头扎进了奔腾的浪潮里。
他加入学生会,拳击社团,成功竞选班长,第一次小组作业就拿到了总分第一。
专业课教授开始记住他的名字,周围的同学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叫他“绪哥”或者“阳哥”。
男生之间叫“哥”从来不是因为谁的年纪大,而是因为服谁。
他终于能再次自如地操纵自己的船支,待一切都步上了正规,再次将他吞没的,是谈丹青。
凌晨两点,浓黑的夜色笼罩着T园,没有一个室友入睡,所有人都悄无声息的对着屏幕敲键盘。
他躺在上铺的床上,闭着眼睛,谈丹青就会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曾经每天晚上一回到家,就能看见谈丹青,甚至被她骂一句“小土狗”,是一件多么宝贵的事。
他在夜色里摸出谈丹青送给他的平安符。
小小的黄色三角,系了一根开过光的红绳。
这个小东西,微弱地联系着他们的过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好想她,想得快要发疯。
*
去广东之前,谈丹青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
她推开绪东阳的房间进去,他屋内干干净净的。课本、教辅书和学习笔记,早就被下一届学弟学妹瓜分了。每天常用的健身器材,也整齐地归在了角落。
桌上有一只带锁但没扣锁的小盒子,里面留了一张卡。
她这才记起来,那是绪东阳给她买表的时候,她送给绪东阳的亲属卡。她了余额,里面的钱,这么久了,绪东阳分文未动。
柜子里的大部分衣服绪东阳都带去学校了,留了几件黑色运动卫衣。她就是不喜欢这种衣服,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有件卫衣比别的衣服鼓囊,她便多看了看,领口下,还有一件白色衬衣的领口。
她翻开领口,就看到卫衣下又裹了一件西装,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绪东阳不会打算在卫衣下再穿一件西装吧???
这打扮太可怕了……
她立马拍了一张,打算发给绪东阳进行一番教育。
但点开聊天记录,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已经挺久没联系了。
上一条对话,还是绪东阳告诉她,他已经报道了,附带一张宿舍照片。
她当时看到了,在心里回复了一句:【你宿舍比谈小白的强多了。】
可那节骨眼上,她实在太忙,中途有人来找她,念头一打断,没有立刻回,后面也就忘了。
有的对话一旦停了下来,再续上就磕磕绊绊。谈丹青想了想,最后没发照片,就此搁浅。
*
初到广东,谈丹青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新厂房外面一树又一树的凤凰花。凤凰花又叫火树或是火凤凰,因红色非常鲜红,看起来就像燃烧的火焰。
谈丹青非常喜欢这种生命力旺盛、颜色灿烂的花束,觉得像她的名字,大红大绿。
广东还是美食之城,各种美食不胜枚举。谈丹青最喜欢吃广东的早茶,虾饺和米肠是她的最爱。但她实在太忙,在茶馆悠哉悠宅吃早茶只有一次。其他时候,就吃煲仔饭、猪脚饭和粉肠。
中午去见工厂老板,胡小样也跟着去。
胡小样对她很是崇拜,基本上她说什么都会在一旁星星眼。
看完工厂的仪器设备后,胡小样感叹了一句:“现在越来越流行穿无钢圈内衣了,这种内衣款式多舒服啊,女生就适合穿这种。所以说,这个行业女生越多才好。”
闻言谈丹青笑了起来,说:“这话你倒是可以让广告部说,但我们可不能真信。无钢圈现在卖的好,是因为成本低。以前的内衣上面小零件多,产业线长,卖不出利润,才渐渐少了。”
“原来是这样啊……”胡小样看起来有点失望。
中午烈日炎炎,谈丹青和郑芳就找了个树荫下便餐。
郑芳咬着青菜问她:“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安静啊。”
“安静?”
“弟弟们不都去上学了么?”
谈丹青笑笑,“你还真别说,是有点安静。”
郑芳拍桌,说:“那就养只小狗吧!”
“动物小狗,还是人类小狗?”谈丹青非常严谨地问。
“都可以啊!”郑芳兴致勃勃,“两个都养!”
谈丹青笑了起来,说:“最近还是太忙了,等有空再看吧。”
搬到一个新城市琐事尤其多,尤其是刚到广东这地方气候也特殊,返潮严重,还会有回南天。像她们的货物,大多数都是丝绵制品,存储起来很容易放坏发霉,所以库房很有讲究。这些他们不清楚的细节,非要踩过坑踩知道。
“终于将那两个小混蛋送走了。”郑芳说感慨:“一上大学,就什么都变了。就我那堂弟,以前见着,就是个可爱小甜豆,结果去了大学,再回来我都快不认识了。被熏得一身登味儿,还喜欢键政呢,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也不好好谈……”
谈丹青也笑。
广东潮湿,雨水丰沛。
傍晚刚落了雨,此时空气里还萦绕着雨水的潮味。
谈丹青从工厂出来,倚着门框,吸了口烟提神。
烟头在雨雾里像枚火星,她指尖夹着烟尾,敛眸看。
手机响了响,她以为又是工厂的人,没细看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喂。”
“谈丹青。”话筒那一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这道声音直击她的神经,令她怔愣在了原处。她忙低头再看来电显示,“绪东阳。”
“绪东阳?”谈丹青低低唤了一声,依然有一种不真实感。她以为绪东阳去北京后,就不会再想起他。
“怎么了?”她问:“在学校习不习惯?”
“挺好的,”绪东阳回答,“这里,这里的确很不一样。”
谈丹青笑了一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多见见世面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你呢?”绪东阳问:“你的厂怎么样?”
“也挺好。”谈丹青说:“已经搬过来了。”
“你声音听起来很累。”绪东阳说。
“有吗?”谈丹青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可能是吧,刚搬过来,事情多。”
“别太累了。”绪东阳叮嘱道。
“你也是,”谈丹青说。
话筒里的说话声渐渐安静,然后变成了宁静的雨声,唰唰作响。
谈丹青能听到绪东阳的呼吸,好像他就俯在她的耳边。
她觉得该说能说的话,基本说完了,再往后,怕又要触碰到禁区。
她正要掐断电话,就听见绪东阳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在夹杂雨声的背景音里,绪东阳的声音澄澈清晰,仿佛透明的水晶,不含一丝杂志。
“我这边在下雨。我刚刚看了天气预报,广东也是。谈丹青,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绪东阳:我在北京很想你。
谈丹青:……-
时间跨度不会很大,可能就跨大概一个学期。
打个预防针,后面就是真心谈恋爱了,两个都会好好爱对方的好宝宝。[垂耳兔头]
37
第37章
◎“闹半天,原来是你啊。”◎
淅淅沥沥的雨声比电流声更嘹亮,在耳畔织就绵密的网。枝头几朵火红的凤凰花被雨水打落,殷红的花瓣在积水上漂浮着,渐渐荡得很远。
“小谈姐!”这时胡小样撑着伞气喘吁吁地跑来,“人到门口了。”
“哦……好。”谈丹青回过神,匆匆应声,“我马上过来。”
再低头时,通话已经被掐断了,界面也回到了默认屏保图片,好像刚刚那通电话如雨水渗入沙地般消失无踪。
仿佛在重新确认着什么,谈丹青忙又点进“最近通话”列表。
最新一条显示着绪东阳的名字。
她怔了一会儿,耳膜雨声回响。
“小谈姐?”胡小样见她半晌没动,小声催促。
“哦,就来。”谈丹青锁掉屏幕,转身进去。
*
广东轻工业区厂房连片,机器轰鸣,大货车和叉车来来往往永不停歇,像一座生机勃勃的钢铁森林。
谈丹青长得漂亮,做事也体面,到这片区没多久,名声就打了出去。谁都知道,新来的这位女老板很有本事。
这晚的局是方晏攒的。方晏是她工厂厂主的儿子,总爱穿件灰牛仔外套,开着改装过的吉普车在工业区横冲直撞。
他倚在包厢门口打游戏,见她来,眼睛一亮,那枚标志性的小虎牙在唇边一闪,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
“谈老板赏脸啊。”他故意用广东话拖长语调。
谈丹青笑着进了包厢,才发现桌上只摆了他俩的碗筷。
她施施然坐下,问:“其他人呢?”
“放我鸽子了。”阿晏说:“我俩先吃,我请你吃鸡。”
听说在广东人这里,请人吃鸡是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
阿晏给她点了一道桑拿鸡,据说是这家店的特色,蒸汽下面垫着各类她不认得的药材。
谈丹青夹了一块尝,味道很鲜,一股药材的清香在齿间弥漫。
“这个椭圆形的片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五指毛桃。”阿晏闪着小虎牙说:“广东人煲汤必放。”
这时桌上手机响起,谈丹青接通,耳边就炸开元气十足的声音:“最后一门考完了,我胡汉三马上就要回来了。”
谈丹青扬眉,“几号的票?”
“腊月二十六。”谈小白说,“你什么时候回?”
“比你早一天。”谈丹青说:“你到北站南站?”
“你别来接,”谈小白说:“我都计划好了,早上十点到。对了,”他嘿嘿傻笑,“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哦!”
“哈?”谈丹青说:“真的假的?少诳我啊。”
“嘿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谈小白神神秘秘地说。
“行,到时候电话联系。”谈丹青笑着挂了电话。
对面阿晏咬着冻柠茶的吸管看她,问:“你弟弟?”
“对。”
“亲弟吧?”
“当然。”
“他多大?”
“十九。
阿晏说:“那是跟我差不多,我今年二十。”
“二十?”谈丹青闻言抬头,筷子一顿。
二十,跟和绪东阳一样大。
可二十岁的阿晏和绪东阳完全是两种人。阿晏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做生意,骨子里透着和她一样的江湖气。而绪东阳则像棵年轻笔直的青松。
吃过饭后,阿晏带着她去海边散步消食。
海风裹着咸湿的气息拂过,阿晏双手插兜走在她身侧。
她的鞋子碾过沙滩上银白色的细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偶尔有年纪大的本地人迎面走来,会叫他们一声“靓仔靓女”,那调子拖得老长,尾音上扬,像极了TVB剧里的街头对白。
谈丹青忍不住笑出声。
“笑咩啊?”阿晏故意也把普通话拐成广东腔。
“没什么,”她望着远处海面上摇晃的渔火,“就是突然觉得,我们这样特别像在拍《溏心风暴》。”
阿晏立刻夸张地捂住心口:“哇,那你岂不是要同我商战?”
谈丹青立刻大笑起来。
潮水一波波漫上来,又退下去,在他们身后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痕迹。阿晏突然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谈丹青怔了怔,意外地扭头看着他。
可能是紧张的缘故,他的手,掌心汗很多。
贴上来时,有些像黏糊糊的海水。
她意识到,有时候喜欢往往就是最纯粹的生理性吸引。
没有那么多缘由,无论对方有多少钱、什么身份,都改变不了身体第一刻最诚实的反应。
阿晏后立刻知后觉地松开,耳根瞬间烧得通红,抓了抓后脑勺:“那个,我中意你啊……”他笑得有些慌乱,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第一次追女仔。”
海风卷着细碎的浪声,在他们之间短暂地沉默。
“没关系。”谈丹青最终轻声说。
阿晏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他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开朗地笑了一声,说:“那……还是朋友?”
“当然。”
回程的路上,阿晏难得安静。直到看到谈丹青工厂的指示牌。
“有件事想问清楚先,”阿晏说:“不问明白我今晚肯定睡不着啦!”
“什么问题?”谈丹青问。
阿晏说:“你不接受我,是因为我比你小太多了吗?”
谈丹青想了想,转动手腕上的表盘,回答:“不是年龄的问题,我对年龄没什么介意。”
阿晏说,“唔,那明白了。感情这事勉强不来嘛!”
他后退两步,又问:“明天还去试那家新开的茶餐厅?”
“好啊。”谈丹青答应。
谈丹青晚上休息的地方就在工厂楼上,她忙完后整理相册,翻到今晚吃的桑拿鸡。
这顿饭别的不提,鸡肉是真的鲜,便随手发在小号上。
配文:“在广东吃鸡,最高评价:这鸡有鸡味。”
照片发出去,评论就冒了出来:
“这家鸡我也吃过,炒好吃!”
“惊叹号惊叹号!这家店广东仔实名推荐啊!”
“原来女神在广东!期待偶遇啊!!!”
……
一条名字是系统自动生成的乱码,发了一句:“为什么桌上有两双筷子?”
谈丹青这才注意到,她拍照时,把右上角阿晏的筷子给拍了进去。
这人怎么眼神这么好?
疑惑时,她点进了这个账号的个人界面。
这人主页除了转自己的广告,就什么都没发。
看起来沉默寡言,但非常喜欢帮她怼黑粉。
就这么靠转广告点赞,硬是挂上了满级铁粉的牌子。
这条评论一发出来,评论区重点立刻歪了:
“是在广东恋爱了吗?”
“有情况哦!”
“祝福祝福祝福!!!!!真的好希望女神能一直幸福下去!”
谈丹青回复乱码账号:“跟朋友吃饭。”
这才将评论区的风向扭转过来。
她今晚有点累,发出去后就蒙头大睡。
到了半夜,乱码账号又上线,给她的回复悄悄点了个赞。
*
谈丹青一直在广东留到过年,直到除夕前一天,才买了回江城的机票。
直到飞机起飞,穿过云层,她才有一种思乡的心情。
回家没多久,谈小白就从厦门回了。
“姐,姐,快开门,是我!”
“你不是录了指纹吗!”谈丹青脾气暴躁地从楼上下来,一拉开门,就眼前一黑。
字面意义上的“一黑”。
谈小白整张脸,黑得就能看见一排白晶晶的牙。
他在厦门天天往海边跑,已经从谈小白爆改谈小黑。
谈丹青:“我天……你是去上学,还是去挖煤了?”
“姐姐好……”谈小白身边的女孩有些害羞地说。
女生本来就肤白貌美,往“谈小黑”身边一站,更显得皮肤透亮。
“进来进来。”谈丹青热情地张罗她进来,“你就是吴欣然吧,快进来坐。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不然我就去接你了。”她狠狠瞪了谈小白一眼,严厉谴责:“你自己看你办的是个什么事!”
“哎呀,这有什么。”谈小白还不上道。
谈丹青说:“甭理他,以后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谢谢,谢谢姐姐。”吴欣然说。
谈丹青指挥谈小白给吴欣然倒水切瓜,上楼匆匆换衣服。
吴欣然小声对谈小白说:“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姐姐长这么漂亮啊。”
谈小白:“很漂亮吗?还好吧。”
吴欣然看谈小白像看傻子。
过了一会儿,谈丹青换了条裙子从楼上下来,手中还捧了一只礼盒。
她笑着对吴欣然说:“谈小白个死东西,带你一起过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叫我什么都来不及准备。这是我公司下个季度要推的最新款,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谢,谢谢姐姐。”吴欣然激动地接过。
谈小白愁眉苦脸地说:“姐……你不能给第一次见面的人送内衣啊……这真的,很不好的。”
“啊!!”谈小白话音未落,吴欣然就惊叫了一声,“丹心??这个牌子最近真的太火了,很难买的。”
“哦。”谈小白吃着樱桃,说:“我忘记跟你说了,丹心是我姐开的。”
“我我我,”吴欣然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我,我超喜欢这个牌子啊!穿着真的巨巨巨舒服,但现在真的好难买到啊!总是断货。这款好像还没刷到过诶。”
谈丹青说:“对,这是春季款,春节后上市。”
吴欣然说:“我我我,我都快晕过去了。”
谈小白:“中暑了啊?”
“滚。”谈丹青和吴欣然异口同声地说。
谈小白高举双手:“你们女的好可怕,溜了溜了……”
去饭店的路上,吴欣然和谈丹青聊了一路她公司的品牌,谈小白压根插不上话。谈小白这一次回家过年,嫌不够热闹,又叫了不少之前高中的朋友。
李远跟谈小白碰了个杯,说:“小白,听我一句劝,你他妈涂点防晒霜吧,跟你说话我就看得到一排牙。”
“滚蛋。”谈小白说:“这叫男人味,懂?”
“你们见何老师了吗?”
“还没来得及,”谈小白说:“何老师现在怎么样?”
“我回来后见过一次,”李远说:“看起来没带我们那会儿年轻了。”
“带学生嘛,摧残人。”
“张渊呢?”
“他?他被他爹妈扔部队去了,”李远说:“前几天还听他说,每天半夜要被抓起来站岗。”
说着说着,谈小白问:“刘彤呢?”
“你还惦记着人家啊?”李远觑了吴欣然一眼。
“别胡说八道啊!”谈小白连忙跟吴欣然解释:“刘彤,我高中时候追过的女生。嗨,我高中的时候是傻逼啊,是女的我都追。她高考没发挥好,弃考了,这事我总记着,觉得挺可惜。”
“她,她不肯去复读,大概是觉得复读丢面子吧……”李远说:“吵着要家里人送出国了。她家其实也不是什么有钱家庭,我上次见到她爸,骑着自行车过去,头发全白了。”
说着说着,大家心情都不太好。
谈小白说:“再碰一个。”
和李远碰了杯。
“咱们这桌,是不是少了个人啊?”李远忽地说。
谈小白笑了起来,说:“我知道你说的是谁。”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没说几句就笑,“还不快来,就等你呢。”
谈丹青打完电话回桌,随口问了一句:“还有谁要来?”
谈小白咧开嘴,故意了个卖关子,“等他来了你就知道咯!姐,你见了绝对高兴的。”
“嘁。”谈丹青不接他茬,说:“我才不高兴呢,我见着你就不高兴。”
正说着,屋外有人往面推门进来。
谈丹青朝门外看了一眼,扶着门把的手,手指苍白修长,稍微有些瘦削,指背上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骨骼清俊。
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就见一位穿黑色卫衣的年轻男人微微低头跨进门内,高大的身影顿时将整个门框填满。屋里热烘烘的暖气散了出去,潮湿的夜风从他身后灌进来,带着冬日沁人的清冽。
他抬手揭下头顶黑色兜帽,灯光自他锋利的颌线流泻而上,掠过抿紧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进那双黑沉沉的眼里。
整个包厢倏然一静。
“绪东阳?”谈丹青微怔,睫毛轻轻一颤,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雨眯了眼睛。
从九月车站送别到如今,已有半年不见。
这半年时间,说长不长,但说短也不短,却足够让他褪去最后的几分青涩。
眼前的绪东阳比离别时更显沉稳,他将短发理得更短,露出了锐利干净的轮廓,鼻梁挺直,眉骨高耸。唯一不变的,还是他看人时的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不加掩饰的锋芒毕露。直白、专注、野心勃勃。
半晌,谈丹青回过神,微仰起脸,让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在灯光下漾开一捧细碎的光。
她含着笑说:“闹半天,原来是你啊。”
38
第38章
◎生病◎
一屋子都是人,夹菜的、说话的、拖椅子的、走动的。
筷子碗碟不断清脆地磕碰在一起,阵阵笑声混着劝酒声,沸反盈天。
可这些人都像黑白旧照片,灰蒙蒙的,唯独谈丹青唇上一抹桑葚红,鲜艳得刺眼。
桌中心一口铜锅咕嘟咕嘟翻腾着红油,热气蒸腾而上,在吊灯下凝成一片朦胧的雾,一吹就散。
谈丹青的脸就隐在氤氲的白雾后,隔着一桌人,遥遥冲他笑。
“绪神!快来,这儿给你留了位置!”谈小白高声招呼。
他抬眼,空位恰好在她旁边。
他被推着过去坐,那淡雾就被灯光劈开。
她脸在他眼前逐渐变得清晰,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一览无遗。
“这边坐。”谈丹青招呼他坐下,麻烦服务生换一副干净的碗筷。
嘈杂喧闹的人声里,她微微朝他偏头,声音压得很低,只递进了他的耳里,“几点到的?”
“九点的火车。”
“刚下火车就过来了?”她的目光朝他身上看了一圈,然后又瞟向椅旁,问:“你包呢?”
“寄存了。”
“哦,”谈丹青转动桌上的苏菲盘,说,“那你几号走呢?”
绪东阳没立刻答,而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刚到。”
“又不是盼着你走!”谈丹青抬高声量,不悦地扬着下颌,说,“我是在算你留几天。”
绪东阳顿了顿,说:“初五。留七天。”
“那还挺早的,”谈丹青说:“你回来了打算住哪儿?”
绪东阳敛了敛眸,半晌说:“酒店吧,或者另租房子。”
“又在胡说八道说什么?”谈丹青乌黑的长眉立刻挑了起来,“少你地方住了?”
她喝了口茶,说:“你房间没动过。”
“好。”
两人一直低声说着悄悄话,突然谈小白带着吴欣然过来,介绍道:“阳哥,这是我女朋友,吴欣然。”
绪东阳点了点头:“你好。”
“绪神咋不带女朋友回来?”李远突然从后面勾住他脖子。
绪东阳偏头看谈丹青,她慢条斯理地夹着碗里的鱼丸,睫毛都没抬一下。
“没。”他收回目光。
“没带还是没有啊?”
“话真多。”
“太好了,现在终于不是我一个人是单身狗了!”李远拍着桌子大声嚷嚷道:“看到没,现在帅的都不谈!”
“我的妈呀,李远你照照镜子吧!”谈小白一粒花生米壳就扔了过来,正砸李远脑袋上,“人家是太挑,你是挑剩下了。”
等这个话题终于绕到别人身上去后,绪东阳又将和谈丹青的聊天重新续上,问:“你在广东怎么样?”
“我?”蒸汽从火锅里腾上来,将谈丹青睫毛染得湿漉漉的,“我挺好的啊,我在哪儿都能过得非常好。”
“是。”绪东阳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但看起来瘦了点。”
谈丹青筷子顿住,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但摸不出来自己瘦了没有。
“你又不是体重秤,”谈丹青说:“就看一眼还能看出来?”
绪东阳没说话,他突然伸出手,食指和虎口在她手腕突出的骨节上轻轻握了握。
指腹正好卡在凸起的骨节上。
他掌心干燥温热,虎口处有层薄茧,磨得她皮肤微微发痒。
腕间传来的温度太过鲜明,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随着心跳的细微震颤。
她要抽手,却被他提前预判般收紧了手指。
“还说没有。”他扫过她手腕上的表,眼神突然变得柔和。
谈丹青抽回手,放在膝盖上,继续埋头吃菜。
“我看你才瘦了,”她故意拖长音调,眼睛盯着火锅里翻滚的肉片和辣椒,“肌肉都掉没了。”
她知道,健身的人最恨这句话。
杀伤力堪比核.武器。
绪东阳看了她好半晌,淡声说:“其实,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验一下。”
“嗯?”谈丹青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验一下有没有掉肌肉。”
“咳咳咳……”谈丹青立刻被辣椒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谈小白:“怎么了?怎么了姐?吃到辣椒了?快喝水!”
谈丹青喝着水摇头:“没事,没事……”
她透过杯沿看绪东阳,绪东阳很淡定,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给她续上茶水。
她不可思议地想,这大学生活到底有多摧残人?
绪东阳以前哪里会说这种撩拨别人的骚话?
“你比以前看起来成熟了点,”谈丹青说:“这句是实话。”
*
这顿饭绪东阳吃得格外舒坦。
在北京待了小半年,那边的菜他其实吃不太惯。尤其是每天泡在学校,吃的都是食堂。
更让他放松的,是这一屋子人。
每一个都是他熟悉,并且喜欢的。
在人群中,他能跟谈丹青时不时聊上一两句。
有时因为太吵,低声说话听不清楚,高声说又会被邻座听到,不得不凑近一些,倾身过去。
于是,他能看到她的耳垂。
耳骨上那颗小小的黑痣随着她偏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他一直在等谈丹青说起那通电话。
大概再骂他几句?叫他趁早死了心?或者避重就轻,说她那天刚好不小心聋了。
但一顿饭吃完,散场结账,她还是没提。
她似乎一直都这么不着痕迹。
无论发生什么,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站在台阶之上,俯身看。
开车回家后,绪东阳重新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真的没有被动过,甚至因为很久没有人进来,桌上已经蒙了一层灰。
他拉开柜子门,就看到那件黑色卫衣,他伸出手指,勾住领口一挑,布料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就看见衣领内侧那件西装,好像他压根儿没离开过一样。
*
翌日早,谈小白跟吴欣然要去咸宁玩,泡温泉,腊月二十八回来。
家里突然只剩下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绪东阳照理每天雷打不动出门晨跑,而谈丹青一觉睡到自然醒,再慢吞吞、懒洋洋地爬起来觅食。
从起床后,谈丹青就觉得脑袋有点晕晕沉沉,脚下像踩着棉花。
谈小白上火车前,给谈丹青打了个电话,“姐,我马上上车了啊。”
“嗯,路上注意安全。”谈丹青说。
她在客厅找止痛药,药板铝膜边角翘起,她辨认保质期,好久没回家,药箱里的药早就过期了。
听见谈丹青声音有点不对劲,谈小白紧张兮兮地说,“是很不舒服吗?那我回来吧。”
“没有,”谈丹青说:“你回来干嘛?给我添乱啊?”
电话那头传来车站广播的电子音,谈小白和他女朋友要乘坐的火车已经开始检票,谈小白跺脚,骂了一句:“他妈的煞笔火车。”
“可能就有点感冒,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赶快检票进站。”谈丹青说。
“我打120送你去医院。”谈小白说。
“我天,多大点事……您就别给国家医疗系统上压力了成不成?”谈丹青没好气地说:“小然在你旁边吗?”
“不在,”谈小白说:“她去卫生间了。”
“那你听我说,”谈丹青说:“人家小然,今年第一年来找你玩,你现在第一任务,就是好好带着人家玩得高兴。别给我添乱,听到了没有。我真没事,别跟个喇叭似的嚷嚷了。”
这时绪东阳晨跑完,带着早饭回来。谈小白听见门锁声,立刻大喊:“绪东阳,绪东阳我姐生病了,你快送她去医院!”
绪东阳二话不说,一步就跨到了谈丹青面前。
他离她站得很近,宽厚的手掌贴住她的额头。
他的手在她额前停留了几秒,然后一把将她抄抱起来。
他抱她实在轻而易举,她的体重只有他平时训练杠铃的一半,轻飘飘地挂在他的臂弯上,“去医院。”
身体突然腾空而起,托住她的手臂,结实、稳稳当当,有一种大树一样的安全感。
他胸口的热度透过卫衣传来,随着呼吸平稳起伏,带着年轻男人特有的那种蓬勃体温。
谈丹青吓得够呛,两手在他胸膛和手臂上胡乱抓。指尖摸到了一块块虬结饱满的肌肉。他真的没撒谎,这些天,他身上的肌肉一点没掉。“绪东阳,你快放我下来!我,我数123啊!再不放我下来,我真生气了!”
“1,2……”
可绪东阳已经大步往外走。
万幸绪东阳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坚持到底。
到了医院抽了血,拍肺部ct,谈丹青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总觉得累是因为一直在低烧,而她自己还不觉得有问题。
拿到谈丹青的化验报告,绪东阳看了好久,越看越脸色铁青。
绪东阳那头低气压,闹得谈丹青也大气不敢出。
她难得躺在病床上安静了一会儿,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看绪东阳那小子的脸色。
于是重新颐指气使起来:“我要喝水,要吃苹果,再来个,再来个奶茶吧。”
“你知不知道你有几项指标非常差?”绪东阳抬起头来。
谈丹青说:“你不是读法的么?怎*么又懂医了。”
“我会查。”绪东阳说。
智商高就这样,信息检索能力和学习能力简直怪物。
现搜现学,就将化验单上的各项数值代表什么意思摸索了个差不多。
谈丹青说:“你上百度查的啊?百度嘛,查什么病都说你快死了。”
绪东阳压根不接她的梗,他眼神带着凉意,盯着她,“你管这个叫,‘过得挺好’?你压根就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
“我以为,我不在,你也会好好照顾自己。”他很低的,喃喃自语了一声,声音又哑又碎,像吞了把沙。
谈丹青一时语结,不知道说什么。
最可气的是,明明生病的是她。
为什么绪东阳却表现得像是被谁欺负了。
39
第39章
◎夜谈◎
谈丹青从不认为生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一来人食五谷,就生百病,哪有一直健康无恙的道理。
生病吃点药,休息休息就好了,她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二来,她也受不了被人当成肩不能提,手不能担的豌豆公主护着。她觉得这种保护很可怕,会让她觉得自己很脆弱,而人一旦脆弱下去,想再坚强起来独当一面,就要难很多。
“3号床,准备打针了。”护士熟练地撕开一次性针头包装。
谈丹青条件反射地绷直了后背,“还要打针?”
“营养针。”护士说。
绪东阳忽然走近,骨节分明的手撑在她枕边,黑色卫衣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怕疼就抓着我。”他声音很低,带着青年特有的微哑。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谈丹青故意把脸转到一边,说:“我怕这儿?”
正在换药瓶的护士噗嗤笑出声,说:“你男朋友人还挺好的,上次我给一个女孩儿打针,还没扎到她,那女孩儿就一直叫痛,她男朋友就说,要打死我。”
谈丹青哭笑不得。
冰凉的酒精棉球擦过皮肤,谈丹青嘴上说不怕,还是刻意扭头不看针刺穿皮肤。她的眼睛落在绪东阳胸口银色的拉链扣上。
她没话找话,问:“医生哇,我啥时候能回去呢?”
“现在就想着回?”护士说:“烧都没退呢。别以为发热是小事,病毒性心肌炎就是这么拖出来的。再观察两天吧。”
听到“心肌炎”三个字,头顶一道冷冰冰的目光立刻刺了过来,绪东阳明显在阴恻恻睇着她。
大过年回不了自己家,谈丹青本来就心里窝火,不由迁怒于绪东阳,针打完后,索性被子一蒙,拿后脑勺对他。
绪东阳什么也没说,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他手里多了一只白色塑料袋。
谈丹青瞄了一眼里面花花绿绿的包装,有水果、泡芙和几瓶矿泉水。
他没将矿泉水直接拿给她喝,而是倒进烧水壶中烧开。
“随便吃点,”等着水烧开,他将奶油泡芙递给她,“奶茶肯定不能喝。蛋糕店的女孩儿说,女生生病了都喜欢吃这个。”
“蛋糕店怎么知道你是给女生买的。”谈丹青气归气,但绝不苛待自己这张嘴。她诚实地咬了一大口,绵密的奶油立刻在舌尖化开,甜得发齁。
绪东阳盯着她张张合合吃奶油的嘴唇看了半晌,喉结不明显地滚动,然后突然抬了抬手,食指在自己的唇角点了点。
谈丹青这才惊觉自己将奶油吃到嘴唇上了。
奶油泡芙就这点不好,奶油馅很容易溢出来。
她慌忙扯了张纸擦拭嘴角。
绪东阳的目光在她唇上又停留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在床尾的一张椅子里坐下,用瑞士军刀削苹果皮。
苹果皮打着圈从他手指间落下。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和银白刀锋相映成趣。
“我说,我买给我喜欢的人。”他漫不经心地说。
“咳咳咳,”谈丹青被呛着咳嗽了好几声。
绪东阳递给她水,说:“这样说,省得店员多问。”
谈丹青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真的是,越学越坏!”
泡芙吃第一个好吃,但再多吃就腻。剩下的泡芙谈丹青吃不下,全让绪东阳消灭,她则开开心心吃苹果。
谈小白上火车没多久,立马打电话来,“到医院了么?医生怎么说?”
谈丹青说:“真没什么大事。”
“我听绪东阳说,幸好来检查了。”谈小白心有余悸。
“你少听他瞎说,他就爱夸张!”说这话时,绪东阳就坐在她对面沙发上用笔记本电脑做小组作业。
当着本人的面说人坏话,谈丹青丝毫不心虚。
医院九点后病房停止访客。
绪东阳租了一张护工床,晚上睡觉时铺开将就着睡一宿。
吃了晚上的药后,谈丹青睡下,但怎么也睡不着,即便闭着眼睛,人的意识也是清醒的。她也想用笔记本电脑,但是用一会儿也头疼,只能闭着眼睛放空大脑。
身旁折叠床“吱呀”一沉,细微的动静像石子投入静谧的湖面。
她睁开眼睛,视线里是绪东阳背对着她的身影。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落在他乌黑的短发上,发丝偏硬,在银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像镀了一层薄霜。
黑色卫衣的棉质布料被宽肩撑出利落的棱角,后颈处露出短短一截发茬,他带着猎豹般张力的薄肌身形,收敛成了月色里一团静止的影子。
她重新合上眼,酝酿睡意。
一只羊,两只羊。
一只水饺(睡觉),两只水饺……
可睡意越要它来,反而迟迟不来。
就在她睁眼闭眼无数次时,绪东阳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过身。
青年人身上特有的热气,混着淡淡的松木沐浴露味道压了下来。
他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鼻梁的弧度在月光里如一道利落的剪影。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畔,带着淡淡的干净薄荷漱口水气息。
她呼吸一滞。
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也被放大。
一下,又一下,如雨打夜窗,敲击着她的胸口。
四目相对,他温声问她:“睡不着?”
可能是夜色很宁静,也可能是今晚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样私密的意境里,似乎往往更容易敞开心扉。
“嗯……”谈丹青不自觉地揪紧被角,含糊道:“有点吧。”
“睡不着很正常,医生给你开的药里面,有兴奋的成分,所以可能难以入眠。”他的声音比夜风还温和,胸膛随呼吸平缓起伏。
“难怪啊,”谈丹青扭动侧卧的脸,“我说我怎么脑子转得比白天还快呢。那……睡不着怎么办呢?吃药?”
“别想着睡不着的事,想想别的。”绪东阳在她身侧动了动手臂,姿势的变化也改变了床垫陷落的弧度,他的身体似乎和她离得更近。
“那你呢?你睡不睡得着?”谈丹青侧过脸,月光恰好滑过她的鼻梁,在颊边投下一小片朦胧的影。
“我?”绪东阳说:“我也睡不着,不过,”他看着她,视线直直撞进她的眼底,说:“我睡不着是被你气的。”
“哈?”谈丹青瞪大眼,睫毛在月光下扑簌簌地扇“我还气你,明明是你一直气我。”
绪东阳没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
窗外不知哪里的路灯坏了,明明灭灭,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流动的光影。眉骨投下的阴影,没入深邃的眼窝里。
谈丹青突然发现,绪东阳虹膜在暗处会呈现出一种很深的墨蓝色,像是午夜的海面。他的目光仿佛有重量,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这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抚过她的鼻梁,最后停留在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半晌,他忽然问:“你在广东,怎么过的?”
“能怎么过,在这儿怎么过,在那就怎么过。”谈丹青没心没肺地说:“在这儿吃热干面,在那儿吃煲仔饭。”
“住哪儿呢?”绪东阳问。
“我不是买了个厂房么,”谈丹青说:“就住厂房楼上。”
“累不累?”
“唔,”谈丹青想了想,说:“比在江城还是要累点吧。江城至少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也是我主场。但广州,咳……刚开始,还是会有点人生地不熟的。”
她想到什么好玩的,噗嗤笑了起来,说:“有一次,新工厂弄错我发的花纹了,前后印翻了,一大批货就给废掉了。”
“怎么办?”
“重新印呗,”谈丹青耸耸肩,眼睛依旧亮晶晶的,“没办法,做生就是这样,有的赚,也有的赔。赚的时候要守得住,赔的时候要赔得起。”
她歪头看他,笑意盈盈,“你呢?北京怎么样?大城市吧?”
绪东阳沉默了一瞬。夜风从窗缝渗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第一次,对另一个人说出这句话:“压力很大。头一次有这么大的压力。周围人都很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像傻子。”
谈丹青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笑声像一串轻盈的铃铛,在夜色里荡开。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指尖虚虚点了点他的眉心,却没真的碰到,带来一阵馥郁的香气。
“不准再这么说了啊,你骂自己傻子,不是把其他人都给骂进去了。我就从不觉得我傻。”
“你不傻。”绪东阳望着她,眼神很深,像是一片望不到底的夜空。
“那是当然。”她扬起下巴,骄傲得像只贵族猫,“我只是学历低,我可不蠢。”
“除此之外,北京很好,”绪东阳说:“有很多名胜古迹,很多博物馆和展览。”
谈丹青顿时心向往之,笑着说:“你看,我就说吧,多见见世面,怎么都是好的。”
夜更深了。
呼吸在寂静里交织,某种更隐秘的、更亲密的东西,悄然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有人欺负你吗?”绪东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寂静的病房里突然响,像一把大提琴的弦音,震得她耳膜微微发颤。
他手撑在她枕旁,微微侧身,被体温烘暖的松木香漫上来。那气息清冽又深沉,像是雪后森林最挺拔的那棵冷杉,带着令人安心的侵略性。
她被这种亲近的感觉包裹起来。
“那怎么可能!”谈丹青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蜷在被子里,虚张声势地扬起眉梢,“我是谁啊,全天下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事,没有别人欺负我的。”
这话绪东阳压根不信。
她哪里会欺负人?
“在广东,”他继续开口,嗓音沉缓,像是试探,又像是某种更深的追问,“有喜欢的人吗?”
他在她微博小号上看到了那盘桑拿鸡对面的筷子。
这个发现让他嫉妒得发疯。
她虽然告诉他,只是朋友,仍然化解不了这种愤恨。
他不也是她的朋友?
都是从朋友过来的。
谈丹青喉咙发紧。
用力往下吞咽。
想到方晏突然握着她的手。
又想到绪东阳握她的手。
他们一样大,都是年轻英俊的男孩。
但给她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
这种不同之处,就是心动和没有心动吗?
心动时,就像飞往云端,轻飘飘的。
“你今晚话好多。”谈丹青声音闷闷的,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咕哝:“你以前不是说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么?高冷学神。”
“我话不多。”
“还不多,你问好多。”谈丹青叨叨咕咕,故意别开脸不看他。
“我没有问很多。”
她干脆闭上眼睛,用被子盖住半张脸,说:“我太困啊,先睡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
视线被剥夺后,其他五官便变得尤为清晰。
她能听到绪东阳在她对面绵长温和的呼吸,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感觉到他身体散发出来的,像冬日里悄然靠近的暖炉,一阵阵熨帖着她的肌肤。
“我也没有。”她忽地听见他对她说。
她拧着眉头,才没睁开眼。
这句话应该是接她后面那句。
我也没有喜欢的人。
这段时间,谈丹青的睡眠质量并不好。
满脑子都是事儿,入睡艰难,好不容易睡着了,也睡得浅。
她原以为绪东阳在这儿,她会觉得尴尬不安睡不安稳。没想到有一个人守着她,反而让她潜意识觉得很安全,很安心,不受控制地放下了全部防备。她睡了一个难得的,婴儿式的好觉。
当她醒来时,才早上六点。她却已经睡得非常饱了。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绪东阳的发顶。他躺在她身侧,面朝着她,短短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清晨阳光朦胧,柔和地笼着他的脸。
她一动,发现他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他的手厚而暖,是冬天里足炭的火炉。
难怪她昨天一整晚都睡得很暖和。
谈丹青垂下眼,看着绪东阳的手。
手背上浅浅的皮肤肌理,在他带茧虎口上前后跳跃的光,还有圆润整齐的指甲。
她清醒时,绪东阳绝不会这么做。如果她今早晚醒来,绪东阳绝对已经悄悄放开了她的手。
握着她的手突然动了动。
谈丹青立刻闭上眼睛,呼吸放缓,仿佛还在沉睡。
她能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粗糙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滑动,他终于松开了手。
狭窄的护工床传来细碎的咯吱声。绪东阳动静很轻的起了身,然后又停了下来。
床身轻微响动,他应该回过身看她。
眼皮微微有些发热,不知是他看来时目光所带着的温度,还是透过纱布窗帘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了她的眼皮上。
眼前温暖的感觉暗了暗,带来绪东阳身上的气息。他用手挡了挡照射在她眼前的那束光。
紧接着床身再次跟晃动,窗帘传来轻响。紧闭的双眼前,似乎没有恼人的阳光了。
绪东阳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动作很轻。
过了一会儿,他出来,打开桌上的水壶看了一眼,然后拎着出去。
谈丹青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有些怅然。
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呢?
40
第40章
◎跳舞◎
谈丹青在医院住了一晚两天,谈小白正好赶来,接她出院。
“公司的事,你操个什么心?”郑芳打电话跟她说:“都雇人盯着呢,有事儿会跟你汇报。你呢,就给我好好休息,别再让我抓到你又偷偷上班。”
“行吧。”谈丹青百无聊赖地坐在床旁。绪东阳和谈小白帮她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带什么东西,就一些毛毯、保温饭盒。
“我可是很讲义气的,今天有惊喜哦。”郑芳神神秘秘地说。
“惊喜?”谈丹青说:“你别吓我就好。”
“真的是惊喜!你待会就知道了!”郑芳说。
挂了电话,谈丹青活动活动睡久僵硬的脖子。
惊喜?
她想着大概就是“蛋糕”?“鲜花”?“果篮”?
“Hello!”一道清朗的声线突然传来,谈丹青抬头,方晏单手插兜,穿黑色羊绒大衣,茶色的墨镜架在鼻梁上,向上勾起的嘴角闪着一枚白皙的虎牙。
“阿晏?”谈丹青眼睛一亮,意外道:“你怎么来了?”
她给了他手臂一拳,笑着说:“来就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芳芳姐跟我说的。”方晏笑盈盈地说。
“大过年的,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我来这儿看雪啊。广东仔,没见过下雪。”
谈丹青笑了起来,说:“江城也不下雪啊!你白来这趟了。”
方晏在她面前微微低头,茶色墨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不白来,姐姐在这儿啊。”
这声“姐姐”轻飘飘落地,却在病房里砸出一只无形的窟窿。
谈丹青顿时觉得后脖一凉,两道凉飕飕的目光同时落在她后脑上。
一道来自刚在水池洗好保温壶的谈小白。
另一道……更不用说,那灼热刺骨的视线源头,绝对是比空调暖气还冒火的绪东阳。
绪东阳目光锐利地扫了方晏一眼,就知这人便是那天的“桑拿鸡筷子”。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也是个年轻人。
他姑且可以忍受自己的对手是魏繁星这样的长辈。
年长,以世俗层面的眼光看更可靠、会照顾人。即便关键节点他们从不会出现。
但他如何也忍受不了方晏。
方晏和他未免也太像了。
都只有二十出头。
甚至比他看起来还轻浮。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混着无名火直冲头顶。
既然方晏可以?
凭什么他不行?
既然方晏都可以?
他还让个毛线步?
“姐,这位是?”谈小白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些委屈。
他对方晏也有心有不爽。
什么好人家,会招摇地抢人家的姐姐啊?
是你姐姐吗?就叫?
方晏看向屋里其他两人,目光在绪东阳身上顿了顿,带着点好奇的笑意问谈丹青:“你有两个弟弟?”
“对,两个。”
“没听你说,还以为你只有一个。”方晏故意说。
“我去办出院手续。”绪东阳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纯黑的羊绒料子在他掌心皱成一团,硬邦邦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出去。
经过方晏身边时,方晏下意识往里让了一步。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觉得他要是再让慢一点,这人绝对要把他一拳头打飞到天上。
“你弟弟……好像不怎么欢迎我。”方晏说。
谈丹青有些心虚地说:“他,他i人。”
为了给远道而来的方晏接风洗尘,谈丹青自然要好好请一顿。
她订好酒店,现在就开车过去。谈小白去接他女朋友,方晏租了辆suv,没跟他们挤,倒是省去了车内的“修罗场”氛围。
上了车,正系安全带,绪东阳突然开腔,硬邦邦地问:“你们很喜欢听别人叫姐姐?”
“啊?”谈丹青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刚才方晏一进病房,就又甜又响地叫了她一声脆生生的“姐姐”。
老实说,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方晏这么叫她。
总让她想起谈小白小时候奶声奶气追着她喊“姐姐”的样子,怪别扭的。
但此刻,她偏头看绪东阳的侧脸。
流畅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视线固执地盯着窗外静止的街景。
她立刻生出了玩心。
绪东阳这小子,跟她混了这么多年,别说甜腻腻的“姐姐”,就连个正经的“姐”字,她都没听过一次。
这太不公平了。
她今天偏要听听,绪东阳怎么顶着这么一张人神共愤的脸,对她用纯欲风叫姐姐。
“对呀,你们男生难道不喜欢听人叫哥?”谈丹青发动车,眼底嘴角闪烁着狡黠的光,意有所指:“有的人啊,嘴就不甜,从来不叫。”
绪东阳身体明显一僵。
一个简单的“姐”字,仿佛变成了烧红的铁块,死死卡在他的喉咙里。
精致的唇瓣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下牙槽咬得紧紧的,腮边甚至能看到微微鼓动的肌肉线条。
宝石形状的喉结上下滚动,那个字死活吐不出来。
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空气都因为他这无声的挣扎而变得凝滞紧绷。
谈丹青等了几秒,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视死如归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嘁,不叫就不叫,小气鬼一个。”
车身启动,谈丹青占到了口头便宜,心情舒畅。
她开着车,却突然听见耳畔绪东阳的声音:“对着自己想保护的人,叫不出来姐。”
他想当守护者,而非被保护。他想站在她前面。
谈丹青脸上的笑容僵住。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得意,在逐渐紊乱的心跳声里,蒸发得无影无踪。
*
这顿饭越吃越热闹。先是谈丹青叫来了几位朋友,郑芳来时又带了一串,方晏在江城认识的人也不少,于是一来二去,朋友带朋友,一间包厢没坐下,又另开了一间。其中有一半脸还是谈丹青不认识的。
谈丹青端着红酒挨桌蹿,笑颜如花,巧笑倩兮。
做生意嘛,朋友就是潜在的资源和机遇,认识的人越多,路子越宽,她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
手里的红酒杯又见了底。谈丹青随手递给身边的谈小白,要他给自己满上。
谈小白刚一转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一步将一杯深紫色的液体稳稳放在了她面前。
谈丹青头都没抬,下意识端起来凑近鼻尖一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眯起眼,晃了晃杯子里浓稠得几乎挂壁的液体,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嫌弃。
“绪东阳,你给我倒的这是什么?小甜水啊?”
“红酒。”绪东阳面不改色地说。
“红酒个鬼哦,”谈丹青说:“你家红酒没酒味儿?”
绪东阳这才如实招来:“桑葚汁。”
谈丹青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回答气笑了。
她举着那杯深紫色的果汁,对着灯光晃了晃,看着那浓稠的液体缓慢地沿着杯壁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还亏得你找的,”她嘲讽道:“给我找了个能挂壁的果汁。”
“你不能再喝了。”绪东阳就站在她座位斜后方半步的位置,清俊的眉眼在包厢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像一尊沉默的影子守护神。
“你刚出院,还吃了药。很多药不能跟酒精混着喝。要是非要喝,我帮你喝。”
他端起她面前那只还残留着一点深红液体的高脚杯。
仰起头,杯中残余的红酒被他一口饮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还只是开始。
他放下空杯,长臂一伸,直接拿过了一瓶新的红酒。
然后,在满桌人惊诧的注视下,再次举杯,仰头,饮尽。动作干净利落。
“好——!!!”
邻桌一个喝得满面红光的大哥猛地拍案而起,震得碗碟叮当作响,粗着嗓子大吼:“好酒量!兄弟够意思!干干干!!!”
这一嗓子如同点燃了引信,整个包厢瞬间沸腾了。
刚才还围着谈丹青劝酒的人,注意力立刻被这横空出世、沉默却彪悍的挡酒少年吸引了过去。口哨声、叫好声、起哄的“干杯”声此起彼伏,气氛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小兄弟海量啊!”
“再来一杯!”
“谈老板这个小弟够意思啊!”
所有的火力,所有的喧嚣,瞬间从谈丹青身上转移。她被隔绝在这片疯狂的喧闹之外,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他喝酒的样子,没有方晏那种玩世不恭的潇洒,也没有生意场上老油条们的豪迈圆滑,反而带着一种属于他的、诚挚又固执的认真。
仿佛这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由他来承担的任务,一项一定要护她的任务。
喧闹震天的包厢里,谈丹青的心情,却像沉入了一片寂静的海底,复杂得难以名状。
“行了行了,喝都喝不明白,浪费我的好酒。”谈丹青佯装不耐烦,顺势将绪东阳面前那瓶还剩小半的红酒“夺”了过来。
众人又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们谈老板心疼酒了!”
“小谈总别这么小气嘛!”
气氛瞬间从狂热的劝酒变成了善意的调侃,火力暂时转移。
绪东阳显然也不是什么很能喝酒的主。
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他清俊的耳根蔓延开,像打翻的胭脂,晕染过白皙的脸颊,一路染上他挺直的鼻梁和光滑的额头。
那层红晕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格外醒目,透出一种异常勾人的靡丽。
如果不是卫衣下隐隐透出的肌肉线条,昭示着他胸肌比拳头更大。
真的让人会生出非礼的歹心。
谈丹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过一秒,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她想透口气,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包厢外走去。
不出所料,身后那道沉稳的脚步声,几乎在她起身的瞬间就跟了上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也像一个甩不掉的影子。
谈丹青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清凉的空气带着淡淡香薰味,却丝毫没能浇熄心口那股因身后人而起的、莫名的燥热。
不知不觉,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二楼回廊的栏杆边。
楼下是饭店巨大的舞厅,此刻正流淌着舒缓的老歌。
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晕,映照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身影。这家老字号酒店的常客多是附近社区的居民,舞池里旋转、依偎着的,大多是头发花白、甚至银丝如雪的长者。他们衣着或许不算时髦,但舞步从容,眼神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
谈丹青随意地倚着雕花栏杆,托腮往下看。
“挺浪漫的。”绪东阳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也倚在栏杆边往下看。
谈丹青微微偏头,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俊逸的侧影,眼眸映着舞池的流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仿佛被大厅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画面触动了。
“浪漫吗?”谈丹青挑眉。
“嗯,”绪东阳的视线追随着一对配合默契、白发苍苍的舞伴,“看起来年龄都很大……像是,相伴相守了一生。”
“噗嗤。”谈丹青立刻笑了起来。
绪东阳不解地转过头看她,“笑什么?”
“虽说有点不想伤害你幼小的心灵,但……”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慵懒的侧影,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饮酒后葡萄糜烂的香。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分享“成人世界秘密”的神秘感,“来这里跳舞的,一般都是婚外情。”
绪东阳:“……”
“这么老了也出轨吗?”
“年龄越大行为越开放啊。”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绪东阳的脸色。
他紧抿着唇,眉头微蹙,从震惊到困惑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幻灭。
谈丹青心底升起一丝丝微妙的的惭愧感,她好像无意之中辣手摧残了一个少年浪漫的心。
为了弥补这份小小的愧疚,谈丹青从栏杆边站直身。
修长的身姿如雨后新竹般舒展开来,肩背挺直,亭亭玉立。
她用那双骄傲动人的眼睛睨着他,小巧精致的下颌轻轻一抬,像一只在月光湖面上准备起舞的、睥睨众生的优雅天鹅。
“喂,绪东阳,你会不会跳舞?”
【作者有话说】
偶买噶,收藏四位数啦!!!
怎么这么棒啊!
开心到各种转圈!!!
(#^.^#)
谢谢贝贝们喜欢哇!muamua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