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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许愿◎
电视机荧屏溶溶的反射光里,绪东阳的面部轮廓看起来比白日温和。但那双漆黑的眼眸依然冷冽如淬冰,带着少年人不遮不藏的桀骜心劲儿。
他合上面前空白试卷,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钟,问她:“怎么回的这么早?”
“别提啦!”谈丹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玄关口“哒哒”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那双鞋是漂亮又精致,但绝不及她的脚。莹白的脚趾泛着珍珠似的光泽,圆润的指甲盖上点了可爱的红色豆蔻。
“过生日就是烦!”
她在入口穿衣镜前摘头饰、项链和耳坠,各类金属饰品落在托盘里的清脆作响。
“小白呢?”她侧着头问他。
“我去看看。”绪东阳起身时,沙发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他走到谈小白的房门前,只推开一道缝,板着脸往里看。
动作像极了老父亲抓小孩儿晚上有没有偷玩手机。
“睡了。”
“哦。”
谈丹青觉得这个画面特别好笑。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少年感的爹?
不对,她怎么把自己的辈分给降了……
在外装了一整天淑女,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家,懒得继续在绪东阳面前也装。
她没什么形象地小心翼翼抬起右脚,那儿果然已经摩出了血,后跟处洇开一小片暗红,血珠已经凝结成痂。她金鸡独立,往沙发处一跳一跳。
绪东阳过来扶她,她手掌撑在他肌肉紧绷像钢筋的小臂上。
看见她的脚后跟出了血,高跟鞋上也沾了血,绪东阳单薄的嘴唇往下一压,阴阴沉沉地骂道:“你是不是傻缺?”
谈丹青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绪东阳,“你刚刚说什么?你骂我什么?”
绪东阳不说话,只是扶着她往沙发走。
“我、听、到、了!”可谈丹青不依不饶,大声喊:“你骂我傻缺!好啊你绪东阳,胆子越来越肥了。还敢骂我???尊老爱幼懂不懂?!”她抬手就要抽他胳膊,但一松开倚着绪东阳手臂的手,身体便站不稳当。想抽他却没发力点,反倒被绪东阳捞住她差点往后倒的腰。
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护着她腰的手,像一道突然升起的护栏,充满了安全感和保护欲。
谈丹青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她才不管绪东阳是过来扶她,狠狠一把用力将他推开,身残志坚地单腿跳到沙发前坐下。
她算是看开了。
绪东阳哪里喜欢她?放屁!
要真喜欢她,能指着她鼻子骂她傻缺。
绪东阳就是个没礼貌的小兔崽子。
她噼里啪啦地从茶几下捞医药箱,翻出两张创口贴,敷衍地往脚后跟贴上,然后又到处找她的小零食,“我饼干呢?还有面包!”
“你没吃饭?”绪东阳几乎是横眉冷对,浓黑的眉头拧得更深。微微抿在一起的嘴唇,似乎在费劲地往下咽骂人的脏话。
谈丹青是真的又累又饿,没劲儿跟绪东阳吵,暂时没抓着他的语气不放。
“吃了啊,”谈丹青说:“吃了omakase。”
“那是什么?”绪东阳皱着眉问她。
“嘿,你不知道吧!我就说你是小土狗,”谈丹青扬眉,说:“是种日料。”她哀哀地叹了口气,“贵得要死要死,分量还很少很少……”
虽说这顿饭最后依然是魏繁星提前付的钱,但她还是觉得肉疼。她手里的钱都是自己赚的,实在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流出去吃空气。
绪东阳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起身去厨房。
谈丹青追问:“你干嘛?”
“煮面。”
“泡泡面么?”谈丹青有点流口水,“帮我也泡一盒,我要红烧牛肉面口味的。”
绪东阳压根没搭理她,背对着她系围裙。
细细的围裙带勒在他的腰线上,宽肩窄腰的轮廓被灯光投在墙上,像幅剪影画。
男人似乎更适合穿围裙。
谈丹青正想着,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
魏繁星发来消息。
繁星:【怎么先回去了?】
Tdq:【今天太晚了。】
魏繁星难得多费口舌,同她解释道:【今晚情况特殊,我大哥回家,我要回老宅见他。】
Tdq:【明白。】
她其实真没怪魏繁星什么。她对魏繁星的不悦,甚至远比不上她对她脚后跟上那块移位了的创口贴。
魏繁星今晚的一切行为,都合情合理——
她本来就没有他大哥、他家族重要;
他去见他家里人的时候,不方便和她联系,所以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回消息;
就连那份带着发票的礼物,也不过是他的处事风格。
所以她完全能理解魏繁星在给她过生日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就将她给抛下。
只是这种理解,她觉得没什么意思。
她被抛下的次数太多了。谈国庆也是这么将她抛下,谈婚论嫁的前男友也是如此。她对被抛弃之后的情感创伤应对得炉火纯青。
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或许真的很漂亮,所有人都又争又抢。但她不是什么灰姑娘,也没有什么魔法。
她斟酌着语句:【发个地址给我吧,礼物我想还给你。】
繁星:【什么意思?】
Tdq:【今天我见到你未婚妻了。】
魏繁星是个聪明人,她这边点到为止就好,将话说得太透反而不够体面。
一分钟后,魏繁星回复了。
繁星:【礼物不用还我,本就是送你的生日礼物。如果不喜欢,小票在包装盒里,你可以自行退掉,购置更喜欢的东西。】
繁星:【丹青,二十五岁生日快乐。】
一碗桶装红烧牛肉面,突然重重地搁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谈丹青蓦地回神。
绪东阳是开火煮的泡面,面条劲道,香辣汤底红彤彤一片。一枚糖心荷包蛋堆在最顶端duangduang直颤,冰箱剩余的牛肉罐头、火腿、切成整齐的方块状,码得整整齐齐,白菜菜心翠绿欲滴……
这哪是什么红烧牛肉面,这简直就是泡面包装盒上的广告图。
她快饿晕了,掰开一次性筷就吃了一大口,说:“还有吗?”
绪东阳摇了摇头,“没了。”
谈丹青去厨房又拿了一只大碗,给绪东阳分了一半,然后她像贼贼似的将食指抵在唇间,“那我们吃小声点,千万别让小白听到。”
绪东阳看她的眼神,略微有些微妙。
谈丹青便嗔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说:“他都长胖了还吃。”
“真的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饿过头了的原因,一口碳水下去,满足感无与伦比,她咽下荷包蛋里面的糖心,说:“绪东阳,我跟你说真的,你要是高考没考好,我送你去学厨子……啊,呸呸呸,”
她说完就后悔,又拍了拍自己的嘴,“我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肯定能考得非常好。”
绪东阳没说什么,只是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谈丹青这才感觉到鼻尖有点热,应该是刚刚吃太急了,吃到脸上去了。
她有些尴尬地笑笑,用纸巾擦鼻尖。
绪东阳盯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谈丹青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她继续埋头吃面,一股股热气模糊了视线。
“你说,泡面是不是也算长寿面?”谈丹青突然发出疑惑。
“算吧。”绪东阳回答。
谈丹青用面条挑起一根面,咬住一头,说:“那我们这儿的习俗是,过生日吃面的时候,不可以将面条咬断,所以要像这样。”她咕噜噜地吸面。
“不将面咬断,会怎么样?”绪东阳问。
“就能长寿。”谈丹青弯着眉毛说,“还能幸运吧。就跟削苹果皮不断一样。”
绪东阳没戳破她可笑的迷信,点了点头。
客厅电视机背景音轻缓,只开了很小一盏灯,两人的影子在沙发上离得很近。
“呀,差点忘了,还有重头戏!”她忽地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转身从扔在沙发上的贝壳包里掏出一包烟。
白皙纤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殷红的唇轻轻抿住滤嘴。烟尾被咬住的那一瞬间里,嘴唇唇纹上残余的口红,拓印出浅浅的唇纹,像一副隐蔽的水墨图。
绪东阳的视线不自觉地追寻了这根烟,看着她饱满的嘴唇,是如何轻轻往下凹陷,留下牙齿的痕迹。
“你做什么?”他伸手就夺走了她唇间的烟。谈丹青手指间的打火机都没能点燃。
“我没打算抽烟啊,”谈丹青解释:“今天我生日,我想许愿。”
绪东阳顿了顿,抽走她指间的打火机,然后在关掉客厅沙发旁地灯的同时,按下打火机。
客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一团暗夜,紧接着,伴随哒地一声轻响,一簇明媚耀眼的火苗,在绪东阳掌心中绽开。他缓缓举起打火机,送至她的眉心。那团鲜红的火苗在他清冽澄澈的漆黑眼眸中蹿动,也映亮了她的眼睛,仿佛为她捧来了一团火。
“这样许。”他清清淡淡地说。
“好吧,这样应该也凑合。”她合上眼睛,俏皮地双手合十。
火光跳动,浓密卷曲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好似蝴蝶在停留在她的面颊上,奋力挥展着蝶翼。
时间突然流动得很慢,像他掌心那团飘忽的光一样,缓缓在两人之间流淌而过。
他以为谈丹青不会告诉他自己的愿望。
亦或是许愿发大财、嫁富豪。
没想到她那张浸润在温和火光里的脸,唇角寂静无声地荡开温柔的笑,“许愿……许愿我那两个弟弟——”
绪东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短暂的停滞,火苗在他瞳孔里晃得更快,像被惊动的萤火。
“能考上想去的学校,前程似锦。”
她说完,抬手拨过耳垂后落下的碎发,然后俯身凑近他的手掌,吹灭打火机上的火苗。
火光嗤的一声灭了。
漆黑里,从她唇间溢出的一股馥郁的香,拂在他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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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礼物◎
老宅夜半,墨绿色的灌木林中蛩鸟声起伏,魏繁星在长廊看手机上谈丹青发来的消息。
繁星:【丹青,生日快乐。】
聊天消息气泡孤零零地停留在这里,没回音。
“还没睡?”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大哥。”魏繁星转身,立定站好。
“没事,”魏晨风摆了摆指缝间的烟头,“我也是出来透透气,你嫂子管得严,不让我抽。”
月光勾勒出相似的轮廓——兄弟俩的眉眼如出一辙,只是魏晨风的线条更硬朗些。
他比魏繁星高了半指,肩背挺括,说话时胸腔里荡出的声音总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两人之间横亘了十年的岁月,魏晨风早过了为风月伤神的年纪,联姻娶的妻子,岳父在政商两界的人脉替他铺平了道路。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魏繁星笑笑,说:“嫂子关心大哥身体。”
夜风惊扰廊下,魏晨风掸了掸指尖烟灰,“听贺达说,你最近交了个新女朋友?大半夜躲这儿,是跟她聊天?”
“是。”魏繁星将身体的重心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魏晨风睇着弟弟,缓缓吐出口烟圈,状似随意地口问了一句,“听说你这次的女朋友,还是个小老板?这又是在搞什么?”
他这次回国,就察觉弟弟似乎出了点情况。以往他对联姻的女孩儿就不太热衷,但这段时间却是变得非常冰冷。家族最近正在运作老城改造项目,需要联姻助力。如果魏繁星还像现在这样不咸不淡,就难往下推了。
“也没什么,”魏繁星目光落向远处,说:“就是看着她为她那个小公司跑前跑后的样子,挺有意思。”
“她公司多大?”
魏繁星改口说,“其实是个工作室。”
营业额太小,具体的数说出来,叫人贻笑大方。
魏晨风爽朗的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和轻蔑。
在他们眼里,谈丹青的服装品牌连一个过家家的玩具都算不上。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在他们眼里连过家家都算不上。魏繁星十八岁成年进入股市玩炒币的时候,老爷子给他两千万。
魏繁星垂眸看着指间明灭的烟头,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大哥想的其实没什么两样。
谈丹青那个寒酸的工作室,廉价的品牌和设计,在他眼里也上不了台面。可奇怪的是,当看到大哥对她露出这种轻蔑的神情,他喉咙里又像卡了根刺。
他不禁为谈丹青说几句好话:“她……她挺有头脑,也有才华,就是出身差了点,现在还在和朋友合伙的阶段。”
魏晨风没什么兴致听,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烟灰,鼻腔里挤出一声“嗯”,像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汇报,“明白,现在你们流行玩养成系。”
魏繁星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里,终究没有反驳。
“随你吧,”魏晨风吸完烟,拍了拍身上的烟灰,对弟弟说:“凡事把握一个度。你以前不是做挺好的么?私下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别弄到明面上来就行。老爷子现在身体不好,你的婚事要抓点紧。”
“嗯,我知道。”魏繁星截住话头,声音似夜露微凉。
魏晨风进屋后,魏繁星又划亮手机。
对话框依然停留在自己最后那条祝福上。
谈丹青的意思大概是真的想和他断了。
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但他觉得不可能。
谈丹青跟着他亲眼见过他们一夜之间,觥筹交错,就能从股票市场里捞到数以亿计的金钱。她怎么可能还愿意回去一件一件卖内衣?
他不觉得有任何人被他带着走进自己的世界后,还能这么洒脱地离开。一旦尝过云端滋味,就再也回不去泥泞里挣扎的日子。
就像他确信太阳明天会升起一样确信——没有人能拒绝他的世界。
谈丹青也不可能。
*
翌日早,谈小白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早。”
谈丹青今天心情不错,醒很早,在客厅和绪东阳一起吃早饭,“早。”
谈小白抓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去厨房觅食,口中还嘟嘟囔囔:“我昨晚做梦梦见自己在吃牛肉面,哎哟我去,香死我了,结果醒来一看,流了一枕头口水……”
谈丹青闻言,做贼心虚地和绪东阳对视了一眼。
绪东阳低头喝豆浆,眉梢也颤了颤。
“你就是馋。”谈丹青喝了口豆浆,挤兑了弟弟一句。
谈小白睡眼惺忪地拉开冰箱,下一秒,抄起垃圾桶就冲了出来,——
“谈、丹、青!”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冲她兴师问罪:“为什么垃圾桶里有泡面桶?为什么!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Why!”
谈丹青在心里大大地懊恼失策,朝绪东阳嗔了一眼。
责备他没有清理好“案发现场”。
绪东阳敛眉。
这事他真忘了。
“咳咳,”谈丹青从来不被人指责,只有她指责别人。她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大呼小叫什么?我生日礼物呢?好啊你,我生日都不记得了。”
谈小白果然被带偏了思路,忘记继续追究吃宵夜不带他的事,气鼓鼓地掏出手机,说:“发你微信了啊,哼,自己跑出去玩,理都不理我。”
谈丹青这才点开她便宜弟弟的微信消息。
昨天一大早,谈小白就孝敬了她一个四位数大红包,“嚯,你小子还挺孝顺的。”
“那是当然啊!”谈小白摇头晃脑地说。
一点开微信,她关注的就推送来了热点新闻。
避无可避,她看见了铺天盖地的关于魏家的花边新闻。
原来昨晚魏家大哥回国,引起各类小道消息。
广大网友纷纷挖出各种证据,说是因为魏家联姻在即,但魏繁星却还不肯收心,强强联手计划难以落地,于是魏老爷子特意将大哥从海外召回,好好敲打敲打小儿子。
这件事一翻出来,自然少不了重新盘点魏繁星的离任情人:从外貌、身材、以及出演作品三个维度评分,进行优劣排名,好似排名越靠前,嫁入豪门的可能性就越高。
里面倒没出现她的事,大概她身份太低,还不够格作为饭后谈资。
谈丹青手指往下滑动,百无聊赖地随手吃瓜。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昨晚刚见过的人,今早就成了新闻报道上的一道朦胧的剪影。
配图里,魏繁星正为一位千金拉开车门,侧脸在闪光灯下格外清晰。
忽然,一只深蓝色丝绒礼盒闯入视线。
“嗯?”谈丹青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绪东阳平静的目光。晨光照着他耳际墨黑的碎发,几乎能看见颈侧清晰的绒毛。
“给我的。”
“嗯。”绪东阳声音和态度总是这么冷淡,随手递给她礼物,像扔给她一张餐巾纸,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他起身端上空食盘就往厨房走,背影挺拔得像棵白杨,连后颈上那截凸起的骨节都透着股冷淡劲儿。
谈丹青完全没想到绪东阳也会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不过任何时候,收到礼物都是件很开心的事。
她眼睛一亮,将手机扔到一边,满心欢喜地拆包装袋,
“让我看看小土狗给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自己看。”绪东阳压根不多搭理她。
谈丹青喜滋滋地打开包装,非常小心没将礼盒撕坏。
绪东阳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块很漂亮的女士手表。
她对手表品牌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这块表很好看,亮晶晶的,很有质感。
她立刻将手表往手腕上套,但背后的表链设计精细,她单手不好扣紧,扣了好几次,都散开了。
“诶……”
绪东阳本来站在厨房门口看她,看她失败了好几次,实在看不下去,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又厚又大,粗糙的虎口圈住她的手腕,还多出了一根指节。
表链在他的手里变得服服帖帖,他缓缓推紧扣环,金属搭扣"咔嗒"的声响格外清脆。
买下这块表的时候,他就构想过这块表圈在谈丹青手腕上会是什么样子,那时脑中的幻想,远不及实物的百分之一。
谈丹青的手腕纤细得惊人,银色的表链松松环在上面,随着她晃手的动作轻轻滑动,像一泓月光缠绕着雪白的细瓷。表盘折射出的细碎光斑在她腕骨上跳跃,衬得那片肌肤几乎透明。
粗糙的指尖刮过细腻的手腕,像磨砂纸打磨过稚嫩的贝壳。
他很快收回了手,“是暗扣。”
“原来如此,”戴好后,谈丹青眉开眼笑,在绪东阳眼前晃了晃手,表盘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表链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像夏日檐角的风铃。
“很好看啊!以后再也不叫你是小土狗了,审美还挺好的!”她举起手腕对着阳光端详,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嘴角翘起的弧度俏皮可爱。
绪东阳没说什么,起身去玄关处系鞋带,单肩背包,然后喊了谈小白上学,“走了。”
*
公司里没什么藏得住的消息,很多下属都知道谈丹青跟魏繁星出去过几次。
他们公司现在又和魏繁星有业务关联,出现这种事,都不知道对他们这条小船会有什么影响,难免议论纷纷。
谈丹青倒没怎么在意,以前没认识魏繁星的时候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也不至于没了魏繁星,就连饭都吃不上。
她一进办公室,正在喝咖啡的郑芳就夸张地捂了捂眼睛,“我天我天,什么东西把我眼睛给晃到了。”
谈丹青:“?”
郑芳抓上谈丹青的手,机警道:“魏繁星送你的?”
谈丹青没想到郑芳会突然提魏繁星,愣了一瞬,笑笑,说:“不是。”
她还没来得及和郑芳提魏繁星昨晚放她鸽子的事。
“不对啊……”郑芳有些意外地摸着下巴,说:“可你怎么会买这么贵的表?”
谈丹青微愣,“这个……很贵?”
“贵!”郑芳要被谈丹青不识货的反应给气死了,“死贵死贵!非常贵!”
谈丹青还是毫无概念,“到底多贵啊?”
“你是不是还以为,这是拼夕夕买的啊?”郑芳无语。
谈丹青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的天啊,我杂志呢?杂志!”郑芳喊叫了起来。
她对奢侈品深有研究,很快就从公司杂志架上取下一本顶奢杂志,翻到一页,停下指给她看——
“看见了吗?香港电影里面,古惑仔犯事跑路的时候,带着换钱的玩意儿,就是这个!”
谈丹青瞪着杂志海报,有些不可思议。
“到底是谁送你的啊?”郑芳问。
“绪东阳……”谈丹青喃喃自语。
这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敷衍地甩在她面前,甚至都没有暗示她这东西有多贵。
但凡她知道,她都不会收下还戴上。
她一时忍不住责怪起绪东阳来。
小孩就是小孩,不懂事。
什么人送什么礼;什么关系送什么礼,这中间都有一个度。同事之间送咖啡券,闺蜜之间送口红香水,恋人之间送珠宝鲜花——每样礼物都明码标着关系的深浅。就像跳舞,进一步是暧昧,退一步是生疏。这个度就叫约定俗成。
但凡过了这个度,就是踩错了步调,收礼的人为难;送礼人,出力不讨好,捧着满腔的爱意送出去,对方甚至只会踩在脚下践踏。
他太年轻了。
没心机没手段没套路。
不及魏繁星十分之一的老练。
“绪东阳?”郑芳也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他不是还在上学吗?学生哪里有这么多钱?”
“是啊……”谈丹青心乱如麻,不知说什么好。
“这小孩儿……”郑芳欲言又止,“他挺喜欢你的吧。”
谈丹青没说话。
“他家里知道么?”郑芳又问。
谈丹青摇了摇头。
她开始担心,手表可能是绪东阳偷他家里的东西,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儿谈恋爱,偷父母的金手链送给小女朋友。
谈丹青上网查了一圈,总算弄清楚这块手表的市场价格和二手市场价格。
表绝对是真的。
24k真。
只是不知道是二手市场买的还是商店买的。
她还纳闷,绪东阳每天只穿运动鞋和运动卫衣,怎么突然挑女士饰品的品味这么好了。闹了半天,原来他选这款,跟这款好看毛线关系都没有。他选这款是因为这款最保值,二手市场价格已经涨得比原价还高了。
手表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谈丹青再不敢戴,收进皮包里。
*
一整天,谈丹青都心神不宁。
她觉得这件事很是棘手。她不想伤了绪东阳的心,但又必须让他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晚上回家前,她给谈小白发消息,让他去很远的一家超市买东西。
谈小白哼哼唧唧:【到底为什么要我去这么远的地方啊。】
Tdq:【我就要这个,买不到别回来。】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嘤……】
支开谈小白,谈丹青又给绪东阳发消息。
Tdq:【今天一下晚自习就给我回来。】
Leo:【嗯。】
谈丹青开车赶回家,一进门就看见了绪东阳放在鞋柜上的红色运动鞋。
她换鞋,就去敲绪东阳的房间门,“绪东阳,绪东阳你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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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要他,就不要你。”◎
门开时,带起一阵微热的气流。
绪东阳的房间空得几乎冷清——一张铁架床,一套木质桌椅,一个窄窄的衣柜,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物件。
床单是冷调的深灰色,铺得一丝不苟,书桌上的书目和试卷,也罗列得整整齐齐。开放式衣架上挂了几身衣物,不是黑白灰三色系运动服,就是黑白灰三色系卫衣。
唯一窗台上一盆绿油油的薄荷让人眼前一亮的,叶片养得而饱满,枝丫舒展。
“什么事?”他显然刚刚结束训练,墙角的杠铃片挪了位,冷白的颈间挂着一根黑色耳机线,虚虚坠在胸膛口,随着还未彻底平缓的呼吸轻微起伏。
扶着门框的小臂因充血而线条尤为清晰,黑色短袖领口歪斜在一边,露出冷白色的半截锁骨,白净而又有骨骼感。
谈丹青仿佛一脚踏入了绪东阳的地盘,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是什么?”她举起那块亮晶晶的手表质问。
绪东阳面不改色,低沉的男音里甚至有几分理直气壮,“生日礼物。”
谈丹青抬手握住绪东阳的手。
他的手掌难得没再缠那恼人的白色绷带,又宽又大,指节和虎口带着厚厚的茧,掌心上的每一道深刻的纹,都蓄着剧烈运动后的余温,烫得惊人。
“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块表你拿回去。”她轻轻将亮晶晶的银色表盘,放入他的手中。
冰冰凉凉的金属链条,与他灼热的掌心相触的刹那,仿佛像是雪花落在了刚被火淬过的烙铁上。一冷一热,在两人之间淬出一层不见的冷雾。
绪东阳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漆黑的瞳孔微微扩张,单薄的淡色嘴唇都在细微地抖动——“什么意思?”
“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谈丹青手指被这剧烈的冷热交替激得微微发颤。
“什么意思?”绪东阳拧着眉。
谈丹青反问:“我问你,这表是从哪来的?拿家里的吗?你家里人知道吗?”
大概是“家里人”这三个字,触碰到了绪东阳最不愿意提的禁区。他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被刺痛了一般猛地一颤,然后剧烈地呼吸了几声,鼻翼翕动。
“跟我家里人没关系!我自己买的。”
“自己买的?你怎么买?你拿什么买?”
偷拿家里的钱已经算是好情况了,如果那真是绪东阳自己买的……她甚至不敢继续往深处想,绪东阳到底做了什么才弄到这笔钱。
谈丹青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情绪压下去,但这股火根本压不住,语气越来越冲。
“你一个学生,上哪儿挣这么多钱?十几万,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多少普通人家,打一年的工都挣不到十几万,你哪儿来的?抢银行啊?!”
绪东阳喉结滚动,呼之欲出的真相像荆棘般卡在喉咙里,刺得他生疼。
一旦他说了实情,谈丹青就会知道他压根没在学校好好学习,泡在地下俱乐部打拳赚钱。
一个谎言瞒着另一个谎言,最后只能硬生生咽下一个哑巴亏。
“不用你管!”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孩子气十足的话。
“不要我管?”谈丹青声音也抬高了:“我不管你,你说还有谁管你?”
谈丹青是真心为绪东阳着急。
绪东阳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什么家人朋友。一个人很危险,走夜路,最容易踩空。她想帮他一把,想把他往回拽,可绪东阳那头却是油盐不进。
“是因为,我买的不够好,太丑了,你不喜欢,所以你不肯要?”他瞪着她,忽地开口,声音低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裹着尖锐的刺。
谈丹青几乎被这句话给气笑了。
人非常生气的时候,真的会很想笑。
“这压根不是一回事!”
“那是为什么?!”
绪东阳狠狠瞪着她的眼睛,在逐渐发红。
他生就了一副硬朗凌厉的骨相,眉骨高,鼻梁挺,黑如浓墨的眼睛深深往里凹。于是当他双眼通红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是脆弱、可怜兮兮,而是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年轻小兽,充满了压抑的攻击性。他死死盯着她,像猎豹盯着囊中猎物。
谈丹青甚至觉得,绪东阳下一瞬就要扑过来咬她。
“是不是魏繁星送给你的东西,你就愿意要;我送给你的,你就不愿意!”他忽然说。
他早看见了。魏繁星送给她的鞋,被她好好放在鞋柜里。那双鞋丑死了,那么高的鞋跟,那么硬的皮,穿上去那么磨脚,弄的血淋淋的,她为什么还喜欢?
他到底是哪里不够好?他的礼物明明更贵重,更适合她。
不会伤害她一分一毫。
谈丹青简直对绪东阳无话可说。
这小孩儿怎么这么不听话?谈小白也皮,但他的皮也就是小打小闹,没胆子真搞出什么大事。
可绪东阳不一样,他平日里总静悄悄的,然后一言不发,给她来波大的。
“对,”谈丹青已经懒得和绪东阳继续辩论,她拽上他的手,将手表硬塞进他手里:“我就是不要你的,你想怎么样?东西拿回去,退掉,听到了没有?拿回去!”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绪东阳的神经上。他的眼白骤然爬满血丝,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他突然迈开一大步,猛地冲到她的面前。谈丹青觉得他身上杀气腾腾,下意识往后退。
这一退,似乎更激怒了绪东阳。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粗糙宽大的虎口刚好掐住了她的手腕一圈,严丝合缝,力道大得几乎留下了指痕。
“绪东阳!”谈丹青喝了一声。
他不顾她挣扎,强行将手表套在她的手腕上。
冰凉的金属表链被他的大掌给捂热了,那灼人的温度顺着腕骨一路烧到心口。
粗糙的指腹在她皮肤上刮来刮去,从指尖一路推上纤细的手腕。
表扣咬合时"咔嗒"一声响,在凝滞的空气里格外刺耳——明明是一个充满祝*福的举动,却好像在给她戴上手铐。
谈丹青气急败坏:“绪东阳!你……”
“不要就扔了。”绪东阳扔下这么一句,重重摔了门。
只听“叮咚”一声,指纹锁解锁,谈小白提着塑料袋进来,“啦啦啦,肉酱面终于买到啦!”
“你们……”他意外地呆在原地,目光在谈丹青和绪东阳两人之间来回游离,战战兢兢地问:“你们吵架了啊?”
谈丹青站在原地,耳尖到脖颈都染上一层薄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手腕上的表盘沉甸甸的。
她泄愤似的解着那恼人的暗扣,但怎么也解不开,“什么破东西……”
“怎么了啊?”谈小白问。
谈丹青气红了脸,说:“有人发神经。”
“那个……”谈小白尴尬地小声问:“肉,肉酱面还吃吗?”
“吃,”谈丹青对着绪东阳的房间大声说:“当然吃,怎么不吃。”
“那……绪东阳呢?”谈小白问。
“饿死他。”谈丹青说。
*
整整一晚,绪东阳始终无法合眼。
每当他合上眼要睡去,耳畔都会重新回荡起谈丹青的声音——
“我要他,就不要你。”
只要听到这道声音,他就觉得自己五脏六腑被剜了出来,只能狼狈不堪地坐起身,手指死死攥住胸前的衣料,在掌心揉成一团。
谈丹青怎么心就这么狠呢?
是,他是年纪小。
可年纪小,他的心就不是真的吗?年纪小,他打拳赚的钱就不是真的吗?
恨和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曾经对她的爱意有多深,此刻就有多想将她揉碎了吞进骨血里。
他几乎是咬着牙恨她,可咬着咬着,咬到满嘴铁锈味儿,他又对她再也恨不起来。
谈丹青其实也没错。
一句话都没错。
他一个学生,拿什么让她信服自己能合法地赚这么多钱,能给她依靠?
只有魏繁星那种成熟的男人才可以。
正因为真相就是如此,才让人绝望。
他闭上眼睛,细碎的片段开始像老电影般一帧帧闪回——
厨房里,谈丹青跟一根黄瓜倔强地较劲,将案板敲得咚咚的闷响,发丝黏在沁出汗珠的鼻尖;
卫生间里,她给他捧来两颗芬芳的茉莉凝香珠,非要他闻,但他其实只能闻出她身上的沐浴露香。
还有生日那晚,她对着打火机跃动的火苗许愿,暖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每个画面都鲜活如新,带着温度,在他心上最柔软处轻轻降落。
*
第二天一早,绪东阳没等谈小白一起上学。
年关将近,大街上年味越来越浓,街道两旁的灯笼红得刺眼,商铺循环播放着喜庆的贺岁歌。
嘴边呵出的白雾转瞬即逝,他从耳机里分辨暴躁的鼓点和空灵的女声——
Justgonnastandthereandwatchmeburn(就站在这儿看着我自焚吗?)
ButthatsalrightbecauseIlikethewayithurts(没关系,因为我本就喜欢这种疼痛。)
Justgonnastandthereandhearmecry(就站在这儿听着我哭泣吗?)
ButthatsalrightbecauseIlovethewayyoulie(没关系,因为我本就喜欢你的谎言。)
……
单车的方向是学校,可他却有一种找不到方向,浑浑噩噩的感觉。
到了学校,谈小白偷偷发微信找了他好几次。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阳哥,你跟我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我姐脾气是急,但她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乱发脾气,你肯定做错事了。】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我姐吃软不吃硬,你服个软,她绝对不会怪你。】
绪东阳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很久。
小白打游戏不小白:【你今晚还回来吗?】
绪东阳手指顿了顿。
最终还是没回。
将手机揣回口袋。
这天老师在讲台上讲了什么,他没怎么听。何薇发了填志愿的参考资料。他扯了几张物理卷子做,当做正念。
这么捱到了晚自习,手机又在裤袋里震个不停。
绪东阳瞥见来电显示上“谈小白”三个字,直接拖进了黑名单。
铃响他回到座位,谈小白的位置空了。
“靠,好像打起来了。”李远和前后桌八卦。
“谁啊谁啊?”
“张渊,”李远说:“张渊堵了谈小白。”
绪东阳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就在西楼梯口,”李远咽了咽口水,“张渊那孙子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病,跑到谈小白面前口嗨他姐,小白当场就给了他一拳。现在张渊叫了外校的人”
话音未落,绪东阳突然拎包起身,椅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阳哥?”李远纳闷。
“位置。”绪东阳说。
24
第24章
◎附属卡◎
“嘭……”
一声巨响,谈小白后背重重撞在男厕所瓷砖墙上。
他忍痛在倒地瞬间蜷身打了个滚,眼角余光扫到墙角那柄发霉的拖把。
灵机一动,拎起来就一通瞎比划——
“别过来,别过来啊!我这是沾了屎的拖把!”
“我草,”张渊的跟班,人高马大黄毛混混快吐出来,“恶不恶心啊!”
张渊也皱了皱眉,“废什么话,赶紧的。”
黄毛混混立刻锁住谈小白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
谈小白闭上眼睛,今天脑袋又要开瓢了。
没想到预料中铁拳没落下,黄毛混混整个人却突然像只破麻袋似的直接飞起,一头撞倒一旁的垃圾桶。
不锈钢垃圾桶在地上打了两个滚,震声惊天动地,“哐当当……”
水龙头突然被拧开,绪东阳站在洗手台前缓缓洗手。
冷白的手指,骨节分明。
“绪东阳?”张渊一脸诧异。
晚自习太闷,李远他们几个也不想上,跟着绪东阳一起溜出来。
李远皮笑肉不笑地说:“诶,怎么这么热闹啊,一起上厕所啊?”
“绪东阳,你几个意思?”张渊对绪东阳拧着眉说。
“谈小白怎么惹你了?”绪东阳平静地反问他。
不等张渊开口,谈小白扯着嗓子大声说:“张渊个贱种,他到处传我姐的照片,欠阉的狗东西。”
“谁叫你姐拍那种照片的,她拍那种内衣照,不就是给人看的?她是表子,你是表子的弟弟。”话音未落,绪东阳抬腿就是一脚,这一脚正踹在张渊的膝盖骨上。
张渊立刻两腿一弯,跪了下来。
绪东阳抓上张渊的头,几乎单手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往外拖,然后把他的头按进洗手池里,拧开水龙头,水流冲他的嘴和牙。
“啊啊啊,啊啊啊!”
水被灌进张渊的鼻子里、眼睛里、嘴巴里,他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几个小混混看得出绪东阳是真狠,纷纷往外跑。
看到绪东阳动手,谈小白也有点被吓到。
他打人非常利落,跟练过似的,太知道刀子往哪里剜最伤人。
而且他灌张渊的时候,脸上甚至都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冷淡。
张渊都嚎啕大哭了,他眼皮子都没跳一下。
谈小白现在只在心里阿弥陀佛。
当初他是怎么想到去堵绪东阳的?
真的是疯了吧。
“算,算了吧……”谈小白结结巴巴地说:“阳哥,别真把他给弄死了。”
“阳哥,”这时在门口望风的李远也说:“年级主任巡逻过来了。”
绪东阳放了手,张渊从洗手台滑到地上,趴在地板上哇哇吐了半天水,吐到最后完全是干呕。
“手机。”绪东阳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身。
“啊?”张渊脑子都是懵的。
“手机。”绪东阳又冷淡地重复了一遍。
“裤兜,裤兜里,呜呜呜……”张渊一把鼻涕一把泪。
绪东阳摸了他的裤兜,从左侧口袋摸到了手机。
手机是面部识别。
绪东阳抓上张渊的头发,让他露出脸。
解了锁。
绪东阳就点进张渊相册。
张渊存了不少偷拍女生的照片。
拍腿、底裤。
绪东阳一张一张全给他删了。
删到第十几张,就翻到了谈丹青的照片。
那应该是张渊从网上找的谈丹青工作室以前发的老广告。
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
绪东阳血液倒流。
缺氧。
眼睛发胀。
照片里,谈丹青斜倚在一张洛可可风格的红丝绒椅上,半阖着眼睑睨着镜头,嘴角噙着抹似有若无的笑。
她身上只穿了一套古典式黑色内衣,鱼骨如中世纪铠甲般自腰际蜿蜒而上,系绳交叉缠绕,衬得雪白的背脊,细腻如雪。
这张脸看起来比现在要稚嫩几分,脸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下颌线条也不似如今这般清瘦利落。
那双清澈的眼神也嫩,眼眸黑白分明,有几分倔强少女的味道。
绪东阳删干净所有照片。
重重将手机砸在张渊的脸上,“滚。”
张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手机拍出了一脸鼻血。
他顾不得擦脸,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年级主任巡到了这里,“你们聚在这里做什么呢?抽烟?”
“没有没有,”谈小白嬉皮笑脸地说:“放水呢……哪儿有什么烟味啊!”
“哼,你们一个个给我老实点。”年级主任训斥道:“都高三了,还这么不像话!”
年级主任一走,谈小白立刻扶墙哀嚎:“我草他妈的,痛死老子了……”
他鬼哭狼嚎了半天,绪东阳压根没搭理他。
他搓了搓脸,尴尬地说:“阳哥,我还以为,你不接我电话,是不管我死活了呢。”
绪东阳是不想管,也不打算管。
但是只要想到……
谈小白如果真有三长两短,谈丹青肯定要哭。
烦。
晚自习还有一小时,绪东阳回教室做了一套题。
放学后,谈小白跟屁虫似的尾随在他身后,不断小声跟他示好,
“喂,阳哥,你晚上跟我回去呗。
“走嘛走嘛!哎哟,我手肘真的疼,太疼了,骑不了车。
“你不跟我回去,是想我死外面吗!好狠的心……”
绪东阳一路走到停车棚,开口:“上车。”
“谢谢谢谢谢谢!”谈小白立马坐上绪东阳的单车后座,沾沾自喜:“现在全校女生都羡慕死我了吧?我可是唯一坐过你后车坐的。”
“再说话就滚。”绪东阳言简意赅。
谈小白眨巴眼,做了一个乖巧地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骑车回家的路,下坡偏多,顺风。
夜风吹在脸上,有一种宁静的感觉。
“你看见我姐的照片了吧?”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的谈小白,忍不住又开口叽叽喳喳。
绪东阳没理他。
他又不瞎。
谈小白继续说:“我姐,我姐不是什么,什么……”
张渊骂的那个肮脏下作的字眼,他连复述都说不出口。
他在他背后絮絮叨叨地说:“当时实在没钱请模特,她就自己当模特了,她穿得不比模特好?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她的渣男前男友么?她前男友看到了那些照片,立刻就跟她分手了,还骂她不要脸。嘁,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件内衣,后来成了当年的爆款,赚了很多钱。你可能从小不缺钱,所以不懂钱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意味着什么……
“绪东阳,你别跟我姐吵架了。我姐真的很好很好。她就算骂你,也是为了你好。”
绪东阳还是没开口。
只是躬身蹬车。
骑得飞快。
到了家门口的超市,谈小白从车上跳下来,“等我一下。”
他从超市里买了一大包吃的,左手右手提满了。
哪里看得出来手受伤骑不了车。
谈小白厚脸皮。
既然露馅了,他干脆就不装了,推着绪东阳就往家里走,“都到家门口啦,上楼!回家!”
*
晚上忙完,谈丹青和郑芳一起整理新货。新货用了一层牛皮纸包装,她没留神不小心划到了手指。
“嘶……”
“在想什么呢!”郑芳惊叫起来握住她的手,“手都弄破了。”
“没事。”她运气不错,只是划到了,但并没有破口流血。等最开始的痛意过去,也就没事了。谈丹青继续垂眸折包装。
“在想绪东阳的事啊?”郑芳问。
“对。”谈丹青轻轻叹了口气。
她实在不知道,这件事究竟该怎么处理。
骂了绪东阳以后,她心里一直不怎么好受。
赤诚之心,往往就是在这么摔摔打打之中,被磨平了棱角,变得圆润、有所保留。
即便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在她那个无趣甚至失落的二十五岁生日里。绪东阳是最令她开心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更不想将绪东阳的心意就这么摔了。
跟郑芳一起发完货,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她开车回家,拾阶上楼。
远远看到自己家大门,脚步不觉慢了。
她还不知道绪东阳还会不会在她家里,一想到回去可能就要对上绪东阳顶着一双泛红眼睛控诉她,就心中烦闷。
又或者,绪东阳可能已经跑了,像条养不熟的野狗一样再也不会回来。可后面这个念头,也并没让她的心情变好半分。
门锁“哒哒”响。
推开门,餐桌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暖色里。谈小白正手忙脚乱地拆着熟食盒,绪东阳站在一旁,垂着眼将一次性餐具一一摆正。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过来,像是早就知道是她。
“姐!你回来啦!快来快来,一起吃宵夜!”谈小白围着餐桌蹦蹦跳跳,“快来!阳哥买了超多好吃的,都是按你口味挑的!”他一边说一边推搡绪东阳,“愣着干嘛?快去给我姐拿筷子啊!”
绪东阳没说话,转身去厨房取了餐具,安静地放到了谈丹青面前。
微妙的气氛里,谈丹青清了清嗓子,在桌边坐下,说:“买什么吃的了?”
塑料食盒里有一大份谈丹青最喜欢的高压锅饭基围虾,虾的个头大,很新鲜,肉质紧致弹牙。谈小白殷切地掰开虾头,把最肥嫩的虾尾肉剥出来,放在谈丹青面前,“姐,你快吃!”
谈小白一会儿讲学校的事,一会儿给谈丹青剥虾,一会儿倒饮料。忙得团团转,活像努力撮合爹妈和好的熊孩子。
谈丹青很喜欢吃海鲜,而且她还嘴刁,只吃新鲜的。
今晚的虾很好吃,她一连吃了好几只。
起初她还没注意,吃了好一会儿,突然发觉今晚的虾怎么吃不完,这才注意到谈小白老早就罢了工,余下的一直都是绪东阳在剥。
*
饭后,谈小白拎着垃圾袋下楼,屋里骤然安静下来。
谈丹青深吸一口气,走到绪东阳面前,“过来聊聊吧。”
绪东阳沉默地跟着她走向阳台。
夜风微凉,远处城市的灯火如星子般明明灭灭。谈丹青靠在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表带。金属触感冰凉,却在体温的熨帖下渐渐温热。
“绪东阳,”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夜风还轻,“你给我买的这块表,不丑,很好看,我很喜欢。”
绪东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夜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他今晚可能刚洗了头吹了头发,眼前的碎发又黑又软,让他看起来戾气没那么重,有几分乖巧的感觉。
“你说表是你自己的钱买的,”谈丹青语气里带着柔软的试探:“能告诉我,是怎么赚的吗?”
绪东阳不语。
“怎么?还怕我知道了要抢你饭碗啊?”谈丹青开了个玩笑,又说:“告诉我呗,有钱一起赚,一起发财啊。”
绪东阳抿了抿唇,月光在他鼻梁上投下一道固执的阴影。他说出一部分真话:“我攒的压岁钱。”
“原来这样,”谈丹青终于松了口气,说:“那是我想岔了。我不该怀疑你,质疑你的品行是我不对。”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轿车呼啸而过的声响。
绪东阳只觉得整个人都泡在温水里,就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但是这份礼物,还是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你大概还不知道十几万是什么概念,记得上次你来我公司,带你的姐姐胡小样吗?她在我这儿,一个月只能拿五千,这还算行业内较高的工资了。”
谈丹青顿了顿,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金属卡片,在指间闪过一道微光,说:“我这里有一张亲属卡,当时办了两张,有一张给小白了。这里面有十万块钱,你平时想买什么,就用这张卡里的钱。好吗?”
这已经是谈丹青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相当于从绪东阳手里将那块表买下来。如果绪东阳还要跟她闹,那她就真要给这小子一巴掌了。
绪东阳盯着那张卡,呼吸明显滞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然后又松开,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抗争。
他不想要谈丹青的钱,但是又想要谈丹青亲属的身份。
几乎是指尖发抖地,将那张卡收下,然后转头回到房间。
“好。”
25
第25章
◎领带◎
学校高三生腊月二十八才开始放假,初三就开学,寒假只有短短五天假期,所有人都愁云惨淡。为了提振士气,学校计划在最后一天办一场毕业晚会,也算是他们的十八岁成人礼。
谈小白除了读书,干啥都是第一名。
他给自己整了个乐队,自己当主唱。
每天晚上都在家扯着嗓子干嚎: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嗓音之嘹亮,情感之充沛,连楼下遛娃的大婶都忍不住驻足聆听。
有一次,谈丹青回家,吴婶神神秘秘地拦下她,小声问她:“闺女,不是说现在市区不让杀鸡吗?你活鸡在哪儿买的?”
谈丹青无语地拉开门,指着还在嚎的谈小白对隔壁吴婶说:“喏,土鸡,地道的走地鸡!”
“哎哟。”吴婶败兴而归。
谈丹青忍无可忍,抱臂靠在门框上,凉凉点评谈小白的歌声:“我当年毕业,晚会就唱的这首,怎么轮到你毕业了,还是这首?五年了!你们年轻人就没点新花样?”
“因为内娱早完啦。”谈小白振振有词。
谈小白这头兴致冲冲地准备毕业晚会,绪东阳对晚会这种狂欢似乎完全绝缘。
他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本领:闹市读书。
黑色耳机往耳朵上一挂,就能瞬间筑起一道透明的墙,刷个物理卷子易如反掌……
谈丹青一看就知道绪东阳肯定不去,她就不喜欢绪东阳这么孤僻,过去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绪东阳摘下耳机。
“你呢?”谈丹青问:“晚会不去?”
绪东阳摇头。
谈丹青说:“为什么不去?”
“吵。”绪东阳说。
“这话说的,”谈丹青啧了一声,“小小年纪,不要总搞得这么老气横秋。”
谈小白说:“阳哥打死不去啊,多少女生邀请他,他都不去。”
“高冷。”谈丹青笑着摇了摇头。
绪东阳抬头看着她,漆黑的瞳孔里跳动着难以名状的光亮,反问:“你去不去?”
“我?”
“我姐当然去,”谈小白说:“我可要表演唱歌啊。”
绪东阳望向她。
“我去啊。”谈丹青咬着苏打饼干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可是,哪儿有热闹,就往哪儿凑。”
“好。”绪东阳突然说。
“好什么?”
“我也去。”
“靠。”谈小白扑过去抅绪东阳的脖子,“你又愿意去了?我求你半天,你不来,我姐一句话,你就来了。可恶啊!”
绪东阳今天又穿他那身黑色卫衣。
袖口挽起,露出漂亮的手臂线条。
他身材好,是标准的行走衣架子。
宽松的布料也遮不住优越的肩线,这样随性的打扮,反而挺能凸显他身上的少年气。
但,绪东阳来来回回,总穿这么几套运动服。
他没穿腻,谈丹青眼睛看都看腻了。
她干服装行业,最受不了看丑东西。
“你到时候穿什么?”谈丹青问。
谈小白已经准备好晚会的西装,每天都孜孜不倦地用鞋油刷他的新皮鞋。
绪东阳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正要开口,谈丹青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她无语地说:“你别跟我说,你又要套你那些卫衣和运动服。”
绪东阳语塞。
他衣柜里的确清一色黑灰卫衣和运动裤,没什么选择余地。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舒适、方便、不用思考搭配,完美符合他务实的性格。
“有正装吗?西装。”谈丹青问,不等绪东阳回答,谈丹青说:“料你肯定没有。下午陪我去商业街,给我拎包。”
商业街的午后阳光晃得人眼花。谈丹青踩着细高跟走在前面,绪东阳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手里已经挂了四五个纸袋,两条连衣裙、一双高跟鞋、一件真丝衬衫,甚至还有一条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买的丝巾。
谈丹青不系丝巾,她觉得系了显得脖子短。购物员说好像是什么配货。
等谈丹青回头发现绪东阳已经成了一棵圣诞树,她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
经过一家男装店,谈丹青说:“进去看看。”
谈丹青走马观花地看男士西装。挑了深色系、浅色细的两个款式,递给绪东阳,“进去换。”
绪东阳不动。
他最受不了谈丹青给他买东西。
她给他的亲属卡,他分文没动,将这些年打拳攒的钱,全部存了进去。
谈丹青没好气地说:“干愣着做什么?又不是给你买的,是给我客户买的,你跟他个子差不多高,我要你帮忙试一试。”
绪东阳这才进入更衣室。
谈丹青在外面跟人导购唠嗑。
“小姐,你的男朋友好帅呀。”导购小姐姐对谁嘴都这么甜,但对谈丹青绝对是发自肺腑。她在这儿干了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帅的,像海报上的男模特。
谈丹青忙解释:“不是不是,那是我弟弟。”
“啊……抱歉抱歉。”导购改口:“难怪都长得这么好看呢,原来是家族基因。”
闻言谈丹青笑了笑。
片刻后,绪东阳换了衣服出来。
谈丹青眼睛不禁一亮。
午夜蓝的面料在灯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他宽阔的肩膀。隐约可见精悍的肌肉线条。
少年挺拔的身形被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口,这个动作与严谨的西装形成微妙的反差,有种青涩感。
“转一圈我看看。”谈丹青非常满意地说。
绪东阳皱眉,但还是顺从地转了个身。
绪东阳个高,身上肌肉又厚,肩膀宽阔,谈丹青本担心这种偏壮的身材不适合穿西装。没想到绪东阳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裁剪得度的西装很衬他,看起来淡雅贵气,典型的西装暴徒。
店员在一旁赞叹:“你弟弟穿得真心好看,非常帅的小帅哥了。”
谈丹青走到绪东阳跟前,伸手拂了拂他的领口,将他肩头的褶皱轻轻拍平。
然后她扭头看向镜子里少年的倒影,含笑说:“是不错啊。”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霸道总裁热衷于带情人买衣服。原来把一个人完全按照自己的审美打造,是一件这么有意思,有情绪价值的事,就像小时候玩洋娃娃,想给它们穿什么就穿什么。
镜子里,绪东阳眼睛没怎么看自己穿西装是什么样子。他对自己的外表不怎么在意,他的两眼,纹丝不动地盯着谈丹青的身影。
谈丹青算女人中偏高挑的身形,四肢柔软纤长,身薄,旗袍样式半身裙勾勒出女性化的玲珑曲线。
她侧着身站着,于是在镜中看起来,她的腰细而软,如果他贸然地搂住,就会发现他的手臂能刚刚好将她环抱住。
“好了,”谈丹青退后两步欣赏作品,说:“我再给你挑几条领带。”
“不用。”绪东阳说。
谈丹青说:“穿西装不系领带,那叫衣冠不整,懂不懂啊?”
她在货架中穿过,选了几条素面,又选了几条带纹路,一条一条跟他脸的肤色比对。
绪东阳歪头要避,就被谈丹青嗔了一声,“你乱躲什么。”
绪东阳不得不立好不动,像一尊压抑的人偶,任由谈丹青穿衣打扮。
“领带颜色最好和西装颜色同色系,像你现在穿的这件,是藏蓝色,所以最好搭配,素蓝色,墨绿色。这条花色蓝色样式还行,但纹路太花哨呢,你刚开始穿西装,就先试基础款的。”谈丹青一边帮他搭配,一边娓娓道来地教他。
绪东阳盯着谈丹青的侧脸,漆黑瞳孔不肯错一下。
忽地,谈丹青昂头看他。
绪东阳放肆的窥探无处遁形,立刻垂下眼皮,掩了掩长睫。
谈丹青没有注意到绪东阳的眼神,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眼睛颜色很浅,所以适合颜色轻一点的领带,试试这一条吧。”
绪东阳接过领带。
谈丹青耐心地原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绪东阳动作,脑中电光火石一闪,脱口而出:“你不会系领带?”
“嗯。”绪东阳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吧,”谈丹青哭笑不得,从绪东阳手中抽回领带,说:“头低一点。”
绪东阳温顺地垂下了头。
墨绿色领带在他的脖颈上绕了一圈,谈丹青白皙的手指,在墨绿的颜色里来回穿梭。
她红艳的嘴唇还在张张合合,大概又在讲些系领带的学问,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的耳膜里全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一击又一击,仿佛在八角笼里不断向对手出拳。
眼前的视野,全部幻化为一片墨绿色的绿洲,只有属于谈丹青的那只手,是穿梭在其中的银色的溪流。
“会了吗?”谈丹青的声音传来。
他严重走神。
“会了吗?”谈丹青拽了拽他的领带,将他拽得头一低。
“会了。”绪东阳说。
可谈丹青才不信。
她故意将已经系好的领结拆开,然后抬了抬下颌,说:“那你自己系一次。”
绪东阳飞快地系了一个结。
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得这般不谙世事。
谈丹青讶然于绪东阳学得这么快,撇了撇嘴,说:“还行吧,”
她伸手捋了捋领带下沿的褶皱,“系得跟红领巾似的。”
“你好,这件,这件,还有这件,包起来。”她转身对导购员说。
“好的。”
谈丹青掏钱夹拿卡,却被绪东阳突然抓住了手腕,“你不是说,只是让我试试么?”
谈丹青笑笑,说:“不是穿得很好看吗?那就买下呗。”
绪东阳深吸口气:“我付钱。”
谈丹青不悦地拂开绪东阳的手,她倚在柜台,歪头看绪东阳。
他从头到脚全是她装扮,是她一手打造出来的杰作,自然非常符合她的审美。
“别以为我今天是在做慈善,”谈丹青开口道:“我可是资本家,知道什么叫资本家吗?资本家就是‘九出十三归’。我今天在你身上花的这些钱,还有你在我这儿吃的,住的,等你毕业工作了,都是要连本带利还给我的。别,着,急。”
“好,”绪东阳抿唇,像发毒誓一样沉声说,“我会加倍还你。”
谈丹青嗤笑,她手指在桌上弹钢琴一样敲了敲,最后好好欣赏了一番。
“少听他们说什么,人只要内在美就好了。那是骗人的话。人就是势利鬼,你往那一站,他们就会对你品头论足。你会被归到什么档次,他们怎么待你,就是扫一眼的功夫。你大学肯定要么去北京,要么去上海,有身撑场面的行头,实习面试,错不了的。”
“我不会去北上广。”绪东阳说。
他就不打算离开她半步。
谈丹青没当回事。
何薇跟她说,绪东阳属于,越到大考发挥得越好,高三上学期的几次月考,他还只是年级前十,最近这几个月,已经冲到前三甲里去了。高考要是运气好一点,干到市状元都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谈丹青坚信,绪东阳不是会留在这儿的平凡的鸟,他以后肯定是要飞的。
此时此刻他对自己的这点朦朦胧胧的感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没必要戳穿点破。
大概若干年以后,再提起来,也就是饭桌上的一声笑。
签好了单,谈丹青继续闲逛,意外看见一套特别好看的红色礼服。
“拿着。”她将大包小包塞进绪东阳手里,“站在这里。”
衣服取下,谈丹青进更衣室换上。
背后的拉链不方便拉上,她想请导购员帮忙。
“不好意思……”
帷幔半拉开,呼吸骤然凝滞在嘴边。
魏繁星就站在那里,手臂上搭着件女士大衣。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瞳孔微微放大,嘴角那抹惯常的玩味笑意僵在脸上。
“繁星,帮帮我嘛,我这个纽扣怎么也扣不上啦。”
隔壁传来娇滴滴的女声,他也带着新女友来买衣服。
26
第26章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需要我帮你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清一重,一冷一热。
魏繁星和绪东阳分立在帷幔外。
一个似笑非笑神情淡漠,一个眼神热烈直白。
像两座对峙的火山,彼此暗暗较着劲。
谈丹青脑海中冒出莫名其妙的一个场景。
好像头顶有一只透明控制面板叮咚了一声:“请选择你的心动男嘉宾……”
“唰!”谈丹青重重关上帷幔。“不用了……”
她选择……
选个屁。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未免也太荒谬了!
但衣服很好看,衣服是无辜的,所以衣服还是要买。
谈丹青换好衣服出来,魏繁星和绪东阳两人仍在原地等她。
陪魏繁星来的女伴,被晾在了一边,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谈丹青经过魏繁星时,魏繁星开口道:“没想到,你还带个小朋友来买衣服。”
他特意在“小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调。
谈丹青将换下的衣服递给店员,头也不抬地反唇相讥:“你不也是?”
魏繁星的女伴,看起来甚至比绪东阳年龄还小。
“繁星?还不能走吗?不是说好了要去看电影。”女伴不高兴地催促着他。
魏繁星脸上*表情不变,但心中有些不愉。
他极不喜欢女伴不听话,除了谈丹青,他似乎很少对其他女伴有这么多的耐心。
“如果我跟她们断掉,”魏繁星淡声问她,“你愿意重新考虑吗?”
“先断掉吧。”谈丹青笑了笑。
绪东阳默默跟上,在她掏钱包前抢先递出了自己的卡。一片混乱里,谈丹青也没注意到。他执拗地挡在她和魏繁星之间,像一道稚嫩却坚定的屏障。
往外走时,绪东阳故意猛撞了魏繁星肩膀一下。
打架挑衅标准动作,又狼又野。
魏繁星一个养尊处优公子哥,哪里受到过这种冲击,身体差点撞飞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一次流露出狼狈的样子。
谈丹青看见了。
只当没看见,觉得好笑。
出了商场,坐进车里,谈丹青回想到刚才那一幕,再次忍俊不禁,双手扶着方向盘,笑得直耸肩,说:“绪东阳,以后再不许这样了啊。你都快把人家给撞飞了。”
绪东阳冷着脸,说:“谈丹青,他配不上你。”
因为绪东阳这句话说得太突然,谈丹青一时忘了去计较他又没大没小地对她直呼其名。她再次发出一声笑:“他配不上我?哈,所有人都只会说,他是二代,有钱,我高攀了。”
“那些人是傻逼。”绪东阳直白地说。
谈丹青啧了一声,说:“以后不许在我面前骂人啊。”
*
回到家,绪东阳默默将这套衣服挂好。
他站在衣柜前盯着挂起来的衣服看了很久,总觉得这么挂着会弄脏。可如果套上送的防尘套,又看不见里面的衣服。
思来想去,他取下一件大号卫衣,套在新衣服的外面。这样好像就在拥抱谈丹青的心意。
手机突兀地震动,视频显示是徐丽抱着绪北远的头像。
“喂。”绪东阳哑着声音,“妈。”
徐丽说:“东阳,你这几天还好吗?”
“嗯。”绪东阳等了一瞬,有点期待徐丽会问,他为什么一直没回家。
可徐丽顿了顿,再开口时,还是没有问,而是说:“你弟弟在这边还挺听话的,我们本来计划过年来看你,但是这边的天气气候更适宜小远修养。你能理解吧?”
“嗯。”绪东阳机械地应道。
“其实我们也商量过,让你寒假过来,我们一家一起过年,”徐丽接着说:“可是你现在高三了,我们又怕你过来了会耽误你的学习。你们放几天假?”
“五天。”
“五天实在太短了。”
“嗯。”
“东阳,你高考好好考,”徐丽突然哽咽起来,“妈妈看不到你,妈妈心里,心里……妈妈真的不是不关心你……”
“妈妈。”绪北远怯生生的,病恹恹的声音插了进来,“是哥哥吗?哥哥他要来吗?”
电话那头嘈嘈杂杂。
绪东阳朦朦胧胧听到几句——
“他不来。”
“你别哭了。”
徐丽的声音重新清晰,“我这边就先挂了。东阳,你好好照顾自己,等你高考完,就过来我们一家团聚。”
“嗯。”
忙音响起时,绪东阳才发现自己一直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
徐丽还是没发现他房间背景都变了。
挂断电话,绪东阳对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
楼下便利店的光牌亮起来,红荧荧地映在玻璃上,像一片冻住的海。
昨天他们又跑去买了一大堆吃的。
到现在还没吃完。
谈丹青非常执着于给他买奇趣蛋,可能是玩嘲讽吧。但奇趣蛋挺好吃。
他不打算毕业后去加拿大找徐丽和弟弟,没再执着于渴望徐丽将母爱公平地分一半给他。
有了更重要的事,更想守护的人,就不会总觉得胸口空落落的了。
可能是不小心误触了,耳机自动播放起他正在听的民谣。
他这几天没再怎么听外文歌。
因为谈丹青听不懂外语。
英语只知道yes、no,this、that;日语只知道阿里嘎多。
到时候他晚会对她唱歌表白,她听不懂,场面就会很无奈。
耳机里音乐在流淌: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往,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这首歌的歌词,出自杜拉斯的《情人》。
故事里,一个年轻男人来到主角面前,介绍自己后,对主角说: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容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历经岁月的容颜。”
这个故事有人说是杜拉斯的真实经历,有人说只是一个年迈丑陋老女人可悲的意.淫。
真相究竟如何,绪东阳无从而知,也无从考证。
他只觉得,这段话很合他的心境。
他渴望自己有资格见证她的所有,好的,不好的;璀璨的,暗淡的。即便她的鬓角眼角有朝一日也生出细纹和华发,他也只想俯身去亲吻岁月对她的优待。
手机一亮。
Tdq:【滚出来吃饭。】
绪东阳:。
在这个家里,想玩一把悲春伤秋,真的很难很难……
*
年底谈丹青的公司忙到飞起,有mcn流量帮扶,后台数据已经是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尤其她们一款红色内衣,踩中了圣诞热点,销量再次大爆发。原先合作的小工厂,已经吃不下这么大的货量。
她开始四处联系新的工厂,但江城轻工业工厂并不太发达,选择范围较窄,吕力鼎和郑芳都建议她往南方找。
南方就是江浙一带,他们那边的小工厂最多,发展很好。
这件事谈丹青暂时搁置,现在还是想以谈小白和绪东阳两个小孩儿的高考为重,打算等他们考完了,她再过去实地考察。
她每天孜孜不倦地看各种小红书、微信上面关于“家有考生”的信息。
智商这种东西,在出生那一刻就定下来了,后天再怎么努力也无力回天,只能在食补上下功夫。
于是她整了点补脑的玩意。一开始还比较正常,核桃、蓝莓、红豆黑豆。往后就越来越抽象了,开始以形补形,猪脑、兔头……
还有的食材火气比较旺,吃了智商没见增长,倒是把谈小白搞上火了,额头上冒了一个泡,捂着额头哇哇大哭,“我破相了……”
绪东阳倒还好,但也有点补太过,半夜都能听到他房间里健身器材撞地的声音。
晚上谈丹青继续临睡前认真研究明天弟弟们的魔鬼食谱,忽地接到郑芳的电话。
接通电话后,郑芳不说话,只是在话筒里哭。
谈丹青立刻下床,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郑芳啜泣地说:“于波堵我。”
于波就是郑芳的狗逼男朋友。
“什么狗人。”谈丹青披上外套就要出去,听到动静绪东阳从屋里出来,问:“怎么了?”
“郑芳,郑芳那边有点事。”谈丹青焦虑地点着手机。
绪东阳说:“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在家待着好好休息。”谈丹青说。
谈小白也出来,“怎么了?”
“郑芳出了点事。”谈丹青回答,“好像跟她男朋友。”
“郑芳姐?”谈小白立马也转身穿外套,说:“我跟绪东阳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你俩瞎掺和个什么?”谈丹青皱眉说。
“你就不怕郑芳姐被人欺负了?”谈小白说:“我跟绪东阳两个男的过去,如果有什么冲突,我们这边有气势些,对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就你一个人去,对面人多,不把你放眼里呢?那你去不是葫芦娃救爷爷,去一个送一个?”
谈小白话说得糙,但的确是这么个理。
“好……”谈丹青终于同意。绪东阳已经帮她将要换的平底鞋和外套拿好,谈丹青立马穿上。
到了郑芳家,郑芳红着眼睛来开门,一见谈丹青身后还跟了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两手捂住脸,带着哭腔说:“怎么带这么多人啊!”
谈小白说:“郑芳姐,我们来给你出气的。那小子呢?那小子在哪儿?我让他吃个拳头,知道爷爷我的厉害。”
郑芳破涕为笑,说:“你们进来吧。”
郑芳家里应该刚吵过一通,墙上的艺术照玻璃都被砸破了,满地狼藉。
“在一个臭小子身上栽了,真是丢脸。”郑芳苦笑。
郑芳男朋友今年已经二十多了,按年龄算明明是个当叔的,结果在这儿跟郑芳装小奶狗。
郑芳表面是个女强人,实际上心很软,对这个男的很好,很照顾他。
结果她偶然在小红书上刷到了他的账号,他在小红书上发状态,说他现在的女朋友已经三十了,他觉得年纪太大了,问要不要为了钱,继续跟她在一起。
郑芳看到后,心碎了一地,直接跟他分手。
这男的软饭吃惯了,没钱就又想到郑芳,跑来继续纠缠。
家里一团乱,地上到处都是玻璃,怕伤着脚。
“我真够傻啊,”郑芳苦笑着说:“我嘴上说,是我玩他呢,我养狗。但实际上是谁玩谁?这大半年,我又给钱又给情绪价值,还特么陪睡,最后我落得个什么?
“我后来还看到他跟他朋友们的聊天记录,说找那个老女人要钱花。哈哈,哈哈哈……我就落得了个这——老女人。”
谈小白一边拖地,一边大声说:“郑芳姐,你哪儿老了,你跟那男的走在一起,我还以为他是你爸呢?年纪小是小,但长得真够老。”
“就是,”谈丹青说。
郑芳破涕为笑,说:“你弟这嘴。”
谈丹青笑着说:“他啊,就这张嘴长得好。我说他这张嘴以后能入赘豪门。”
谈小白笑嘻嘻地说:“包的。”
这时可视猫眼显示楼下有人上来。
“他又来了。”郑芳说。
谈小白说:“他来了更好,正愁给他个教训呢!开门!”
于波敲门,郑芳开了门:“你怎么还来?”
“我来拿东西的,我拿了东西就走。”于波说。
“拿东西?”郑芳冷笑,她两臂抱在胸前,轻蔑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说:“你有什么东西可拿?你从头到脚,哪一样不是我买的。”
于波不觉得自己理亏,不耐烦地说:“我拿我的鞋。”
“你说那几双我给你买的乔丹吗?”郑芳说:“不好意思,那是我买的,就是我的。”
“你这老妖婆。”于波装都不装了,直接就破口大骂。他搡了把郑芳的肩,恶狠狠地说:“让开。”
“爪子,爪子往哪儿摸。”郑芳身后,谈小白拎着高尔夫球棒就上前一步。
于波脸一绿,“你这老妖婆,这么快又找了一个呢?”
郑芳还没开口,谈小白就已开腔,“我告诉,你个眼睛长屁股上的小瘪三儿。你眼瞎看不上郑芳姐,有的人是追,追的人从这儿排队到法国了。识相就给我滚。”
谈小白扬起高尔夫球杆,做式要打断他的腿。于波起初摸不准谈小白的底细,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个能打的。但谈小白一扬杆,于波就看出了深浅,这就是个不会打架的花架子。他可是体育生,徒手就夺谈小白手里的球杆。
谈小白一下被于波按在了茶几上,球杆抵住了他的脖子,“骂谁小瘪三呢?小瘪三?”
谈丹青见状立刻叫了绪东阳一声,“绪东阳!”
还没等她开口,绪东阳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钳住对方后颈,单手就把一米八的男人拎得双脚离地。
于波还想挥他抢过来的高尔夫球棒,绪东阳直接一脚踩过去。
高尔夫球棒像跷跷板一样往上一弹,正打在于波的膝盖弯上。
于波嗷嗷乱叫,绪东阳继续猛踹瘸子的好腿,一把就将他重重按在了玻璃茶几上。
“我草……”于波的衬衫领口勒住气管,涨红的脸瞬间泛出紫红。
谈丹青和郑芳瞠目结舌。郑芳震惊地看向谈丹青,谈丹青一脸茫然,她真不知道,绪东阳打人这么猛……
绪东阳单手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于波,扭头问谈丹青,“怎么打?”
声音平淡,仿佛是她最忠诚的打手。
她指哪儿,他就往哪儿招呼。
要让谈丹青来,她肯定对着于波一通暴揍,但这件事毕竟是郑芳的家务事,还是要考虑郑芳的意见。她转身问郑芳:“怎么打?”
郑芳说:“让他滚吧。”
绪东阳扬眉望向谈丹青。
谈丹青朝绪东阳点了点头。
绪东阳这才松开了手。
于波终于知道厉害,他瑟缩地瞅了绪东阳一眼,捂着脖子说:“郑芳,算你狠,我不要了。”
打发走于波,谈小白扶郑芳回沙发上坐下。郑芳自嘲地笑了笑,说:“瞧今天这事闹的,让你们看笑话了。”
谈丹青说:“你没事就好。”
从郑芳那儿回去,已经快凌晨。谈丹青开的车,谈小白坐在后车厢,倒头睡了,绪东阳却一直没睡。
谈丹青便说:“不睡会儿?”
“不困。”
“行。”
谈丹青怕晚上开车走神,于是打开了广播频道。
广播里正在放一首她很喜欢的民谣。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往,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谈丹青降下车窗,晚风拂面。
绪东阳突然说:“不是每个年纪小的男人都像于波那样。”
谈丹青有些意外绪东阳会突然说这句话,她扭头看他,说:“嗯,我知道。”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你就肯定不会这样。”
绪东阳没再说什么,转脸看向了窗外。
27
第27章
◎不装了◎
回家后,谈丹青仍不放心,特意又给郑芳拨了电话:“那个狗东西后来没继续烦你吧。”
“没回来了。我也把他拉黑了。”郑芳说。
“漂亮。”谈丹青欣慰地吐出口气,“旧人不去,新人不来。这种人,甩了就甩了,下个会更乖。”
“没错。”郑芳那头也破涕为笑,“不过,你那弟弟,还真挺靠谱的。”
“你说小白啊?”
“不,另一个。”
“绪东阳?”
“对。”
“他是靠谱。”这点谈丹青不得不承认。
今晚如果不是绪东阳在,以她和谈小白的战力,恐怕最后真的会变成葫芦娃救爷爷的场面。
“我感觉他好像很喜欢你。”郑芳突然说,“他好听你话,指哪儿打哪儿。”
“咳……”谈丹青呛着咳了一声,忙拧开一瓶矿泉水,“他,他就一小孩儿呢。”
“也是。”郑芳说:“而且你不谈年下。”
谈丹青默默喝完水。
*
第二天晚上就是一中毕业晚会。谈丹青提前弄完公司的事开车过去。正值上下班高峰期,前方红灯频闪烁,车流慢吞吞地蠕动。谈丹青瞟了眼表盘,怕时间来不及,不免心浮气躁,泄愤似的按下喇叭。
这时谈小白打来电话问她:“喂,姐,到哪儿了?”
“路上路上。”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从右侧强行并线,谈丹青不高兴地冲窗外大喊:“又别我车!”
话筒里传来绪东阳的声音:“叫你姐开慢点。”
那声音经过电频分解,听起低低沉沉的,像大提琴的弦音般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
“姐,你开慢点啊。”谈小白大声说:“我们待会儿在校门口接你。”
“OKok.”
终于开进一中校门,校门口又停满了车。高三学生家长都来参加小孩儿的毕业礼,把本就数量稀少的停车位挤得水泄不通。
谈丹青开着车在校园里乱蹿,突然接到绪东阳的电话。
“喂。”
“往左边开。”一接通电话,就听到绪东阳的声音。
“啊?”谈丹青夹着手机,扭头往左边看,就看见绪东阳占据了一个很宽敞的停车位。
谈丹青连忙打方向盘,丝滑倒车入库。
其他比她更早到的车主,还在到处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空车位。
她得意洋洋地下了车,才看见绪东阳今天穿的正是她给他买的那套西装。
暮色渐浓,墨蓝色的西装像是将夜色穿在了身上,不远处礼堂灯光斜斜落下来,为那抹深蓝镀上一层温柔的暖色。
他站在那里,白衬衫的领口严谨地扣到最上方,领带结打得一丝不苟,深色的纹路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这样正式的装束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仿佛是一夜之间褪去了青涩,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显得格外可靠。
谈丹青扬了扬眉,在心中感慨了一声——看来,以后不能总叫“小土狗”了啊……
“在看什么?”绪东阳察觉了她审视的目光,故意锁住她乱瞟的眼睛,非要从她这儿讨个说法。
谈丹青迅速收回落在他领口的目光,用调侃地语气说:“红领巾系得不错。”
“嗯,是老师教得好。”绪东阳反将了她一军。
谈丹青嗤笑了一声,跟绪东阳一起往学校礼堂走。她手里提了一只沉甸甸的大包,绪东阳自如地将包接了过去。
“这是今晚的节目单。”他递来一张宣传册。
“谈小白是第几个节目?”谈丹青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
“第三个。”绪东阳回答。
“那你呢?”谈丹青问。
“我第八个。”
谈丹青笑了起来,“不错啊,压轴。”
绪东阳突然问她:“你今晚能留多久?”
“今晚事都推了啊,不赶时间。”谈丹青漫不经心地说。
“嗯。”绪东阳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谈丹青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怎么?还怕我提前走了啊?”
绪东阳抿唇,不置可否。
路灯的光晕落在他睫毛上,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怎么会啊,”谈丹青打起了包票,“我肯定会把你们节目看完啊。”
她拍了拍随身带的背包,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装备都带了,找丁晞珍借的。”
绪东阳眉头紧蹙,问:“你还要录下来?”
“当然啊,”谈丹青低头摆弄起相机。其实她还没用过这只相机,不大会用,就抱在怀里瞎按,哪里亮了点哪里。
“别不好意思啊,我保证把你拍得很帅。”她终于找到了快门,咔嚓发出声响。
“来,看这边——”她兴致勃勃地举起相机,对准绪东阳就咔嚓来了一张。
没想到补光灯没光,强光一闪。绪东阳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
谈丹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闪光吓了一跳,喃喃:“对不起对不起,你眼睛没事吧?”
“没事。”绪东阳眼睛明显很不舒服,被闪到后一直在眨。
但他什么也没说,从谈丹青手里接过相机,教她怎么调整参数,“按快门,然后这个点开始闪,就是在录。”
“哦。”谈丹青又继续拨弄了一会儿,翻到了她刚刚不小心拍到绪东阳的照片。
照片在强光下过度曝光,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高挺的鼻梁线条像一道剪影,在雪白的光晕中若隐若现。
这张糊到妈不认的照片,偏偏很有氛围感。
谈丹青手指在删除键上停了停,最后没删就退了出来。
*
绪东阳帮她找到位置,才回礼堂后台准备。陆陆续续就有更多家长坐了进来。
“这里有人吗?”
“没有。”
有家长坐下后和她聊天,“你是谁的家长呀?”
“我是谈小白的姐姐。”谈丹青说。
“难怪,我说怎么这么年轻呢!他爸妈没来?”
“嗯,没……”谈丹青笑笑。
“父母太忙了吧,嗨,都不容易。”
“是呀。”谈丹青淡声附和。
她试着回忆她的毕业典礼。
可想来想去,大脑里毫无印象,就此作罢。
等晚会开始的间隙,闲着也是闲着,她看了看节目单,绪东阳的节目竟然是《一生有你》……
谈丹青彻底无语了。
她觉得谈小白来首《倔强》已经够老掉牙。
绪东阳还给她整了个更可怕的老古董。
现在小孩儿每天接触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食粮啊!
闲着也是闲着,她将节目单发在自己的小号上:
【灵魂发问——现在小孩儿都爱听这么老的歌吗?】
小红书一经发出后,评论一条一条冒出来:
【内娱早完了!】
【哎资本!哎!做局……哎!跟你们说不清楚……】
【女神能不能不要总一口一个小孩儿,明明女神也是小孩!】
【可是《一生有你》这首歌真的很好听啊,我老公跟我求婚的时候,唱的就是这首。】
【楼上+1,表白经典曲目啊!】
……
“接下来,有请高三(7)班谈小白,为我们带来吉他弹唱——五月天《倔强》……”
刚摆弄好相机,就听见主持人在台上报幕,谈丹青立马高举相机录像。
谈小白抱着吉他上台,拨动琴弦,熟悉的旋律响起。
谈小白平时吊儿郎当,唱歌也是公鸭嗓,但今晚表现得还真有那回事。每个音都在调上,还很有明星范。
她都想发小红书问问网友:“我弟弟能出道吗?”
不过下面的场景,肯定和问自己孩子能不能当童模一样爆笑。
“谈小白唱得还挺好听的啊。以后不说他是谐星了。”身后坐着的几个女生小声窃窃私语。
“如果不是他太搞笑,他也能当校草!”
谈丹青听了一耳朵,忍俊不禁。
今晚的晚会是高三生苦闷时光里唯一的一点欢乐,在题海与考卷里放进的一颗蜜糖。大家都全情投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谈丹青身处其中,也觉得变得有元气了。
七八个表演后,身旁的座位突然一沉,谈小白冒着腰溜到了她的旁边。
“姐,姐,录到了嘛录到了嘛?”他小声问。
“给你录了!”谈丹青将相机给他看。
谈小白满意地打了个响指,“帅气!”
“下面有请高三(7)班绪东阳……”主持人再次登台报幕。
谈小白凑到她耳朵旁,小声说:“我猜,阳哥这首歌,是唱给他喜欢的人的。”
谈丹青微愣,再联想到这首歌的歌词: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你怎么知道?”谈丹青问。
谈小白说:“我看到他练得特别认真,有时候很晚还在练。”
“绪东阳……”谈丹青无意识地顿了顿,“他喜欢谁?”
“不知道啊,他打死都不告诉我。”谈小白不满地抱怨,“不过我也打不过他,嘿嘿嘿……”
钢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绪东阳走到麦克风前,一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
舞台的追光在他身后晕开一圈光晕,将他挺拔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他单手扶住话筒,额头光洁白皙,姿态慵懒随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舞台魅力,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当第一个音符从他唇间溢出时,谈丹青耳膜旁的空气仿佛都为之凝固。
他的嗓音比平时更低,充满磁性,唱歌的音调如情人在耳畔缠绵私语。
谈丹青一时脑子有些乱,耳膜嗡嗡作响,但她还记得要录像,机械地举起相机。
可混乱中,手指也不知道按到了哪里,镜头突然切成了近景,绪东阳的侧脸,一下子占据了整个画面。
谈丹青狼狈地捣鼓了一番,始终调整不好,只能放弃。
她重新举起相机,不得不看那被拉进取景框中的画面。
近景画面要比肉眼清晰好多倍,她能过分清晰地看见绪东阳的眼睛。
这双眼盛着星海,噙着无边的温柔,似乎从上台起,就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你能否感受我的爱,
等到老去那一天。
你是否还在我身边,
看那些誓言……”
他忽地朝她这边看了过来,深邃漆黑的眼眸穿过人海,穿过晃动的镜头,瞬间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底。
他虽身处在镜头里,但看起来仿佛他就在她面前。
就在她对面。
礼堂里的一切观众、灯光、全都幻化为一片虚影。
他今晚只为她一个人而歌——
“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往,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啊啊啊啊!真的好帅啊啊!”身旁的女孩们也在录像。
台下每个人的手机几乎都正切绪东阳的脸。
“啊啊啊啊,绪神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啊?成绩辣么好,长得辣么帅,唱歌居然还辣么好听!!!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
“和我的聊天对话窗吧……”
歌曲逐渐进入尾声,谈丹青心怦怦然地在胸腔里跳动着。
她再迟钝,不可能到现在还不明白,今天晚上,绪东阳可能要表白的人,就是她。
如果将时间拨回他们刚刚见面的那一天,谈丹青或许能很轻易地拒绝绪东阳的告白。
甚至能扇他一巴掌叫他滚。
可偏偏,他们已经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她看到了绪东阳沉默外表之下的温柔和体贴,她就再也做不到轻飘飘地开口拒绝。
因为她知道,她开口后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伤害到他。
她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面对,于是干脆拎包跑人。
逃避虽然可耻。
但有用的时候,也是真的很有用。
“姐,姐你去哪儿啊?绪东阳还没唱完呢!”谈小白歌见她要走,忙挽留。
“我,我有事。”谈丹青含含糊糊地说。
“啊?这么急吗……”
推开礼堂门,谈丹青快步往外走。
星河之下,她看到了很多年轻的学生在树下依依不舍地说着悄悄话,有的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散步。他们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向往着未来。
“高考后就终于能放松啦!”
“只想快点考完!”
将晚会这个关键词从脑中剔除出去,谈丹青终于记起她的毕业典礼是什么样的。
她的毕业典礼是在嘈杂的批发市场度过。
坐一整晚大巴士去进货,和小商贩为了五毛钱讲得口吐白沫。
当时谈小白就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着她。
他真的太小了,冬天没有戴手套,那肉乎乎的小手一伸出来,就像一节红萝卜。
她因为弟弟的手掉眼泪,发誓一定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那时每天两眼一睁,想的是吃什么,喝什么,学费怎么交……
这么贫瘠的大脑,不可能盛开出纯粹的玫瑰。
所以,绪东阳喜欢她,某种程度上其实满足了她隐蔽的虚荣心。
她的高中暗无天日,而现在一个高中最闪闪发光的少年,这么真诚的喜欢着她。
如果十八岁的谈丹青知道,她一定会很开心吧?
可是,五年之后的爱,温暖不了五年之前的人。
她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无措茫然,惶惶不安的少女。
但绪东阳还是一个青涩纯粹的少年。
所以,她注定回应不了绪东阳。
一路脚步飘忽,谈丹青走到了停车场,按解锁键提车。
车门开,指尖刚触到门把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重重按在车门上。“你跑什么?”
绪东阳应该是跑过来的,气息不稳,西装外套和领带也起了褶皱。坚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扑出的温热的呼吸带着青春特有的炽烈气息。
他目光灼灼的瞪着她,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让自己做出更逾矩的举动。
“我有事。”
她再次要拉开车门,却再次被绪东阳抵了回去。
撑着车门的手,手背青筋爆起。
“你说了你今晚没事。”
“我现在又有了,不行吗?”谈丹青不耐烦地说。
“你听到我唱的歌了吗?”
谈丹青没说话。
“我是唱给你的。”绪东阳说。
谈丹青还是没说话。
手指紧攥着车钥匙的锯齿。
“我是唱给你听的。”他再次强调,试图说明什么。
谈丹青心乱如麻,她只想将这件事轻飘飘揭过。
“好哇,好哇!”她背过脸去,胡乱搪塞:“你故意唱这首歌骂我老!”
她用力拉开车门,想钻进车厢躲起来。可车门还没完全打开,绪东阳就一把按了回去。
绪东阳一手硬将她肩膀掰过来,逼她看着自己,另一只手撑在车顶,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你了?”他看着她躲避的眼睛。
谈丹青面色瓷白,半敛着眼皮,如菩萨低眉。
“好。”一看谈丹青的反应,绪东阳就心中有底了。
她知道了。
甚至知道有一段时间了。
绪东阳学拳击的时候,教练对他的评价是,太爱出直拳。
直拳虽然拳风凌厉刚猛,爆发力强,威力大,但因运动轨迹直来直去,所以肋下防御漏洞过大,容易被对手抓住弱点。
这评价一针见血,他向来如此,就连告白都像一记直拳。
毫无迂回,不留退路。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装了。”他扯了扯嘴角。
“我喜欢你。”
“我从到你家第一天起,就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沐浴在营养液里!
昭昭太幸福辣!
o(* ̄▽ ̄*)o
28
第28章
◎“扇啊。”◎
绪东阳比她高出许多,于是“我喜欢你”四个字,是从她头顶传来。
冲击力之大,仿佛重重砸在她脑门上,令她眼冒金星。
谈丹青猜到绪东阳今晚会跟她表白,但她以为绪东阳多少会委婉一点。
至少像其他平庸胆怯的男人,闪烁其词、含含糊糊、表白也要大作战,牢牢占据道德高地。
“绪东阳,你……”谈丹青努力地组织语言。
“你,你喜欢我什么呢?你看,我比你大这么多。我已经工作了,而你还是个学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还不明白,你喜欢的其实不是我,只是一种青春期的荷尔蒙冲动……”
“我怎么不明白?”绪东阳尖锐地打断她,“我又不是傻逼。”
“你再在我面前骂人试试。”谈丹青扬眉呛了回去。
绪东阳死死抿住了唇。
浅淡的绯色缓缓爬上了他*的眼角,像宣纸上洇开的朱砂。
谈丹青深吸口气,压着火,好声跟他继续解释:“你喜欢我,只是因为你第一次见到像我这样的人。你周围的那些女孩儿,她们都比较青涩,而我和她们比起来,可能,可能……”
她斟酌着语句,“更像女人。”
“于是你就以为这种感觉是爱情。其实不是,你今天的这些感觉,都只是生理上的一种冲动。既然是冲动,那么过去就过去了。
“等你有一天,真正喜欢上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恋爱了,结婚了,你就会明白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
说这番话时,谈丹青真诚地看着他。
温柔的唇瓣随着话语张张合合,露出其间一串白洁的贝齿。
绪东阳瞪着她,瞪得两眼发涩,眼前雾蒙蒙一片。
他觉得谈丹青说的这番话好狠。
她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彻头彻尾地否决他的全部爱意。
她甚至不肯相信他是真的很爱很爱她。
一个在她眼里压根不存在的东西,谈何去争去抢?
“那你要我怎么证明?”绪东阳撑住车门的手背,青筋隆起,“我现在就去谈个跟我一样大的,然后把她甩了,可以了吗?”
“绪东阳!”谈丹青气得胸闷气短。
她都说得唇干舌燥了,这小子怎么还这么倔?跟块石头似的。
“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她抬手想要将他推开,绪东阳反压下她挥舞的手臂,一把攥住她手腕。
他在她面前缓缓垂下头,眼睫颤抖,用光洁的前额抵住她的额角。
温热潮湿的呼吸,吹吐在她的额前眉心。
他死死地环抱住她,像恶龙用尾巴贪婪地环住挚爱的宝藏。
“其实,你还是有一点喜欢我吧,是不是?如果不是,你现在早该扇我了。”他的语气又硬又直,但尾音带着隐忍的微颤。
这条纤细如蒲柳的手腕上,戴着他送的银色表链。
被她的体温,捂温了,捂热了。
她一定不讨厌他。
一定是。
不然为什么要戴他送的表?为什么要给他亲属卡?为什么要带他买西装?为什么要帮他系领带?
“扇啊。”他固执地紧攥她的手腕,要抬起来贴上自己的脸。
“怎么不扇呢?”
“扇啊。”
“绪东阳,你,你……”谈丹青拧眉挣扎,拉扯中,她的掌心被强硬地按到了绪东阳硬邦邦的胸口。
隔着滚烫的肌肉和褶皱的布料,她摸到了一颗灼热的心脏。
那颗心脏在她掌心下急速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跳动都那么有力。
像一只受困的野兽在撞击牢笼。
这个动作看起来,仿佛像他真的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这颗赤忱的少年心捧给了她。
谈丹青终于忍无可忍,她抬起头,哽咽地喝断绪东阳今晚发疯,“所以呢?”
绪东阳怔住,“所以什么?”
“我说,所以呢?”谈丹青忍着眼眶里的酸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喜欢我,所以呢?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你吗?那我还喜欢人民币呢,你看人民币喜欢我吗?”
绪东阳立在原地,殷红的血色如潮水涌上了他的眼底,眼角的血管一股股地抽动着。
谈丹青看得清清楚楚,但却故意像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你,好,那我问你,你能拿什么让我相信你呢?”谈丹青颤声说:“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还不够孩子气吗?只有小孩才会觉得,只要有真心,全世界就该让着你。”
锢着她手腕的力道骤然一松。绪东阳像是被当头浇了盆冰水,如一条湿漉漉的水鬼,满脸苍白,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谈丹青趁机立刻从他掌中抽回手,拉门上车。
坐进驾驶座,谈丹青胡乱摸了把脸,手指抖得几乎插不进钥匙。
她深呼吸好几次,终于打着火,然后双手扶住方向盘,油门踩到底,猛打方向盘,扬长而去。
*
回家的路比去时好走得多。
一路风驰电掣,竟没有撞上一盏红灯。
到了家,谈丹青踢掉高跟鞋,按开客厅灯。
明晃晃的灯照亮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房间是空荡荡的。
她去厨房接了杯温水,喝完,然后快步上楼回房间。
她就像没事人似的,用皮筋挽起头发,洗漱、沐浴,换一身舒服得黑色丝绸睡衣,敷上冰凉凉海藻面膜。
然后打开笔记本电脑办公。
微博小号后台还在讨论她今天发的歌单。
大家兴致盎然地分享自己的感情经历:
【经典就是这样啊,咏流传,每一代人的成长环境再怎么不同,感情都是相通的。】
【我婚礼那天歌单里也有这首《一生有你》!】
【今年是我跟我老公的十年哦!我们真的做到了一路陪伴】
……
谈丹青像什么也没看到,迅速切号。
她点开收藏夹,看走秀,听设计学公开课,做笔记,画草图,然后找郑芳要乱七八糟的各种数据。
她不允许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里,她要求自己的心像一颗钻石,每个面都刀枪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叮咚……”楼下传来门锁解锁的声音。
谈丹青心一跳,推门出去,站在走廊往下看。
回来的是谈小白,她既失望,但也松了口气。
“姐,”谈小白在玄关换鞋,说:“你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去公司了呢。”
谈丹青:“没。”
“啊?是不舒服吗?”谈小白说:“我去给你拿药。”
他翻箱倒柜给谈丹青找药箱,却没找到药放的地方,然后挠着脑袋自言自语:“诶……我的药呢?”
“在茶几下面,”谈丹青告诉他,“你自己放的还不知道啊?”
“嘿嘿,这几天一直都是阳哥在补货。”谈小白解释道。
谈丹青愣了愣,她之前还纳闷谈小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还会在拆开的药板背后标记每日服用量和过期时间。原来做这些小事的一直都是绪东阳。
绪东阳不像谈小白做什么都咋咋呼呼的,什么事都非要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心细,但太沉默,所以很多事她都后知后觉。
不过,这些现在也不重要了。
谈小白找到药,又要去厨房烧水,谈丹青说:“我没不舒服,你别弄了。”
“啊?哦……那好吧。”
“阳哥回来了没?”谈小白敲了敲绪东阳房间的门,门没关,他便拉开门,往里面探头探脑。
“还没回啊?”谈小白说。
谈丹青问:“你找他干嘛?”
“我得给他交作业,”谈小白说:“他让做了几道题,说我今天不做完就抽死我,他还没回来吗?”
“他叫你做题?”
“对啊,”谈小白说:“每天好几道呢,做不完就抽我。”
“他今晚肯定巨忙,”谈小白自顾自地说:“好多女生要跟他表白。毕业了嘛。”
谈丹青没说话,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在不知道第几次骚扰郑芳后,郑芳终于忍无可忍,一通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你今晚不是去看你弟弟们的毕业晚会了吗?”
“嗯。”谈丹青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怎么突然又发工作狂了?”
谈丹青揉了揉眼睛,“没什么。”
“还没什么。”郑芳说:“我一听你的声音就不对。到底怎么了?要不要我开车过来。”
“不用。”谈丹青终于合上电脑,直视自己的心烦意乱。
“绪东阳,他……”谈丹青语塞。
“你先等等,”郑芳那头传来一阵私语,“宝贝,我待会儿跟你玩啊,先下了。”
谈丹青说:“你在跟谁说话?”
“我打游戏呢,找了个代练,才19哦。”郑芳嘿嘿直乐。
谈丹青说:“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就谈着玩嘛,”郑芳说:“快快,绪东阳怎么了?他干嘛了?
“他……他跟我表白了。”谈丹青说。
“哈?!”郑芳那头倒抽一口凉气,“年下追人就是猛啊……一上来就交大……”
谈丹青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那你怎么想呢?”郑芳试探道。
“我?”谈丹青不咸不淡地说:“我能怎么想?”
“你喜欢他吗?”郑芳问。
“怎么可能,”谈丹青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他比我小这么多,跟小白一样大,还是个高中生。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又不是恋.童癖。”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逐渐拔高。
“童个屁啊,”郑芳说:“他都十九了,再几年就老登了。”
“总之我不会喜欢他。”
“你发现了没,”郑芳说:“你说的一直是,你不会喜欢他,而不是你不喜欢他。”
谈丹青:“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啊,”郑芳说:“如果你不想你们的年龄啊,身份啊,这些外在的东西,只想绪东阳这个人,你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意思?”谈丹青拧着眉。
郑芳说:“你一直说你接受不了,是因为他是个高中生。但是,他总不会一直是个高中生吧?如果他不是高中生,和你一样,就是个成年人,你是什么感觉呢?”
谈丹青一时茫然。
她揉了揉太阳穴,说:“有些东西,怎么可能抛开不谈?”
“丹青,你有时候真把自己逼太狠了,”郑芳说:“问问你到底喜不喜欢他这个人呢?而不是你能不能喜欢。”
“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没有比你喜不喜欢,更重要的事了。”郑芳说:“你看我,我就只谈我喜欢的,快乐啊。”
跟郑芳说完,谈丹青去卫生间洗掉脸上的面膜。郑芳的一番话不仅没让她思路清晰,反而让她整个人更加混混沌沌。
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鬼使神差地凑近镜面,指尖轻轻抚上眼角,检查那里是否爬上了她没曾注意到的皱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她自己都愣住了。
时间总是过得又快又慢。开心的时候只是看了眼手机,时间就滴滴答答跳到了一小时以后。
不开心的时候分明忙进忙出做了好多事,结果钟表上的时针连却分毫未动。
晚上十二点,谈丹青关了电脑准备入睡。
小区里频频有车进来,每一辆车驶入,就会有亮堂堂的白色车灯扫在天花板上。
谈丹青双眼追着天花板上的光束,眼皮一跳一跳,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她很担心绪东阳,不知道他今晚不回来会去哪儿。
距离高考只有一百天不到,就像走钢丝的人到了最关键那段,任何细微的晃动,都足以造成恶果。
她找何薇聊过几次绪东阳的成绩,何薇说绪东阳的成绩这段时间保持得非常好,她已经是奔着市状元在培养他。
当初她同意绪东阳住进来,是想给这个少年撑把伞,如果这件事最后结果变成反而是她将他推进暴雨了,她控制不了这种愧疚感。
她解锁手机,点开和绪东阳的对话框。
指尖在键盘上打字:
【今晚我说的话】
删掉。
【虽然我回应不了你,但你还是可以回来。】
删掉。
【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影响高考。】
打完又删掉。
手机扔开,谈丹青两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游弋的车灯。
十二点。
十二点半。
一点……
有几次门外有动静,她瞪着眼睛屏住呼吸静静听,以为是绪东阳回来了,结果是隔壁晚归的邻居。
睡不着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谈丹青干脆下了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找事做。
她将几个房间的垃圾袋全部拧紧提走,在睡衣外披上一件外套,出门丢垃圾。
没想到一下楼,就看到家门口竟然有个人坐在台阶上。
她吓了好大一跳,心脏和手里的垃圾袋差点一起全飞了。
她定了定神,方才看清,那个人是绪东阳。
他像只流浪的野狗,一身黑色卫衣,头戴兜帽,帽檐投下的阴影,将眉眼尽数吞没。
他大概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开门出来。
漆黑的眼底闪过错愕。
两人四目相对。
灯下寂静无声。
这一刻,谈丹青心微微颤了颤。
“绪东阳,进来。”她说。
【作者有话说】
听说胸肌放松的状态是软的,
但他们在打架,所以摸起来是硬的应该也很合理叭!
29
第29章
◎新年快乐◎
谈丹青领着绪东阳进了屋。
门关上的瞬间,沉默像湿冷的雾,裹住了两人。
“吃宵夜?”她突兀地打破安静,声音发干。
“好。”绪东阳回答得很快,填补上空白的间隙。
谈丹青去到厨房,踮脚在吊柜里翻出两桶方便面,一包红烧牛肉面,一包海鲜面。
“你吃哪种口味?”她将泡面摆在餐桌上,就见绪东阳看泡面桶的眼神闪了闪,喉结滚动,像是把什么话咽了回去。
“还嫌弃上了啊!”谈丹青将从耳后垂落的碎发拨了回去,说:“我又没你会做饭。但是,我泡泡面,还是很有一手的。”
“没有嫌弃。”绪东阳温声回答,“海鲜吧。”
他知道谈丹青喜吃辣。
“我泡面的技术,是跟金城武学的。”谈丹青口中振振有词,将塑料包装袋拆得沙沙作响。
“金城武?”
“对,他拍了个电影,专门讲怎么泡面。”说着话,水烧开了。谈丹青将热水注入碗中,然后在包装盖上倒扣一只盘子,再将酱料包放在盘底,用蒸汽的余温加热。
她手指在桌上敲来敲去,“等面泡好了,再加入调料包搅拌,这样泡出来的味道就特别好。”
“嗯。”
等待泡面的几分钟里,谁都没说话,屋里又安静了。
绪东阳沉默无声地对着面前的泡面桶发呆。
“绪……”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谈丹青率先移开视线,让步道:“你先说吧。”
“想喝点什么?”他问。
“随便吧,都行。”
绪东阳起身拉开冰箱,拿出两瓶无糖可乐。
递给谈丹青时,他习惯性地帮谈丹青提前拧开了瓶盖。
这个过于熟稔的动作,让两个人都静了一瞬。
绪东阳握着可乐,顿在了那里。
谈丹青佯装没有注意到,说了声:“谢谢。”就从绪东阳手中接过可乐。
指尖被瓶身上的凝固的水珠冰了一下。
她喝了很大一口。
冰凉的液体灌入腹,情绪逐渐平复。
老实说,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令人难受。
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每次呼吸都缺了一口氧。
比起以后只要同处一室,就尴尬得不如陌生人,谈丹青还是更想现在就开诚布公,好好跟绪东阳把话说清楚。
她在心中酝酿了一会儿,轻声开口说:“绪东阳。”
“嗯?”
“当我弟弟不好吗?”
绪东阳倏然抬眼。
泡面碗盖被掀开的瞬间,一团白雾奔涌而出,模糊了他凌厉的眉眼。
“我这人吧,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谈丹青刻意不去看绪东阳的神情,揭开面前的泡面盖,依次挤入各类调料包,然后用随泡面赠送的塑料小叉搅拌着卷曲的面条,挑起一团,默默咽下,状似随意。
“我现在的情况,跟谁都谈不了什么长久的感情。我不可能抛下谈小白不管,也不可能抛下我公司不管。感情什么的,在我这儿排得很后面。所以跟我谈恋爱,最后结果只会是不欢而散。”
“但弟弟不一样。”她顿了顿。
“如果你是我弟弟,那我们就是血脉相连的关系,打断筋骨连着皮,我绝不会甩开你。”
红烧牛肉面加辣版散发着浓烈的香气,谈丹青大口吃着,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发涩的胀意直冲眼眶,分不清是辣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绪东阳始终垂着头,叉子机械地挑起面条,一口一口往下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吞咽声和塑料碗轻微的碰撞声。
过了好久,有一滴眼泪掉进绪东阳的泡面桶里。
他开口道:“好。我以后不喜欢你了。”
*
这一次滑铁卢一般惨烈的挫败,让绪东阳学会了成年人的第一课:真心无用,智取为上。
既然横冲直撞会被推开,那就换一种方式攻城略地。
他开始学习如何狡猾地将自己的犬牙和利爪收起来,挂上一张微笑天使萨摩耶一般纯良无害的脸。
他要悄无声息地织一面网,将这些细小的、几乎不易察觉的体贴,春雨般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生活。默默向她证明自己有多成熟,多男人,多靠谱。
而当谈丹青再次意识到这一切时,他的存在早已像空气浸透了她的生活,割舍不掉。
这天过后,绪东阳表白这件事,谈丹青没再提,绪东阳也没提。两人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下,虽然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也相安无事。
月考成绩出来,绪东阳模拟考试成绩依然名列前茅,这段插曲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状态,谈丹青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节前一中最后一堂课结束,绪东阳和谈小白一前一后骑单车回来。
谈丹青已经在家,他俩一进门就问:“绪东阳,你今年在哪儿过年?”
绪东阳说:“去我亲戚家吧。”
“你的什么亲戚?”谈丹青问。
“表叔。”
“表叔?”谈丹青立刻皱眉,说:“表叔算什么亲戚?一表三千里的。你就在家里过年。”
绪东阳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三秒,尾音拖得略微有些长,像是不经意流露的犹豫:“如果不麻烦的话……”
谈小白忙附和,说:“就是啊就是啊,去什么表叔家,你就在自己家过年啊。”
年夜饭算是一年里最重要的一餐,今年谈小白和绪东阳要高考,谈丹青觉得这一顿饭一定要弄得非常丰盛才行。
她找小区附近的餐厅订年夜饭。但往年谈丹青跟谈小白就两个人,订一张小桌就行了。于是谈丹青今年也只提前了三天才订。
结果一问才知道,年夜饭紧俏的就是大桌、大包厢,到这个时间,大桌和包厢早就订完了。
没订到合适的酒店,谈小白便提议就在家里吃,说在家里吃还热闹。
年关菜价飞涨,附近几家小超市都关门歇业。谈小白就跟绪东阳两人骑单车去远一点的大型菜市场买菜。两人买了好几塑料袋新鲜鱼、肉,回来自己做。
年夜饭掌勺的还是绪东阳。这事属于实在没办法,绪东阳做饭好吃,而她跟谈小白做饭,只能满足人类生命体征的基本需求。
吃过年夜饭,窗户外白莹莹的小雪在飘,三个人倒在沙发上玩手机,电视机播着春节晚会当背景音。
语言类节目一年比一年不好看,但又要应过年这个景,很偶尔才会发出“哈哈哈”两声干笑。
等到晚上九点出头,吃过碳水的困劲儿过去了,谈丹青起身上楼回屋一趟,拿了两只红包。
“一人一个。”
“红包红包!!!”谈小白立马眉开眼笑地接下来,双手作揖:“谢谢我最美丽滴、最动人滴、最聪明滴、最富有滴姐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今年继续发财。”
其实谈丹青给的红包钱不多,一个十块,送出去主要就是添个彩头。
谈小白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推来推去,败谈丹青的兴,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
接过红包,谈小白又用手肘推了推闷不作声的绪东阳,说:“你快接着啊。”
谈丹青也看着绪东阳。绪东阳很喜欢跟她犟,每次给他什么,他都会露出很生气很受伤的模样,好像自己很看不起他。
但这次,他很平静,甚至算得上乖巧地从她手里接过红包,沉声说:“谢谢,新年快乐,一切如意。”
“这就对了嘛,对嘛!”谈小白勾了勾绪东阳的脖子,说:“虽然还是没叫姐姐,但,已经很有进步了!”
谈丹青也欣慰地笑了笑。
“哈哈哈哈……”电视正好放到小品抖包袱,几人的注意力全被小品吸引过去,哈哈哈笑成一团。
每年除夕夜,谈丹青和谈小白都会按规矩守岁。他俩小时候没人教这些,都是跟着邻居婆婆学。
那位婆婆有点迷信,跟他俩唠叨,说除夕晚上一定要把灯都打开,让家里亮堂堂的,不能睡觉,不然会衰一年。她还告诉他们姐弟俩一句话:“懒人早睡,穷鬼缠身。”
这句话给小小的谈丹青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她可不想穷一年,所以每年除夕都熬很晚。
可能是年龄越来越大的缘故,她今年有点熬不下去,到了一两点,就迷迷糊糊地上下眼皮打架。
江城禁鞭了好几年,虽然还是有人偷偷放小型烟花,但偶尔几声“嘭”的轻响后,就归于长长久久的宁静。
屋外雪花飘落,吸走了纷扰的杂音。
电视机的声音不大,听起来也像催眠的白噪音。谈丹青躺在沙发上刷手机,不一会儿就眯着了。
半夜有点冷,她缩在沙发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
半睡半醒间,她模模糊糊感觉有人过来。
那人在客厅里轻手轻脚地走动,半晌,又回到了她的身畔。
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桂花凝香珠。
沉浸在这种熟悉的味道里,她的紧张感渐渐卸下。
是绪东阳。
来自绪东阳身上的温度似乎更近了,他在她身前俯下了身,宽厚的手掌盖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的手不是养尊处优的手,虎口、掌心和关节处,均有厚茧。那茧硬而粗糙,摩挲在她的额头上,带来一种刮伤感。
他掌心的味道也不难闻,散发着淡淡的柠檬洗手液的清香,莫名让人有些踏实,有些心安。
此时谈丹青已经彻底清醒,绪东阳身上衣服在走动时发出的细碎声,传入耳中,如雷声般清晰。
她一时不知如何用清醒的状态面对绪东阳,一番踟蹰,最后干脆抱上鸵鸟心态,特意放缓呼吸,紧紧闭着眼睛,假装还在熟睡。
紧接着,一个微凉的东西在她额头上碰了碰。
她没能立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然后听到“滴”的一声提示,才恍然大悟,那是一支温度计。
体温计离开她的额头后,绪东阳没有立刻走开,他继续立在沙发前。
谈丹青无法睁眼,看不到也听不到绪东阳到底在做什么。她屏着呼吸,耳畔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不知过了多久,绪东阳再次俯下.身。
谈丹青能感觉到,这一次他离她离得很近,近到他鼻端呼出的热气吹拂在她的面颊上。
她不敢动弹,僵硬的手按着胸口,胸骨下飞快跳动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热气忽缓忽急,他在这个位置停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有落下来,只是给她身上披了一条暖和的棉被。
【作者有话说】
嘎嘎嘎:-D:-D:-D
明天我的ip就要切新疆啦!!!起飞!!
但是存稿箱已提前备好,
继续发车发车!
30
第30章
◎停电◎
高三生的春节过得又急又快,没睡几个懒觉就过完了。开学后学业更紧,就算是心态王者的谈小白,也有忍不住拉开窗户对天长啸冲动,“明天就考吧!早死早超生!”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越临近考期,反而有一种笼中困兽的压抑。恨不得破罐破摔,裸着上考场算了。
相比之下,绪东阳还是沉默。
他每天只按部就班地做三件事——刷题、听英语听力和长跑。
绪东阳的寡言和循规蹈矩,让谈丹青以为他的心态就如同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稳。直到她偶然看到绪东阳房间里的拳击沙包被打坏了,才知道绪东阳心里也压了不少东西。
一晃眼,二月二,龙抬头。
这天舅舅们终于能松口气。
谈小白和绪东阳好长一段时间没理发,头发都长了,出门找理发店。随便进一家理发店都爆满,至少要等一两个小时。谈小白不想耗这个时间。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家做几套题。
“回去让我姐帮我们剪吧。”谈小白说。
“她会剪头发?”绪东阳意外。
“当然,”谈小白非常骄傲地说:“我姐无所不能啊。我小时候头发都是她帮我剪的。”他摸了摸鬓角,“还能剃闪电的图案。”
回家后,谈丹青给谈小白理了发。高三了,就没再整花活,简单修了一下长度,然后将耳朵后面推短。
给谈小白理完,谈丹青拍了拍围布,叫绪东阳坐过来。
绪东阳坐到椅子上,头刚好到她的胸口。
他的头发摸起来比谈小白更硬,手指从发尾间穿过时,略有些扎手,像炸了毛的刺猬。
发根很干净,每天都有认真清理。
谈丹青将手中剪刀对齐绪东阳眼前过长的碎发。
咔嚓咔嚓,短短的发茬在绪东阳眼皮前落下。
“你也别把自己逼太近了,”她的手指偶尔会按压在他的头皮上,落下深浅不一的旋涡,“劳逸结合。”
“听到了没有呀?”
“嗯。”他看着镜子里的谈丹青,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声。
她突然放下剪刀,手指抓了抓他的头发,笑着看向镜子,“行了。”
*
毕业后,很多同学不会再有联系,于是最后这十来天,谈小白打算跟刘彤表白。他求绪东阳帮他打个掩护。绪东阳本来是不同意,但耐不住谈小白软磨硬泡,终于松了口风,说:“最晚十点回。”
“好嘟好嘟。”谈小白打了包票。
这天晚上,谈丹青从公司回来,就看见客厅里只有绪东阳一个人在做题。
“小白呢?”谈丹青问。
绪东阳不假思索,当场就把谈小白给卖了,“他今晚跟刘彤在外面吃饭。”
“这小子!”谈丹青撇了撇嘴,倒也没生什么气。
谈丹青抱出笔记本电脑,她本来打算上楼看。但家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俩从毕业晚会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单独相处过,特意独自上去,反而像是心有芥蒂。
于是谈丹青坐到了绪东阳对面。
暮色透过纱帘漫进客厅,将绪东阳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他解题时很专注,能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不动。谈丹青不禁感慨,如果谈小白有绪东阳一半坐得住,她也就不愁什么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学习的学习工作的工作,过了一个多小时后,绪东阳才起身倒水喝。谈丹青便也转动脖颈放松。
她瞧了一眼绪东阳的题目,全对,卷面也整整齐齐。她难得在绪东阳这里找到了做姐姐的骄傲,有模有样地说:“你学得很不错啊。”
绪东阳撩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嘴角扯了扯,似乎含了点笑,然后拖长着语调,说了声:“你要检查?”
“对啊,不行?”
“行。”绪东阳抬起双手,做出向她投降的姿势,“随你检查。”
谈丹青今晚无事,便拾起绪东阳的笔记本看了起来。
她没读几年书,高中一毕业就出来做生意赚钱,绪东阳做的那些笔记,她没多少能看得懂。
化学书上的那些配图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不是别的,单纯比较好看。
一个个涵盖了英文字母、阿拉伯数字和加减符号的化学方程式,看起来特别像富有未来科技感的图案。
她瞬间冒出一个挺特别的念头。
这种花纹印在内衣上,会好看吗?
她在这一章停了很久。
绪东阳放下水杯,倾身过来,问她,“这一页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就在想,如果要用化学方程式写一句有意思的话,能怎么写?”谈丹青捉摸着。
绪东阳略一思索,笔尖唰唰在纸上写下一串化学方程式:
Mg+ZnSO=Zn+MgSO
谈丹青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
绪东阳解释道:“Mg这个化学元素是镁,Zn这个化学元素是锌。连起来就是,你的镁,夺走了我的锌。”
“什么?”谈丹青一头雾水。
绪东阳不得耐心地进一步解释:“这是个谐音梗,你的美,夺走了我的心。”
任何笑话只要解释,就会变得一点都不好笑。
谈丹青嘴角抽搐。
竖起书,挡住自己的脸。
“怎么了?”绪东阳问。
谈丹青躲在书后面,哈哈笑了一会儿,才放下,笑着说:“咳咳咳,术业有专攻,术业有专攻哈。”
“这个方程式怎么不好?”绪东阳追问。
谈丹青已经非常努力在忍笑了,但绪东阳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让她特别想笑。她最后招架不住,放下书,脸贴在桌上笑,“太土了!真的太土了,老年人都不会说的土味情话。”
绪东阳突然倾身来,看着她。
头顶吊灯洒落下光芒。
让他的脸在她眼前变得尤为清晰。
“很土吗?我觉得挺浪漫的。”
她心头一紧。
忽地有一种慌张无措的感觉。
这时听到电流滋滋响。
紧接着“啪”的一声。
电流短路。
眼前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视线还没有适应这种黑暗。
视网膜上残留着深浅不一的红点。
“应该是跳闸了吧?”谈丹青正欲起身,出去看看。
黑暗里,绪东阳却稳稳当当地,握住了她的小臂。
她不怎么怕黑。或者说,她早就学会了,要把“害怕”这种情绪屏蔽掉。因为她知道,怕也没用,怕也要面对。但此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突然有一根可抓着的浮木,这种感觉也很微妙。
“太黑了,”绪东阳说,“我去吧。”
“没事,”谈丹青缓缓眨了眨眼睛,说:“也没有暗到完全看不清。”
谈丹青没再说什么。
绪东阳扶着她的那只手,也悄然收了回去,“你抓着我袖子吧。”
“嗯。”谈丹青没再抗拒,抓上绪东阳的袖口。
绪东阳虽然为了让她抓牢往里缩了手,但她的指尖依然会触碰到他的小臂,感觉到蓬勃的肌肉在她指尖有一种跳动的生命力。
开门时,谈丹青正好遇到吴婶抱着小宝上楼回家。谈丹青问:“吴婶,你家停电了吗?”
吴婶开门开灯,灯也没亮,“停电了。”
谈丹青看了眼手机,“我们栋停电了,电压器在维修。”
她抬步要走,正好一脚踢在了椅腿上。
绪东阳从身后扶住了她*。
吴婶说:“你们家有没有蜡烛?拿根蜡烛过去。”
谈丹青说:“不用,我家里有。”
回家谈丹青眼睛基本适应了光线。
她从抽屉里翻出蜡烛。
蜡烛点亮后,幽光立刻照亮了绪东阳的脸。
谈丹青说:“你接着写作业吧。”
绪东阳说:“倒也不必吧。”
“也是,”谈丹青说:“把眼睛给看坏了,玩会手机吧。用流量。”
两人借着蜡烛的光玩手机。
谈丹青看见绪东阳的影子在墙上晃,于是放下手机,对着墙将两只手并在一起,手指的影子投在墙上,刚好是一只小狗。
于是绪东阳也学她,做了一个同样的手势,但做得没谈丹青好。
谈丹青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过去握住了他的拇指往下压,说:“不对不对,大拇指放下来一点。”
绪东阳不看投在墙面上的影子,去看她,他的眼睛本来就漆黑而深邃,在没有灯的夜色里,犹如鬼魅。
“我小时候经常跟谈小白这么玩,”谈丹青想到以前小时候的事,嘴角露出微笑。
“谈小白小时候皮吗?”绪东阳扭头问她。
“皮!”谈丹青感慨,“巨皮无比!你觉得他现在皮吗?”
“有点。”
“把他现在‘皮’的程度乘以三,就是他小时候皮的程度!”
绪东阳发出一声哑笑。
谈丹青越说越来劲儿,“你猜他十三岁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干什么了?”
“干什么?”
“跑去打工!”
“十三岁?”绪东阳说:“那不是才初中。”
“对啊!他跑去黑工厂打工,差点被机器切断了一根手指头,”谈丹青声音渐渐放缓,最后变得像云一样轻,“我把他带回家后,他跟我说,他不想当拖油瓶……”
谈丹青撇了撇嘴角,发出“嘁”的一声笑,“就皮。”
这时听到“滴滴”的声响,屋里的电器依次亮起了灯。
“终于来电了。”刺目的光线让谈丹青下意识眯起眼,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起身吹灭了蜡烛。
灯一亮,方才他们在黑暗里隐蔽的亲昵,也仿佛跟着阴影一同消失了。
“我回房间了。”谈丹青说。
“嗯,我也先回房了。”绪东阳点点头。
谈丹青拢起桌上的东西,这时手机突然震了起来。
她两只手拿着电脑和水杯,一阵慌乱里,桌上一只玻璃杯突然就砸在了地上。这只突然碎裂的杯子,令谈丹青立刻左眼皮跳了起来。
绪东阳立刻站了起来,说:“没事,我去厨房拿扫帚。你别乱踩。”
谈丹青心神不宁地接通电话:“喂,哪位?”
“是谈小白的亲属吗?”
“对,我是……”
“嗯。”
“嗯……”谈丹青听着电话,身子歪了歪,扶住桌角,“什么?”
“怎么了?”绪东阳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肘。
谈丹青第一次没有推开他的手,反而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掌。
她的手滑腻,但很凉,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的皮肤里,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小白……”她嘴唇颤抖,语无伦次:“医院,小白,小白出事了。”
绪东阳也怔了怔,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收紧手臂,稳稳地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说:“先别慌,我们现在就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