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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梦中围猎 3

作者:亿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玛德兰娜侧眼观察黑鸟们,其中几只啄食着面包表面融化了的黄油,剩下的踩着平摊于桌上的报纸走来走去,脚步咯吱咯吱,它们时不时在一个太长或者太短的词之前停下,发出若有所思的咕咕声。


    “玛德兰娜?你在听吗?玛德琳?”陌生又熟悉的嗓音,这又是谁呢?玛德兰娜眨了眨眼,烛光、汤盘、餐车,沉默地立于一家人身后准备布菜的仆佣都不复存在。


    她扭回头,发现自己坐在小小白桌一角,窗开着,可以闻到海风的盐味,黑鸟和她隔着一桌喧闹的年轻人,它们浏览报纸大啖黄油面包。而玛德兰娜的对面,坐着 一位自幼相识的青年,其身体一侧被日照铺满,袖口的铜扣在这个时段光泽锐利。


    又一个初夏,午后,日光盛大,一切都变得光影分明,世界明晰得有些酷烈。


    玛德兰娜感到一阵晕眩,晕眩过后,她想起来了,那声音的主人,坐在她对面的这个人。


    是亚力克斯,今年春天他从海军军校毕业,成了王国海军中某位如日中天的上将的助手。


    而她现在……她现在,对了,她现在已经十七岁了。


    “抱歉,我刚刚……稍微有些走神。”玛德兰娜垂眼看着自己面前已经融化了不少的牛奶冰沙,她握了握顶部有枚贝壳的小勺,最后又松开手,不知为什么忽然失了胃口,明明今天建议来这个咖啡馆避一避太阳的人是她。


    亚力克斯嗯了一声,没有再问,在这个季节,稍稍多尝一口杏子派都容易犯困。只是他眉眼间还残留了点疑惑,总是吝啬于透露情绪的面庞也因此变得柔和。


    今年夏天,他们两家人选择了同一家酒店,它的历史并不算长,以装潢之新奇,主厨之出色而闻名,建在中心海海边,世上最美丽的海港之一,这里商船无数,游人不绝,近海广场上,教堂与异教徒的庙宇隔着圣人的铜像相望,环绕铜像的还有数不清的餐厅咖啡馆,兜售美食和观景雅座。


    天色好时,人们能见到海对面的奇景,这个国家的殊荣与疮疤——圣梅兰尼亚的迷宫城。


    玛德兰娜又挖了一勺还未化掉的碎冰,她今天的确心烦意乱,但其原因太过隐秘,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向任何人袒露,就算对方是亚历克斯。


    不,或许,正是因为她对面这时坐的是他,她才更难开口吐露。她不太希望他见到自己,自己家人的这一面,即便这在贵族中并不罕有,所有人知道了也都默契地笑着装作并没看见。


    今早,她听见了父母的谈话,他们说,他们为兄长看好了几位族中小姐,只等裴奈尔下次回家决定自己的新娘。


    他们家除了伯爵之外还有子爵爵位,来自一个世纪前某位遥远的祖父的婚姻。


    等长子夫妇诞下子女后可以过继一人给玛德琳,不必真的由她抚养,只是法律上如此,这样,日后玛德琳袭爵,将伯爵爵位传给亲子,而她的继子则可以继承子爵爵位,以弥补这小孩的亲父,玛德琳的哥哥,他们真正的头生子无法袭爵的遗憾。


    选择族中女子也能为裴奈尔提供助力,叫人们咽下非议,待足够的时间过去,只会剩下同姓的一位伯爵,一位子爵。


    多么周到的计算谋划,多么殷切的怜子之心,满满当当盖住一家三代人的生命,满到叫人动弹不得。


    但玛德兰娜却感到不安,她有预感,不可能这样顺利,而且她上次与哥哥见面时,他————


    玛德兰娜睫毛颤抖,她勺中的碎冰已经完全融化,一小勺牛奶又落回碗中。


    “你真的没事吗?”亚历克斯再度拧眉,“需不需要回酒店睡会儿?”


    “啊,不,”玛德兰娜立刻摆手,“真的不用了,亚历克斯,我只是昨天睡晚了点,要是现在回去,晚上又该睡不着了,还是请你陪我在这里坐久一点吧。”她努力让自己露出和往日无异的微笑。


    亚历克斯又细细看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确实没有在强撑之后才又将背靠回椅子上。他没点什么饮食,玛德兰娜知道他是嫌这家店的招牌甜品们有些孩子气了。可这里位置又特别好,窗外正对着迷宫城,遗憾的是现在有一片云飘在那岛的上方,云影叫人看不真切岛上古老的巨城。


    玛德兰娜正考虑要不要结账之后提议两人去别的地方走走,但此时咖啡馆中的人都彼此呼唤起来,人们纷纷站起望向窗外,他们与黑鸟之间的那桌年轻人甚至想要踩到桌上。


    “怎——怎么了?”玛德兰娜不明所以,有些惊慌地张望。


    亚历克斯示意她也和那些人一同看往窗外,玛德兰娜抿住嘴,但还是如他提醒的那样朝外看去。


    原来,云与影都飘开了,迷宫城从海上现身,它本该惊人、巍峨、幽闭且因种种传说而可怖,但它实在太遥远了,即便来到阳光之下也只是被海风与水汽刷成一小抹蓝色。


    真小呀,玛德兰娜忍不住想,从这里看去,甚至不比自己面前的冰沙碗更大,她完全无法想象在其中的人们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听说这个大港的主教座堂在那座城里。”亚力克斯说。


    “唔,”玛德兰娜点头,“好像还有一支圣地骑士团分部呢。”


    “老古董们,”亚历克斯放轻声音,“像标本似的。”


    他说得太平淡,仿佛真的只是在叙述某个品味略显奇艺的装饰,玛德兰娜实在听不出来他是单纯地感慨还是有意嘲讽。


    他们这一辈,篡权的“皇帝”死后出生的年轻人,复辟王朝的贵族后代,被祖传的奢靡与父辈的心有余悸一同教养出的继承者,他们的惯常表态就是这样。


    除开确实能把握在手中的。


    他们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他们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


    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感受不到,被自己的家族和长辈送上高处。


    即使亚历克斯与他的父兄感情并不亲厚,将来他多半不会得到太多帮助,但毕竟,他还是来到了军中最惹眼的人物身旁,在仅仅十七岁的这一年。


    而玛德兰娜呢?她向来都是受宠的那一个。这个国家法师的关键首先是师承,再来才是足以购入源源不断术媒的家产,后者在伯爵家根本不需要多言,属于日常开销,至于老师,自开蒙以来伯爵为玛德兰娜请来不少,用各路秘传之术铺就她的前程,如今,她每年有几月住在王都城的修道院,跟随女院长,曾经圣城信理部的首席修学。


    修女院为她整理出来的房间面对围墙,清晨朝外望,可以见到十四五岁的小修女们在挂满常青藤的高墙下练习。她们所学的,玛德兰娜六七岁时便已经掌握。


    父母的客人们都出声赞叹她的才能,但玛德兰娜明白那其实是一种讶然,惊讶于她的幸运,和伯爵夫妇的不吝珠玉。


    学得越久越多玛德兰娜就越是迷茫,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支锁入奇珍异宝的箱子,搜罗许多,永不知足,可实际上呢,又根本不懂如何叫那些珍宝散发真光。


    渐渐地,窗外也聚来了不少远眺的行人,其中几个转过头来向玛德兰娜他们所在的方向招手,他们神采飞扬,年岁看来有的十七八,更多的大概二十出头,每只挥动着的袖口上都别了一枚金色的鹰状的徽章。


    玛德兰娜一愣,很快她背后有欢呼与之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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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桌上年轻人们一跃而下,惊得黑鸟连连扑扇翅膀。这些人袖口也别着鹰,它们飞过咖啡馆的走道,破门而出,与门外的同伴相会。


    那片本在迷宫城上方的云似乎飘了过来,他们这片海岸此时被阴云遮蔽,只有窗外那些拥抱着的人们袖口的鹰翅尖还闪烁着金光。他们像约定好的那样,只在右手袖口别上同样的徽章。


    玛德兰娜沉吟许久才喃喃念出那只鹰的名字。


    “帝国鹰。”


    帝国鹰,某个男人的标志。


    三十年|叛乱中摘得最后的果实,篡权夺位,囚禁圣座,自封皇帝的波拿巴。他高明严酷,无往不胜,是战争与理想荣光的宠儿,实现了这个国家所有的国王都未曾实现的野心,让此国的威名响彻整个陆地,生前被追随者称为活着的神明,死后仍有无数人发誓要延续他的辉煌。


    帝国鹰,也是玛德兰娜和亚历克斯的一部分长辈们流散海外的原因。


    “他们聚集在这里……想做些什么呢?”玛德兰娜低声说。


    “谁知道?”亚历克斯声音冷漠,“可能像传闻那样,要做法复活他们的‘皇帝’吧。”


    两人仍旧坐在那里,于阴影中,纹丝未动,眯起眼,沉默地注视着窗外雀跃的同龄人。


    云影和人群都散去,服务生给有脚印的咖啡桌换去桌布,新客进门,在那张桌旁坐下点餐。


    服务生端着咖啡和一小篮刚出炉肉桂圆面包走来,这时亚历克斯用指节敲了敲桌子,说:“或许,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走走了。”


    玛德兰娜点头同意。


    他们沿海岸走走停停,直到傍晚,在被夕阳染成紫红的海浪旁,一个酒店的小门童找到他们,说亚历克斯的父亲要见他。


    这天天色一直很好,晚霞中,艳丽且偏红或者更纯粹的紫侵蚀一切,亚历克斯背对着即将坠海的太阳,双眼寒光闪烁,门童低头不太敢和他对视。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给了门童跑腿费,把人打发走,然后将玛德兰娜送回酒店。


    在大厅处两个人做了短暂的道别。


    玛德兰娜望着亚历克斯的背影,她有些担心,随着年龄增长,亚历克斯与父兄的不和越是鲜明,但别人的家事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多说呢?


    况且,她们家不也————


    黑鸟们在大厅的花瓶旁跳跃,用嘴撕掉月季和洋甘菊的花瓣,在它们拍打的翅膀羽缝间,人流淌过,玛德兰娜从中发现了一个侧脸,好久不见的侧脸,拒绝了伯爵夫妇今年夏天的邀请,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侧脸。


    她屏住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追了上去,张嘴叫出了声。


    “哥哥!”


    裴奈尔·阿格莱穿着浅灰的薄外套,头发比玛德兰娜上次见他时长了一些,他听见呼唤时便已经停住,没有立刻转过来,偏头和身旁的人说了几个字,接着,两人再一起面向玛德兰娜。


    玛德兰娜认出了另一个人的脸,并因此浑身僵硬。此人是母亲远亲的儿子,同时也是裴奈尔第一个父亲的侄儿。


    又或者,是她兄长不可能接受父母挑选的新娘的原因。


    上次,一个偶然,在某处少有人路过的角落,玛德兰娜见到他们行贴面礼,两人紧贴,分开,又靠近,眼神交缠,仿佛春日中紧贴着飞舞的乱蝶。


    在他们被彼此引诱,靠近到无法更近之前,玛德兰娜急忙逃离了那个地方。


    而现在,她视线向下,悲哀地发现兄长与这个家的裂痕竟然还可以更深刻。


    这两人右手的袖口,都别着一只金色的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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