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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梦中围猎 2

作者:亿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他们家的夏日别宅建在乡间,窗外是碧湖与湖中倒映的山林,青翠的色彩总是能驱散暑气。玛德兰娜要在纱裙、遮阳伞、牛奶冰沙、蜻蜓翅膀薄影与无休无止的蝉鸣中才能寻得这个季节的低声细语。


    此时,她在厅堂中等待。


    佣人们已经将果盘与冰桶中的柠檬糖水备好,而后他们离去,大厅中只留下这一小块领地的总管、男女管家、伯爵的贴身男仆,他们与玛德兰娜母女一同等着一辆马车,昨天傍晚,它载着伯爵——玛德兰娜的父亲出发,今天,这天色微明的钟点,它将盛回伯爵与伯爵的养子。


    哥哥,她此前从未见过的哥哥。他比玛德兰娜大七岁,属于伯爵夫人的上一段婚姻,是她与前任丈夫的儿子。


    玛德兰娜把玩着袖口的浅蓝色丝带,视线越过花园中缀满紫胭脂月季花苞的树丛,被藤叶攀覆的拱门下,小道随坡抬升。七只黑鸟落到拱门上,它们看起来好大,大到不像是玛德兰娜见过的任何一种鸟,大到好像要压塌拱门。


    除了玛德兰娜之外没人感到新奇,似乎根本看不见这齐刷刷从空中掉下来的活物。


    玛德兰娜抬头,她想问,妈妈,那都是些什么鸟呀?


    可伯爵夫人眼睫颤动,她与玛德兰娜一模一样的深蓝色双眼中映出马车的车顶,玛德兰娜回望,果然,马车从小道上升起来。


    车越来越大,直到堵住大宅正门,遮盖还未灼热起来的太阳,车门敞开,一高一矮的人影从车中走出,管家与男仆上前,接过主人与新主人的行李。


    玛德兰娜被母亲按住肩膀,就这样被带着来到门前,那只她肩膀上的手在发颤,玛德兰娜知道自己的妈妈好几晚都难以入眠,甚至连这次给她过生日都心不在焉。


    为了他,为了今天。


    嗒嗒几下,黑鸟一一落到了马车顶,它们收起翅膀,羽毛蓬起,歪头向下张望。下面,伯爵亲了亲玛德兰娜的额头,伯爵夫人与僵直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拥抱,她的身体也不比怀中的人舒展。


    那真是个漫长的拥抱呀,长到叫太阳都升得更高。


    许久过后,伯爵夫人才将多年未见的儿子松开。


    这时,玛德兰娜才见到她兄长的脸。


    沉入马车的影子中的一张脸,明明是第一次相见,玛德兰娜却在那年轻的面庞上找到了她熟知的种种,眉毛的弧度,浅淡且微卷的头发,似乎总是含笑的嘴角,只是此时正拘谨地紧抿。


    这张脸,太像玛德兰娜的父亲,太像伯爵,太像他本不该相似的养父。


    裴奈尔·阿格莱,玛德兰娜写了几次才记住这个陌生的姓氏,现在她已经记牢了,如果动笔把一家人写下,爸爸妈妈还有她有一部分是相同的,但是哥哥所有地方都与他们不一样。


    唯有那双眼睛是属于玛德兰娜母亲的,和玛德兰娜相同的深蓝色挂在忧郁的少年脸上。


    玛德兰娜呆住,这和她想得不同,她以为哥哥就如他的名字一样,理应与家中的每个人都不相像,但现在,任凭谁来看,都会以为他们原本就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仆人们不发一语,低头将行李送入宅中,似乎不忍直视主人家中最晦暗的秘密,同时又是最招摇的真相。


    而黑鸟们又抖动翅膀,飞起来,徘徊高唱。


    “谎言。”


    “丑闻。”


    “十二年之久的坏种发芽!”


    “通奸。”


    “通奸!”


    “通——奸!”


    “背叛!这——一脉的血——对主不忠!”


    玛德兰娜听不懂这些叫声,她还没有学到这里,她现在只会写家里每一个人的名字以及她为她的玩具熊起的名字,柔软的适合于鹅黄色丝带的名字。


    而黑鸟们带来的词实在太困难,太坚硬,太严酷。


    她的哥哥叫住正要离开的管家,让管家把一只箱子留下,他将那牛皮箱打开,面睡着一只玩具熊,几乎和玛德兰娜生日收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说,这是给你的礼物,玛德琳,好遗憾我错过了你的生日。


    伯爵夫人面露难色,似乎想说几句话将这尴尬的巧合揭过。


    不过玛德兰娜抢先抱住玩具熊,亲热地用脸颊贴着熊蓬松的耳朵,她告诉她仍旧局促不安的兄长,谢谢你哥哥,我好喜欢呀。


    玛德兰娜想,她可以把袖口的蓝丝带取下来系在这只熊脖子上,这样她就有两只相似但不一样的玩具熊了,就像她和哥哥这样,并且,不会有任何人觉得这古怪。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却有了湿意。


    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为这早早定下的命运痛哭出来,她的泪水越过无数的山脉湖泊,越过日日夜夜,十年,二十年,终于落到了此时此刻玛德兰娜的脸上。


    玛德兰娜抬手想要擦去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泪水,但身体往后倾倒,那颗水滴又被抖到空中。


    屋中的每个人都腾在半空,衣角飘荡,马车飞得更高,已经变得比太阳还小,冰桶中的冰块撒了一片,闪亮亮地缓慢旋转,它们融化的水珠也一滴滴被甩开,玛德兰娜无法再从中辨认出那滴泪水。


    大宅也从地上浮起,它开始颤抖,房间如被顽童一掌推倒又再次拼凑的积木。分离又叠合。厨房从窗前掠过,西红柿片串成一条小蛇与拔了毛的山鸡和还未去鳞的鲈鱼一同飞向远处的山脉。


    玛德兰娜看着自己的卧室也扇动窗帘,蜜蜂似的,在花园中试探,仿佛正寻找着合适午睡的位置。


    她还没看到它最终的决定,七只黑鸟从无序的房间与飞旋的家具中窜出,衔住她的衣领与袖口,将她带离大厅,它们往后飞去,钻入走廊。玛德兰娜看着花瓶和珠宝盒在天花板与窗台之间弹跳,像是一颗颗奇形怪状的弹珠。黑鸟时而抬升,时而俯冲,左闪右躲避开悬在空中的佣人与来客。


    玛德兰娜辨认那一张张脸,他们双眼闪烁,蠕动唇角。


    “谁都看得出来,他其实是主人的孩子。”她的贴身女佣说。


    “夫人与主人在动乱时相遇,那些年,在海峡另一岸的国家,逃亡的贵族们依旧举办宴会,每个夏天,从日落到夜明,越是心烦意乱,越是荒唐作乐。”听差已经飘到房顶,他的皮鞋卡住玛德兰娜高祖父的画框。


    “有时国王——那时的王弟陛下也会造访,陛下喜爱老主人,他们是儿时的同伴,他的宴会总能叫陛下忘记忧愁。”门房说,他夜晚御寒的帽子被掀开,露出头发花白的头顶,“但偶尔我只为主人的几个密友开门。”


    “里面总有夫人,那时她还是另一位绅士的夫人。”


    黑鸟继续往深处飞去。


    “他们轻浮快乐,不缺狡猾与智慧,将忐忑和愧疚稀释在美酒琼浆中,把仓惶与罪孽藏到珠宝丝绸下,并且,从不对我忏悔。”领地中的神父挂在窗外,胡子被窗缝夹住,袍子被风吹胀,好似一只黑色的风筝,“可主仍旧知道这一切,祂知晓所有,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连太阳都错过的角落,只是惩罚与试炼会落在谁身上?有过错的?因过错而生的?被过错刺破心脏的?还是受太多庇护以致从来都看不见过错的?”


    信差从唯一敞着的窗口飘入,窗帘拂过他鼓鼓囊囊的帆布袋。


    他张口:“那个人死了。”


    信唰啦一下撑破他的口袋,信纸像蜕壳一般抖落封皮,飞往吊灯四周,“小主人曾经的父亲死了,夫人过去的丈夫死了。”


    “他的身体在河边被找到,和鹅卵石一起浸在血中,嘴里含着枪。警员说他自行了断了自己的信命,但是,他的家人却意见不同,他们说他是被不忠被侮辱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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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他所爱的谎言杀害的。杀他的凶手——人人皆知!”


    玛德兰娜穿过信纸蛾群,黑鸟们将她放在一张餐椅上,她面前是家人与初夏的芦笋汤,一勺奶油融在每个人的汤盘中央。


    夏日宅邸的月季已经绽开又凋零了一次,现在,一抹崭新的淡紫色又随着花苞又从枝条上冒出。


    玛德兰娜快要六岁了。


    哥哥坐在她的右边,蜡烛把他的脸浸红,但玛德兰娜知道,自从上一次信差到来,得知他人生前十二年的“父亲”过世后,哥哥的面色就一直惨白,从早到晚呆在自己的房间,给玛德兰娜念的童话也停在一半。


    童话里王子骑着红马,离家出游,返回时发现王宫破败,国王王后成了邪鬼与女巫。


    她想,后面王子一定能找到自己真正的爸爸妈妈,只是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愿意再念给她。


    伯爵与伯爵夫人在兄妹俩的对面,他们神色愉悦,弯起的眼角挂着笑意,不久前,他们与玛德兰娜兄长一样,失魂落魄,惶惶不安,但经过几次出游与宴请,采买了一批又一批的花瓶地毯衣裙首饰,他们又恢复成玛德兰娜那愉快温和的父母。


    他们那样迅速地重焕生机,衬的玛德兰娜的哥哥形单影只,尤为煎熬。


    此刻,伯爵夫妇体贴亲热地与坐在玛德兰娜左手边的男爵小姐说话,打听她的家中趣事。这是他们家新请的家庭教师,不仅会几国语言、算数、钢琴还擅长各类基础法术,最后一点相当罕见。伯爵打算把自己的养子培养成法师,对于无法袭爵德贵族子弟,这无异是明智的选择,个性张扬的可以建立功业,平和稳重的也能静心钻研。


    玛德兰娜有些无趣地一点一点喝着汤,今天的话题都与她无关,她默默地听着,脑子里猜测自己这次生日会收到什么礼物。


    话题从男爵家王都小宅的修缮事宜,谈到几家老牌首饰店,以及他们东家之间的婚姻嫁娶,最后终于落到了今晚的主角身上。


    伯爵笑意盈盈地问自己的养子,问他希望从哪一种法术开启自己的法师生涯,是在水上行走呢?还是造出金色的火焰?当然,夏日是这个国家最最漫长的节日,这段时期他有权不为读书烦心,可以等回到王都再正式开始。


    玛德兰娜的哥哥低着头捏紧自己的汤勺,他从坐下到现在一口未动,只是一直握着那只汤勺,好像那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把握住的护身之物。


    忧郁且因忧郁而苍白的少年停顿许久,然后说:“不。”


    没有“谢谢您爸爸”,没有“我很抱歉”,没有哪怕一个让拒绝柔和的修饰词。


    只是,不。


    玛德兰娜的兄长说,他不会学法术,他想去王都的公学,住在学校。


    他要离开这个家。


    黑鸟们尖叫起来,这时玛德兰娜才发现它们其实就站在桌尾,眼睛发亮,仿佛另一批来客,又更像端坐着的观众,观赏桌另一头的剧目,爱憎流转。


    男爵小姐不知所措,似乎以为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触怒了小雇主,她太过紧张,甚至让汤勺敲到碗底,发出清脆响亮的一声。


    玛德兰娜也将汤勺放下,母亲眼眶将要变红,父亲将要张嘴质问,而自己兄长将要用言语捍卫自己的决心,把他和这个家推得更远之前,几乎是直觉地,她已经看见了这一幕幕。


    于是,玛德兰娜出声,试图将这出她不想看到的戏叫停,就像往日自己叫人撤掉没那么合口的点心那样,她知道自己总是受宠的,所以无知又残酷地以为自己能够做到。


    “爸爸妈妈,我想要学法术。”


    “让老师做玛德琳的老师吧,这就是我今年想要的礼物。”


    就这样,玛德兰娜翻开了自己作为法师的第一页,而从那一年开始,她再没有收到来自兄长的赠礼,直到他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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