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德兰娜站在原地。
她想,如果,此时此刻,两人变换位置,是她的兄长瞧见了她的侧脸,他会叫住她吗?
黑鸟尖锐地叫嚷了一声,将一支花瓶掀到地上,瓷片碎开,水溅一地。
玛德兰娜看着人们的鞋跟踩烂花茎,鞋尖碾碎花瓣,但没有任何一人为此停留,她闭了闭眼,接着,展现她完美,柔顺且对什么都毫无察觉的微笑。
“哥哥,你要来的话怎么不事先告诉我们一声呢?啊,另外……”玛德兰娜笑着报出兄长同伴的姓名,所幸过去她与这个人也见过数次,省去了互相打探介绍这一环,“好久不见了,请一定要来我们那里坐一坐。”
“我们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裴奈尔站在酒店顶层的走廊边缘,方才他们三人被机关梯送上了顶楼,他瞧着自己的妹妹,有些疲倦地说着,“只是来见几个朋友。”这些年,为数不多的回家日子里,他几乎都是这样,对所见到的一切都厌倦疲惫。
玛德兰娜没有立即回应,她这时在对一位随行佣人说话,请他端来餐食,而另一位佣人拉开了酒店上等套间的门,点亮屋内的油灯。
接着玛德兰娜跨过门栏,快要彻底消散的夕阳藏在她身侧,薄纱窗帘之后。
裴奈尔近乎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同伴点点头,两人一起跟随玛德兰娜坐在沙龙桌旁的扶手椅中。
“今天只有你吗?玛德琳?”裴奈尔问,女佣从他的斜后方将茶和缀有果酱花瓣的酥饼呈上,“伯爵和夫人呢?”
玛德兰娜试过茶温,正温言细语地请自己兄长的同伴一定要尝尝,这是他们家从特意王都带来的,由罕有南洋茶草制成,只用最嫩的叶芽,自带甘甜,佐以薄荷叶和橙花,相当清爽提神。
盯着她这副亲和又娴熟的模样,她哥哥的眉毛间拧出折痕,略微抬高语调,“玛德琳?”
“啊,抱歉哥哥,”玛德兰娜有些忐忑地放下杯子,似乎由衷地为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伯爵夫妇而十分遗憾,“爸爸妈妈被邀请去城里了,大约……明天才会回来。”
“又是一夜的宴会?”裴奈尔笑了笑,他弯起与玛德兰娜那样相似的深蓝双眼,“看来,二位的身体状况比他们的信上写得要良好许多,真叫人‘羡慕’。”
玛德兰娜抿嘴,轻轻略过兄长的直白到不能更直白的讽刺,与裴奈尔对视,“哥哥,不如我现在给他们派信吧,为了你,爸爸妈妈一定会在今夜赶回来的。”她转向立在她身后等待的佣人,“请为二位安排房间,替换的衣裳……就找找给爸爸准备的那些……”
裴奈尔握住杯把,但不是为了饮茶,他一抓一放,杯底与瓷碟相击,一声不算太响但足以将所有人的注意拽回来的脆响,“何必劳烦这么多人?况且,我们只是恰巧路过,又没什么要紧的事,怎么能安心叫伯爵和夫人为此来回奔波呢?”
“请别这样说哥哥,关于你,怎么会不要紧呢?”玛德兰娜抚着胸口,并让自己的双眉下垂,神态略显哀伤,与刚刚露出笑容时一样娴熟,“而且你该明白的,要是爸爸妈妈知道自己错过了你,他们该多难过呀!”
这话讲得如此恳切诚挚,不光与伯爵家朝夕相伴的佣人们,连裴奈尔的同伴都要被打动了,他倾身靠近裴奈尔,似乎想要说不如就留宿一晚。
只有裴奈尔脸色转沉了一点,他用同样深蓝色的目光回应玛德兰娜,好像在问,是吗?你真的想要这样吗?
玛德兰娜迎着他注视,没有改口。
于是,裴奈尔轻轻抬手,制止住了同伴即将出口的劝说,“我想起来一件事,我有东西落下了,在大堂,能不能帮我取回来呢?待会儿我们在那里汇合。”
那人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
裴奈尔又对仍在场的两名佣人说:“你们也去休息吧,让我和我最亲爱的小妹妹单独相处一会儿,我们有些兄弟姊妹间的秘密话要讲呢。”
玛德兰娜在桌下的手抓紧,捏着自己裙子上的缎带,如果这三人在场,那么他们至少还能保持表面上的平和,但是……但是!她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叫这些人留下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余三人推门离开。
裴奈尔的同伴是最后一个出门的,他回望自己的恋人,两人视线相交的刹那间,有黑影从门那头闪身而入。
第一只黑鸟取得了战利品,如黑色闪电一般,叼走了这人袖口的细小的金鹰徽章,剩下的跟着赢家接二连三地冲进房里,纷纷落在窗帘杆和钢琴椅上。自然,这一切除了玛德兰娜没人察觉到。
咯吱声过后,门又阖上了。
两只黑鸟为了争夺徽章,从窗帘杆上滚落下来,残存无几的夕阳将它们彼此纠缠啄咬的影子拓入室内,将好盖住仍留在那里的兄妹。
裴奈尔站了起来,他绕着椅子走了几步。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疲倦急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被久久压抑的隐怒,于阴影中,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仿佛偶尔从深海上浮的鱼影,“你明明知道我留下来事情会如何,那两个人希望我做什么,奉献什么去成全他们,哦,也许事到如今终于开始作痛的‘良心’。”
“玛德琳,在知晓了一切之后,你到底期望我给你们什么答案?”
玛德兰娜有点喘不过气来,但还是坚持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
“不明白?”裴奈尔缓慢地嚼着这个词,好像被这简简单单的发音、敷衍至极的谎言惹得要发笑,但又或许顾及到他们所剩的兄妹情谊,他到底还是没有笑出来,“好,你也确实有权说不明白。他们把你教得很敏锐,还是说,你已经拥有所谓法师的直觉?足够让你在麻烦上身之前扭头就跑。”
玛德兰娜难堪地咬了咬牙,果然,那天他也察觉到了自己。
“那么。”他走到玛德兰娜的椅子旁,双手撑住玛德兰娜椅子的扶手,“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诉你吧。这是不公平的,对我,对那个人,对你们期望的……无论姓甚名谁的某位新娘。”
他袖口的鹰垂在玛德兰娜眼前,她想起自己父亲和老师说的,这只鹰会蛊惑人心,叫灵魂空洞的人背弃国王、背弃主,以为典当忠诚,投奔叛徒的尸骨就能换得他们的所求。
公平,公平,所以到头来还是为了这个吗?只因她占据了他本该坐着的位置。
旋即,玛德兰娜的心被酸楚委屈紧紧缠住,可这难道是她的希望吗?可爸爸妈妈难道没有想方设法要补偿他吗?可把一切的好意,所有的关怀,都扔到脚下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为了异常的、反叛自然的、在圣典中要引主震怒,甚至淹没了两座城池的情爱,抛弃了爱他的家人,这反倒能称之为公平吗?而且连这也不足够,他还要皈依那早早死去的皇帝,任凭这叛党的亡灵诱他到更遥远更荒唐的路上!
“可、可是,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和爸爸妈妈,比别的任何人都清楚你遭受了如何的不平,你失去了多少。”玛德兰娜觉得自己的胸腔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充满了,她鼓起勇气,努力辩解,“但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爱你,想要弥补你你该有的呀!为什么要说如此伤人的话来惩罚我们,惩罚你自己呢?哥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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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觉得值得的东西,或许才是一时间的错觉,就像、就像一场热病一样————”
“哦,你觉得,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惩罚你们?所以今天你其实在等着看时间是否把我治好了吗?”裴奈尔终于笑了出来,眼中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贪图你们的所有,你以为,我是因谎言而生的,所以就理应消耗一生,只为获得谎言中的硕果而活?“
“玛德琳,太傲慢了,玛德琳。你难道当真一丁点都没察觉到,我要被你们所谓的‘弥补’,所谓的‘爱’溺死了!”
不是这样的!不要这样说!玛德兰娜想要喊叫出来,但眼泪先一步冲了出来,她立刻别过脸擦泪,她感到无比屈辱,自己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哭?这简直就是在讨饶,在祈求同情,在骗取一个同样是欺骗的敷衍!
果不其然,她的兄长在目睹她的泪水之后后悔地揉了揉眉心,他走了几步,又坐回椅子上,怒火汹涌,但转瞬烧尽,疲倦又侵占了他的身躯,好似只有这个才恒久确定。
这兄妹俩,世上唯二流着完全相同的血脉的手足,无声无息地坐着,任凭衰弱的夕阳彻底褪去,这房间,依照它应遵循的轨迹,平稳地坠入夜里。
叮地一下,玛德兰娜的视野边缘有一束金光刺入,不知什么时候那枚金鹰的徽章弹到了她的脚边,刚好在桌下,黑鸟们自高处跳下,围绕着两人旋转。
玛德兰娜垂头发呆,盯着那一点金色,她移动鞋尖,想踩住它,踩灭它,但最后还是没有那样做。
耳旁窸窣作响,是布料摩擦的声音,她的兄长站了起来。
“我想已经差不多了。”裴奈尔拿起自己的外套。
玛德兰娜仓皇地抬头,脱口而出:“等一等!哥哥!”
等一等,可是,等什么呢?还有什么可等的呢?她真的不明白。
“已经够了,玛德琳,你已经说得够多,说尽你现在能说的了,不是吗?”她的哥哥用低缓,甚至有些温柔的嗓音说,“够了,玛德琳,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还太年轻。其实,我该对你道歉的,今年又错过了你的生日。”
“你……”玛德兰娜在桌下双手相绞,像祈祷一样,最后她还是问道,“你是想说,我太幼稚不足以谈论这些问题吗?”
“不,”那低缓的声音继续,再也找不到愤怒的蛛丝马迹,“我是说你,你注定要比他们比我,比这个家的所有人都活得长久。
“你的所学,你的所承袭都将要铸就你。而我在这时向你讨要回答,其实也不公平。”
玛德兰娜感觉自己又快要哭出来了。
“我该走了。”声音变得遥远,远得好似说话的人早就不在房内,远得玛德兰娜开始怀疑他从之前的哪一句开始就决意要撤离,远得好似回到了过去,回到那展开的未读完的童话书旁。
“再见,玛德琳。”道别融化,稀释在吹起窗帘的夜风里,窗外,迷宫城的灯火又盛大地燃起,如一盏飘漂泊在海上的灯,与玛德兰娜遥遥相望。
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颤抖着俯下身体,拾起那枚徽章,抬步想要追出去,因为冥冥中有谁往她的心头扎入了一声催促,漫长的哭泣,还有,无穷无尽的泪水。
追呀,追呀,如果现在无法追上,那就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黑鸟们在她身后,它们还来不及起飞,跟着玛德兰娜踏出门外,那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走廊都不复存在。
她们跃入茫茫一片中,笔直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