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的，昨天，我们的主教阁下不是去海港了吗？去与总部代表商讨分团长的继任人选——”里昂在房间另一头又找了把椅子，准备搬过来挨着两人坐下，然而挪到一半他在食篮与茶壶前停下，“哎呀，这挞烤得真不错！难道咱们厨房换师傅了？”
他没有要等邀请的意思，扯了扯嘴上的布块，主动瞅向玛德兰娜，“修女，这里还剩下不少，或许我能？”
“千万不要客气，我们都已经吃过了。”玛德兰娜说。
里昂解开布块，“看来我们都已经知晓白火之箭的真相，和瘟疫不同，不会传染对不对？可这回事主教还不打算公开，不做一下样子总是不妥。”他三两下塞了几口熏鱼和蘑菇挞，最后往嘴里灌了一杯茶。
其余两人都没享受到的食篮被飞速消灭了一大半，里昂完全没领会到凯里安脸黑的含义，心满意足地冲着他挤眉弄眼，
“我懂，朋友，味道真的相当不错，事情快要好起来了，说不定往后我们也能时不时一饱口福。”
凯里安总算知道了，自己同僚提起这人就一副吃了苍蝇的脸到底怎么来的，此人脑子不仅缺根弦屁话也不是一般的多。
“我说，你他——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总不是来骗吃骗喝的吧？
“啊，抱歉抱歉。”看不出丁点歉意的里昂用刚刚遮脸的布块擦了擦嘴，把它折好，捞来写字垫，那上面还用铁夹夹了纸笔，他将笔取出，往那终于搬到位的椅子上坐下，“那么，让我们正式开始吧。”
“刚刚说到——我们敬爱的主教去了海港，关于你，”他笑着对凯里安眨眼，“以及白骑士的第一发通报已经派了信鸽去他身边，但他的回信只怕无法那样快收到。另外，刚才我很有幸参与了对白骑士身体的，嗯，一部分查验，发现了几项有趣的事实。”
凯里安听到这里不禁将上身前倾，死盯着里昂没有一丝异样的，仿佛在谈论自家烟囱清灰计划的笑脸。玛德兰娜也稍稍绷直身体，等待下文。
“因此呢，几位长老认为不如我们再将所有的消息梳理一番，尽快给主教去第二封信。于是叫我来找两位，请你们告知我与白骑士交手时的状况。”
“其实——”玛德兰娜本想先开口，但凯里安几乎与她同时出声，“你说白骑士什么？”
说完他才一顿看向玛德兰娜，对方笑了笑，向他推手，“您先请吧，奥列维骑士。”
凯里安也就不再推辞了，再次看向里昂，眼神莫名地有点用力，“有趣是指什么？”
“哦，你们是当事者，一定也很好奇，可以理解。”里昂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这样的，白骑士他……虽然还没来得及解剖，但他身体上明显有许多特征和我们不同。”
“难道他不是人类吗？”玛德兰娜问。
“不！不不，并非如此！”里昂连连摇头，“当然了，他的眼睛并不属于人类，恐怕是后面装上的吧，可其余部分，毫无疑问是我们的同胞。只是你们应该没有见过他褪下铠甲的模样，其实只消瞧一眼就很明白了。”
“他是个，哦，曾经是个东洋人。”
东洋人……东方？凯里安想到白骑士那唯一张口吐露的句子，破碎而陌生的音节，他拧眉，“但他长得一点都不像撒拉森人。”
白骑士五官非常细致，甚至于文秀，与凯里安曾见过的中心海东面民族浓重的面容大相径庭。
“哦，不是撒拉森人，还要更东边，大陆的尽头。”里昂摸着下巴，手指点点，好像在思考如何说明更准确精当，“对了，瓷瓶和折纸扇都出自大陆的这一端，非常别致有趣日常用具呢。”
什么玩意儿？凯里安没见过这些所谓的别致物件，只觉得里昂做出迷一般开合动作的双手像只大肉蚊子，恨不得一巴掌呼上去。
“另外，长相上，他们中的大多数要显得比我们年轻，特别是在少年时期。白骑士……我想他其实大约有十七八岁吧。”
十七八岁……凯里安忽然觉得心中有一小块稍微疏解开来。原来不是小孩，他想，不过，也称不上是应当上马出阵的年纪。
“为什么东洋人会出现在迷宫城呢？”玛德兰娜倒是意识到了什么，“这里几乎是大陆的另一头了。”
“确实呢！他们没什么理由大费周折绕过整个大陆，来一个内海港口。”里昂因为这个疑问而莫名抬高声音，眼中闪烁着些许兴奋的光芒，“而且，亲爱朋友们，我们还有另一个值得一提的发现。白骑士的铠甲，丝绳串接小甲成衣，重量能抵过半个成人吧，它贵重繁复，风仪非凡，不是一般人物能穿上的，这种形制的扎甲，至少已经消失了三个世纪……哎呀，真没想到有幸能在迷宫城里看见成色如此的实物呀！尽管挨了子弹实在遗憾————”
玛德兰娜一怔，很快面色沉下，她低声问：“里昂，你是想说，白骑士已经过世了至少三百年？”
“唔，”里昂笑眯眯地点头，“这一方面，由我来说明可能有点充内行了。不过自古以来，从大陆东边到我们分道扬镳的弟兄，东方的正教会，甚至于我们的一些偏远之地的同胞，都有保存君主或者圣人遗骸，并将其制成法器的例子。”
实在过于超乎想象，耸人听闻，凯里安震惊地望向玛德兰娜，试图从这位似乎总是对上主保持敬畏的法师的脸上找到否认的迹象。
“的确……”然而玛德兰娜对里昂的这一段惊人之语并没有显示出意外，她继续解释，“误入歧途的人会进行如此的尝试，起先他们只是对遗骸施术防腐，可渐渐的……有些人认为可以借此施展‘复活’的奇迹。”
凯里安忽然意识到，当她在马车中告诉自己白骑士早已是具尸体的欲言又止的那一刻，并没有点透的隐含之意或许就是这个。
“只是，白骑士属于我们的圣典，我们最后的预言……”玛德兰娜垂下眼睛，眉头不展，“末日骑士，天启骑士,救世主再临的预兆。不管主谋是谁，他为什么要挑选一个与上主相隔如此之远的东洋人呢?”
“嗯嗯，”里昂略微偏头，不置可否，“不过那是将他作为人来考虑才会有的问题。”
“什么意思？”凯里安发现这人故弄玄虚起来居然能更惹人心烦。
“‘复活’禁术，咳，当然了这是徒劳的，亵渎的，绝不能被容忍的，上主所厌憎的，”里昂干咳几下，熟练且假模假式地给自己的解释添上冗长的免责前缀，“但是这些徒劳的，亵渎的，绝不能被容忍的，上主所厌憎的施法者们的确在这个方向有所成就。黑市上也有‘成品’流通，此类‘成品’据说继承了生前的力量，甚至远胜当年。”
“如果仅仅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出生于哪里就并不重要了。”里昂感叹地哼哼着，“因此，请容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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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这个问题，给我们的法师首席与英勇的骑士。”
“这位离奇的异邦来客，白骑士，他作为法术容器，或者说作为禁术的成果，究竟成色几何？”
一时间凯里安有些茫然，禁术、黑市、复活——最大最高最不可冒犯的神迹，只有上主和上主之子才能施展，除此之外都是禁忌。诸如此类的描述都是他往日常听见的，飘荡在主教弥撒与圣座通令里。
此时此刻这些虚无缥缈的音节漫天飞舞，汇聚在一起，由纷乱中整合出规律，最终，被捏成一个模样。
白骑士的模样。
“相当出色，精度、范围以及发动速度都远非常人能达到的程度，”这次是玛德兰娜先开口了，“但就我所见，白火之箭主要目地并不在破坏，而是让人吸入火焰燃烧挥散的气体，或者直接接触火焰，通过这些诱发类似‘疫病’的症状。白骑士从始至终只用了这样单一的，其最大能力不能及时显现的法术，包括应对障蔽和敌人，这不像熟练的法师所为，也不符合有效施法的逻辑。”
“可听起来很有趣不是吗？”里昂发自内心又很不合时宜地笑了几声，“简直像固执的，只钟爱一个玩具的小孩。”
他转向凯里安，“凯，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差不多，”凯里安说，“我不怎么会作报告，如果只说力气，骑士团里应该没人能对付得了，可是他的手法不灵光，不像是真正被练过的。”
“但是，有还一件事。”他看向玛德兰娜，对方领会到他要说的是什么，她面色凝住，向凯里安点了点头，显然，她也认同那“还有的一件事”值得一提。
于是凯里安向里昂复述了一次白骑士下马应战和用火铸枪的过程。
里昂终于褪去了那在凯里安眼中多少有点欠揍的笑容，他微微张嘴，脸上是纯然的惊异，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猛地转头，看向玛德兰娜，“修女！这、这是真的吗？”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里昂吸了一口气，笑容又返回了，“天啊！感谢上主，啊不，呃，我是说，请上主原谅这冒渎的行为，”然而他那比之前的每一个笑容都还要灿烂神情没有半点说服力，“修女，这是不是可以说明，白骑士保留了生前的意志？他的制作者也抵达了从未有人到达的领域。如果我们能得到这份技艺，那么与逝者对话也————”
“里昂，事关人的灵魂，我们的每一句话都必须说得谨慎。”玛德兰娜在他说出更加违背上主，违背教义的话之前出声阻止了里昂。
连对经文一窍不通的凯里安也看出来了，里昂这类发言完全是在犯禁，如果他是个专职研究的修士，已经可以通报教廷信理部了。
然而里昂还是不死心，他再次问玛德兰娜，“那么……修女你的判断是？”虽然嘴上说着修女，但很明显他想要的不是玛德兰娜作为修女，而是她身为法师的真正看法。
而这是第一次，凯里安见到属于玛德兰娜的强硬的表示。
她敛起眉目，和善的表情转淡，言语上不留松动之处，“不，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大概，我们见到的只是些干扰人信心的错觉罢了。”
这下里昂终于无话可说了。
怪里怪气的两个人，凯里安想，一个对法术狗屁不懂，但提起禁术简直要窜到天上了，另一个坐在法师的首席之位上，却为了守住对上主的忠诚而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