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周攸被赶走之后，大概也觉得丢人，好几日没出现。
倒是潘夫人那边，莫名地对苏折檀上心起来。
榴红刚踏出门，厨房的人已经把菜亲自送过来。
“苏小娘子还在养病，夫人吩咐了，让厨房多炖了只鸡，给小娘子补补身子。”
苏折檀轻声道了谢：“劳烦你们了。”
她声音微微喑哑，面色苍白，拿碗筷时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素白的腕子。
“舅母这些日子要为府中事务操劳，还要记挂我，实在是过意不去。等我身体再好些，一定当面向舅母道谢。”
厨娘多看了几眼，忍不住心疼起苏小娘子寄人篱下，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
眼下潘夫人想送点吃食就把人打发，未免太不厚道。
送了几天的炖汤，潘夫人把厨娘叫来，询问苏折檀近况。
厨娘回以道：“苏小娘子的气色比之前好些了。”
“可有什么异样？”
厨娘不明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潘夫人不方便说得太直白，厨娘又不懂弯弯绕绕的，把潘夫人的意思琢磨歪了。
“苏小娘子日日在屋子里养病，能吃能喝。”
“每天都在屋子里？”潘夫人问。
“是啊。”厨娘说。
她每次送炖汤过去，都能瞧见人。
潘夫人从她那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打发人走了，自个儿琢磨。
平时也没听人说苏折檀和武侯夫人有什么交情。
自从她跟着周似锦来到周家，就安安静静住在角落那个小院子里。
“夫人！夫人！”女使急遽跑来。
潘夫人的沉思倏地被打断，不耐道：“吵什么？”
女使满脸慌乱：“夫人，门口有人来找……”
她做事向来沉稳，突然这么慌张，潘夫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武侯夫人。”女使犹豫，“好像……还带了不少礼品来。”
片刻后，潘夫人接过女使手中的茶盏，亲自递到武侯夫人面前。
她特地叫人添了几块冰，女使站在冰鼎旁摇着扇子，也未能冲淡潘夫人的燥意。
她跟武侯夫人唯一的交集，就是赏花会上交谈了会儿。
难不成，真如她猜得那样……武侯夫人看中了苏折檀，要给她家子侄提亲？
武侯夫人与她寒暄几句，问起苏折檀的近况。
“她住小院儿里，平时不往这来。”潘夫人说完，怕她觉得自己苛待外甥女，又解释几句，“她性子静，有时候怕她闷着又不好意思说，还得喊她过来坐坐呢。”
武侯夫人笑了笑：“小姑娘脸皮薄，潘夫人也是费心了。不知道苏小娘子身体好些了吗？”
潘夫人刚要回答，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她又不认识苏折檀，怎的知道她最近生病了？
武侯夫人取出一封文书，潘夫人接过，看到上面盖着“凌”字的章。
“我此次贸然前来拜访，是受燕王府所托。”
“燕、燕王府？”潘夫人惶惶，“是……哪个燕王府？”
“潘夫人说笑了，洛阳哪还有第二个燕王？”武侯夫人温声道，“自然是陪当今天子一同打天下的那位。”
潘夫人头脑一片空白。
“曾有批语道世子与水有缘，而世子先前曾救下一位落水的女子，王妃听闻后觉得是天赐良缘，便托我前来。”
这下为什么潘夫人会收到赏花会的帖子，武侯夫人又为什么来搭话，一目了然。
从一开始看中苏折檀的，不是武侯夫人，而是燕王妃。
被武侯夫人看上都让潘夫人觉得是痴心妄想了，更何况是她都不大敢在外人面前随意提起的燕王府。
似是看出潘夫人的局促不安，武侯夫人莞尔一笑。
“燕王府并非挟恩图报之流，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也得苏小娘子亲自答复了才是。”
-
晴日午后，苏折檀躲在树荫下。
几只鸟雀停在她肩头，听到脚步声便扇着翅膀飞走。
苏折檀回头，就看到潘夫人和一位陌生的妇人立在廊上。
看衣着打扮和潘夫人的位置，那位陌生妇人出身不低，不然怎么能让潘夫人在边上做陪衬。
苏折檀不知道她是谁，但来这儿，大约是来找周似锦的。
“阿娘还在小憩，我去喊她……”
“不必。”武侯夫人柔声劝阻她，“我就是来找苏小娘子的。”
“……找我？”苏折檀怀疑自己是被太阳晒懵了，产生的幻觉。
潘夫人急着打圆场：“不得无礼。这位是武侯夫人。”
苏折檀不认得武侯夫人，对朝中官职也没什么了解。
但看潘夫人紧张的模样，应当是身居高位的贵妇人。
武侯夫人仔细打量了她。
小女郎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双颊被晒得微微发红。
方才她抬头看过来时，眼眸清润灵动。
她极有耐心地叙述了自己的来意。
那夜苏折檀的救命恩人，正是燕王世子。
苏折檀怔住。
她还记得在药材铺子附近匆匆一瞥看到的燕王世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质。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她的救命恩人吗？
潘夫人还是忍不住询问：“当时也问了……她并不知道救人的是谁，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武侯夫人打断她的话：“有没有认错，苏小娘子自然知道。我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可插嘴的。”
仓促之下，苏折檀想起那件外衣。
其实之后她还偷偷把外衣拿出来看过几次，还想着如果找不到失主，将来她去上香祈福时，也会为他进上几支。
她取出那件外衣，潘夫人不想再看，扭过头去。
武侯夫人面上笑意更深：“外面日头太晒，我与苏小娘子进屋说吧。”
言外之意，就是她要单独和苏折檀说。
潘夫人也被当作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拦在门外。
只有她和武侯夫人两个人在，苏折檀愈发紧张。
“苏小娘子莫要害怕。”武侯夫人的声音温柔和顺，慢慢安抚住苏折檀的情绪，“我也是受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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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所托，苏小娘子不必拘束，有话直言便可。”
苏折檀也想，但燕王府来议亲这种事，换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泰然自若吧。
“不如……还是让我阿娘来吧。婚姻大事，我不能擅自做主。”
武侯夫人摇了摇头：“我屏退其他人，就是为了听苏小娘子的答复。”
“我出身卑微，恐怕是配不上世子的。”苏折檀轻轻垂下头，“能得知救命恩人是谁，我已经很高兴了，日后我也会为燕王世子诵经祈福，以报恩情。”
诚然，苏折檀不想受周攸的胁迫。
但和燕王世子成婚，这种好事未免太异想天开。
武侯夫人瞥了眼屋子里的陈设环境，也没有对她的拒绝感到恼怒。
“洛阳的高门大户，燕王和燕王妃怕是最不介意出身的了。”武侯夫人道，“燕王自个儿都是从河州拿军功爬上来的。他们若是真的介意，还能让我来当说客么？”
武侯夫人与燕王妃是手帕交，亲自上门来，都是给了极大的面子。
苏折檀抬眸，抿着唇，武侯夫人晓得她被说动了。
苏折檀只是忽然意识到，若是拒绝了武侯夫人和燕王府，她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同等的好事。
周攸的威胁与之相比也只是不值一提。
燕王妃相信天赐良缘，又何尝不是上天给她的一次机会。
苏折檀轻声道：“若是阿娘那边没有异议，那我也……”
榴红早已将武侯夫人来的事告诉了周似锦，惊得她从榻上翻身坐起，急忙收拾了仪容。
燕王府来议亲，周似锦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她带着女儿来洛阳，本就是觉得温县找不着什么好人家，想着来洛阳能挑到更好的。
这会儿天降机缘，周似锦将燕王府那封文书看了又看。
“既然苏小娘子愿意，那我便回去将这桩喜事告诉王妃了。”武侯夫人含笑。
初步定下了婚事，武侯夫人向苏折檀要生辰八字，好带回去问名合婚。
苏折檀愣了下，看向周似锦。
周似锦神色淡然，不慌不忙，在纸上写了两行，交给武侯夫人。
武侯夫人离开，但带来的诸多礼品留在了周家。
榴红看着侍从们将一担一担的礼物抬进来，还有两只活雁，忍不住好奇想去摸两把，险些被雁啄了手，吓得大叫着躲开。
和燕王府这等高门结了亲事，周家上下喜气洋洋。
潘夫人让人去多备些菜，等周恪之下值回来，就要告诉他这件天大的喜事。
唯独周攸沉着脸，立在一边，一言不发。
“表兄。”苏折檀上前，仰起脸。
“表兄还是高兴一下吧。”苏折檀轻轻弯唇，“舅母不也说了，表兄的前途，还能沾上燕王府的光。”
“嫁娶与否还八字没一撇呢。”
还有旁人在场，周攸咬牙切齿，却不能发作出来。
他身上皮肉伤才愈合，内里还在隐隐作痛，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报复到苏折檀，却让她意外攀着了高枝。今日才发觉，平日里柔婉又好似没脾气的苏折檀，竟也会冲他露出嘲讽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