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王府。
餐桌前气氛凝重。
凌铎盯着中间那道菜，迟迟不敢下筷。
“再不吃菜要凉了。”燕王妃催促道，“刚不是还喊饿？”
燕王外出公干几日，方才归家。
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燕王妃心血来潮，亲自下厨。
但坐上桌为止，还没有人动筷。
“凌钧还在长身体，多吃点。”凌铎直接夹了块排骨丢进凌钧碗里。
“哥，你——！”凌钧差点跳起来。
“知道你关心弟弟，那么多菜，又饿不着他。”燕王妃给凌铎碗里也夹了一块，“你也多吃点，听说前几日有些咳嗽？”
“没什么，已经好全了。”凌铎面色如常，“阿娘要操持王府，很是辛苦，下厨这种事让下人们来做就行了。”
还是燕王主动将筷子伸向妻子做得那盘菜，在她的注视下吃了一块。
“夫人的厨艺又进步了。”燕王的评价言简意赅。
这下不得不吃了。
凌钧没嚼几下就囫囵咽下去，偷偷去看兄长的神色，发觉他几不可闻地皱起眉。
燕王妃提到的“咳嗽”，凌钧是知情的。
兄长从河中救起一位坠水的女郎，回家后咳嗽了两日。他谁也没告诉，但燕王妃还是从下人那听说了。
还好那天他们是偷偷摸摸从角门溜回家的，没被别人发现。
燕王妃冷哼一声：“嘴上说得好听，真关心我，还不如让我少给你们操点心。”
凌钧听到开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埋头吃饭。
“前些日子见着太府卿的夫人，跟我说有好事。你猜猜什么好事？”燕王妃叹气，“人家小儿子都要成亲了！”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人家还比你小两岁呢。”
“哎，那是他议亲议得早。”燕王说，“那会儿启明才刚来洛阳，哪有闺秀敢跟咱家议亲。”
燕王妃回忆起刚来洛阳时的情形，好像丈夫说得也在理。
“这都几年过去了，也没见好。”
放眼洛阳，敢和燕王府结亲的人家不多。
小门小户是有这心没这胆，高攀不上，又怕哪天出点事一家子被牵连进去；高门大户内部沆瀣一气，看不上从西北来的凌家。
凌铎早早地被封了世子，却迟迟未定下亲事。
别人家婚宴没少去捧场，提到自家，燕王妃除了强颜欢笑也说不出什么来。
燕王宽慰妻子：“缘分没到，急不来。”
结果燕王妃眉尖愈发拧起：“太府卿那家子说是找了个大师给算的姻缘，按着大师给的方向，还真给她挑上了。”
恰好那位大师就在府上，燕王妃对此半信半疑，碍于太府卿夫人的热情，她去见了一面。
“说是什么……杀厄缠身，需得木水化解，方得姻缘。”燕王妃郁闷道，“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却跟哑巴似的不肯再多说一句。”
“巧合罢了。”燕王道，“洛阳城门当户对的就那些人，总能遇上合适的。”
凌铎夹菜的动作一顿。
“水？”凌钧好奇，“那不是——”
“凌钧，食不言。”凌铎打断他的话。
凌钧捂住嘴。
燕王妃敏锐地察觉到兄弟俩有情况：“水怎么了？”
“没什么。”凌钧低头扒饭，不敢吭声，“我听错了。”
燕王妃狐疑地看着他俩。
凌铎面上镇定自若，看不出什么来。
别人或许发现不了，但自家孩子那点小动作，完全瞒不住燕王妃。
尤其是道行尚浅的凌钧，被燕王妃盯着，额上慢慢沁出汗珠，手脚也不自在。
一刻钟后，兄弟俩老实站着挨训。
燕王妃按着心口，气得半晌没说出话：“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就打算瞒过去？”
凌铎皱眉：“没有故意要瞒着，只是怕母亲担心。”
他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到有人落水顺手施救。那位女郎也好，换作旁人也好，他都会这么做的。
然而按他母亲的意思，似乎要深究那位女郎的身世背景。
燕王妃才找大师算过，凌铎就在河边救起坠水的女郎。很难不让人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
出事之后，榴红大概是得了周似锦的吩咐，一步不离苏折檀身边。
严肃的神情出现在她圆圆的脸上，实在不大匹配，看得苏折檀笑出来。
“罢了，小娘子想笑就笑吧。”榴红叉腰，努力做出正经模样。
但在得知周攸过来之后，榴红的表情出现了裂痕。
“小娘子不想见的话，我帮您去回了吧？”
周攸肯定是有备而来，这次回了，下次他再找过来，又要用什么理由回绝。
“让他来吧。”苏折檀合上书。
周攸挨了打，养了几日，身上的皮肉伤愈合得差不多了，但还没好彻底，走起路来隐隐作痛。
苏折檀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唇角似乎微微上扬。
周攸想当然以为她在嘲笑自己走路姿势有些一瘸一拐，恼怒地盯着她。
“表兄这么看我做什么？”
周攸是不可能承认这一点的：“自然是看看我的好表妹，病养得如何了。”
她从前总是柔婉地唤他，周攸习惯了她的主动。
明明还是那张脸，苏折檀却像是换了个人。
苏折檀对他的到来也没什么期待。
周攸接下去说的话，还是令她觉得，自己高估了周攸的为人。
依着周攸的意思，女子落水被陌生男人救起，不但不利于苏折檀自己的名声，还会对周家的名声一并造成损害。
他倒是愿意承下这份，保全苏折檀的名声，只要苏折檀给他做妾。
苏折檀知道他不要脸，没想到连做妾这种话都讲得出口。
“你先是家世不显，后有落水，要是传出去了难不成还有人愿意娶你为妻？”周攸振振有词，“除非那晚的男人自己找上门来……”
他说着笑了笑，“找上门来，也未必能证明是他救了你，没准只是哪个偷看的野男人来冒领恩情。相比之下，与我做妾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榴红在外面不安地候着。
要是书房内传来什么声音，她就会立刻冲进去解救苏小娘子。
果然，里面传出东西落地的声音。
榴红“蹭”一下站起来。
下一秒周攸狼狈地从书房里出来，衣服上还有被茶水泼湿的痕迹。
榴红呆呆地看着他。
好像……吃亏得另有其人？
“你迟早会后悔的！”
在下人面前丢了面子，周攸顾不上别的，撂下狠话就走。
榴红赶紧跑进书房，地上有书，还有少许茶叶梗。
“小娘子没事吧？”榴红紧张地询问。
“没事。”苏折檀坐下，重新平复了心情。
她听到周攸荒唐的要求，气得将茶泼了过去。
平静下来再想，周攸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
她根本不知道那晚的男人是谁，唯一的信物只有那件外袍。
可洛阳城如此之大，她又不能拿着外袍一个个问过去。万一只是个路过洛阳的旅人，或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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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失之交臂，不就永远也遇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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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攸在苏折檀那没讨到好，另一边，潘夫人却收到一份赏花会的帖子。
每到牡丹花期，洛阳城中的赏花会络绎不绝。贵妇人们更是以培育出稀有的牡丹来炫耀财力和家族底蕴。
潘夫人对着帖子看了又看，还是不敢相信，竟然是来自大将军府上的帖子。
周恪之品阶在洛阳只能算个中流，有爵位的人家办宴向来是看不上他们的。
要不是上面盖了印，潘夫人都要以为是谁搞得恶作剧，故意耍她。
赏花会就在几日后，潘夫人找出了自己最值钱的首饰和衣物，赶早去了大将军府上。
帖子是递给她的，但潘夫人在赴约的名单里也只是不起眼的一笔。
衣香鬓影围着大将军府上种出的牡丹，一株花上竟然同时有红白两种颜色。
贵妇人们啧啧称奇，向大将军夫人讨教经验。潘夫人插不上话，只能站在一边。
就在她愣神间，有妇人来到她身边，主动搭话。
“我对花啊草啊没什么兴致，她们说这些，我也接不上话。”武侯夫人拨弄着鬓边发饰，“瞧着你也没去凑热闹。”
“妾身愚钝，对这些也不大了解。”
“我知道你的，夫君曾与我提过几次周大人。”
对方丈夫的品阶爵位都远在自己丈夫之上，待她却很温和，一点架子也没有，潘夫人受宠若惊。
武侯夫人似乎更喜欢聊些家务事，问了问她家的情况。
为了自己丈夫和儿子的仕途，潘夫人每句话答得都很谨慎，生怕惹了她不快。
话锋一转，武侯夫人略过了她提及的周攸，询问她家中是不是还有个女儿。
“没有女儿，倒是有个外甥女。”
“外甥女？”武侯夫人露出诧异的表情。
“是妾身丈夫的妹妹与夫家和离了，便带着女儿一块儿回来的。”
“原来如此……”
潘夫人不知道为何她要问这些，心头一跳，疑心周攸的事传出去了。
但武侯夫人又问了些，丝毫没提周攸，只是与苏折檀相关。
潘夫人逐渐放下心，她想在武侯夫人那争取好印象，将苏折檀的情况告知，瞒下了落水的事。
武侯夫人的家世显贵，若是她愿意赏脸美言几句，周恪之和周攸的前途都能好上不少。
她打听完了苏折檀的情况，便婉言推拒了潘夫人想进一步的恳求。
碍于面子，潘夫人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私底下与家里人诉苦。
莫名被武侯夫人关注，很难不往某方面想。
周恪之仔细回忆了下武侯府上的情况，他印象中好像没有单身适龄的男子。
“当真没有？”潘夫人问，“那她问得仔细是做什么？”
苏折檀一个家世平平的小女郎，连见武侯夫人一面的资格都没有，难不成还能是走大街上被武侯夫人相中了？
“或许是为她娘家子侄挑选。”
其实这话也没什么可信度，武侯夫人娘家也是外地大族，自有门当户对的女郎与他们婚配。
“不妥的话，回绝了就是。”周攸插嘴。
“放肆，哪来你说话的份。”周恪之训斥他。
潘夫人知道周攸的打算，他被周恪之斥责，潘夫人也心疼。
但在这事儿上，她和周恪之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她尚且不知周攸已去找过苏折檀，还被人赶出来了
若是苏折檀真被武侯夫人看上，能高嫁的话，说不准能帮衬自家。
与武侯府上沾亲带故，那可是天大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