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陌生的脸骤然出现在眼前。松弛似干裂树皮堆积的皮肤里,挤出两只浑浊的眼睛,瞳孔因衰老扩散,蒙上一层灰翳,显得格外浅。
晏景行打挺的鲤鱼般往后连退,手掌摩擦过粗糙的被单,这才打量起四周。
昏暗的土墙屋,墙角塞着一堆旧物,屋正当瘸了腿的木桌上,斜放着一盏油灯。老人背着烛光,面容像是涂抹了深浅不一的墨团,晕染了五官轮廓,正森森幽幽地盯着他。
被救命恩人吓到,着实有些无礼了。晏景行咽了咽唾沫,扯开嘴角对老人笑了笑:“老……那个,多谢先生相救,不知先生尊姓,如何称呼?”
老人见他苏醒,扶着一根粗制滥造的拐杖,沉默地起身离开,晏景行赶紧下床跟了上去。
这是一处荒野人户,来历不明,身份神秘的老人在此独居。他跟着老人走向隔壁的房间,眼神微暗,手指起灵朝老人背后飞去。
魇气所化的地方,不知是幻象还是迷境,突然出现的老人,极可能是妖邪。
灵力刚探查完,老人突然停下脚步,晏景行心脏一下撞在胸口,迅速收回灵力,磕巴地问了句:“怎、怎么了?”
奇怪,他什么也没探查出来。
老人侧过身,干枯的手指伸向屋内,示意他进去。
晏景行不解,问道:“里面有什么?”
老人放下手,一言不发地转身,背对门口。
晏景行问不出信息,只好谨慎地进去。
屋内陈设跟他睡的那间差不多,只是这间屋子没点灯,隐约能看见木板拼凑的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红衣的人。
晏景行神情一变,快步走过去,单膝跪在床边。床上的谢怀玉双目紧闭,脸白如月,胸膛轻微起伏,似陷入昏迷。
“小琢?”晏景行喊道,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见脸颊陷进去一个轻坑,又放在鼻下,捕捉到平稳的气息。
他心里石头落地,长出了一口气,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挂上疑云。
依小琢的实力,什么东西能让他昏迷?
还有师兄他们,其他人去哪里了?这些问题都暂时不得而知。
门外没发出一丝动静,老人还静静地站在原地。晏景行瞥了眼屋外,在谢怀玉周身布下结界,轻声道:“小琢,等你醒了,我们就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说完,他大步出去,问道:“先生,你在哪里发现我们的?”
老人不说话。
晏景行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能出去吗?”
依旧是沉默。
看来是不可能听见对方开口了。
又或许,不能?
晏景行眼底闪过一丝犹如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恍然,相比性格寡言,他更倾向老人不能说话。
受制于魇的规矩吗?揣着这个疑问,他在房子四周打转。每绕一圈,都会加大跟房子之间的距离,直到超过百米,他又转回了房子前院。
晏景行记下了这点。
院外草木逐渐模糊,许久不见黑夜,晏景行心头错愕了下,才想起除了蓬莱外,昼夜交替才是寻常。他用灵力铸了一根蜡烛,在烛光下守着昏迷不醒的谢怀玉,耳朵留意另一边房子的动静。
不知什么时辰,地面响起“笃”“笃”的声音,像是拐杖点地。晏景行靠近窗户,上面的纸破烂了好几处,不用他戳穿,便可窥眼往外探视。
老人的腰弯得几乎要贴在地面,身前有一团火光,缓慢地向无尽的黑夜里走去。
“这老头果然有问题。”晏景行低声自语,“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儿?莫非是去见什么人,还是找什么东西?”
老头的背影快要消失在夜色中,晏景行回到谢怀玉身边,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脸:“小琢,等我,我很快回来。”
晏景行蹑迹隐踪,一路尾随老人,走到百米处停下脚步,再过去就会回到院子了。
好在老人也停了下来,就地在石头上坐下,将手中烛火放到一边,抬头望天。
天上有什么?晏景行疑惑地跟着抬起头,眼眸里瞬间映出数不清的繁星。
天漆黑又澄澈,无一丝乌云。明星如新,悬挂在头顶,抬手可摘。
晏景行愣了愣,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抬头看过星星了。观天地之大时,总会想有个归身之所。他心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柳州城。
晏西施还好吗?客栈生意忙不忙?小丘怎么样?长生应该送客人回来了吧?
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会想他吗?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奇怪。他会思念家人,朋友,是因为他是活生生的人,并且的确有与之生活成长的经历。
可是这位老人,出自“魇气”,也算人吗?
他看天的时候,会想什么?想怎么逃离魇气吗?
一阵夜风吹灭了灯,老人似欲侧身,晏景行赶紧退后,蹲在草丛中,见老人拿起熄灭了的蜡烛,跟来时一样,慢慢往回走。
一连三晚,都是如此。
晏景行跟着看了三晚上的星星,捉摸不透老人这么做背后的深意。
难道他真的只是想看星星?
第四天,谢怀玉醒了。
晏景行高兴得差点落泪,连喊了几声“小琢”,又想起人刚醒,顿时放低了音量,扶着谢怀玉起来,轻声细语地问他渴不渴,身上有没有哪里难受。
老人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进门后站在旁边,没什么情绪地看着。
察觉到老人的目光,晏景行回头,从那双浑浊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审视,心里泛起微妙的不快,一时心直口快:“你看什么看?”话一出口,他便觉得后悔。好歹对方救了他跟小琢,虽然不愿搭理他,但人还是挺好的。
老人没回话,从善如流地移开了目光。
谢怀玉坐在床上,眉心微皱,似乎不太舒服。他手指轻按太阳穴,看向晏景行的眼神说不出的陌生,开口道:“你是谁?”
晏景行心里“咯噔”一响,笑容僵硬地消退,四周没别人,于是他无措地看向老人:“小琢,小琢他不认识我了。”
老人既没有安慰晏景行,也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从头到尾,就像一个冷漠的看客。
晏景行看着谢怀玉,小声道:“是我啊,小琢,我是晏景行,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头受伤了,所以想不起来我了?”
“晏景行……”谢怀玉呢喃道,灰眸落在他脸上,端详他的五官,想从中找出几分熟悉。
晏景行任他看,待他看完,问道:“有印象吗?”
谢怀玉摇了摇头,带着歉意:“抱歉,我不记得你了。”
“笃”“笃”——
老人撑着拐杖离开了。
晏景行一心在谢怀玉失忆这件事上,连老人出去的声音都忽视了。他从两人相遇时讲起,一件件,一桩桩,讲到最后音色哽咽:“小琢,万一出去后,你还是想不起来我该怎么?”
谢怀玉安静地听他说了许久,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晏景行保证,“我永远不会对你撒谎的,小琢。”
谢怀玉沉吟片刻,歪了下头,问道:“你说你喜欢我,也是真的?”
晏景行望着他:“天地可鉴。”
日升月落星沉,晏景行依旧走不出这个地方,他明白是魇气困住了他们,却找不到破解之法。谢怀玉失忆不止忘了他,除了记得名姓,几乎忘了一切,法术也不知如何使用。晏景行因此看他看得特别紧,嘱咐他不要对老人掉以轻心,遇到任何奇怪的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他。
谢怀玉一一答应,忽然问:“你好像很担心我。”
晏景行道:“我当然担心你了。”
谢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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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道:“只是可惜。”
晏景行问:“可惜什么?”
谢怀玉道:“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尤其是人心。”
晏景行道:“谁说的,我就不会变。”
谢怀玉抿唇,没有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
自谢怀玉醒后,晏景行发现老人白天也会出去。只是他去的地方,不再是离房子百米,而是更远。晏景行没办法跟上去,只能在“鬼打墙”的边缘,伸着脖子不住打望,直到老人佝偻的身影彻底消失。
趁老人不在家,晏景行进到老人的屋里搜查,没搜出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发现灶房里居然有米跟菜。
这种土灶晏景行并不陌生,他有心想拉近跟老人的关系,说不定对方一时开心,会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于是挽起袖子决定做饭。
谢怀玉走进来:“景行,你在做什么?”
晏景行笑道:“做饭。小琢,你先出去,当心烟熏着你。”
谢怀玉摇头:“我帮你。”
老人回到家,晏景行已做好了一桌菜肴,他热情地拉着老人入座,把碗筷摆在他面前:“先生,你救了我们,我还没谢谢你。之前说话,是我态度不好,我给你赔罪。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甜辣咸我都做了。”
老人拿起筷子,接受了晏景行的赔罪。他的衣袖过于长了,整只手掌藏在袖子里,夹菜时露出一截像是木柴的手指。
见晏景行注意到,他将手指往更里面缩了缩。
晏景行殷勤地给桌上两人夹菜,甜口的给谢怀玉,咸口的给老人。
到了晚上,晏景行带着谢怀玉,轻手轻脚地跟在老人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三人一块儿看星星。
“小琢,这是你第一次看星星吗?”
谢怀玉回想了一番,没在脑海里找出跟星星有关的记忆,点头道:“是。”
晏景行小声道:“那这就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星星了。”
谢怀玉一愣。
魇气里温差正常,夜里在外面待久了,不免沾上寒气。晏景行摸到谢怀玉的手,冰得他一哆嗦。
“你怎么这么冷。”他拿过谢怀玉的手,双手捧着,轻轻搓热,放进胸口捂着。
谢怀玉垂眸看着被包裹住的双手,忽然开口:“你以前,也对我这么好吗?”
黑夜里,晏景行的眼睛胜过耿耿银河之中散布的星斗,好似墨中两点星,夜里一双灯。不笑的时候,生人不易接近。笑时带着股风流,朝人露出明晃晃的虎牙,似乎喜欢谁,就要在谁身上留下一道牙印。
此刻他的笑就是这样,手里轻一下重一下按着谢怀玉的手,骄矜地刻意拖延回答,最后自己先憋不住,脸上浮起在黑夜里聊胜于无的微红道:“那当然了,我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
谢怀玉望着他,灰眸闪过一点黄绿的萤光。
“萤火虫!”晏景行惊喜道,“小琢快看,是萤火虫。”
他伸手一捞,凑巧地笼住了那只萤火虫。
晏景行手掌留了空,慢慢张开,萤火虫被吓住了一般,呆呆地停在掌心一动不动。
“给。”他动作轻且小心地将萤火虫放在谢怀玉手中,“喜不喜欢?”
大概是感知到眼前这两个人不会伤害自己,萤火虫在谢怀玉的掌心一点点挪动,泛起酥麻的痒意。
谢怀玉轻声道:“喜欢,像会飞的星星。”
话音落下,手中的萤火虫抖了抖身体,应景地展翅飞走了。
一点萤光远去,倏而又出现更多的萤光,犹如繁星降落草木之间。
晏景行眼里闪过流萤般的温柔,第一时间偏头去看谢怀玉。雪色的肤色在黑夜中,也能看出一道优美的轮廓。
更深夜静,但见一天暝色,万籁俱寂。
晏景行在此夜间,牵到了谢怀玉的手,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