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行的目光追着谢怀玉的身影,一直送他到视线尽头,才转将落在颜文渊脸上。
两人四目相对,他开口道:“你讲吧。”
连称呼都不带了。
颜文渊盯着他,眼眶四周的肌肉松松垮垮,像积了水的凋零花苞。眼珠虽有神,但离得近了,仍能看见一层上了年纪的灰蓝薄膜裹着眼球。
本就轻巧的脚步声远去,颜文渊讲学的声音压过稀疏的几声蝉鸣,讲的是晏景行晚到错过的内容。
树叶摇动,一股温风翻窗进来,晏景行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不许翻窗,走门进来”。
他听得昏昏欲睡,腹中饥鸣捧场地时响时停。
颜文渊敲敲桌子,问:“佩剑于剑修为何?”
晏景行瞪着眼,努力吊着眼皮:“佩剑为剑修之尊骨,剑气可看剑修之品性。”
颜文渊点了下头,脸上看不出满意与否。单从晏景行的回答看,的确认真听了课。
他转身,收拾东西道:“时间已到,你回去吧。”
晏景行双眼亮了一瞬,精神瞬间抖擞:“先生,那我走了!”
又带上称呼了。
听学的日子说着难熬,实际一眨眼便过去了大半个月。
六月初一,天狗之逐。
蓬莱仙岛天如玄镜,白羽飞鸟宛如流星,在无尽的碧空留下一道绵长的尾迹。
不少修士没达到瞬移的境地,只能乘行无羁——一种仙家载人的腾云,出行千百里。
一座行无羁上,可站数十人。
羽衣如云,降落钟阴。
钟阴之山乃此次天狗之逐的目的地,属蓬莱仙岛的西山脉。赤泽从这座山发源,向北流入九州渠。不缺水源,山中自然多生长奇花异木,潜藏蝮蛇凶兽。其中又有灵矿覆盖,地形奇特庞大。
钟阴境内,四时之景集于一山。参加天狗之逐的仙家们,聚集在入口的叹河岸边。
此时,这里已经围聚了上百人。
“他们蓬莱仙门倒是真气派,回回都让我们等。”
说话的,是蓬莱仙岛门下弟子人数最多的十三宗一弟子。
十三宗在蓬莱口碑好坏尤为极端。一是因为入门门槛低,宗门弟子鱼龙混杂,二是因为权力分势,十三宗除了宗主,还有六个副宗主,各管两宗。
宗主间暗潮涌动,今天是敌,明天是友,谁都不肯让权。
十三宗底层弟子嚣张跋扈,在蓬莱横行霸道的事迹家喻户晓,且宗门惩罚力度如隔靴搔痒,遂弟子们屡教不改。
又因宗主信奉宗门旺盛之道,从不设立将弟子逐出仙门的规矩,所以弟子数量庞大,衍生了三六九等。
这样的仙门能跟蓬莱仙门旗鼓相当,得益于三六九中的九,也就是上层弟子。他们皆出自世家,性格温顺有礼,修道上可谓天赋异禀,尤其是出生仙门的本宗弟子,一言一行都受管教。
不淘气,不逾矩,性谦卑,懂进退。
旁边稀稀拉拉,站了不到十三宗人数四分之一,看着莫名有一丝心酸的,便是清风派。
他们人少势微,听了十三宗这话,只笑一笑,没接茬。
徐渭之身为清风派大弟子,奉他们那八百年见不着一面的散养掌门传信之令,带领门派参加此次天狗之逐。
他估摸着时间,面上含着挑不出一丝差错的微笑,暗自腹诽:“就你们十三宗回回提前来,自己早到就算了,偏拉上我们,只为了给蓬莱仙门安上一个不守时的罪名。你们两大仙门之间的针锋相对,能别扯上我们小门小派吗?”
时辰一到,蓬莱仙门的弟子们准时到达钟阴。
为首的一人一身素青仙服,斜倚而躺,姿态慵懒。仔细看才发现,他身下有一张仙服同色的卧榻,卧榻下浮着四团轻云。
这人头顶银冠,坠着两条碧色细链,垂落至脸颊。卧榻平移间,宛如碧绿的水波映在雪色的皮肤边。乌黑的长发一板一眼地铺在后背,没有一丝凌乱。
五官是柔和俊美的长相,偏生了一双狐狸眼,微挑着眼尾看人,显出几分锐气。薄唇抿在一处,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叹河附近只有胡乱生长的杂草,此人一出来,生生衬得此地如花海,三分艳靠遐想,七分艳在他身上。
十三宗的一名新弟子道:“这人如此风光,莫非是蓬莱少岛主?”
另一名在宗门内说得上话的弟子道:“什么少岛主,不过是个唇舌不饶人的老狐狸。”
他刚说完,前面的十三宗首席弟子暮千封迎身而出,语气不善:“青玄,你又摆什么谱?”
青玄的名号在蓬莱仙门并不常听见,熟知他的,大多是金丹及以上的弟子。
蓬莱岛主的侄子,地位可跟少岛主相提并论,以丹、符同修在能力出众的弟子间闻名。更闻名的,是他睚眦必报的性格。
但无论沾多少亲带多少故,蓬莱少岛主既然在天狗之逐的名列内,便轮不到他出面。
青玄看着他,嘴角笑意未变,一语不发。
他身后站着以蓬莱仙子为首的女弟子们,后面是沈端宁,祝风歌等人,再后面便是整齐的弟子队伍。
谢宝君身着弟子服饰,腰缠软剑。她目光如水,扫过历来不合的十三宗弟子,语气平静:“暮师兄这番质问,所谓何故?我们准时到钟阴,尚未发话,何来摆谱?”
她称暮千封一声师兄,是看在年纪。论身份地位,暮千封见了她,理应行礼尊称一声仙子。
暮千封被堵得胸口一梗,作势冷哼一声:“不过数米距离,青玄师弟还要坐卧榻?”
祝风歌冷声道:“就许你们乘行无羁,不许我们坐卧榻?怎么,这钟阴山是你们十三宗的地盘?”
他一句话不仅回击了暮千封,还映射了十三宗。拥戴暮千封的十三宗弟子瞬间变了脸色,往前一步,瞪着他们。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场无硝烟的战火,在两方你一句我一言的挑拨中,无声燃起。
夹在中间的清风派弟子望向徐渭之,寄予厚望的徐渭之心里暗骂一声,面上带笑,不得不开口给两边递台阶:“好了好了,进山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等入口结界打开,我们就进去吧。大家稍作休息,养精蓄锐,别在小事上费了精神。”
有人劝和,气氛一下缓解。徐渭之面不改色,心里明白他们并非真给清风派面子,而是都清楚此次要务为天狗之逐头筹,这时起争执得不偿失。
就算要打,也得进去了再打。
“真刺激,连祝师兄那样的人,都冷着脸,看来我们跟那个十三宗之间,的确有着深仇宿怨。”
晏景行蹲在石头上,双手放在眼前,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眸子,兴致勃勃看着前方:“那个暮师兄,应该是十三宗很厉害的弟子。居然敢对蓬莱仙子无礼,真是不可置信。”
“真是不可置信。”连长机转头对陆思涯道,“他的注意力居然在其他人身上。现在冲上去跟仙子说话的,不应该是他吗?”
陆思涯一锤定音:“事出反常必有妖。”
连长机抱臂,单手捏着下巴:“到底是什么妖,竟然让他连仙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连城,思涯。”晏景行低头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不等他回答,石头上的人不知看见了什么,跳下来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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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景行!”连长机没拦住他,“你别乱跑,马上进山了!”
晏景行穿过人群,淹没在队伍末尾。他挎着听学的书袋,回想着刚才看见的身影。
谢怀玉孤身站在队伍外,其余人竟视若无睹。他今日换了一身银衣金袖的衣裳,颜色跟祭祀那天穿得差不多,但款式更像普通弟子的服饰。
清澈的河面倒映出他修长的腰身,那张脸无论第几次看,都惊为天人。晏景行却隐晦地察觉到,他身上萦绕着一股超俗的厌倦。仿佛这个人下一秒,就会化在水里,消逝不见。
“小琢!”晏景行跑到谢怀玉身边,眼珠是谢怀玉从未见过的黑夜那般黑,也是谢怀玉从未见过的夜星那样亮,蓦然将他从远天拉到眼前。
晏景行从书袋里掏出一枚圆滚滚,中间呈方形镂空的东西,塞进谢怀玉手里:“平安符,给你。”
谢怀玉望着掌心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铜钱啊。”晏景行不觉得用铜钱作平安符有什么不对,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当然也能驱邪保平安了,“虽然不是大家普遍用的那种平安符,但是效果很好。晏西施……就是我姐姐,每次我做了噩梦,她都会给我一枚,压在枕头底下,说能镇鬼。”
谢怀玉收下铜钱:“谢谢。”
晏景行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小琢,你是第一次参加天狗之逐吗?”
刚说完,便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傻话。
谢怀玉看着不过十六七岁,十年前,估计还不及人腰高,怎么可能参加天狗之逐。
谢怀玉却不在意,绷着表情,点了下头:“是。你怎么还叫我小琢?”
晏景行只当听不见,看着他笑:“那我们可以一起行动了。”
他既知谢怀玉便是自己日思夜念的人,现在再看见,根本控制不住满心欢喜。
谢怀玉抬脚要走:“没有这样的规矩,各做各的。”
“我就有这样的规矩。”晏景行挡在他身前,低头的眼神炙热,活像街上拦路调戏他人的风流浪子,“凡跟我交好的人,能同行绝不分道。”
虎牙压着一点唇肉陷进去,他笑得眼睛微眯:“而且我听说,天狗之逐处处危险,稍不留神便会没命。小琢那么厉害,想来照拂我一个小小五灵根一二,也不算难事,对吧?”
谢怀玉认真思考片刻,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谢谢小琢。”晏景行唇角微弯,目光从他的银冠下移到洁白小巧的耳垂,喉结滚动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谢怀玉察觉到一丝置身于野兽狩猎目光中的危险。
他抬起头,晏景行正盯着他的脸,眼神不像平常那样,清澄得没有一丝杂质。乌黑的睫毛掩盖了上半部分黑亮的眼眸,折射出一片阴翳,仿佛其下潜藏着不可告人的秘事。
再想细看,那双眼睛又变回了纯净的湖泊,那些他看不懂的情绪,潜沉入了湖泊底。
“怎么了?”不过瞬息的发愣也被晏景行看出,碰了碰他的肩,“莫非小琢想反悔,不照拂我了?颜老头教过,言而无信非君子。”
谢怀玉侧身,不让他贴着自己:“没有。”
连长机跟陆思涯等弟子们全部走到前面去,才看见晏景行站在曾有一面之缘的少岛主身边喋喋不休。
“厉害啊。”连长机不由在心里竖起拇指,“为了我们顺利度过这次天狗之逐,景行这家伙居然找了少岛主当靠山?”
陆思涯回头看了一眼,大部分弟子已经进去了,他开口提醒道:“景行兄!”
“来了。”听见催促,晏景行偏头看向谢怀玉,“小琢,我们也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