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木牛流马面前，萧昭明垂眼一扫，便瞧出端倪。
遁地术对身体消耗太大，化神境以下不能做到长时间御剑飞行，于是，最省力的木牛流马就成了修士外出首选。
使用时日久了，符文便容易错位。
她拎了袍角蹲下身，抬手“咔”一声，拆下了一侧外壳。
周鸣目瞪口呆。
法器每一寸都是严丝合缝，否则轻则解体，重则爆炸。
他还从未见过器修徒手拆法器！
萧昭明习以为常，她随手紧了紧护腕，从乾坤袋中拿出个“多宝匣”，吩咐道：“拿好。”
周鸣诚惶诚恐，赶忙双手捧匣。
却不料身后首座大人拍了拍他肩膀，手心向上，伸到他眼前。
木牛流马外形似马，往马嘴里投入灵石，便能转化为灵力。
启动后，灵力会环绕马蹄周围，可以在低空自行游走。
此时萧昭明将马腿外壳拆开，众人才瞧见内里模样，精密的榫卯与符文严丝合缝，微金灵气缠绕其中。
“问题不大，只有两个符文错位了。”萧昭明都没用仪尺，直接上手将符文推回原位。
修理法器之难在于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精密的符轨上改动一个符文，难免会菜刀雕花，无从下手。
但萧昭明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你方才说，入夜恐生是非，是什么意思？”萧昭明想起什么，疑道，“我临行前，师尊也嘱咐过入夜不要住在城中，但我追问原因，她却不愿解释。”
她有一点好，那就是说话归说话，手上活不停。
周鸣惊道：“你师尊是澧玉道君，却不知道启暮城内乱的始末吗？”
他说话的同时，小心地瞥了眼那一位，得了首允，而后才敢直言：
“启暮城之所以为‘三界都不要之地’，正因为这里是三界尽头的交汇之处，不同的灵气冲撞，管了也是吃力不讨好。后来成了邪修与逃犯的聚集之所，更是没有哪方想要了。
“当年启暮城内乱，三界缝隙受到灵力冲击松动，神界灵气泄出，冥界恶鬼涌现，启暮城彻底失控。澧玉道君赶到的时候是最差的局面，灾难的范围即将扩大到城外，道君无法，只好祭出本命法器‘山海樽’平乱。
“她酒樽中涌出一半冰河，一半岩浆，填补了缝隙，但也生生淹没了启暮城的生灵与魂魄。
“这次平乱屠戮太多，还引发了冥界鬼哭，道君也因此道心受损……听闻回玉虚京后便极少炼器，境界也停滞了。
“后来内乱平息，而残留在山海樽下的怨魂，每到夜间便会出来游荡，若逢初一十五，还会有‘百鬼夜行’。”
周鸣顿了顿，沉声道：“一年到头有这么多个初一十五，今天咱们赶上了最热闹的那个……七月十五，中元节。”
萧昭明：“……原来如此，多谢周司值解惑。”
并加快了手上动作。
死手快点干啊。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日落了。
不对。
萧昭明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意识到什么。
周鸣的声音怎么是从上方传来的。
那旁边是谁在拿她的匣子？
她瞳孔放空，慢慢拧过头，只见宣述盘腿而坐，双手捧在身前，掌中正是她的多宝匣。
宣述有点混账地冲她一笑。
萧昭明：“……”
她干巴巴道：“首座，不敢使唤您。”
宣述笑眯眯的：“首座不娇贵，什么活都能干，都是空头爵位而已。倒是劳烦萧灵官要帮监仙司修法器，本王应当出点力的。”
萧昭明：“……”
周鸣：“……”
您说什么呢？什么空头爵位？是那个各大掌门每年都要送礼的摄政王府吗？
萧昭明忙着修理的时候，与沈霁明同行的修士们也凑了过来。
有的器修会提防旁人偷学自己的秘术，但萧昭明显然不在此列。
她敞开了教，旁人也不见得能学到手。
萧昭明三下五除二添了几笔加固符文，操作干脆利落，前后不过一刻。
因为很简单，她便没收灵石。
周鸣感天动地痛哭流涕恨不能当牛做马才能表达自己的感谢。
这不比一百灵石两张加速符纸良心多了？
“萧道友我将永远追随你……！”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萧昭明连连后退，一转头汗毛倒竖，又吓了一跳——
不知是谁第一个拿出自己损坏的法器，一群门派各异的修士眼巴巴地瞅着她，手里各自捧着法器和灵石：“大佬，求你也给我修下法器吧！”
萧昭明：“啊？”
一个人的天赋是有限的，即便是剑修，往往也只专精一套剑法。
器修也是如此，大多器修往往只精通某一类法器。
神机门中，最多的是主修剑类法器的器修，如沈霁明……因为剑修人傻灵石多，生意也多。
全能型器修最少，只有一位，是澧玉道君。
如今还可以再加一个萧昭明。
修法器不是问题，就怕时间来不及。
萧昭明捏着眉心，算了算……唔，应该能在半个时辰内结束。
她看了看修士们渴望的眼神，暗自叹息，摆手让人排队。
一炷香后。
第一批拿到自己法器的修士们欣喜若狂。
药修炼虚阁的师兄们：“好快！原来药炉这么快就能修好吗？那我坏着用的这些日子算什么？算我能忍。”
昆山玉城的剑修小师弟：“天呐，我的本命剑上的豁口，竟然复原如初了！呜呜呜小宝你终于不丑了……”
“啊啊啊一百灵石就修好了！太划算了，回去不用被师尊骂了！”
隔壁静深宗的符修大师姐：“老天奶，我们静深宗的符纸也能修？我这个都裂了三十年了！”
“好厉害，真的好厉害！这位师妹，你就是我的神仙！”
萧昭明闭关数十年，没有同龄的朋友。此时被围着夸，这位面对仙盟也不露怯的天才器修直接从脸红到脖颈处。
名门正派的法器少说也是玄工级，造价昂贵，因此即便是大门派，也不会坏一点就换新的，只能找炼器师修理。
一个什么都能修的炼器师是门派最宝贵的财富之一，有价无市。
但这些年轻的弟子尚意识不到这一层，他们只知道年轻的器修很痛快地帮了他们，是个大方善良的好人。
正当众人交谈热络之际，街头悄无声息出现了一片黑影。
为首之人左眼空洞，正是斩仙楼丙舵舵主，封九鸿。
他踢了一脚被押在前面的人：“你说那群仙门修士，就是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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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长条脸的修士被踹得趴下，手指痉挛抓在地面，拖着一只千机足在满是尘土的地面往前爬了两下，才敢颤颤巍巍地回头：
“是……是！就是这边！颜城主刚走没多久，说是待会儿还要过来，封舵主、封舵主，我已经带你过来了，蚀脉之症的解药能给我了吗？”
·
昆山玉城的叶无痕抱着完好的剑撒疯似得跑来，一身银白弟子服硬是穿出扑棱蛾子的即视感：
“嘿沈霁明你小子！有这么厉害的师妹现在才说？霁明你放心，你师妹就是我叶无痕的师妹……”
“少套近乎，我师妹跟你可没关系。”沈霁明无奈解释,“昭昭是我母亲的弟子，往日在闭关，你自然不识得。”
叶无痕一愣：“澧玉道君的弟子？那不就是当年启暮城捡回来那个小孩？”
沈霁明不语。
他知道叶无痕想说什么。
只见叶无痕敛了神色，凑近后低声道：“你我都听的清楚，那群得了蚀脉症的修士亲口说的，卖给他们残次千机体的人，是一个出身启暮城的仙门器修……”
沈霁明神色不虞：“我师妹不是这样的人……再说她闭关有七十年了，怎么可能常到启暮城来？”
叶无痕摇摇头：“霁明，可不可能你我说了不算。此事非同小可……”
沈霁明心中一阵焦躁。
这也是为何他见到师妹后，万分震惊不安的缘由。
他也不想怀疑那个人是师妹。
可把残次千机体卖到启暮城，导致大批患绝症的修士出现……
这等罪责，天地不容，其罪必诛。
他拿什么替师妹担保？
“道友！”一声疾呼乍然响起。
沈霁明正要同叶无痕解释，却见长街右边末尾出现一人，跌跌撞撞跑过来，“道友，快跑、快跑啊——”
周遭万籁俱寂，“哒哒”脚步声格外清晰。
所有人或茫然或惊恐地望着那修士的方向，长风呼啸卷过整条长街，不远处的祭坛幽幽地凝视着这群年轻的修士。
不过刹那。
第一声尖叫刺破天穹，无数残肢砸在他们身后，从结界弧顶血呼刺啦地滑下去。
还有一些残肢没有血迹，似乎是灵石铸就。
杂乱的喊声中夹杂着沈霁明声嘶力竭的指挥。
监仙司修士勉强保持了秩序，并第一时间撑起了结界。
结界内仙门的天之骄子们回过神来，连忙加入监仙司。
沈霁明手上结印施法，同时扫视几圈，却也没看见自己要找的人。他心里咯噔一下：“昭昭——”
旁边监仙司修士一嗓子变了调：“王爷！”
沈霁明猛地回头，只见结界外还有三人。
清水蓝门服的修士拎着报信人，另一个玄衣男人举着一把伞，显然是个法器，给他们三人撑出了一个小结界。
都平安无事。
沈霁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觉得报信那人有些眼熟。
“那不是……”叶无痕也注意到这边，惊呼，“这不是那个患蚀脉病的小道士嘛？”
一语如电闪劈亮空中，沈霁明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再度投向堆在地面的残肢血泊，强压颤抖：“糟了……”
叶无痕跟着看过去，也明白了什么，瞳孔蓦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