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拍》
1. 第 1 章
机舱里传来最后一次落地播报。播报气温明显高于这个季节的均值,漫长而炎热的夏天还在继续。
乘务长的嗓音,清冷中带一点沙哑,像是入秋前低沉的号角。
宋存借着起身的动作,克制地伸了个懒腰,在飞行途中,她不知不觉又看完一遍《指环王2》,赶在飞机降落前的半小时闭了眼,连耳机都没顾得上摘。
都说霍华德·肖是21世纪的瓦格纳,这评价确实一针见血。
“无终旋律”的配乐方式,完美融合成整部电影的叙事结构,让观众的情绪贯穿到底。
她看这系列电影的时间很晚,脑海中充斥着很多前人的观点。也曾想自己做做对这部电影配乐的理解,却发现YouTube上的大神应有尽有,索性就算了。
自认为算不上一个有创造力的人,也无法将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讲出新意。这大概就是经纪人诟病她不懂得经营社交媒体的根因。
她学古典钢琴,个性也越来越“古典”,恨不得穿越过去。
耳朵里似乎还能听到爱尔兰哨笛的回音,宋存扯了扯耳垂,缓解飞机下降带来的压迫感,将思绪从篱笆、石墙中拉回到水泥地。
机轮与大地亲密接触带来的推背感,跟电动摇摇椅一般,引得脊背一阵发麻。
她舒服地打了个哈欠。
夜幕笼罩,华灯初上,万家灯火联成直线,将大地切割成大大小小的格子间,里面装满了生灵。
此起彼伏响起,安全扣解开的“啪嗒”声。
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了。
航站楼内,机场的走廊熙熙攘攘,这次停留的时间会比较长,她径直走向航班提示的行李转盘,取完行李,身后陆续有大批量乘客出现。
“抱歉,请让一让。”
她弓着身子扯掉行李箱上的标签,被人撞上肩膀,用手撑着行李箱借力站稳。想都没想推着行李箱前进两步,将身后的空间留给赶路人。
大中小三个款式一致,规格不一的潮牌行李箱从眼前掠过。宋存握住拉杆,回望一眼落在后面的主人,百褶裙、乐福鞋、直筒袜,被精心打理过的深棕卷发,本能地认定对方应该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才够与之匹配。
只是她还没好奇到非要确认的地步,低头挽了挽衬衫的袖口,推着行李箱往约定的出口疾步而去。
宋存走的VIP通道,快到出口时,她转身对着落地玻璃窗,轻巧的手指拨了拨睡塌的头顶。
韦姐给她发了消息,让她注重一下机场形象,万一有粉丝接机呢?
毕竟年初与BSO(波士顿交响乐团)的合作,反响不错,受到几个主流音乐杂志的关注,还接受了专访,紧接着就是国内的几场演奏会加持,势必要打开知名度。
古典乐这一行,国内的观众一向只对顶尖的那几个买账。
她还在翻山。
按照韦姐的事业调色盘理论,目前已经熬过了低谷,由黄转橙了,再加把劲儿,下一步由橙转红,不过一步之遥。
宋存听见这句话时,正端着杯红茶静默,借着吹冷的姿势,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是一步之遥啊!
是不是熬过了低谷,她也不确定。有波峰才有波谷,人总是要在走下坡路时,才会看清站过的顶点在何处。
作为一个表达者,她渴望被更多人聆听。若是这一点野心都没有,那她不配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位置,说一句甘心,好像也没那么甘心。
出了甬道,四周开始嘈杂。粉丝确实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她的。是私人行程,她也没让助理来接她。
她看了眼表,已经快凌晨了,粉丝们还举着应援牌和海报画像,口中念念叨叨。人虽然不算多,却是蛮有素质的,没有大吼大叫,目光都专注在自己的追随者上。
宋存要绕过他们,很难不看一眼。
是刚刚那个女孩,她取下了墨镜,在低头签名,一缕头发勾在耳后,另一缕散落在脖颈处。她很瘦,脖子上青筋突显,穿着蓬松,也掩盖不了那股形销骨立感。
原来是个作家。
对方似乎有所察觉,签名的中途看过来,对她微微一笑,有些凹陷的脸颊上,圆圆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在机场晃眼的灯光下,流光溢彩。
和她想象中有些许不同,她以为会是一汪春水,第一感觉更像平静的大海。经历过风浪,终究归于平静的大海。
克制的、理智的,又带有一点世事洞察的练达。
宋存勾了下嘴角以示礼貌,是纯粹的陌生人与陌生人的寒暄。
她很确定,她们并不认识。
“存儿、存儿,这儿呢这儿呢。”她唯一的粉丝就位,吼得很卖力。与旁边的声量对比,听得她想立刻转身找个地缝钻下去。
柳桉隔着低矮的围栏,纵情挥舞着手上的报纸,对上了眼,又将报纸原封不动地塞回信报栏里。
柳桉:“我就说给你拉个横幅来接机吧,你非嫌尴尬,该讲排场的时候就得讲,韦姐都让我劝劝你。那话怎么说来着。”
“搞人要低调,搞人设要高调!”说完打了个响指,接过宋存手上的行李箱。
宋存:“我的人设是?”
柳桉竖个拇指,“人前天才,人后天菜。”
有被恭维到,宋存抬手扶着后备箱,“京大法学院没特聘你为情商课教授,真是天大的损失。”柳桉在京大法学院念研究生三年级,目前在律所实习。
柳桉:“你还别说,我在我们律所实习这两个月,离婚官司翻了一倍。”
宋存:“为啥都找你离婚,你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砰”地一声,后备箱关上,柳桉乐了:“问到点子上了,如果有机会,我要扮演WillGardner”
宋存对比着他完全不像的外形,“那你话太多了,他还是黯然神伤的时候更帅。”
车子堵在出口排队,后面有人鸣喇叭,中断了两人的对话。柳桉刚踩了油门,又一个急刹,把她的手机震到了座位下。
“小心一点啊,小朋友。”柳桉掐着耐心探出头,刚刚真是吓死他了,突然冲出来一个小孩,差点就撞上。
“不好意思啊,先生。”家长领着小孩道歉,“快给叔叔道歉。”
“对不起叔叔,我下次会仔细看路。”
柳桉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从这里离开。
宋存勾着手去捞手机,一直捞不到,未系安全带的警示加快。
“起来起来,出去了我停车捡,要是撞到头,就成天残啦。”
“......”她挺想反驳的,又奈何词汇量不够。
柳桉找了绿化带停车,她下了车,移了座位才找到手机,滚到了夹缝中,沾了一手的灰,扯了张湿巾擦擦。
宋存终于察觉到他的异样:“你脖子怎么啦?”刚刚他一直用右脸对着她,她都没发现他转不过来。
“你猜猜?”柳桉翻了个白眼,她终于发现了,亏他来之前还想了想怎么汇报。
歪头翻白眼的动作,看着很像一个搞怪表情包,宋存没忍住,“在谁手上睡了一晚啊,肌肉量看着还不小。”
“靠。”柳桉一激动,扯着筋了,“你就这么看我的。”
宋存笑了笑,没说话,解开了安全带,“我来开吧,省得让交警逮着,查你残疾人驾照。”
柳桉摸着脖子,说不出话来:“.....”这是有仇当场就报啊。
两人交换位置,他才想起一件事,“你最近开车了吗?”
宋存给他一个有深意的眼神,“上次开的就是你的车。”
“靠。”他狠拉了拉安全带,“那不都快两年了吗?你能在京市开车?
“能吧。”宋存调整位置,“你不就是活着的人证吗。”她主要问题在于停车不好,看不准位置,正好这次回来也想练练车,出门方便一点。
柳桉半信半疑地扣紧安全带,拉好扶手,又给她导了个酒吧的地址,“顺便帮我去这拿个东西,我包忘在那了。”倒是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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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值钱的,就是新买的包,还舍不得。
两人在车里对视一眼,像是要奔赴战场。
她想起第一次注意到柳桉,是因为他上课和同桌讲话,被语文老师单独拎出来罚站。她刚好路过走廊,看见他顶着本书,盖住小半张脸,整个人丧在阳光下。
嘴角崩得很直,像一只受伤的小刺猬。
不对。应该是一张豪猪,带着刺,卷着肚子,耸拉着脑袋。
柳桉看着她乐呵呵的嘴角,“怎么我要残疾了,你还怪高兴的。”
宋存语重心长地,就差拍着他的肩,“珍惜吧朋友,这可能是你迄今为止最笔直的人生。”
反应了数秒,柳桉激动地传来一句“What!”,用手抻着脖子,弯不下来地笑。
柳桉看起来比她还疲惫,还没下高速就闭了眼睛。车窗密闭,她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有些刺鼻,应该是在刚刚的酒吧沾染上的。
好友有应酬还按时履约,她决定请他喝杯咖啡。
她按照导航,拐进了一条灯红酒绿的大路,隐约记得这里晚上也很热闹,满载的停车位见证了这一点。
导航显示目的地已在右手边,她得找个位置停车,再去买两杯咖啡回来。
又朝前开了100米,到了更加灯红酒绿的地带,还是找不到停车的位置。
路边一众豪车,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将老槐树当成了扶手杆,树根深处的脉络都浸润着酒精的味道。还能长这么旺盛,真是天生的适存基因。
宋存自知车技不好,侧方位停车尤其不擅长,最后勉强找到一个能塞车的地方。
当然这是她的判断,不代表真的能塞进去。
她看了一眼副驾驶的人,没忍心叫他。
仰了仰头,回忆了一遍注意事项。
深吸一口气,踩着刹车,方向盘打死,发现车头不对,赶紧翻转。空打了720度,轮胎“嘎吱”作响。
头探出了窗外,支着脑袋去看左后轮的位置,她是记着有个什么压线就摆正的说法。察觉到压上后,她摆正了方向盘,直直后退。
眼看着后面距离不多了,她往左打死方向盘,头还支在窗外,脑子也一并。这就是新手和老手的区别,在停车这项技能上,方向盘只有打死和回正两种操作。
很轻地一声,顾后不顾前,刮擦上了。
副驾驶在震源中心,彻底醒了。
“哟。”柳桉终于抬了头,看向车头和前车车身相贴的位置,像个验尸官一样宣布结论,“是真撞上了。”
“你好意思说。”宋存解了安全扣就要下车。
“诶诶,挂档挂挡。”她一直踩着刹车,柳桉给她推了档。她也是有点慌的。
“没事。”柳桉挤进车缝里细看了眼,“放在人身上都不能说磕破点皮,就是按了个印子,要点赔偿都算碰瓷的那种。”
因为他的风轻云淡,她心里平静了不少,拿出手机,开始给第一现场拍照。
一边拍照一边打着嘴炮,“你的意思是,我得上去再撞一下,好谈赔偿?”
柳桉笑了笑,切身出来,扫到了前方的车牌。蹙了眉。
“怎么,你认识啊。”宋存正在拍远景,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不认识,但是.....”
宋存定眼一看,“要不我给陈叔打个电话?就是不知道他还管这块不。”这车牌有点来历,估计不是个好惹的主,祸是她闯的,她自然要负责善后。
柳桉哂笑,“那倒是没必要这么劳师动众,你把这一排车撞了,也用不着你陈叔叔出马。”
说着就往副驾驶走去,刚刚下来的急,没顾得上手机,为了方便待会儿交涉,他还是决定知己知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身后一道黑影听到这对话,赶紧转身跑向了酒吧门口。
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烟的周柯捞了他一把,“什么事这么着急,不是叫代驾去了吗?”
“有个女的,要撞列哥的车。”深灰色T恤的人轮轮吞吞道。
2. 第 2 章
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周柯手上的烟抖了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好笑。
“谁?”他觑了他一眼,自顾自又抽了一口才灭掉。虽说这里的人仗着酒精作祟,时不时就有人打架斗殴,但是这确实是他本年度听到最大的笑话。
那个人一向低调,但是再低调,也架不住身份在那里摆着。这要是在国外也就算了,这块可是他们的地盘。
说是有个女的想撞他的人他是信的,撞车这种事,心机未免耍得太明显了。
他往后看了一眼,大部队已经出来了,那个“受害者”也在。嘴角弧度弯了弯,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言列吃不吃这一套。
毕竟....好像没什么女人这么做过。
万一呢?
想到这里,他的好奇心膨胀了。没理会身后的人,径直走了过去。
“言少爷,刚刚有人来报,有美女要撞你的车。”周柯一脸的幸灾乐祸,抬手按了按对方的肩。
“?”周围人表情是一致的。言列脸色最淡,完全的与我无关。
“你别不信,是真的,而且已经撞了,人还没走,说是还要撞,估计得撞到你亲自去一趟为止。”周柯摇了摇头,推了深灰色衣服一把,示意他说。
“是我听到的,对方很嚣张,说是要把一排车一起撞了,找她赔偿就是碰瓷,还说要...要给谁打电话。”
言列闻着他嘴里的酒气,看了他一眼。
爱热闹的邵厅走了上来,本来醉得不行的他听见这话,起死回生了,一把甩开身旁妙龄女郎的手,走到了最前面。
口中念念叨叨,“带路!带路!”
想看热闹的人不止邵厅,连路边的小猫小狗都跟了过去。
宋存拍完照片,又去这辆迈巴赫的前车窗看了看,对方并没有留电话。她刚刚和柳桉讨论了一下,要不要报个交警。
柳桉的意思是拍了照片和视频,等对方来了,再做打算。万一对方身份上有顾忌,不想暴露,私了也不是不行。
身后参差不一的脚步声,来得气势嚣张。
宋存转头,看着这一群男男女女,为首的是周柯和看不见脸的邵厅,她眼生,直接掠过了。肇事者的平静让两人愣了一秒,忘了第一时间上去理论。
对周柯而言,这眼神有点熟悉,但他脑袋嗡嗡地,想不起来。
视线越过两人紧靠的肩线,后面站了个人,气息不见任何的起伏。
像被硬拽着的同极磁铁,在即将碰撞时被斥力本能地弹开。宋存觉得,他脖子的僵直程度,可能比柳桉还严重点。
唇角边有几缕发丝被风纠缠,她伸手勾了勾,低头,撇开视线。
画面静止着,她想到个场景。
长满青苔的破旧隧道口,分立轨道两端的旅人,在呼啸而过一辆列车后,短暂相视。脑子里空白了几秒,像是为这停顿,留作思考。
其实也不用思考,压根什么都不用说,压根也都不怎么认识,压根也没有眼神对到。
但她脑子里还是如列车过境般“轰隆”了一声,忘了自己在这儿干嘛。
遇事不决找桉哥。
她故作镇定地去敲了敲窗门,扔出两个字,“你来。”
“啊。”柳桉还没回过神来,弓着身体在找烟。
他抬眼看向前窗玻璃,又把烟扔了回去。用不着了,都是熟人。
“柳桉,你怎么还在这。”站在最前面的周柯看见他,脸色立马正经几分。
“是你朋友.....挂的啊。”周柯看了看两车相贴的位置,着实说不上撞这个词,看来是情报有误。
“不是。”柳桉替那个难为情的人接住,“我挂的,刚刚打电话,没注意。”嘴上对着周柯,眼神绕过去,与身后的言列点了个头。
算是认识,只是不熟。
车是他的,刚刚查到了。
宋存看了他一眼,没吱声。朋友有时候是要拉出来挡枪的。
“哦、哦,”周柯了然,“没.....”
后一个字没出口,才想起这车不是他的。身体微微后侧,没想到车主早就走开了,完全想置身事外的模样。
周柯瞬间意会,知道是对方不想出面,赶紧上来打了个圆场。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旁半醉不醒的邵厅抢了话。
“就是....你丫的要撞...”周柯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后招了招手,上来两个人,把邵厅左右架着拉下去。
宋存缓缓吐出一口气,有点站立难安。难安的也不只是她,还有个双手插兜的人,撤了有一丈远。她索性转了身,彻底背对过去。
或许他认出她来了,或许没有。毕竟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
周柯拉着柳桉,到人群稀少处交涉。说是交涉,两人的表情都挺轻松的,末了还握了下手,搞得跟刚签了友好合作协议一样。
那两人一走,其余人都消停下来,低声交头接耳两句,时不时探探头,又不敢正眼看。只有两个人的间隔相对静止,和路上排队等红灯的车辆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柳桉再回来时,拉了她一把,宋存跟着他上了车,包也没拿。
这一次,乖乖坐到了副驾驶。
周柯看着车辆远去,掏出兜里的烟,走向了言列。
“怎么说,我让人去弄好,明天给你送过去?让人送你,或者开我的车走?”他自认为给出了所有合理的建议
“不必了,我自己处理。”言列按了下车钥匙,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又是一个冒着烟的车尾灯,周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点事,不至于生气吧。改天他组个局,大家一起吃顿饭,再把白放那小子叫上,估计就妥了。
以他的判断,双方都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转头又看见邵厅八爪鱼一般贴在一个黄色吊带裙女孩的身上,上下其手,惹得那女孩左右乱躲。这次轮到他脑袋冒烟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
抬腿就给了他一脚,“这就不行了?是不是个男人。”
邵厅被他一激,挺尸一样地直了腰身,脚步交叉,“说.....说谁....”
“说的就是你。”说完捞了一下邵厅的手臂,免得他再倒,给旁边女孩使了个眼色。
“谢....谢,周....哥,”女孩很感激,还想多说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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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着胆子叫了句哥。
被周柯直接打断了,把指间的烟咬在嘴里,“别谢了,自己打车回去。”提溜着邵厅走了。如果他没记错,那个女孩应该是白放新交的女朋友的同学。
也是个学钢琴的。
想到钢琴的两个字,他有点醍醐灌顶。
“卧槽!”后知后觉地,骂了句,差点把身边软趴趴的醉鬼吼地上去。
刚刚那个是宋存!
他居然没看出来。回头望了望路的尽头,总觉得错过了什么。
是宋大小姐的话,脾气这么大,好像也合理。
“你认出来了?”
“谁?”宋存机敏地转了头,才发出的声。她其实没想什么,在单纯地走神,
“就是你撞的那车的主人。”柳桉解释道,看她的表情,就不像懊悔什么的,果然,管都没管。
“哦。”她松了口气。
“和你说话的那个吗?他旁边那个,好像有点眼熟。”只是那人一直弓着身子,脸色也难看,肾和腰一样差的样子,她没怎么看清。
“你说邵厅?”
“原来还真是他。”宋存不屑道,一说名字她就想起来了,以前那些个流里流气的男生都叫他“厅长”、“厅长”的,她就记住了。
不知道是他要当厅长,还是他爸要当厅长,当上了没。
“你怎么会记得他?”柳桉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以前老烦你吗?带头拉你自行车后座的,是不是他。”时隔多年,说出这件事,她还是蹙了眉。
柳桉眨了下眼,有潮气袭来。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件事记得的,直到现在还记得,他都快忘了。小时候他很胖,天天腆着个肚子,说话细声细气的,经常被班里的几个男生抱团欺负,其中之一就是邵厅,仗着他们住一个院子,带着头挑衅他。
最乐此不疲的一件事,就是拉他的自行车后座,任他怎么蹬,也走不动,像是耕地的老牛,供他们取笑。
见他不动了,又会松了手,在后面窃窃私语,等他再次启动时又拉住,乐此不疲。每次都得在学校门口闹个几分钟才罢休,成了固定节目。
这当然是校园暴力,只是他不想为这点事闹到家里去。如果告诉老师,只会有更多人嘲笑他的羸弱。
有一次恰巧被宋存看见了。隔周,学校的路口多了两个执勤的警察,像是在等着他们一般,邵厅又带着人来闹他。
刚一上手,就被执勤的警察拽住,在最人来人往的学校路口,教育了半个小时才放走。他至今还记得邵厅的脸,全程跟猴子屁股一样红。
从那以后,这事儿就彻底了了。邵厅不仅没再欺负过他,还主动和他交际。
“那个是周柯,我们小学校友,高两届。”柳桉说。周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义气大哥,其实也在他们那个大院住过。
宋存迟疑地点了点头,“有点印象。”
“不过他们应该都没认出你。”
“?”
“是吗?”应该是吧,以他们的交情,认出来才奇怪吧。
柳按见她闭眼假寐,知道是她不想聊,也就不再追问,只管把人安全送到家。
3. 第 3 章
隔天早晨,在闹钟响起之前,宋存先睁开了眼。
她是一个对时差不敏感的人,人在哪个时区,就遵循哪个时区的秩序。对常年各地演出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儿,节约很多时间不说,还能最快融入当地的作息。
昨晚躺床上已经两点多,她连窗帘都没力气关严,直接趴床上睡着了。此刻睁开眼,晨曦跃入瞳孔,宁静而温和。
她转了下眼珠,一跃而起。
到底是自己家,完全没有任何的陌生感。牙刷是新的,在盥洗台上,玻璃杯上溅了她洗手的水滴,从杯壁外侧缓慢滚落。
电动牙刷挂在收纳架上,她好奇点了开关,居然还有电,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她已经一年多没住进这里了,理应不该有的。
这当然不是电池技术突破了时间,是老妈的爱突破了时间。
不止这些,舒服的床单被套,柑橘味的洗洁剂清香,保质期内的纯净水,还有冰箱里昨天生产的三明治,一切的一切,她都感受到了。
她洗漱完,径直去了主卧改造的琴房。自从进入音乐附中后,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这练琴,父母很少踏足,这里完全是她的私人空间。
房子在顶楼,做了全方位的隔音、吸音处理,不用担心扰民问题。在这里的时间是孤独的、是享受的,甚至是热血的。面对着这扇落地窗,她无数次抬手起落,划下了数不尽的休止符。
黑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上印出她不再稚嫩的面孔。
阳光洒下,掀开琴盖,音符缓缓流出。
一段慢节拍的音阶练习后,她选了贝多芬的《f小调第一钢琴奏鸣曲》,进入今天的晨练。
曲目的难点在于触键力度的细腻变化与情感的极致结合,从等待、面对、抗争到期望,无不感受到创作者内心的彷徨、纠结、痛苦。是贝多芬个人英雄主义的代表作品。
尾声在f小调的悲哀声中安静,几个连续的极弱音出现,在一声声喘息、下沉中,挣扎者短暂地抓住了命运的咽喉,于黎明中等待下一次颠覆。
宋存平复住内心的情绪,看了眼震动的手机,页面开在微信。
韦姐的消息正好进来,是一个图文并茂的链接。
“强强联合!BSO最帅指挥家与国内最美青年钢琴演奏家私交甚好!”
是上个月,她和BSO的指挥Carl一起吃饭的场景。促成这场饭局的也不是她,是乐团的一个投资人,在欧洲做艺术经纪,刚好认识,才组了局。
画面被切割地很干净,昏暗的光束洒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模糊,微抬的下颌线被拉直的嘴角,撑出两分弧度。
她和Carl侧身靠近,脸色很松弛,像极了老友相聚。
这标题有很多华而不实的地方,比如“最帅”、比如“最美”、比如“私交甚好”。
不用想,是韦姐的手笔。为她接下来在国内的独奏会造势。这种操作也就在国内有点用,在国外,都懒得理。
国内冷冰冰的古典乐市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她的票,卖得并不好。
一再告诉自己降低期待慢慢来,然而这多少也是会让人有点丧气。韦姐暗示过她很多次,要想被人记住,先要被人看到。
韦姐给她扒拉过,近几年国内火的青年钢琴家,哪一个不是有风格的?只是这风格有音乐上的,也有个性上的,她偏偏两者都算不上。
甚至因为家里的原因,她一向刻意低调,不惹旁人议论。
没有议论就没有热度。
她快速划拉掉正文,直接拉到评论。
——是我女神,绝对气质型的。有点冷脸,但是本人超超超好。@爱吃五花肉!
——业务能力强的,谁炒作颜值啊!最近好像好像看到她的演出公告了,这是为了卖票?市场才是最好的照妖镜。
——谁评选的?
——这是谁?哪个会弹琴的明星吗?
也有真粉丝站在专业角度,提出意见的。
——欢迎大家入坑,她叫宋存,二十岁就拿过肖赛铜奖,自认为是当代最有潜力的青年钢琴家,她的演奏非常虔诚,一定一定要去听她的现场。
——【票根3张】,这几年感觉像是高等餐厅的预制菜,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千篇一律,完全不如她比赛那两年。
——我不同意楼上的说法,你觉得千篇一律,我觉得她很有思考,而且也在逐步形成自己的风格。
——【回复】我从她出道就开始关注了,没有说她不好,只是觉得很可惜,肖赛以后就沉寂了,今年又开始冒头,明显感觉到畏手畏脚,只要时间允许,她的演出我每场都去,还是希望她多一点突破。看看这票房号召力吧。
——只能说还是市场太小众了,有实力没号召力的也不止她,我倒是希望她多来点营销。
......
宋存在起起伏伏的心绪中看完了这几十条评论,小时候拼了命想把自己伪装成什么都无所谓的大人,真正长大了才知道,大人计较得更多。
她切出去,给韦姐回了个【微笑】的表情。
韦姐的电话立刻接了进来。
“回家的感觉怎样?昨晚到家挺晚吧。”听筒对面夹杂着风声,看来她这位传说中“拼命三娘”的经纪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迄今为止,她和韦姐面对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她经常在国内的凌晨2、3点收到这位工作狂的Email。
“还行,只是睡得有点晚。”相比对方语气中的热络,她的回答就官方许多。
韦姐习惯了她的说话风格,丝毫不计较。
“昨晚去见朋友了?”她算着时间给她打过去电话,没想到人还没到家。宋存不像是争分夺秒贪图享乐的人。
“不是。”宋存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苏打水,脱口而出,“回来的路上撞了辆豪车。”
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她都很难界定是不是故意的。以她和韦姐的交情,根本是提都不用提的。
“受伤了没?没喝酒吧。对方有没有找你麻烦?”对方倒是急切的关心,声音中甚至夹杂着一丝自责。
“没。”宋存赶紧答,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误会,韦姐还管着其他的艺人,估计是惯性理解了,以为她要让她“擦屁股”。
“那就好,那就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你把对方电话给我,我来解决把,我和市支队王副队长还有点交情。”
宋存拧开了瓶盖,放在餐桌上,没喝。
“只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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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就解决了。”她又有点后悔告诉她这件事,为那一瞬间无处发泄的冲动,让一个无关的人白白担心了几十秒。
“哦,这样啊。”韦敏进了电梯,对这结果不意外。“演奏会还有些时间,你要有什么事告我一声就行,司机换了新的,助理是之前和你联系过的小张,人都是我亲自挑的,你要有什么需要,工作上的生活上的,说一声就行,要是有他们解决不了的,打我电话,别客气。”她的语气,真挚而豪爽。
“谢谢。”她客气道。这一打岔,把“炒作”的事情硬生生憋在了心里。
挂了电话,她就着冰凉的苏打水,站在阳台上一边看树枝上站着的麻雀晃脑,一边咬手上的三明治。
就这样吧,本来换经济公司就是为了突破,她不能又当又立的。只要对方不过分,她应该尊重她的运营方式。
韦敏进了办公室,脑子里还回荡着她客套的语气。说来,她只能算她国内演艺经纪事务的代理人,宋存的经纪约在德国一家知名的唱片公司。
艺术造诣上不予置评,以宋存的家世,能签进这样的经纪公司,她不意外。越小众的市场越是资本的游戏,这一点在业内毋庸置疑。
宋存出生于钟鸣鼎食的家庭,那种刻进骨子里的清高,很符合她艺术家的身份。只不过现在的观众不喜欢这种单一的人设,他们更喜欢反差。这也是近几年来吸粉的惯用招数,让仙气飘飘的人下个厨,或者让瘦骨嶙峋的艺人立个吃货人设。
说假吧,也是真假,但耐不住就是有人买账,只要有人买账,买张票又算什么。
这些话,她还不敢说得太直白,毕竟那位大小姐的秉性,她还没摸清楚。她看人一向很准,只要对方愿意配合,商业价值是一定不会少的。
韦敏是在一个私人聚会上见到宋存的,结束后主动留了名片,事后又隔三差五关怀,才促成了这次合作。她必须承认,当时的她一方面是看好她的潜力,另一方面也是看好她的背景。
从那些人对她的态度,她就知道,她不止是个弹钢琴的,只是还没机会亲眼证实。刚刚的关怀她也知道是多此一举,说白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哪里需要她操心,不要说撞了辆豪车,就是撞了辆军车,估计也有能力摆平。
但这并不妨碍,她表达一下自己的热情。
热脸贴冷屁股,是这么多年,她在圈子里摸爬滚打的基本技能。况且,以她的判断,宋存的冷,大概率是冰山下隐藏着火种,只为值得的人燃烧。
这样的孩子,她也接触过一两个。表面上距离感和戒备感很重,不随便交心,不随意违心,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骨子里一旦有了认定的人和事,又会掏心掏肺,毫不计较。
透着一股稚气的无知感,和那种经历过人情世故佯装出来的天真,有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她不介意,花点心思与对方深交。对方带给你的回报一定是超过预期的,还是那句话,拥有的太多了,没有精打细算的概念。
从第一次与她见面,韦敏就知道这个女孩没吃过苦。迄今为止,宋存所谓的对抗,恐怕都是精神意志层面的。她的物质生活未必纸醉金迷,却肯定没过过低头弯腰的日子。
金钱在权利面前,有时候真的不值一提。
4. 第 4 章
这里与老妈住的地方隔着两条街,宋存走了几步,又倒回来,扫了辆小黄车。出发的时间已经晚了,她不想让老妈再等。
天空灰中泛青,褪色的黄围墙内檀木香缭绕,缭绕于朱门绣隔间。她在一颗老槐树下锁了车,迈着轻快步伐往家走。
不过隔了两条街,这里庄严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章舒窈女士在厨房忙活,是仲姨给她开的门。她倚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站了好一阵儿,章女士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
“妈。”她笑道。
“诶。”章女士应得很生脆。赶紧擦了擦手,过来迎她。
太久没见面了,一丝丝陌生感横亘在两人中间,叫了这声“妈”,也不足以缓解,索性上前两步,闻着锅里的香气,调侃了句,“章大厨在做什么呢?”
看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爱吃的黄焖鱼翅,还加了火腿和干贝,醇厚的香气在锅气间萦绕。
这是今天的主菜,章女士赶紧盖了盖,刚刚担心她一直不来,怕火候过了,就掀开看了看。鱼翅已经软烂不散,她开了大火,准备收汁儿。
“仲姐,去把燕窝蒸上吧,先吃点燕窝垫垫,省得待会吃饱了饭,给我说吃不下。”
宋存退出厨房,看见客厅的角落里并列着两个礼盒,野生洞燕。
“这是白放上个月拿来的,说是孝敬我的,还没开封呢,你待会儿尝尝味道,要是喜欢就都带走。”还没等她问,章女士就一一交代了。
她倒不意外,以老妈的个性,断然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更何况还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不值几个钱,就是传出去不好听。
“他孝敬您的,您就好好享用呗。”她去餐桌前倒了杯水,走了会儿路,背上出了点薄汗。
章舒窈听着她的语气,笑道:“他也惦记着你的,”两孩子从小打打闹闹的,大了反而生分了。她也理解的,性别不同,有了嫌隙很正常。
况且她女儿也不是个会花心思维系感情的。
宋存没接话,上次见白放还是三年前。对方来送螃蟹,她给开的门,陪着老妈说了会儿话,饭都没吃就走了。
白放是她邻居家的小孩,章女士看着长大的,当亲儿子一样。
仲姨的脚步声传来,宋存搁了杯子准备起身去接,被章舒窈一把按住,“小心烫,别伤了你的手。”
“哪这么夸张。”她无奈道,还是没能抢赢老妈。自从专业学琴以后,家务事她就没再碰过。
老妈小时候盯着她喝汤,这会儿盯着她喝燕窝,目不转睛的,一样的尴尬。还好章女士是见谁都能唠嗑的类型,只要和她对上眼,聊天都不带喘气的。柳桉就评价过,她之所以从小就没什么分享欲,就是因为章女士话太多了。
对这个观点,她十二万分的赞成。只不过,章女士爱说话却不爱说教,与她交流,只会疲于应付,不会令人生厌。遇上同样喜欢唠嗑的,就是相得益彰。
比如白放。
一共五道菜,一主三配,还炖了莲藕排骨汤,最后上桌的是大火爆炒的羊肉丝。这菜只有她爱吃,章女士年纪大了,口味淡了许多。
她已经习惯和老妈两个人吃饭,老爸的时间是堪堪比黄金还珍贵的。倒不是说他不顾家,是确实就有这么忙。
餐桌上,章舒窈喋喋不休,还在继续。她光是听,都有点跟不上趟儿,还得时不时在脑袋里过过前情提要。
就跟背琴谱一样,光是点上还不够,得串起来才记得住。
现在说到哪儿了?
宋存边咀嚼边思考。哦,老爸回京以后,在家的时间更少了。
说到老爸的事情,老妈多埋怨了两句,还没等她开口,又替他开脱,“家里啊,就我是个闲人,等着你们也是应该的。”
宋存给她夹了片茭白,讪讪地笑了下。她不喜欢老妈说这种话,她为了照顾这个家付出很多,绝不是什么闲人。
就是因为有这种心态,她凡事都亲力亲为,委屈往肚子里咽。以她的身份,诸多事情上都可以拿拿乔,尤其是对她那两个姑姑。
吃了中饭,她陪着老妈喝了两口茶,起身准备出门。下午约了薛老师,她要登门拜访。
“诶诶诶,把东西带上。”章舒窈递给她几个礼盒,“司机在楼下等你,让他送你去吧。”
她穿好鞋,挑了其中两个,“就两个就行了吧,这是不是太多了。”老妈准备这些肯定是妥当的,只不过搞得跟搬家一样,让人有压力。
“她怎么也算你的恩师,不为过的。”章舒窈摆摆手,不等她反驳,“按着道理,我也应该随你一同去的。”
宋存连忙让她打住,“您可别去了,您要一去,老师家里不得怎么忙活呢?”说到平易近人,章女士算是这院里头一个,架不住其他人不这么想。
章舒窈笑着点点头:“知道知道,你帮我带个好。”
“嗯。”
司机上楼来,大包小包地搬上车。宋存坐在后座,勾了勾唇角。还是得尽快练车才行,私人行程她不想让公司参与,也不想这么招摇。
车轮压着青黄不接的落叶,沿着狭窄的道路向前。
前脚刚走,后脚一辆老款的白牌奥迪擦身而过。车头偏方,更为大气端庄。
宋仁杰自己开的车门,回望着入口处。
李秘书赶紧下车,左手提着公文包,右手端着温温的茶杯。
“那是送送吧。”李衡脸上堆着笑,带了点遗憾。紧赶慢赶地,推了餐聚,散了会就往家走,还是没赶上这顿饭。
他也是当父亲的人,能理解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念的,况且领导家的这闺女,常年在国外,一年也回不来两次。
宋仁杰笑着点了下头。
五十出头,两鬓新增了白发,气度却更不凡了,眉眼间少却了锐利,更多的是祥和。到他这个份上,什么大风大浪还没见过,早就修炼得不喜形于色了。
李秘书见他脸色甚好,拉了句家常,“这小胡还是不懂事啊,怎么让送送自己搬东西呢?她可是弹琴的人,手是最珍贵的。”
宋仁杰站着与他搭话,眼神向着宋存的方向,“哪里那么矜贵,她一个人照样生活。”对于女儿的独立,宋仁杰是看在眼里的。肯定是她自己非要出力,哪里怪得了别人。
“送送这随和的性子,倒是和夫人挺像。”李秘书奉承道。
随和?倔着呢!
宋仁杰伸手,示意李衡将包和茶杯给他。李衡微微躬身递上,“我晚点再来接您。”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晚上还有商务,他不得不去。
宋仁杰走路,威仪棣棣。
“来了。”依旧是仲姨开的门,看见是宋仁杰,赶紧喊了一声正要去卧房午休的章舒窈。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章舒窈在拍枕头,想起女儿刚走的事,“送送刚走,要是早半个小时,也能一起吃顿饭啊。”
“嗯。”宋仁杰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解开袖扣,向上挽了点。手背不用力已经有几根青筋曝露,预示着他不再年轻。
“我在门口见到她了,大包小包的。”
章舒窈站着看他喝茶,解释道,“她去看她老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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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间回来,她也拿不准还走不走。他身上还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想去给他拿一身舒适的衣服。
“不用了,待会儿还得出门。”几十年夫妻,宋仁杰一眼看穿她的意图。
“吃饭了没?”尽管已经一点半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没。”宋仁杰拿了份报纸,往沙发上走。
听到这句,章舒窈心头一暖。再是什么样的身份,他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只是拿不准时间,怕她们等,回来碰碰运气的。
只可惜,这运气差了点。
她看破不说破,给仲姨使了个颜色,后者赶紧去厨房忙活。
陪完女儿,又来陪着丈夫吃饭,章舒窈觉得,这是她日常时光中,最幸福的时刻。为了这一缕光,她甘愿为任何事情妥协。
女儿和她老爸的口味是完全不同的,却都有一个习性,喜欢的东西会一直专注,夹菜也是这样,她不得不搭把手,让他也尝尝别的。
对于夫人无声的抗议,宋仁杰就要识趣得多。主要他这年龄了,要为吃什么不吃什么添句嘴,显得太过幼稚。
夫人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这样做,不过是想让他营养均衡些。每年看见他的体检报告,她比卢院长还能唠叨。
“我最近要出国一段时间。”宋仁杰说。
“出国?”章舒窈倒水的手顿了顿,“去哪儿啊,去多久,怎么这么突然。”她就做不到跟他一样淡定。
“工作上的事。”宋仁杰看她一眼,示意安心,别的不愿多说。
“哪还有....什么事非得你亲自去。”她有点惴惴不安。从前年他工作调动以后,心里就没踏实过。虽是后院之人,对那些门门道道也不是不懂。
按着他这个年龄,要是不称心,收敛了锋芒退居二线也能安全着陆,她是宁愿他这样的。只可惜她也知道,有时候为的不是他一个人,连这个家也排不上号,下面一堆人推着他。
“你这说的。”宋仁杰打趣道,“哪件事不是我亲自做的,都是人民的公仆。”
章舒窈嗤笑一声,“就你觉悟高,我也是党员呢。”
“是党员就请夫人多支持工作吧。”宋仁杰落了筷,喝了口清茶,眼神淡了些。
章舒窈露出个宠溺的表情,看着他起身。
“什么时候走?齐老...儿子的喜宴不去了?”她小心意义试探道,现金贺礼是不能送的,她选了个吉祥如意的小玩意儿,表表心意,还说得了空与他说道说道。
“你替我去吧。”宋仁杰坐回红楠躺椅上养神。
一句话轻飘飘的,听得她忧心更甚。再大的事,也是不能大操大办的,名义上说的是家宴,实际就是借着个由头为齐老的小儿子铺路,除了两三个撑场面的老人,其余的全是齐老的重量级门生。
他不去,是要落人口舌的。况且,年初齐老的寿宴,他已经没去了。
宋仁杰阖着眼,也知道她心里在嘀咕什么。但他没办法,有些话不告诉她,她担心,告诉她,她会更担心。
这里面的门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也说不清。
他自己知道是什么就好。
“那我带着送送去?她这次回来,搞不好待到年底。”见他不应声,章舒窈搬出了杀手锏。
“别让她掺和。”说到女儿,宋仁杰不再装睡,掀了掀眼皮。他的女儿他知道,可没她妈这么好糊弄。
“你别让她担心。”章舒窈也不说自己的担心。
“嗯。”很轻的一声,像是羽毛落地。
她给他拿了张毯子,叹息一声,独自去了卧室。
5. 第 5 章
薛老师还住在音乐附中的家属院,车子走走停停,小胡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宋存的表情,他接父亲的班不久,也是头一回碰上领导家的千金。
车速一缓,宋存睁开眼。摇下车窗,前方不远处就是正门。
“要不麻烦停门口吧。”她终于开口说了话,语调客气。
“好的。”小胡说,“那我待会儿帮您把东西搬上去。”
经他一提醒,宋存才想起后备箱一堆东西。
见她面露难色,小胡赶紧道:“要不还是开进去?”言下之意,咱这车牌,不会有人拦的。
这一点宋存当然知道,这里毕竟是学校,她是来探望老师的,不想过分招摇。
但是....
她顿了顿,轻飘飘一句,“开进去吧。”
车停在宿舍楼下,宋存兀自提了东西,言辞明确地拒绝了小胡送她上楼的想法。她不想在老师面前那么大架子,身后跟着个人,到底不显亲厚。
况且,她的照片还挂在学校的荣誉堂里,保不得,路上就有人认出她来。
十根手指全动用上,勉强能拿全。她常年练琴,手上是有些力量的。
石阶上有青苔,茂密树荫里夹杂着几声鸟鸣,伴随着老式宿舍楼里传出的各种乐器声,艰难地向前行走。
能考进这里的,都是全国顶尖的音乐生,拉的琴自然不差。估计和她以前一样,瞅着空,就往老师家里开小灶。
她还记得,薛老师住一单元四楼1号,进门左手边就到。
单元门口下,站着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宋存没抬头,绕个弯上了步梯。
沈若菲一眼认出了她,和薛老师约定时间时,对方顺嘴提了一句。她有心理预期,其他几人却是没有的,看着那个背影,开始七嘴八舌。
“那个是宋存学姐吧。”白衣服女孩捂嘴惊呼。
“真的诶。”旁边的女生探着头,满脸的兴奋,“我就说怎么气质这么好,原来是宋存学姐。”
“她拿着东西,莫不也是来看薛老师的?”另一个女生附和道,低头看向手上的果篮。
沈若菲听着她们你一眼我一语的夸赞,望向楼道间的格纹立柱,心下起伏难定。她很确定,宋存压根没看她们一眼,却也不妨碍这些人对她的崇拜。
她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人,没必要和她一样,死守着规矩和礼貌。连看望老师,也得成群结队壮胆,才显得够资格。
门没关严,宋存敲了敲门框,站着没动。
一阵拖鞋趿地的声音传来,薛照里看见门口的宋存,赶紧示意阿姨迎上去。
“怎么到这么早,快进来。”伸手就要去接东西,被宋存绕过了。老师常年授课,腰不好,这东西还是有点分量的。
“打扰您休息了吧。”宋存眼珠子转了一圈。
老式的布局,空间局促,采光也不是面面俱到。红木立柜上摆着几本专业书,往后是一张四方小桌,铺着红蓝格桌布,水滴形的玻璃瓶压在桌布上,里面插着的白色洋桔梗,像是新采摘一般,还渗着露气。
这一处是她最熟悉的地方,薛老师时常在这里和她探讨乐理知识。这是整个客厅最明媚的地方。
宋存接过阿姨递来的茶,道了声谢,斜身靠在桌沿,目光落到不远处那架已经停产的贝森朵夫上。
琴盖开着,想必是刚弹过一曲。
尽管已经年过六旬,每日练琴的习惯,薛照里还是保留着。
“错过聆听老师弹琴的机会,我应该更早一点来的。”说出这句话,宋存不是恭维,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薛照里是当年她能入学音乐附中的首席评委,也算是力排众议吧。她学琴时间晚,7岁才摸到琴,11岁考的学,在基本功上和一些琴童实际有差异。
但是薛照里非常喜欢她,认定她一定会厚积薄发。她也算是勉强没辜负老师的希望吧。
“哪里哪里,我现在可教不了你了。”薛照里一脸的骄傲,“前几天,我还在和刘老师说,你这两年进步很大,尤其是在俄裔作曲家的驾驭上,日渐成熟了。没有因为拿了奖,就怠慢,这是最好的。”她当年看中的,就是宋存身上的那股傲气。
艺术,本来就是需要破格的。
“谢谢薛老师。”被当面夸奖,她有一点害羞。她如今的老师,有一位就是俄罗斯的钢琴家,功底扎实,在乐谱理解上,确实给她很大启发。
“刘老师不在家吗?”刘老师是薛老师的爱人,在附中教萨克斯。
“有点小毛病,在医院呢。”
宋存还没来得及表达关切,门口引起了一阵喧闹。
她随着薛照里一同出门相迎。
“呀,你们来的真是时候,快进来。”薛照里一脸的喜悦,和见到她时如出一辙,这就是一位优秀的老师,应该具备的素质。
育人无二心,才能做到真正的让人信服。在艺术领域,师徒之间的信任,是最重要的。在国内钢琴的教育界,薛照里是金字招牌一样的存在。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你们宋存学姐,都听说过吧。”薛照里看着自己的门生,热情介绍道。
“宋学姐好!”
“宋存学姐好!”
“你们好。”宋存礼貌点了一下头,将她们让进屋。
一下子进来四五个人,还都是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像落花的枝头,停靠了几只百灵鸟。
宋存站在最末,听着她们寒暄。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觉得这样也好。
沈若菲隔着两个人,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宋存身上。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一点点失望。宋存不认识其他人很正常,但她应该可以认识她的。
想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应该是应该,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她盯着她的眼睫,希望能探寻到一丝曙光。
地上那些贵重补品应该就是她刚刚提着的,薛老师从不收学生的贵礼,宋存的倒是照单全收。
人看人,无论对方再有本事,第一眼看到的都是皮囊。宋存的眉眼,属于看过一次就忘不掉的类型,不止眉眼,她整个人都是。
温润明晰的骨骼,不偏不倚的五官布局,不笑的时候疏离又纯净,笑起来灵动又狡黠。你无法将她和任何一个人比较,却又打心眼里觉得,她可以和任何一个人匹敌。
算起来,她和宋存是一届考入的附中。那届的第一名是张雅,如今名气和成就最大的是宋存,她记得当年宋存的考学成绩还不如她。
她垂了垂眼,思绪飘到了外太空。
谁让别人有一个好爹呢。
就算是站在最末端,她一样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在场的女孩子,她穿着最简单,周身几乎没有修饰,素净的脸,头发低挽在耳后,一个简单的黑色发圈都泛着贵气。
深灰色的羊绒短T,没有logo,质感柔软,与骨骼之间留出恰到好处的空间,一看就不是便宜货。她猜测着,不是BV就是BC。
她身上的也不算便宜,将近五千块,到底就不如宋存。
想着想着,沈若菲升起一股自厌的情绪。
就和来时一样,依旧是孤狼和鸡群的对立。宋存一个人离开,留下她们几个还在楼下回味。
“宋存学姐挺忙啊。”这话看似陈述,语气里带着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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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
刚刚薛老师想请宋存去给同学们授课解惑,被委婉地拒绝了。拒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想到这么干脆。
再怎么,也可以说一句另约时间吧。她们几个都巴不得给薛老师卖个人情的。
沈若菲看着那个踽踽独行的背影,一言不发。她记得以前不止一个学妹在她面前半是感慨半是讥讽地说过,宋存这个人很“独”,自己不需要圈子,有什么资源也是不会分享的,
或许在人家看来,那些根本算不得资源吧。要多少有多少。
“我倒觉得宋存学姐性格挺酷的,是个艺术家。”另位女生眼睛里仍旧大写着崇拜,“而且她不是马上要办独奏会了吗?我还买了票呢。肯定挺忙的,做不到的事就不答应,不是挺好吗?”
提问的女生是沈若菲好友,发现她今天异常的沉默,“什么票,卖完了吗?”
“应该没有吧,反正昨晚还能买到。”
提问的女生憋了憋嘴,有一丝窃喜。她自动对号入座,宋存这是看不上她们这些朽木,才不愿意指导呢。
自古以来,都是文人相轻。沈若菲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了,“时间不早了,大家早点回宿舍吧,注意安全。”
“你不回吗?”
“我男朋友来接我,出去吃顿饭。”沈若菲说得波澜不惊,听的人抿着唇羡慕。
“那你今晚还回得来?”
“那可不,菲菲的小男友可乖啦,又听话又大方,还是大院里出来的。”
沈若菲在一群推搡中,钻出人群。
这个话题,她更不想继续。她们说的一切她都承认,只不过不想放在嘴上。这里是艺术院校,资源、人脉是硬通货,以她的条件,她一向自诩为一股清流。
沿着梧桐道下坡,沈若菲往南门走。路上遇到不少侧目的男生,她不予理会,低头检查今天的着装。
为的不是男朋友,而是他那几个哥们儿。她告诉自己,得给男朋友撑场面。
宋存打了车,在路边等。这里人流量大,她排队在20名开外。
沈若菲看见她,不自觉地靠近。她刷着手机,显然在等车,周身一股清风自来的气息。
没想到宋存还需要自己打车,而她有人载,刚刚那点阴霾,拨开了一小片。她萌生个想法,或许可以问问她去哪里,要不要载她一程。
“宋存?”她直接叫了名字。
“你好。”宋存抬眸,又点了一下头。还是那般的疏离。
沈若菲并不气馁,她这次并不算纯粹的搭讪。
“在等车吗?现在是晚高峰,不好打车。”她指节捏紧了一些,有些莫名的紧张。
“要不要送你?”
宋存看着她,在思考着怎么拒绝。
“哦,哦,我男朋友开车来接我,你要不介意的话,可以让他送你一程。”她强行压下那股被人审视的失望,侧头向后看。
宋存的眼神追着跟了过去。
一水的豪车,从阿斯顿马丁到保时捷,停着两三辆。
一个黑衣黑裤的男生最打眼,半侧着身体,冷白的手臂搭得慵懒肆意,逆着光,刺目耀眼。
宋存记得那个感觉,是言列。
沈若菲见她愣神,追着那股视线投射过去,就再也没移开过,她知道她认错了人。
“那是你男朋友?”宋存问了句不该问的。
指节像是要被掰断。
几秒钟的时间,她为自己找了诸多借口,比如她指代不明,比如她不会再遇到他,又比如,万一以后就是呢。
她趁乱勾了勾自己的发丝,回了句,“是。”
6. 第 6 章
“谢谢,不用了。”宋存的眼神比她的嘴巴拒绝地更彻底。
沈若菲的心还乱着,无力再周旋,“那....再见。”
“再见。”宋存说。
宋存划开手机,看了看排队序列,前面还有五个人,应该快了。她又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这次不是看言列,是看那个夹着烟,嘴巴一直在叭叭叭的小子。
一身的潮牌装扮,跟个花蝴蝶一样,不是白放还有谁。
车停在面前,她结束了这段想象。
一前一后,几辆车相继往一个方向。
宋存打的车反倒走在最前面,路过艺术中心时,全停下来等红灯。
艺术中心门口的LED屏滚动着近期的演出嘉宾,其中的十五秒属于宋存。下个月中旬,她即将在这里开一场独奏会。
可惜的是,她没抬头,错过了那十五秒,在刷国内的社交媒体。
热搜上挂着几个相近词条,她不得不看。
一个叫“天南”的作家死了,舆论哗然。她连看了几条,也不是很有共鸣,她不认识这个作家,更没看过她的书。
连句“可惜”,也说不出口。
她的官方账号是韦敏的团队在运营,主要发布一些演出信息。她点进去看了看,多了两条她练琴的近况。
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
宋存带上耳机闭目,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着重复的旋律,D大调的质朴净化了她的心灵,将一切的喧嚣挡在贝多芬的世界之外。
沈若菲还在心神不宁。
身旁的白放上车五分钟,连接了三个电话,说的内容大差不差,不是这个姐,就是那个哥,约的事儿不外乎吃喝玩乐。
她知道他有很多优点,讲义气、人缘好、出手大方,或许抛开这浮夸的外表,内心也有一份纯良在。
她不否认,相比他本人,她更看重他的圈子。
她有错吗?大概没有吧。谁想浪费自己的努力呢,她从一个十八线城市苦练上来,说她只有苦劳没有天赋,她不认可。
一开始的梦想也和宋存一样,当一名享誉国际的演奏家。而现在,对于在X音念硕士的她来说,那条路已经不敢想,最好的选择是能去一个乐团固定,或者开一家自己的琴行。
只不过这也需要资金、人脉。
透过穿流如织的车辆,沈若菲看着对面的LED大屏,那张被放大的脸孔依旧优越,她眼睫轻颤,强迫自己不再看。
如果当年拿了全奖去美国的是她,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终点,不过只是别人不屑一顾的退路。
这样的比较让人自厌,可她按捺不住内心对成功的渴望。
——
在家待了三天,宋存启程去了新加坡。参加一个东南亚青少年钢琴比赛评审工作。
陪同她一起去的是助理张潼。之前都没怎么见过面,对方一上车就很恭敬地向她作自我介绍,本身是学市场营销的,小时候练过几年小提琴,一直想进入艺术相关的领域工作,前年进的“诚艺”。
宋存与她礼貌性聊了几句,拿过她放在正前方的手提袋,开始签名。这是最新出的唱片,演奏会后会有签售。
带的这几张,应该是用作人情。
“组委会的人想邀请您晚上一起吃个饭,让我征求一下您的意见。”张潼接过她签好名的唱片,小心翼翼地问她。
宋存签名的手顿了顿,“他们知道我们的具体航班吗?”
“这个我没透露。”张潼扑朔着眼睛,“因为我们提前两天过去了,我想或许您有私人行程。”
宋存点头,“那就拒了吧。”
吃顿饭倒是小事,然而最好是评审结束后,否则推杯换盏间的闲言碎语,容易影响比赛的公正。这些比赛有没有黑幕她不好说,毕竟主办方之一很可能就是某个选手的家属,于她而言,她只能做好自己。
张潼明了,比了个“ok”的姿势,“您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
宋存露出个信任的表情,继续手上的动作。
提前过去,倒不是有什么私人行程,是在半个月前,韦敏来与她商量,要她与新加坡的一个室内乐团合作开场。
比赛是开放式的,主办方打着这个噱头,正好卖票。
结合乐队以前的演出经验,选了格里格唯一的一部钢琴协奏曲,《A小调钢琴协奏曲》。曲风欢快,节奏清晰,蕴藏着对大自然的深情。
曲目相对简单,而她还是想预留时间与乐队磨合,提前了行程。
第一乐章是很有节制的快板,第二乐章是沉静的柔板,第三乐章回到清晰的快板,乐曲在热烈欢腾中结束。
作为比赛的开场,再合适不过。
无论得奖与否,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如乐曲一般,永远怀着敬畏与热忱,对待钢琴,对待自己。
宋存边签边数,跟拍子一样,一共十二张,全部装回手提袋里。
张潼拿着其中一张,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欣赏。“宋存老师,您的字写得真好看。”
宋存侧头瞄了一眼,黑白封面,被她折叠的骨骼打破,有一种利落的冲击力。笔芯里注入了金粉,她的名字在角落里,也是闪闪发亮。
四首曲目,最主打的是门德尔松的《PianoConcertoNo.1inGminor,Op.25》,没有华丽的炫技,却足够让人沉醉。
她的炫技作品不太符合当下的主流审美,也就是不够狂野。索性就选了自己擅长的。
“谢谢,哪张是给你的?”张潼刚刚说,其中一张是她的。
“啊。”助理没明白她的用意,“都可以啊。”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宋存掀开笔盖,拿过她手上的那张,多写了几个字:To张潼,万事如意!
张潼接过后连声道谢,她刚刚也想这么做来着,又不敢麻烦她。毕竟来之前,韦姐有的没的给她交代了很多,核心就是别烦她。
“宋存老师,您居然知道我的潼字?”太多人写成儿童的童了,她颇为惊讶,她能写对。
“嗯。”宋存盖上笔盖,递给她,“上次在波士顿,你不是和韦姐一起来看我的演出吗?”当时有餐叙名单,她看过一眼,就记住了。
这得益于小时候背谱带来的锻炼。
张潼连着点头,那次她站在很后面,只是在人群中小声和她做了自我介绍。见她转身去拿背包里的耳机,便不再打扰。
也是因为那一次跟着韦敏的探望,让一直在企划组打杂的她正式调到了韦敏身边,涨了不少工资呢。
张潼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一核对起后面的行程。相比于韦敏,她觉得宋存要好伺候太多了。
宋存戴了耳机,在想自己的名字。一个单字的“存”,是她外公取的,她的一手字,也是外公教的。
外公说,这是一种生命延续的状态,接受就好。
她喜欢这个解释。
落地新加坡,是当地时间的五点。助理跟着她进了房间,核对一下接下来的安排,一大半都被她揽过来自己联系。
最初的几年,在国外的演出都是她独来独往,早就习惯了。
“晚上您是有什么安排吗?”张潼问,看来是不方便带着她。韦姐特意交代过,若是她见什么人,尽可能留意一下。
她还没搞懂其中的关系,只好多问一句。
“不是。”宋存很坦然,“我去看看乐队的演出。”
“Harmonic吗?”
“嗯。”
张潼松了口气,原来她是要去看合作乐队的演出,不是嫌弃她。离开前又给了个欣赏的眼神,这乐队没什么名气,完全是主办方想白嫖,这种无关紧要的合作,她也这么认真。
这次入围决赛的选手一共十六人,年龄都在十八岁以下,一首指定曲库,另外两首在指定曲式下自选,三轮成绩平均,最后角逐金银铜奖和最佳演奏曲目。三首曲目。为表现全面性,大部分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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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会选一首情感,一首炫技,肖邦+李斯特,是最常见的组合。
第一天比赛结束,她在酒店吃完自助晚餐,就回房休息。
刚打开电脑,就听到敲门声。
是助理张潼。后面跟着一大一小,小男孩卸下了燕尾服,穿一件蓝领条纹衫,旁边跟着的女人一身真丝长裙,握着小男孩的手。
“宋老师,您好。”女人的中文还带着腔调,摸了一下孩子的头,“快给老师打招呼。”
“你好。”宋存没笑,也没等小男孩打招呼。这个时间来找她。她知道是什么用意。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关了门。指了指楼上的会议室,这是主办方指定的酒店,来往都容易碰到。
到了会客室,对面两人的局促不安愈加明显。宋存也不主动递话,听着孩子妈妈顾左右而言他,以华裔的名义与她拉进距离,陪着笑脸。她只在无关话题上附和两句。
决赛名单中,中国孩子居多,没什么好意外的。国内琴童的卷,世界闻名。无论对方如何旁敲侧击,对比赛的事她都避而不谈。
五分钟后,又进来一个人。
是白天和她打过照面的,赵静,她在附中的同学。
小男孩大着声音叫了句:“赵老师。”明显是很熟悉的关系,宋存抿了口茶,视线落在杯底。
原来是这层关系。
“宋存。”赵静面露尴尬,这主意确实是她出的,自己的学生若是能拿奖,对她、对学生本人都是双赢的局面。
只是宋存这个人在学校时一向都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年不知是否有所改变。白天时,友好地闲聊了两句,大着胆子组了这个局。
“正好你来了。”宋存假装起身迎接,“我还有点事就先失陪了,孩子对练琴有些疑问,正好你是他老师,指导一下。”
逐客的语气毋庸置疑,留下身后的两个大人面面相觑。
“妈妈,”小男孩拽了下女人的手,“宋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
女人说话时,她已经出了门,说的什么也没再听。
张潼踱着小步在房间门口等她,迎上去的表情比她还难看。开门的一瞬间,她就知道她生气了,只是骑虎难下,对方又没当众翻脸。
只好僵持着。
宋存盯着她,没说话。
“宋存老师,对不起啊。”张潼搅着手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真诚些。“她说是您的同学,上午又见你们相谈甚欢,所以我....”
“拿不准的事情可以和我商量。”宋存说,隐藏了后半句,而不是帮我做主。
“宋老师,我....”张潼羞愧,对方确实给她提供了一些对接上的便利,她耐不住劝说,一心软就答应了。对方一再给她保证只是叙叙旧而已。
“没事,以后有话直说。”
关门声不重,扣在张潼的心上。
回到房间,宋存调出初赛的视频。其实她对那个小男孩有印象,他的肖练弹得不错,就是左手的力度差了一些。
她在心底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评分表,他确实处于奖项争夺的门槛。但是能不能拿奖,还得看后面选手的表现。
站在一个成功者的角度,和被审判者谈论公平,会被后者嗤之以鼻。可他如果连相对的公平都不相信,又怎么能相信自己能弹好琴?
她也并非不通人情,这些路她也走过。在这一行里,机会是转瞬即逝的,投资和回报大大的不成比例。
然而,一个比赛就真能决定输赢吗?有些路,是要走很长时间的。
赵静找组委会要了她的电话,特意打来道歉。她拒绝了对方的饭局,说了句“没关系”。
确实没关系,面对诱惑的时间多了去,临门一脚还是在她自己。她充分理解她急切想成为一名名师的心态,这不是她能干预的范畴。
第三天傍晚结果出炉,小男孩拿了第四。她看见他的妈妈在安慰他,给他擦眼泪。她不能说自己无动于衷,最后却什么也没做。
7. 第 7 章
行程结束,她在房间收拾行李,柳桉的电话接进来。
“要不你先不回去了,玩两天等等我?”柳桉跟着律所的合伙人在这边接待一个客户。
“算了吧,我还得回去练琴。”她第一时间是拒绝。
“也不差这两天,而且哪里没有琴房,我帮你找,整成个劳模也不见得就会越弹越好。”
宋存将衣服丢回行李箱,也只有柳桉对着她,才什么都敢说。她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最近这段时间确实练得有点疲惫。
“我也不知道去哪儿玩。”购物、环球中心、植物园,她好像都没什么兴趣。
“去看火山怎么样?”柳桉像是早有准备。
“新加坡哪来的火山?”
“非得在新加坡吗?能不能利用利用现代化交通工具?”
宋存思考了几秒。
“行,去哪。”
“这就对了嘛,待会儿我发给你。”
挂了电话,她继续整理行李。半个小时后,收到了柳桉的行程。她给助理打了电话,简单说了几句,让她先回国。
下了飞机,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带着个女导游来接她。上车后,女助理操着印度口音的英语给她介绍行程。
一些嘘寒问暖,还有一些具体的安排。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心挺大的,柳桉毫不费力的劝说,她还真的来了。如果不是他,她现在应该躺在沙发上品尝老妈削好的水果。
这座国家有将近2万个岛屿,导游口中的这个,名字一长串,她听都没听过。直到对方拿出手机里的照片,想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才表现出点好奇。
这简介、版面、图例,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翻朋友圈。
往下两条,就看见白放的九宫格,火山脚下摆酒瓶。
确实是他的风格。
.......
怪不得,莫名其妙的要她来这里。
又是要帮她和白放讲和。
其实仔细想想,两人也没什么大的矛盾。小时候打打闹闹的,长时间不联系就生疏了。加上她又是那种冷脸性格,无事是不会主动的。
白放算是她半个弟弟,也是她目前为止“教训”最多的人,可能因为这层原因,对方一直拿她当“讨人厌”的长辈。
一路的叽哩嘎啦,从直升机下来,又有一个当地人来接他们。
走到山脚下时,她开了车窗,空气中有硫磺燃烧过的淡淡刺激味。
现在是太阳西落后的蓝调时刻,紫蓝色的渐变火山口宛如一朵绽放的雏菊。边缘的褶皱,是直达天堂的阶梯。
神秘、美丽,而不自知。
就这一眼,她的神经就已经被拉松。
入住了一个帐篷式的酒店,导游在交代着地理位置以及明天的徒步路线。宋存手指间夹着张花里胡哨的折叠地图。
一切妥当后,万籁俱静,夜幕也悄然降临。
云层很薄,几颗调皮的星星冒了头。
她掏出手机,对准山顶,“咔嚓”一声,发给了柳桉。
An:【我就说很漂亮,是不是?】
℃:【能对坐到天荒地老。】
An:【哈哈哈】
一连串洋洋得意的表情包。
柳桉记得,和宋存的相识,源于一场无心的正义。
念小学时,宋存是班上的劳动委员。一次,上课铃快要响起时,几个男同学又把他堵在尽头楼梯的拐角处,东拉西扯他的衣服。
几个人轮流挡在跟前,指着他嚷嚷道:“别让他进教室、别让他进教室。”
宋存恰好在此时路过,无声地瞥来一眼。本以为她会像其余赶着进教室的人一样,要么同情一眼,要么好奇一眼,没想到她面无表情地开了口:“柳桉,班主任找你。”
四个人不约而同转了头,她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他跟上。
两人沉默着走向班主任办公室,听班主任说了明日大扫除的安排,又同步离开。宋存全程没有一句解释,他一头雾水,很明显,班主任没有叫过他。
那是个阴天,上课铃一响,旷达的校园连风声都没有,宋存在前,他在后,他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和从容的脚步,无比安心。
那一节课后,劳动委员宋存与纪律委员商议,把那几个因为阻挡他进教室而自己也迟到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罚他们一起参加大扫除。
这样几次后,从洗手间到教室这段路,他走得顺畅很多。
——
第二天宋存醒的比平时晚,是真正放松了,才会打破自己的生物钟。
这是一个环形酒店,餐厅在中心处,梯田一样的设置,外圈层最贵,景致最好。她把昨天的地图带上,慢悠悠地走过去。
看着不远,一个半径的距离,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
逆着徒步的人流,到餐厅时,一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估摸着时间,她给导游发了消息,告知自己的位置。
导游住在餐厅附近的宿舍,过来花不了五分钟。
徒步的长线一共3条,短线将近10条,导游在征求她的意见。时间有限,她选了次常规的那条。
酒店坐落在半山腰,向上十公里,就是离火山口最近的营地。。
午饭是炒面配水果拼盘,导游还不知从哪弄来了大半个西瓜解暑。昨晚后半夜撒了一点雨,道路有些泥泞,本来就是小众线路,上山的人更少。
一整天的上坡路,山雾缭绕,她只有在日落黄昏时拍了几张照。导游非常专业,全程在给她科普,从玄武岩的堆积到河谷的形成,再到半锥火山的罕见以及当地火山颈的分布,应有尽有。
她大概还是个人文主义的脑子,只记得那句这些残锥的形态,是火山曾屹立于此的最后见证。
她也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是对她存在过的见证。
想到这里,不禁摇摇头,真是一刻也放松不了,愧对小桉子的安排。
两人的相识,一开始或许她算个引导者,而这几年浮沉沉沉的职业生涯,磨掉她很多的锐气,对方倒像是她的精神导师。
真正坐下那一刻,才觉得疲惫,露营地的门窗是紧闭的,防止火山灰进入。导游告诉她,不远处有个小酒吧,有空可以去坐坐。
来都来了,她想去点杯东西喝。
酒吧是开放式的,掩映在石墙中,内部装饰以皮毛和鹿角为主,几根立柱上缠绕着仿真的藤蔓和青苔。
最大的一块树皮上,写着今日酒价。种类不多,价格倒是不便宜。
她点了杯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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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ginMargarita,坐到角落处的单人区里。
酒吧里有一支小型乐队,演奏的是爵士乐,JohnColtrane的ByeByeBlackbird。
爵士乐是音乐中的文艺片,有让人捉摸不透的规律。喜欢的人喜欢,不喜欢的人连门都入不了。
她记得有个在美国一起学古典钢琴的同学,后来就转做了爵士伴奏。
她手指交替在木制的桌面,闲散地打着节拍。周围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恐怕没有谁像她一样,真的在欣赏演奏。
一曲终了,在等待的途中,先于音乐,她听到了人群的骚动。
几个漂浮音的伴奏下,一首具有民族风情的祝福歌随着蛋糕的入场徐徐响起,在主唱的带领下,四周附和的声音越来越大。
宋存没动,打量着VIP区那个颧骨要升上天的侧脸,在一阵起哄中闭了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的,在低头许愿。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生日也还有段时间吧,不知道是在庆祝什么。
她转了转手上的玛格丽特杯,全程没有站起来。她能做什么呢?人家又没邀请她。
几声鼓槌落下,祝福结束,几张脸转过来。趁着打亮的光束,视线一顿,她看见了沈若菲。
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的。
除非....
酒只喝了一半,宋存起身走了。
她向着门外,放弃了那个主动的念头。这笔账得算到小桉子身上,他无非就是想让她先让一步。
沈若菲也觉得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以至于宋存走出去一段时间了,她还没回神。身旁的白放反手过来抓住她的手指,才倏然惊醒,收回自己的手指。
对着他甜甜一笑,举杯柔声说了句:“恭喜你啊!”今天是庆祝白家在东南亚投资的第一家酒店正式开业。
白放倒是不介意,凑在她耳朵旁,小声说了句,“谢谢,谢谢你愿意一起来。”沈若菲轻笑着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了另一处。
坐在人群中,周身也有一股淡漠的疏离。她又想到刚刚那个后脑勺,那个人也有这样的气质,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吸引力。
雨丝、细闪、光斑,反正就是刺破黑暗的存在。
她抬眸往四周看了看,看他的人不止她。或许她可以更大胆一点。
她喝了一小口酒,留出一圈淡淡的口红印。其实大不大胆有什么关系,他此刻眉眼温润,甚至还噙着一丝笑,但他没正眼看过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
她脑海中再次跳出宋存问她时的那个表情,她承认那一刻虚荣心作祟,以为能被她高看一眼,实际是自己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在反反复复的经历被当众拆穿的噩梦。
沈若菲苦涩地抿了一下唇角,真是得不偿失啊。
她其实说多喜欢他、爱慕他,倒也谈不上,她知道他母亲在古典艺术领域很有威望,确实想认识认识,至于别的,顺其自然就好。
她还没不自量力到这个份上。
言列垂眸拿过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自始至终都避开了那股视线。他没对上,不代表不知道。
交叠着的腿放下,从容不迫地起身。
他要去外面抽烟。
8. 第 8 章
宋存出了门右转,沿着小路向上。这附近有几个露天平台,可供观星赏景。经历了刚刚那一幕,她其实没什么兴致,只是总要找点事做。
现在就回房间,显得像个逃兵。
只要有人,她就更往上。走着走着,自己都笑了。再回头时,灯火在视线里汇聚成了一个点。
无论如何不能再走了,她告诫自己。待会儿还得下去呢。
刚刚只顾着低头走路,再抬头时,四周都矮了一截。她伸了伸手,想要抓住最亮的那颗。
“来看星星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熟悉的中文。
宋存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缓缓输出一口气。是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穿着件天蓝色的牛仔夹克,冲着她笑。
宋存回敬了一个浅笑,视线落到别处。三脚架上架着手机,还有一小套布制的桌椅,上面有台尼康的相机。
像是在直播。
“坐这儿看吧。”女孩把相机拿在手上,将一个折叠椅子递给她,“你放心,拍不到你的。”
怕她不信,又指了指摄像头方向。
“谢谢。”她几不可闻地动了动眉心,她也不是这么介意。
宋存接过凳子,却没坐,眼睛看着那条路的延伸处。
“下一个观景台太远了,你一个女孩子再往上走不安全的,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女生一秒看穿了她的意图。
宋存点点头,这是个会读心术的。
好像很多年没听到女孩子这个称呼了,因为个性的关系,她似乎比同龄人的“厌世”情绪来得更早。
不知道这是“早慧”还是“早熟”,反正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后来学了琴,她才恍然大悟,成长这种事情要先慢得下来,到一定阶段后,才能快得起来,是一个道理。
宋存在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看小姑娘取下手机打字。
“是不是耽误你直播了?”她主动开口和对方寒暄。
“没有没有。”小姑娘没抬头,“我早就直播完了,只是录个视频而已。”
小姑娘放下手机,去椅子上挂着的帆布袋取了饼干和水,递过来,“走这么久累了吧,喝点水吃点东西。”
宋存觉得她有点拒绝不了,对方做这一切都太自然了。
她看着她眼角忽闪的亮片,再次道了声谢。
小姑娘没多攀谈,开始捣鼓自己的相机,宋存开了手上的饼干,一点咸咸的海苔味,包装很简陋,却意外的好吃。
“对了,我叫岑宁,你也可以叫我宁宁。”她视线落在相机屏幕上,“我拍几张星空的照片,有什么事叫我。”
“好的。”宋存看着她忙活,时不时接两句她的话。她没问,她就没说自己的名字。
期间抬头看了几次天空,今天天气不够清朗,星星数量很少。
但是,岑宁好像不这么认为。每拍一张,她似乎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惹得她都有点好奇,镜头里到底和肉眼有多大区别。
她没看时间,不知道待了多久,起风后,温度再一次下降,两人都有点扛不住冻,收拾了东西,往营地去。
下到三分之一处,雨点子砸落。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就倾注而下。来不及讲究亲疏远近,宋存拽着她的手臂往下走。
看见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她眉头微微一皱。空旷的地方打雷的话就太危险了。
她转身看着满脸雨水的岑宁,打个商量:“这些椅子凳子值钱吗?能不能放在这儿,明天来拿。”
岑宁愣了愣,没明白过来。
“我们得跑着下去,太危险了。”她言简意赅的表达,语气却是不容拒绝。
“好的好的,”岑宁连忙点头,湿透的长睫毛上挂着雨珠,不住地眨眼:“我在网上买的,这个椅子也不贵,就十几块一把,这个桌子要贵一点,但也还好.....”
小姑娘嘴里还在巴拉巴拉,宋存听见个“好的”,直接扔了东西,拉着她快走。
等他们快走到酒店时,第一个响雷如约而至,几乎快要震碎她的耳膜,突然而猛烈。
“哇,是火山闪电。”身后狼狈的小姑娘还有心情观景。
宋存听不清她的话,拽了她一下,没拽动。
只好跟着驻足回头,黑幕一样的天空中,闪电横飞,像是一条条银蛇,要刺穿黑夜。昨夜静谧的火山口,此刻像是即将行刑的断头台。
她承认,她有一点被震撼,也有一点被点燃。
然而,理性战胜了感性,她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严肃地说了句,“别看了。”
“你住哪?”快到酒店时,宋存问她。
这个酒店很大,左右隔着的距离不比下山短。
小姑娘抹了把进入眼睛里的雨水,非常的痒,含糊道,“住最下面。”
宋存视线在雨帘里模糊成一片,也不知道她说的最下面还有多远。灯火熄灭了一大半,帐篷倒是亮着的。她当机立断,把她拉进就近能躲雨的屋檐。
这应该是酒店最好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直面最壮观的那个火山口,从面积来看,比她住的都要宽敞许多。
屋内没开灯,想必旅客还没回来或者已经睡下了。虽然这种行为有点叨扰,但是也没别的办法了。
至少得不打雷了再走。
相比刚才的兵荒马乱,总算是能歇一口气了。那些远处的“轰隆”声,此刻像是鼓点,与这漫天荒山,合奏一首表达愤怒的交响曲。
宋存本以为自己算淡定的,看到岑宁脸上的几分享受,才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比她长了岁数。
这小姑娘看着咋咋呼呼的,心态却是好得不行。
“一个人来的?”她就着雨声,问她。
“嗯,攒了好久好久的钱才来旅行的。”
宋存意会,她看起来就像个学生。要上这个岛,必须是一对一导游,没有跟团的说法,价格是比较贵。
“但是我妈妈说了。”岑宁一张小花脸对着她,“要去就去最想去的地方。”
宋存轻轻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
雨势渐大,雷声亦然。她们就这样静静地立着、等待着。
“有个电影就是讲火山喷发的。”身边的小姑娘安静不到两分钟。
“什么?”
为了烘托气氛,岑宁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选了其中恐怖的部分。
“别动!有没有闻到一股刺鼻的酸味。”说完耸了耸鼻尖,大眼睛里涌动着小兽般的凶光,骤然压低了嗓门,“你后面有人。”
宋存默默看着她表演,眼睛都没眨,有种掌控全局的邪恶,岑宁反倒缩了缩脖子。
岑宁看着她的眼瞳,被连续的白闪映照得苍白而微弱,仿佛随时会被无边黑夜吞噬,连睫毛都根根分明得像利刺。
呼吸猛地一窒。
“轰隆”一声,雷声近得像是耳朵里钻进了只野兽。
“啊。”岑宁捂着耳朵,往她怀里躲。
宋存正要伸手,身后“砰”地一声,门被重重推开,吓得她跟着一哆嗦,猛然回头,看见和岑宁同样的画面。
呼吸闭了闭,手指不自觉攥紧岑宁的手臂。
突然间共情了。
岑宁听见她的喘息声,抬起头偷看了一眼。一道影子屹立在门里,一动没动。眼里的锐光表明是个活人,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吃人。
她把宋存挡在身后,大着胆子,两片发白的嘴唇在不自觉地发抖,“We、We~,我们,you....”
完全是语无伦次的。
“进来。”声线简短而低沉,却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两人的耳中。
借着闪电的光,宋存在五秒前认出了他,所以她挪不动腿,不想进去。
不等她拒绝,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驱散了所有的黑暗。
岑宁彻底缓过来了,一手抱上相机,一手拽着她,往屋里走,“我们遇到好人了诶,还是中国老乡。”
她英语差极了,来这几天都没怎么听懂导游的介绍,完全在自娱自乐。
从踏入门槛的第一步,宋存就觉得自己的腿成了义肢,失去了灵活性。
屋子里开着空调,就算她再怎么不愿意,物理温度一上来,血液自然而然就加速流动,整个身体失去了那股紧绷感。
相比另外两个人尴尬地像是刚离婚,岑宁就自在很多。
她小跑到言列跟前,一脸的真诚,“谢谢你啊,帅哥,我们在山上看星星忘了时间,没想到突然下了好大的雨,我们紧赶慢赶下了山,结果又遇上打雷,就只好在你的房子外避了避雨。”
言列快速地“嗯”了一声,视线很克制,像是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淋成这样,看也看出来了。
雷雨天气他容易失眠,打开窗户想抽根烟的时候,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本来该去卧室的他却开了门。
或许只是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而此刻,看着比刚刚还狼狈的她,他居然有一丝快感。要不是还有另一个人在,他估摸着以宋存的个性,恐怕宁愿在雨里站一夜。
她的脾气就是这么倔,也就是这么讨厌他。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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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你们自便。”他说完就转身。要是他不走,估计她能在门口站一夜。
“那个帅哥,我们想用一下.....”岑宁指了指旁边的浴室。
“都可以,自便。”他临走前,特意看眼那只低着头的落汤天鹅。
艹,宋存在心里骂了一句。
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他在示威。
这是个套房,卧室在最尽头处。言列一走,她总算可以呼吸了。
“走吧,去浴室洗一下脸。”岑宁拉了她胳膊肘,当然看出她的不自在,想着她只是有点社恐。
宋存脱掉身上的冲锋衣,小心挂在浴室里,让它滴一会儿水,还好这衣服防水,里面都是干燥的,不至于感冒。
一旁的岑宁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了凹造型,她的外套过于宽松,里面的毛衣被浸湿,脖子扎得红彤彤。
然而最难受的是,她带着美瞳,眼睛里进了雨水,痒得快要瞎了。
宋存拉住她乱揉的手,“别别别,眼睛不要了吗,忍一下,先把美瞳取了,把脸洗干净,闭会眼睛,让它自己流眼泪。”
这里肯定是没有清洗工具的。
“可是我没带....”
“那。”宋存抬了抬下巴,示意盥洗台上有洗面奶,“用这个吧,他说了随便。”
“啊,”岑宁张了张嘴,看她刚刚那样,以为她距离感比她要重得多呢。
“那我用一点?”岑宁食指和拇指交叠,比划了一下。
“洗干净。”宋存简单洗了把脸,退后一步,把位置让给她。
她拆了酒店的一次性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在这里冲澡,是不可能的。
岑宁弓着身体,在用洗面奶卸妆,她站在她身后,望向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眉眼,舔了下嘴唇。
门外,进了屋的人又折返回来,听着浴室里的动静,径直走向茶几,快速收走桌上的安眠药,刚刚本打算在抽完烟以后吃半颗安眠药的。
现下肯定是不能吃了,外面有个人,不能轻易睡死过去。
镜子下沿挂着水痕,空气里是一股干净的沐浴乳香气,宋存猜测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穿了白色T恤和灰色长裤,准备睡觉。
......
她用毛巾狠狠搓了下头发,扔进垃圾桶里。
“你是什么充电线?”宋存问了句,她下山时就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
“华为的,你要用吗?我有充电宝。”
“不用了,谢谢。”她轻轻带上浴室门,走了出去。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她把已经不滴水的外套挂在餐桌的椅子上,去客厅的地毯上坐着。
温度好像比刚刚要高了。她听着浴室的声音,看着卧室的门发呆。
视线收回来,看见茶几上有个白色的充电器,分外显眼。旁边还有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她伸手拿过来,刚好与她的手机适配。
宋存再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卧室门,她很确定刚刚这里是没有的。
算了,用吧。她说服自己,多大点事啊。
等待了两分钟,手机开了机。导游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有群发的天气预警。这会儿太晚了,她只给对方回了个消息,没有收到回音。
岑宁出来时,就看见她抱着腿这么坐着。
“还痒吗?”宋存看着她红红的眼尾。小姑娘卸了妆,更显得稚嫩。她其实有点佩服她,小小年纪语言也不好,敢独自来这种地方旅行。
“好多了,谢谢!”她挨着宋存坐下。
“那休息一会儿就走吧。”她是绝对不想在这儿过夜的。
岑宁恢复了元气,小小声在她耳朵边嘀咕。
“刚刚那个帅哥好帅啊,说话冷冷的,心地倒是很善良呢。”
“嗯。”她不知道说什么。偶尔的善良应该不能和善类划上等号吧。
“他站在闪电里的那一幕,像动漫里的救世主一样,好可惜没拍下来,我都是被他帅晕的。”她眼里只有欣赏,没有贪念。
“嗯。”宋存无所适从,拧开了一瓶水,她本来没打算喝的。
“你看这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
“休息会吧。”宋存不得不出言扫她的兴。
这房子也就这么大,再小的声音也架不住会被听到。若是那个人听到她们在讨论他帅不帅,她有点.....想死。
他是挺好看的,说得上俊朗。但是世间的帅哥这么多,他帅不帅,和她没有关系。
宋存仰着头,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9. 第 9 章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猛然起身,听见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醒啦。”岑宁还穿着昨天那身。
“嗯。”她往四周看了看,没见另外一个人。
“哦,那位帅哥出去了,还给我们叫了早餐,你快起来吃点东西吧。”岑宁说,“我是都不知道这儿还可以送餐的,而且还能吃到这么丰盛好吃的早餐,我刚刚忍不住吃了一小口,你别介意啊。”说完,“咯咯”笑了两声。
“不介意。”她掀开被子,才发觉自己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米色的绒毯。
“我....”动作僵住,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表述这个问题。
“哦,我早上醒的时候,你就在沙发上了,估计是觉得睡不舒服,自己爬上去的。”岑宁说完打了个喷嚏,伸手抽了张纸巾。
宋存松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吃过早餐,她们把屋子打扫干净,带上东西走了。离开时,宋存检查了一遍,倒不是舍不得,而是避免自己落下任何东西,还有后续的牵扯。
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她拒绝了导游的一切提议,今天,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再醒来时,天黑了。
她睡前给柳桉发了消息,让她帮自己改签机票,是一刻也不想呆了,找了个理由尽快回国。
小桉子还是有点悟性在的,知道自己可能犯了错,订了张头等舱。
她懒得再扯,安心接受。这笔账回国再算。
第二天一早,在导游的带领下,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直升机加汽车,她在中午时分抵达了机场附近的酒店。
回国的航班在晚上,在这里也待不了几个小时,她连衣服都没换,坐在沙发上处理些事情。
宋存没选择在酒店吃晚餐,直接去了机场。从柜台开始,一名地勤人员就全程紧紧跟着她,张罗各项事宜。
这家航空公司的头等舱服务在业内很知名,她坐过几次。
她选了最靠里的休息沙发,空姐征求她的意见,端来咖啡和果盘,再加一小碟点心。她微笑着道了谢,拿出平板和耳机,标注一段旋律。
落地玻璃窗外,日暮西沉,能看见刚刚行驶过的机场大桥。细雨飘零的缝隙中,间或几架夜航飞机,顺利起飞。
周围的交谈声很适度,有助于她进入状态。
宋存一直没抬头,窝在沙发里,怪舒服的。
又进来几个人在她斜前方坐下,头等舱也就那么几个位置,这群人大概是这架飞机消费的中流砥柱。
宋存偏了下头,继续自己的事。
总觉得有一道灼热的光线,在脸上炙烤。她抬眸对上,又是沈若菲。
看来他们是同个航班回国。
空姐半蹲着,在耐心询问。旁边是大大小小的chanel、Lv袋子,看来是在机场买了不少东西。
那一桌有4、5个人,穿着黑色冲锋衣,背对着她,露出一截白皙后颈的言列,还有没睡醒在揉眼睛的白放。
她好像对他的后颈很有印象,毕竟有好几次低头走路时,都差点撞上。
白放那小子揉了一会儿,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使劲揉了两下,再看一眼,然后蒙着一只眼睛,再看一眼。
宋存看着他搞笑,真的想笑。
她能想到他的心理活动,肯定是觉得见了鬼了。
宋存拿了份报纸,打开一半,遮住了整张脸,侧对着窗外。
眼不见为净。
“那个,列哥....”白放震惊地有点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
“嗯?”言列微微侧身。
“没...没事。”他突然想到,不能和言列说宋存的事。
低头看向一旁的沈若菲,她比自己还不自在,整张脸都惨白着,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
“你没事吧?”他碰了碰她的肩膀。
“没...没事。”沈若菲惊了一下,完全没听空姐在说什么,止不住的点头,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她确定她看到了,而且她还看了白放很久。就算是知道不可能,那一秒,她也觉得像是要被拆穿。
她十指紧握,狠狠地用了下力,手背都红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算看到又怎么样呢?他们又不认识。
这么一群人,多看两眼怎么了。
她和白放距离更近些,可对面就坐着言列啊。这样的距离,也不算远吧。当你做贼的时候,看什么都心虚。
她承认,她不想在人格层面,也输给宋存。上学时,她的人缘可比对方好太多了。
手机震动,是老妈的电话。知道她今天回国,应该是特地打过来的。她拿了手机,走到外面去接。
“嗯,还有半个小时登机。”
“东西都带着的,而且也没什么,就几件衣服而已。”
“晚上再过来吃饭吧,我想回去练练琴。”
老妈的关心,她一句一句答。这些年的耐心,算是磨出来了,青春期那会儿,她要么听老妈一直说,要么在第二个问题就打了住。
宋存看见个女孩,在传送带上走得很艰难。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拍摄器材。
“妈,我有点事,先挂了哦。”
她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
岑宁的眼睛一瞬间亮了,又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两声。“你好你好,你也是今天回国吗?”
宋存没理这句,看着她发红的脸颊,明显是发烧了。那天她穿着湿衣服睡了一晚,她应该提醒她的。
她按住她推着的行李,“你是哪个航班?”
宋存又看了眼她手上的机票,再确定一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不容拒绝地说了句:“跟我来。”
昏昏沉沉的岑宁,没有反对。
她带她去了头等舱的休息室。
“我买的经济舱,不能进这里吧。”小姑娘不肯走。
“没事,跟着我。”
她这一说,她好像有了几分底气。
宋存和门口的工作人员交涉了几句,领着她走向刚才的位置。岑宁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注意有几个人注意着她们。
刚一落座,就跟过来一名地勤人员。
宋存在和她交谈,语速很快,她不是很能听懂她们的对话,只觉得她说英文的声音真的很悦耳,很好听。
比说中文时,更软糯一点。
工作人员微笑着点头,起身礼貌地鞠躬后离开。
“把你的票给我吧,待会儿你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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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位置。”宋存说。这就是她们刚刚讨论的内容,她拜托航空公司照顾一下这位生病的朋友。
“不行的不行的。”正在喝红茶的岑宁,连忙摆手,“我买的经济舱。”她再不懂事,也知道这里面的区别。
“我知道。”宋存看着她,“换个位置而已,法律允许的。”
......
岑宁语塞,她说的当然不是这个。
“好了,没事。”宋存见她动摇了,六个小时的飞机而已,又不是几天几夜。
“谢谢你啊。”岑宁表情真挚。
“待会儿,空姐会帮你拿行李登机,你跟着她走就好。”
“你呢?”
“我看着你走,再登机。”
“恩恩。”在异国他乡受到关怀,她感觉自己的感冒好了一大半。
候机室里的登机语音响起,宋存看着她离开,转身去了另一个登机口。
“女士,行李给我就好。”她听见身旁的空姐,说出蹩脚的中文。
“谢谢。”她有点脸红。
这是她第一次坐头等舱,不免有点好奇,身体又不允许她好奇,整个人窝在皮质座椅里,留了一双眼睛四处探寻。
真舒服啊,她没想到飞机上还能有这么宽敞的地儿。
视线轮转了一圈儿,才发现有几个人也在看她。
她坐直了几分,讪讪地笑了笑。是不是自己表现得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她低头时,发现面前蹲着个空姐,问她是否有什么需要,如果想躺一会儿,现在就可以给她铺床。
岑宁挥挥手拒绝了。她还不习惯在飞机上麻烦人家。
他们是第一批登机的旅客,等待的时间就更长。空姐给她拿了毯子和热茶,一顿叽里呱啦的嘱咐,那担忧的程度比她妈还陈恳。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候机室吃了一些油腻的东西,现下胃里有点翻江倒海,她死命的按着胃部,想要忍住。
整张脸红得发紫。
一名空姐察觉到这一细小变化,直接走了过来。她们都经过一些简单的应急救援培训,知道她是想吐,给她牵了呕吐袋。
她顾不及道谢,低着头干呕了几下。
动作做出来以后,就算什么都没吐出来,也好了许多。
“谢谢,谢谢,不好意思。”她真的很羞愧。
“没关系的,您躺着休息一会儿,有需要叫我们就行,千万别客气。”空姐的表情看不见一丝嫌弃,她安心了许多。
喝了口热热的柠檬水,舒坦多了。
宋存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姑娘的位置明显特意选过,窗外的视野很好,没对着大机翼,估计是想拍拍照什么的。
“excauseme?”空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然后告知了她岑宁呕吐的事情。
宋存点了下头,表示感谢,待会儿她过去看看。
飞机上差不多坐满,她起身与空姐交涉两句,往机头走去。
岑宁在座位上闭眼休息。
她走过去的脚步声惊动了旁边双人套房里的两位乘客。宋存的视线自上而下,带着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一秒、两秒、三秒。
沈若菲觉得自己被那眼神杀出了血。
10. 第 10 章
宋存先移开了视线。
蹲下问岑宁:“你还好吗?要是不行的话,就改签吧。”
“不不不,我没事的,现在舒服多了。”岑宁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机舱里的起飞播报传来。
“没有给我添麻烦。”她叹了口气,微微侧头。
旁边套房里有个脑袋跟撑衣杆一样,都要挨着她后脑勺了。她突然间的起身,白放猝不及防往后缩了缩脖子。
“你要是有什么事。”她抬了抬下巴,“找他,白先生。”
白放那口用来掩饰尴尬的水差点喷出来。
白先生.....
她一向不是叫他“白胖子”,就是直呼大名的,这称呼倒是稀奇啊。
他转头看着她的背影,发出一种成年人的感慨,到底还是历练了啊。
宋存一走,白放就来了劲儿。要不是正在坐飞机,他真想抽根烟缓缓。
白放的两侧,完全是冰火两重天。他现在只感受到热的一侧,已经完全地转过了身。
“小妹妹,你认识宋存啊。”他尽量笑得和蔼些。
岑宁看着他,小声道:“她叫宋存啊。”她好像确实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不知道她名字?”白放诧异道。
“我....”她叹了口气,人家这样都对她了,说一句和她不是很熟,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我知道了。”白放给了个明白的眼神,“她一定告诉你的是英文名,对不对?”他觉得自己脑筋真的很够用。
“......”沉默就是回答。
“不过你以后可以叫他存儿。”白放露出一丝窃笑,“就是得把脑袋捂住,免得挨打。”
说完自己先笑了。
言列翻了一页报纸,终于开始看第二个版面。刚刚她离开时,他看到了。
“你要有事儿就叫我哦,想吃啥就点,菜单上没有的也可以点。有人付钱。”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口袋。
......
岑宁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不知所措,唯有一句“谢谢哦。”
失重感消失,飞机平稳后,沈若菲的心情却一直上上下下。如果刚刚还抱有侥幸心理,听完那些对话后,完全死心了。
白放虽然是个爱交朋友的,却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他和宋存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那她大概率也....认识言列。不然那天不会问她。
沈若菲暗叹了一口气,也就她以为她是羡慕,其实人家哪有时间关心陌生人。。
“你认识....宋存啊。”她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就我以前,不是告诉你有个爱弹琴的邻居吗?就是她。”
沈若菲闭上了眼,“爱弹琴的邻居”,他就这么评价她们学校的天之娇女。
宋存确实和白放的关系不一般。不止和白放,和那个圈子的人,关系都不一般。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言列,也和白放有关。
她记得那是个燥热的午后,她已经转学去音乐附中念书了。白放在念附近的机关小学,而且又在学校闯了祸。
周六回家时,老妈看着她的脸色,笑呵呵地说他已经道过歉了,对方也不追究。
老爸的秘书亲自去了一趟,谁敢追究啊。
不追究就没有错了吗?
在弥漫着热浪的大院里,她拿了根擀面杖追着白放打。这小子打小就狡猾,逃跑都知道往阴凉处去。
在大院里,打得头破血流都不会有人管,大人也不拉架,还在旁边围观起哄。但要是偷把米,都能被开展四五轮思想教育,还要被拉大旗,打上烙印。
所以两人在大院里打架,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正当两人追着圈,言列出现了。
“列哥,快救我。”白放一轱辘,躲到了少年的身后。
少年被微微向前推了一下,本能的张开手,保护身后的弱鸡。迎面一股干净的气息扑来,宋存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哪里来的救兵?她第一时间就帮对方站了队。
她站在斜坡的上端,比对方高了一个头顶,居高临下地满脸不耐烦。
蝉鸣躁动,少年处在最有胜负欲的年纪。
更何况,身后是对新搬来的他第一个笑脸相迎的朋友。他也不示弱,蹙了蹙眉心,果断地对视回去。
“让开。”宋存的声音冷得瞬间给周围的空气降了温。
“有什么话,好好说。”少年不甘示弱。
“你是他什么人,你就敢管?”少女的眼神跟着冷了下来。树荫攒动,在她的眼角跳动着光斑。
他的瞳孔跟着那些光斑,微微一动,“你又是他什么人?”
“我是她姐姐。”
“他不是我姐姐,我姓白,她姓宋,怎么可能是我姐姐。”身后的白放看见她冒火的眼神,想着躲一时是一时。
宋存的手指在擀面杖上紧了紧。
连那点解暑的风都在这一刻停下了,静默着听候差遣。
“你最好能躲一辈子。”
宋存拿着擀面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言列看了眼,还在他身后躲着的人。十来岁的小男孩,乳臭未干的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
“我只是写作业不会而已,她就要打我。”被他看得发麻,白放隐瞒了部分事实。
“那你可以请她教你。”言列没怀疑。他看起来有一股憨劲儿,像是成绩不好的,不像是会为非作歹的。
这样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白放晃了晃他的手臂,“主要是她也不会。”
......
“列哥,走,我带你去附近逛逛,请你吃雪糕怎么样?还是吃点别的什么。”这个昨天才认识的少年,给了他无尽的安全感。
反正,现在是绝对不能回去的。他也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只是还带着十来岁小孩特有的反骨,
自那以后,宋存就时常从白放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去了音乐附中读书,四处参加比赛,有时一个月才回家一次,和院子里的孩子们联系越来越少。
宋存觉得,她小时候对那个人印象不好,白放是要负点责任的。她不得不承认,接二连三听见他提起那个名字时,她有一种遭受背叛的愤怒。
显然,已经有人取代了她的位置。而且男孩与男孩之间,更容易取得信任感。
下了飞机,岑宁和空姐一道站在出口处等她。
她向空姐表示了感谢,转头看向了脸色缓和许多的岑宁:“你怎么走?”
“我...坐地铁回去。”
宋存看着她挎在身上的大包小包,“能坚持住吗?”
“没问题的,”岑宁拍了拍胸脯,她脸色比刚上飞机时正常了许多。。
宋存没再说什么,尊重她的选择。没有谁可以为谁一路保驾护航,每一个成年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而且这是在国内,救援起来比较容易。
“那个,宋存姐。”她尝试着叫了她一句,“真的非常谢谢你。”这是她第一次坐头等舱,感觉嘛,也没什么感觉。要她花这个钱,她可能这辈子都不愿意。
“不客气。”
“你要有空的话,我请您吃个饭吧。”岑宁支吾道,说不出原价偿还几个字,对她来说,太多了。
宋存看出她的心理负担,“举手之劳而已,再说,我不是扔了你的桌子和椅子吗?算扯平了。”
岑宁细细呼出一口气,或许,在她看来,这确实是等值的东西。可是她有点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宋存不再解释,或许她一时半会儿很难放下,但是这种事,过一两天就会淡忘的。
她从VIP通道去了停车场,韦敏派了司机来接她。
拐个弯到了C区,司机老张在车前朝着她挥手。她有些疲惫,简单寒暄了两句,就拿了耳机戴上,闭目养神。
今天要是坐的头等舱,她估计会更累。
“是有什么事?”车行驶到高速上,她摘下耳机问张潼,张潼一直在鬼鬼祟祟地看她,她只是闭目,并不是真的睡着了。
“那个....宋存老师。”张潼握着自己的食指,刚刚准备好的措辞,又给忘了。明明对方的表情就很平静,她却觉得像是暴风雨要来临。
“说吧,怎么了。”宋存不以为意道,又想到点什么:“是不是巡演?”
“不是不是。”张潼摇头,“这个您放心,一切都按照计划在推行的。”她每天都会给宋存汇报进度,她就没见过这么上心的艺人。
大部分艺人都是丢给经纪人或者企划来盯,临巡时再指指点点,搞得大家怨声载道,像宋存这样专业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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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拖泥带水的,又不走形式主义耍威风的,确实很少见。
哎,这样的人网上还那样说她。
“宋存老师,是这样的。”她抿了抿唇,“网上可能....最近有些对您不好的舆论。”
宋存没接话,等着她说完。
“就是有个作家去世了,她有本书被翻了出来,说....说是原型是您。”助理越说越小声。
“?”宋存第一反应是,这就有人给她出自传了。
张潼见她一丁点都不知情。从头至尾给她讲了一遍。也是,她很少上国内的社交媒体,几个账号基本都是她在打理,最近天天删评论到半夜。网友都是晚上不睡觉的战斗机。
宋存一边听她讲,一边拿出手机,点进自己的微博。
热评第一还是粉丝对她巡演的祝福。热评第二是“杀人偿命”,嘴角浮起一抹讥笑,无稽之谈的事,还能有几千点赞,真是可笑。
她切换到自己的ins,那里评论少了许多,但是也有不少的恶评。
原型不原型的并无所谓,写网文的怎么会没有点参考。被放出的那段录音才是舆论的关键。
有人以她经纪公司的名义,在两个月前联系过那名作家,希望对方能将小说中那些有碍她声名的剧情删除,比如权色交易、比如霸凌、比如替赛。
如果她有素材需要,可以给她提供一些正面案例。
或者在评论区公告一下本文与“宋存”无关联,请读者不要带入。两个要求都被作家以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不干涉自由创作为由,婉拒了。
于是经纪公司的人直接换了副姿态恶语相向,引来了录音的高潮。
“你一个破写书的在神气什么?你知道她爸是谁吗?惹恼了,你一本书都出版不了。”
“还有,你在书里让她杀人,你信不信,你再写下去,能让你在现实中直接消失。”
“你听好了,你再乱写一个字,就离死亡近一步。”
紧接着是一段桌椅玻璃碰撞的浑浊声,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就这清清楚楚的两段话,引发了舆论的众怒。
如果这个人不死,这件事顶多是言语上的侮辱。可是现在,那名叫“天南”的作家真的自杀了,她正好用肉身堵住那些无处发泄的枪口。
——@京市平安,我就问一句,真的是自杀吗?
——这他妈是想红想疯了吧,还不要脸地提供素材。这他妈第一次看蹭热度蹭到尸体上的。
——我只认识“天南”,这位姓宋的是谁?哦~有科普的,她爸叫“宋刚”。
——钢琴家还管作家写书?这么牛逼,建议直接禁止所有中国人弹钢琴得了。普天之下,唯有“钢琴女帝”。
——但凡看过两本大大的书,都说不出这种话。她本来就是以写“恶女”出名的,恶人得到惩罚,难道不也是一种正能量吗?
张潼看着她渐渐严肃的表情,着重讲了公司控制舆论的一些做法。
“知道了。”宋存面无表情道,手机紧紧握在掌心,闭上了眼,休息。
张潼闭了嘴,不敢打扰。她这样沉默,她看不出喜好。
宋存没有重新戴上耳机。要说一点不触动是不可能的。刚刚搜了搜,这个作家死在一个星期前,隐约记得出国前还看见了这条新闻。
半个月后就是巡演,这新闻居然能发酵一个星期。韦姐以前给演员当过经纪人的,成名作就是危机公关,能安排个这样的人去谈判,她合理怀疑她的能力。
主要有前车之鉴,她遭受过一次经纪人背刺。
刚刚囫囵吞枣地看了一些,先就这样吧,倒不是信不信任韦姐的问题,她是压根不信这种无中生有的事真能站得住脚。
送走了宋存,张潼一上车就给韦敏打了电话,把刚刚的过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韦敏心里忐忑不安,她之所以没去接她,也是因为约了一个业界的大佬,想探探对方的口风。
这事解释起来既简单也复杂。舆情组报给她这个消息时,她正在国外出差,交代了宣发组一位同事去对接。
对方喝了酒去的,三言两语就被激怒了,最后被对方摆了一道。
这次是她大意了,她应该要负责的。但是找了两家相熟的媒体,都没能压得下来。以她多年的公关经验,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波。她的担忧比宋存,要多得多。
11. 第 11 章
宋存回家的第一件事不是收拾行李,而是把手机的充电器插上。电流刚接通,老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她要不要晚上回家吃饭。她没什么心情,借口有事先推脱了。
老妈倒是没觉得什么,笑呵呵地挂了电话。宋存拧了瓶水喝,要是老妈看到这些事,心脏病都能气翻。
她再次点开微博,搜了关键词,一条一条的过。光线从强到弱,从树冠蔓延至树根,她丝毫未察觉,几个小时没挪位,直接坐到了天黑。
柳桉的电话打进来,她起身走到窗边去接,扩了扩僵硬的肩背,看外面的世界华灯初上,和每一个夜晚,没什么两样。
小桉子还知道来负荆请罪。而她,其实对那件事忘得差不多了。果然,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最烦,只有更烦。
短暂思考了几秒,还是答应了。
一直困在网络的世界也不是办法,她需要一个人把她拉回现实。澡是来不及洗了,换了身衣服,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她又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给助理,
【我要看一下她写的书。】
评论的很多内容确实和她的公开资料对得上,只是被做了艺术加工。单单一些片段,她就有点毛骨悚然。经纪公司的判断并没有什么问题,这名作家对她的考究堪比历史人物。
可笑的是,死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作家。
一个人的威望,会在她死后,达到最大。
现在是她这个活生生的人,活在一场虚拟威望的屠杀中。
按照柳桉给的地址,她找到了那家火爆的大排档。店里人山人海的,几张桌子都摆到了外面。
她看见小桉子拿着张纸巾,在擦桌子。
“你别看条件简陋啊,味道真的是一绝,而且是顶级食材,绝不是什么街边的小店。”柳桉看着她坐下,讨好的邀功。
宋存白了他一眼,“那也难洗脱你的罪恶。”这附近人流量大,学校多,餐饮这块最不缺,什么档次的都有。能让柳公子都甘愿吃的路边摊,味道肯定不差。
柳桉见她不买账,拿出了杀手锏,一个牛皮纸袋,“追了半个城给您买的,算有诚意了吧。”
宋存看着漏了点小头的两个烤红薯,听他卖惨,“算不了,建议把你追车的视频录下来,作为证据呈上。”
柳桉笑了,招呼老板点菜,看着她嘴硬心软地剥红薯。
她拿了张纸巾边擦边剥,外皮已经有些冷掉了,里面还算软糯。
“没事吧,存儿?”柳桉感觉到她的心事重重。
“你说的是哪件。”宋存咬了一口,在嘴里嚼。和小桉子一起,没那么讲究,也不想隐藏。
她确实不怎么开心。就算是网络的世界,谁被指着鼻子骂一个星期,能开心啊!
“网上的事要不要我给你查查?”柳桉给她添了半杯柠檬水,试探道。
“不用了,我经纪人在处理。”
“这事儿其实有些蹊跷。”作为一个冲浪达人,又是法律从业者,他对这方面有相当的敏感度。
说是对方想蹭热度吧,人都死了,书卖得再火有什么用,还没见谁拿命来炒作的。
“录音是没被剪辑过的,只是做了变声处理,这个很容易破译。”柳桉接着说,“只是这个人全程循循善诱,该冷静冷静,该激动激动,说的话滴水不漏,明显是要给人下套的。”
“当然,人家本来就是写悬疑小说的,说不定直接把这剧情当成了实战模拟。”宋存牵了一下嘴角。
“可是她人死了,你就很难再计较。”柳桉锁紧了眉头,况且那段录音是实打实的,当不了什么直接证据,引发舆论效应是足够了。
“我知道。”宋存叹了口气,“我没想着要计较,再怎么样,我们的人不应该对她进行死亡威胁。”
柳桉见她仰着头吞咽,拍了拍她的肩背,顺势抽了张纸巾,擦掉她脸上的炭火灰烬。
“这个时候放出来,大概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她家里人气不过,单纯放出来恶心你;要么是背后的利益集团作祟,想再吃一次‘人血馒头’。”
“利益集团?”
柳桉点头,“前不久不是有个新闻吗,一个千万粉丝的网红作家死了,家人联手出版方一起隐瞒,请了枪手用他的账号继续写作,赚了上亿的收入。这世界上人心是最不可测的。”
宋存倒是没往这方面想过,拧了拧眉,“你的意思是,他们放出这段录音,是为了卖书?”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柳桉说,“她已经影视化了三部作品,都是大平台买的,按道理是不会缺钱。除非...”
“除非她就是讨厌我?”
柳桉看出她有点抓狂的眼神,掩着嘴笑了一下,“别别别,别自我代入,你没那么讨人厌,你俩的圈子八竿子打不着,你就当她是嫉妒。”
宋存愤愤地咬了一大口红薯,包在嘴里,含糊骂了句,“这TM丢四啥事啊。”
“哈哈哈。”柳桉大笑,“吃完了再骂,别把自己噎死了,我可没录音哦。”
宋存狠狠瞪了他一眼。
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个人尽收眼底。
言列在街边送一位世伯上车,眼睛飘过来几次,看着她啃红薯。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小仓鼠。
在宋存脸上看见幼稚的表情,还真是稀奇。旁边的那一位他也认识,听白放提过很多次,和她关系非同一般。
他以为她至少会给他道声谢的,没想到对方完全不当回事儿。也对,和她讲什么礼貌,她一向是不在乎别人死活的。
“小列啊。”陈老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
“陈爷爷,您放心,我会代为转达您的关切的。”今天请几位叔伯吃饭,公事谈完了,都想拉着他谈一谈私事。
“外面吹风了,要不送您上车吧。”一排黑色奥迪停在门口,甚是扎眼。
“好好好。”陈老握着他的手,眼眸下垂,拍了两下。世界到底是年轻人的了,不认不行。
送走陈老,他急忙小跑了两步,“不好意思,两位伯父,让您们久等了。”
“没事没事。”其中一位笑得很和气,语气间又带着点敬畏,像是势必要传达出自己等得毫无怨言。
“陈老看重你啊,后生可畏,这是好事儿。”另一位哈哈道,刚刚的宴席很明确了,陈老选了言家做接班人,否则一两个小辈的宴请,哪里需要他出席。
只不过嘛,选择也是双向的,言家这几年的势头,要是被别人选了,会是更大的祸患。政治遗产这种东西,也是需要交接的,交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下面的人得接的住。
“世伯过奖了,还请您多指教。伯晟哥让我带他给您们致歉,改日他再请客赔罪。”言列说。
“我们哪里就这么老派了,陈老都说了,今天算是家宴,既然是家宴,就没有那么多规矩。”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这言家要是和闻家结了亲,就真的要变天啰。坊间有这样的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情人士透露,就是等着这位小公子回国呢。
这不一回来,就空降了东联的部门老总,管着最重要的研发部。这可是上头用来整合产业链的先锋队,哪个部门都得给面子。业绩肯定不用愁,30岁就有机会上位集团副总。
当然,若是人家想换个赛道走,也不是不可能。
送走所有人,风吹起他的白衬衫,贴在腰线,整个人更加意气风发。言列转身时再看了一眼,她在啃第二个烤红薯,这次速度要慢许多。
关上车门,走了。
关他屁事。
这两人吃饭都不喜欢东张西望的,尤其是宋存,一向是吃自己的,
“那白放呢?”柳桉起了另一个话题,嘴角一抹笑意,“你见到他了?”
“见到了。”她看他一副了然全局的表情,“给你说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没没没,放心,都是溢美之词。”柳桉想起白放一副“拜佛”的语气,“说你修炼得一副菩萨心肠,搭救了一位生命垂危的少女,感天动地。”
“......”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懒得解释。
柳桉看她嘴角触动了一下,要笑不笑的,“所以....你俩没事了?”
宋存抬头看他一眼,无语道,“本来也没什么事啊。”
“是是是,是我多事。”柳桉举着只虾,投降。
宋存低头时,哼哼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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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白放的关系,就和这烤红薯一样,放太久,冷了、硬了、不好入口了。
白放四岁时就没了妈妈,和白棠姐相依为命。她一直以为他是没有爸爸的,直到有一次听老妈在饭桌上说起。
章女士是一个对着谁都过分亲厚的人,能让她骂一句“混账东西”的,那肯定是混账到了极点。
末了还感叹一句,“怪不得你荀姨临死之前都要拜托我,一定要让两个孩子住在大院里,苦点累点都没什么。现在想想,真是远见啊。”
宋存后来就明白了这个决定的含金量,靠着这些有权有势的叔叔伯伯,白放的爸爸压根不敢插手姐弟俩的事。
白放从小就爱往他们家里跑,爱说话、爱吃章女士做的饭、爱拿着她的琴谱左看右看,然后发表些童言无忌的见解。
宋存有时候烦了,说他两句,但是绝对算不上讨厌。她记得小时候无数次给老妈说,“吃什么菜,您就问白放吧,反正他吃得最多,长得最胖。”
老妈总会去隔壁吼一嗓子,“放儿啊。”紧接着传来一阵笨重的脚步声。
他俩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差的呢?
大概是白棠姐不知为什么,突然要去国外念大学,而小学三年级的白放彻底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
从小缺乏父母管教,章女士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家里的保姆更是拿他没办法。迫不得已下,宋存来唱了“黑脸”。
尽管比他只大了两岁,但宋存心理上,总是对他有一份责任在。
她不像老爸一样能讲道理,也算不上一个“以身作则”的好姐姐,只能端出一副架子来,威胁着他。
白放逃课了、考试不及格了、和学校小混混抽烟了,或者对哪个老师不尊敬了,都能在事后得到她亲切的问候。
如今看来,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点“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高高在上,十几岁的她,对这个世界,对人性,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认知。
更糟糕的是,她要去音乐附中念书了。
那时的她毫不怀疑,只要她一走,他能立马变成个危害公共治安的“黄毛”。
一边是梦想,一边是责任,她真的很难选。最后只好拜托了柳桉,请他帮忙着照顾一点。
或许是她高看了自己,或许是她小看了别人。自从离开她以后,白放变得越来越“正常”。
其实后来的她也知道了,他一直都很正常,只不过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被姐姐突然“抛下”的命运。
然而,他们真正的隔阂,却不是这些。
不是他有了新的伙伴和导师,不是时间的跨越,更不是那些带着关怀名义的打闹。两人心知肚明,却从未宣之于口。
她相信,白放也没对任何人说过。
宋存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感情这种东西都一样,当你意识到时,就已经离开始很久了,想要追根溯源是根本没办法的。
或许不再是她,而是老妈的口中时时念叨着白放喜欢吃的菜;或许是宋家的车经常停在白放学校的门口;或者是一个月才回一次家的她,一进门就看见白放和老妈坐在家里,其乐融融;又或者是老妈总在给她的电话中,无意间提到那个人的一切。
是的,她很嫉妒,或者说不满。
在完全依附大人世界评判的人生里,这是她丢不起的东西。
明明一开始也是她享受的东西,最后却想亲手毁了。要去寄宿时,她还笑着给老妈说,“我走了,以后还有你小儿子陪着你呢。”
就着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和白放拉扯着同一根橡皮筋,谁都不愿松手,怕把对方弹死,也想再紧一点,一招致命。
这种隐蔽的较劲,老妈是察觉不到的。可是小孩儿是最敏感的,就算是同一件事同一句话同一种语气,也能感觉到那种暗流涌动的差异。
虚伪,是会被一眼识破的。
宋存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也是个俗气的小孩。就像她一开始努力练琴一样,也只是一个想从父母口中要糖吃的小孩。
她也只是希望,姑姑们在老妈面前提起她时,有一些不可磨灭的赞叹,让她们哑口无言。而不单单只是老妈陪着笑脸的一句“怎么样都好”。
12. 第 12 章
这种情绪一直在断断续续,直到她学业更上一层楼,要到国外去深造。
在陌生的国家,听着陌生的语言,看着陌生的街景,第一晚,她就开始想念家人,这份家人的名单里也包括白放。
她又想起他小时候穿着厚衣服走不动路的年娃模样,读小学时做不出题抓耳挠腮的,还有看着大院里的哥哥们打球,在旁边拼命地鼓掌。
然而,她又不可能特意打电话去化解这一切。
化解得了吗?那是一个电话的问题吗?
彻底结束这件事,是几年前的一通电话。她刚结束一场比赛,在酒店的房间休息,是白棠姐打给她。
说的事情简单明了,白放要念大学了,可是不愿意去国外,非要留在京市。以他的成绩根本念不了什么像样的大学。
白棠姐很着急,想试着让她劝劝。
宋存第一直觉是对方找错人了,别说她愿不愿意,白棠姐都说不通的事情,她哪有那个本事。
白放对她的姐姐是一百个尊敬的。
老妈就常说,“白放这孩子,最重感情。”
她起身拉开窗帘,是白茫茫的一片。
波兰下雪了。
说好的阵雪,下到了现在。雪被风吹着,像要掩埋掉这个在历史上被完全瓜分过的国家。
在肖邦的故乡,她刚刚演奏完《降E大调夜曲》(op.9No2.),一首适合在童话世界里静静聆听的天籁,太适合此情此景。
她想起那位作曲家的敏感脆弱,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坚定铿锵。
她几乎一刹那就明白了白放的选择,在那个人的心目中也一样,他有他想要坚守的东西,在这一点上,绝不让步。
她真的小看他了。
老妈在年初做了心脏支架手术,是白放一直陪着她。她想,他一定是想陪在她的身边。没人可以断言,四年的时间,对一个人的生命来说,是短是长。
所以她调转了念头,开始说服白棠姐。
人生是各有各的路,如果你一开始就抱着要通向罗马的态度,那可能会极其痛苦。与其这样,倒不如选一条甘之如饴的。
这一点,用在她自己身上,也一样。
——
沈若菲站在阳台上,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自然垂落,带着刚刚清洗后的白兰香。身后的祝瑶眼睛都看直了。
“菲菲,你说你那小男友肯定戒过毒吧,放着这样的大美人独守空房。”
沈若菲转头尴尬地一笑,“那也没交往多少时间啊。”对方自然是有几次毛手毛脚,她都拒绝了,把这归结于洁身自好。
这两年追她的富二代很多,白放算是她空窗两年后交的第三个男朋友。初念在高中,爱得难解难分,也一度影响了她往后的择偶观。
“那你最近是不是....寂寞了?”祝瑶看着她摇曳生姿地走进来,一阵怪笑。
“说什么啦。”沈若菲横她一眼,她不过在宿舍住了两天,这些人就胡想了。
沈若菲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抹防晒,她皮肤细嫩,经不起晒,一年四季都要抹防晒才能出门。
自从住惯了公寓,再回宿舍,看着这局促的空间,不免怅然。曾几何时,她是有多么渴望住进这里啊。
但是,人往高处走,难道不应该吗?
要不是因为最近晚上总做噩梦,梦到冷眼旁观的宋存,她是不可能回来的。
公寓是白放帮她租的,寸土寸金的学校周边,私密性和安全性都没得挑,最重要这个小区一房难求,被学校这些公主少爷们炒得非高,租售比上了天。
说到白放,沈若菲轻轻叹息一声。她最近都拒绝了他的见面,那小子却还每天给她打电话嘘寒问暖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你今晚,”
祝瑶刚开了头,睡在床上刷手机的室友猛地起身,栏杆都在晃,“卧槽。”
“宋大圣人要下神坛了。”
沈若菲描眉的手顿了顿。和祝瑶一起抬了头。
“你们快看,网上好多她的扒皮,真是越扒越有。”
“切,你说的是那个作家写的书?”祝瑶不屑道。
“不是,这一次是直接冲她来的,学校论坛也爆了,指名道姓就是说她。”女生掀开被子顺着梯子下来。
艺术学院的瓜多,“宋大神女”的还是头一遭。自从她被破格录取开始,谣言就碎碎叨叨,只是谁都不敢乱传。
毕竟那两年,国内说得上名号的奖,人家拿了个遍,家世暗着吹,实绩明着吹。再后来,人家直接不参加了,投向了名师的怀抱,潜心修炼。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说服气吧,也是总有人不服。
睡衣堆积在裤腰处,顾不得整理,把手机支在两人面前。
沈若菲画了一半妆,等不及拿过了手机。
这次确实是直接的讨伐,虽然都是朋友说、同学说的,声势却很浩大,恶评下还有几个零星的粉丝,在为她伸冤,顺便卖票。
从换脸整容、霸凌同学到比赛黑幕,应有尽有。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别的不予置平,看见有外行逐帧分析她的钢琴演奏说不怎么样的,沈若菲嘴角还是不自觉染上一抹嘲笑。
这些人,估计都没正儿八经听过人弹琴,五线谱认不认识都难说。
韦敏将手机重重摔在桌上,“哐当”一声,硬碰硬,吓得旁边的张潼探头探脑看了一眼,看看屏碎没有。
“把门关上。”韦敏吩咐了一句,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点了根烟。
从业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遇到越公关越糟糕的情况。就算现在让她复盘,她也认为自己做的每一步都是教科书。
韦敏想不明白。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这圈子窄,过往过来就那么几个人,这次明显不是冲着事来的,若说是冲着人,她的概率比宋存要大,
毕竟谁敢在京市动她。
宋存的电话正在此时接进来。
“宋存。”她灭了烟,起身去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
她不敢动了,怕惊扰对方。
“韦姐。”宋存的语气很平静,“巡演在周末,我想加大排练的频次,能不能帮我对接一下主办方。”
对方还是只关心工作。
“这个没问题。”韦敏想把灭了的那杆烟捡起来,“宋存,网上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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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了。”声音依旧很稳,“先联系巡演的事吧,这是最要紧的。”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韦敏无奈摇头,她还真是心大。
喝一口冷掉的咖啡,韦敏打了个内线:“让整组的人立即开会。”
她可以不管,但是她不可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起码要先稳住局势,不能影响巡演。
眼睛对着屏幕太久,有点生疼。宋存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擦干的时候,才发现动作太粗鲁,额发打湿了不少。
不能说毫无影响,她给韦敏打这通电话,就是希望她分清主次。不管她最初有没有想过借势炒作,走到这一步,肯定是非她所愿。
网上爆料的那些事,她自己都说不上真真假假。很多都避开了她本人,暗指她的家庭在背后操作。
这是宋存最不想看到的。
那本叫《走在音间》的书她看了,一本恶女上位的悬疑小说。书中的女主和她有一个类似的名字,叫左存,在父母望女成凤的压力下,外表柔弱可欺,实则内心冷漠无情。利用父亲的权势一路买奖,如愿以偿站在了聚光灯下。
却不想这一切被一起长大的朋友看在眼里,起初,这位朋友被她的虚伪迷惑,一步步帮她扫清障碍,最后幡然悔悟,决定毁灭她。
结局停留在恶女反杀,朋友覆灭,而她依然活在聚光灯下,这无疑引发了书友的众怒,有关权力、人性、阶级的敌对。
宋存看完后,内心波澜不惊。她断然不是冲着这个故事去的,精彩性就不在她的考量范围内,况且与她本人对标,这里面杜撰的成分太多,除了公开经历相似,其余没什么值得探究的。
完全是套壳。她没有那么强势的父母,没有所谓的竹马男友,也没有她说的那种人前左右逢源,她的每一次得奖都有视频作证,完全可以公开考究。
更重要的是,这个圈子,完全不是这名作家想的那样,光靠弄虚作假,就能站上巅峰。
然而让她最担忧的是,里面对女主的父亲有大量权钱交易的描写,左存的父亲叫左杰,职位上稍有出入,但是从经历到政绩,几乎是宋仁杰在社交媒体上能查到的一切。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本书就是冲着她来的。
因为要套用她的经历,故事上东拼西凑的,大量笔墨浓缩在情感上的煽动,就像一阵穿堂风,不知不觉引发了山洪。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只是想找个参照物赚钱,就应该吸了血默默咽进肚子里,不应该牵扯到现实生活中来,既然对她的背景这么清楚,就应该有所忌惮。
又或者,在这个作家的潜意识里,她就是要当一个“战士”,一个为正义献身的战士,她用阵前自刎的悲壮,唤醒她的信徒,为她在死后进行屠杀。
宋存眼睫颤动,那她与她,到底是有多大的仇?
她关掉手机,准备把巡演的四首曲目,全过一遍。
耳边是干净的和弦,对照着乱如麻的内心。她用音乐代替了语言,在琴键上进行疾风骤雨的抗争。
仿佛只要这一曲终了,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她沉浸在练习中,那些游离的情绪快速被收拢。
越是有点什么,越是更应该专注。
13. 第 13 章
第二天一早,宋存去了“诚艺”。这是她第一次来,张潼到楼下接她。昨天韦敏打电话说要和她商量点事,为了方便对方的时间,她主动提出来公司见面。
今天是周一,整层楼都在开会。
宋存提早了半个小时到,将近十一点半韦敏才推开办公室的门。这期间张潼给她换了两杯咖啡,她都没怎么动过。
韦敏踩着细高跟,阔腿裤下冒出白色的漆皮尖头鞋面。宋存听见“啪嗒”声,合上了手上的杂志。
“不好意思啊,等太久了吧。”韦敏看着她面前的两杯咖啡,一脸愧色。
“没事。”宋存起身,让了个位置给她。对方妆容精致,连睫毛也是卷翘地一丝不苟,只是稍乱的发丝,预示着刚刚那场会议,并不和平。
“现在聊?”她问。
“要不出去边吃边说吧。”刚刚那一场会议,她的诸多提议被驳回。韦敏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
她们去了公司附近的粤菜馆,老板一见是韦敏,领着去了后面的私人包间。
“还有人吗?”宋存问。这么大一张桌子,就算挨得再近,也显得有些空旷。
“没了啊,”韦敏推了茶盏给她,秋天的皇菊枣茶,玩笑道,“怎么?你看上公司谁了?”
“没有。”宋存抿了一口茶,清新的甘甜味持久萦绕在口腔。
“那你少点两个菜吧,也吃不下。”刚刚出来时,张潼都被招呼了回去,她猜想韦敏有话要单独给她说。
汤喝到一半,韦敏讲到了正事上。宋存用汤匙喝着汤,听得很专注,有些疑问却没打断她。
听着韦敏半试探地讲完。
“所以,你是想问网上那些事是真是假?”她停下话头,宋存才插了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虽然比她小了十来岁,严肃起来却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我算你半个经纪人,我希望我们之间能更坦诚一点,有些事情真真假假没那么重要,但是真的有真的处理法,假的有假的处理法,所以我希望能跟你沟通一下。”
宋存点头,她这么说,她就明白了。
“那些消息我看的也不是很全,你要有什么疑问可以问具体点,但是说真的有些我可能答不上,不是我不坦诚,是我也不知道。”比如说某个行业大佬和她姑姑有资本来往关系,她确实不知道。
“明白明白。”韦敏赶紧圆场,“具体的我现在也说不上来,如果有我再问你。”
“好。”韦敏的眼神足够真诚,她不怀疑。
“还有一件事,我也必须要向你坦诚。”韦敏说。
宋存放下筷子,抿了口茶,等着她。
“虽说现在第一波舆论已经过去了,但是这件事对咱们还是有影响的。”她用了咱们,是想让她明白,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接下来还有两场独奏会,我已经让企划组在抓紧对接,这个你不必担心。”
“目前票已经卖了70%,算是正常水平,但是上座率如何,你要有心里准备。”
宋存意会,发生这样的事,有一些观望的观众打退堂鼓,也很正常。
“没事。”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无论如何,她要先做好自己,否则就坐实了那些传言。
“现在的处理手段主要就两方面,一是压,二是放。今天的早会,我已经给集团汇报过,投入专项的营销资源,上升到公司层面来解决。”
“诚艺”的母公司是一家上市集团,主要是做影视投资的。古典演艺经纪只是其中一块。
目前整个舆论的导向已经从讨论书转为了讨论人,甚至有团队放了一些擦边的消息,舆论看似压下来了,其实是埋线,娱乐圈里惯用的手段,关键时刻等着挖坟。
想到这里,韦敏眼角一抹厉光。这种手法大概是内部人放的,她已经有些眉目了,这些手法她也用过。
韦敏见她只是点头,却不说话,又补充道:“但是咱们也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白白地认了。所以团队会放一些利好你的消息,也可能会安排一些业内人士为你站台发声,希望你理解。”
“好,我理解。”宋存尊重对方的工作方式,“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要牵连我家里。”她言尽于此,她想韦敏听得懂。她的底线就是这些虚拟世界的东西影响到现实中来,必须到她这里截止。
“好,我尽量。”韦敏为难道,“但是对方一直在打这个点,你知道。”韦敏猜测,这也是因为她私生活太干净的缘故。
宋存知道最新的消息,就是老爸去参加一个作协的开幕会,与那位作家有张大合照,被有心之人裁剪了,传出了真假公主的猜想。
“所以...”韦敏听她松了口,试探道,“宋...网上的那位宋仁杰,是你父亲?”她很多东西还没摸透。
“嗯。”宋存点了点头。
听见她承认,韦敏缓缓顺了好大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下。有这样的父亲,从政从商岂不更好,偏偏她走了一条自力更生的路。
一顿饭吃完,宋存买的单,韦敏也没抢,乐意接受。
司机来接韦敏,宋存要去琴房,不顺路,决定自己打车走。
“听老张说,给你当司机,工资都感觉在白拿。”等车的时间,韦敏打趣她。
“我住的地方都挺近的,几步路就到,就不麻烦他了。”她还不习惯,为几步路,就让人等几个小时的待遇。
“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那是他的工作。”
“好,我尽量让他朝九晚五。”
“哈哈哈。”韦敏正笑着,张潼的电话接了进来。
就站在旁边接的电话,她隐隐约约听到了警察、公安局、笔录等字眼,心一瞬提了上来。但是基于教养,她没打断对方,而是等韦敏挂完电话,才问了句,“公安局找你们?是什么事?”
她问得直截了当,韦敏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告知。那个叫刘策的同事因为被放出的录音,中午时被带到了公安局做笔录,现在人还在里面。张潼担心会出什么事儿,打电话来征求意见。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宋存没有多问什么,她刚刚听见她说要亲自过去一趟。
韦敏犹豫了,理论上她最好不要出现在那种场合,会引发无端猜忌。
“没事。”宋存看出她的疑虑,“如果有什么情况,或许我能帮帮忙。”
“好。但是你就在车里,别出来,有需要再叫你。”
“我知道。”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小时。为了避免麻烦,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后巷。
巷子里两排槐树,落花如雨,愫愫然似渴望轻装上阵的士兵,将枝头上的白色包袱丢弃于行人的脚下。
宋存半阖着眼,轻轻靠在椅背上。这辆车做过适当改造,除了常规的遮挡玻璃外,还另做了一档隔板,保证绝对的隐私。
“出来了。”老张的话音想起,拉回了她的思绪。
中排车窗摇下一些,隔着有一段距离,她透着缝隙,看清了还在门口拉扯的人。穿着制服的民警张开手臂,左右两边各站了两个人。
右手边矮小个子的中年男人试图越过民警,与高大的年轻人进行推搡。她猜测,那个高个子的应该是刘策,另外一个是那个作家的家人。
一行人推推嚷嚷地越走越近。
直到一位步伐沉稳的老者靠近,看不清他的表情,单单只是挺直的脊背,和周围人对他低头耳语的姿态,就能判定绝非常人。
他领走了那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
宋存倏然转头,先他们一步,将视线投向了目的地。
两层玻璃的阻隔下,她看清了副驾驶上年轻男人深邃的眉眼。
她更深地扭了下头,指尖在皮质椅背上轻压出浅浅折痕,目视着那辆车,在又一场花雨落下之前,扬长而去。
满地的槐花填满了离开的空地。
“宋存?”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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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叫了她第二次,她才转过身来。
“怎么了?”
韦敏望了前面那辆车一眼,面有难色,“那个叫刘策的同事说想给你道个歉。”
“嗯,”宋存倒不意外,“就在这儿说吧。”她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做这件事,他是直接责任人,错也不全部在他。
刘策身材魁梧,他一进来,整个车厢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宋存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侧对着他,淡淡一笑。
就这一个动作,就让刘策放下了心防线。他本以为对方不会给他好脸色,破口大骂地也很正常。
“宋存老师。”刘策声音里几分暗哑,“对不起,给您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是我的不对,是我太冲动了,我不该喝了酒去和对方谈判,被她下了套,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不会再给公司和您添麻烦。”
宋存递了瓶水给他,说了句“好”。
刘策双手接过,连声道谢,拧开就直接干了大半瓶。手背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宋存递了张纸巾给他,以为是水喝太急打湿了嘴角,却不曾想是红了眼尾。
这下给宋存整不会了。她什么都没说啊。
在她眼神的鼓励下,刘策喃喃开口,“宋存老师,能不能...请您给韦姐说一下,不要暴露我,扣钱或者开除我都行,但是能不能不要让我去.....去背锅。”
说到背锅两个字,他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本就是他引发的风暴,却让别人站在了风暴中心。
“背锅?”宋存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公司让你站出来承认威胁的人是你?”
“是的。”刘策点头,“他们找我谈过,说如果控制不住舆论,非要推一个人出来,希望我站出来承担。”
“我知道我应该承担,但是但是也是公司授意我这样做的啊,”刘策语气激动了些,“我是没什么的,真的,可是我女儿,今年才上一年级,她是从外地转学过来,本来在学校里就融入得不好,我怕,我是真的怕,这件事情一旦暴露,她会受到影响。”
刘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保上是个粉雕玉啄的小女孩,嘟着樱桃色的小嘴,穿一条紫色连衣裙,仰头笑得活泼又可爱。
宋存眉心动了动,将手机递还给他。
小小的手机被男人的大掌紧紧包裹住,像是要藏住一颗会发光发亮的夜明珠。
“其实那件事真的不能完全怪我。”男人见她有一丝动摇,抓住机会给自己辩解,“我和她之前联系过几次,对方态度一直很好,还主动提出见面沟通。那天她还请我吃饭,我喝了点酒,前面一直都聊的好好的,还说很欣赏您,听过您的演奏会,我是真没想到她会录音,我特意还检查过她的手机的。”
刘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是一心想着解决问题的。那天已经是下班时间,又下了小雨,直接约在了吃饭的地方。他是一喝酒就判若两人,对方临时变卦,他没控制住脾气,才口无遮拦地起了冲突。
刘策下车时,对着守在门口的韦敏鞠了一躬。韦敏一看便知晓了谈话内容。
“这种事你就别管了。”韦敏知道她会心软。
“现在大众需要一个出气口,而且公司和他谈了赔偿,他要是愿意,这事也不赔本。”
“大家也不是傻子,没有人相信,他会出于自愿说这种话。”
韦敏借着摇晃的车身,打量她淡漠的眉眼。看来是从没被人陷害过,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
“相信是相信,交代是交代,但凡一件事有了交代,就打上了烙印。就算是假的,只要合乎了程序,久而久之也就是真的了。”
更何况,本就是他本人说的话,可信度高,风险又低。
“没必要,如果你们处理不了,可以来找我。”她撂下这一句,失去了理论的兴趣。
目光在昏暗的车厢中沉下来,她又想到了后车窗里那个冷峻的眉眼。
她很难说服自己,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
14. 第 14 章
另一辆车开出去不过十分钟,黎叔就下了车,言列拉开车门,“砰”地一声坐到了后面。
薛辉连忙往里挪了挪,为他腾出更宽敞的地方。
“天南”的本名叫王涵,他是王涵的亲舅舅,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天色比两个小时前阴沉了许多,又不像要落雨的样子,沉闷地让人看不见一丝曙光。手中的烟在他指尖轻轻旋旋,烟雾缭绕的,仿佛是他思绪的具象化。
薛辉把他扔过来的烟掐在手心里,没抽。
其实他烟瘾挺大的,一天一包是保底。若是遇上手气不好,下午一包,晚上一包,也是常事。而且他抽的烟便宜,后劲比这可大多了。
不像面前的这个人,做什么都自带一股优雅收敛的从容。
言列手臂搭在车窗外,敲下一截烟灰。
清凌凌地开口,“网上的消息是你放的?”
薛辉怔楞了一瞬,试图在光影中寻找他问话的意图。
“不是不是。”薛辉确认后,赶紧摆手,“我不知道什么人放的,肯定不是我,你知道的我和我外甥女没那么亲,也就逢年过节走动走动。”
“而且公安局都出了自杀的鉴定,第一案发现场也是在的,她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这主要啊,还是她自己。”说完叹了一口气。
薛辉到底在派出所做了多年后勤,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忘。见对方轻点了一下头,这才放下心来。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八年前了吧,那时还差点以为他是外甥女的男朋友,后来知道了他的身份,也明白绝无可能。
但是王涵能认识这样的朋友,也是祖上沾光了。要不然她就凭着自己写几本书,大学都没念过,哪能在京市立足,最后还有钱有名的。
只可惜父母早逝,这孩子终究没能想明白。
“不是有记者来找你?”言列接着询问。
“是。”薛辉大义炳然道,“您也知道的,我家外甥女算是有点名气,又去世得这么突然,确实有些人打着新闻社啊、出版社的名义想进行报道,还要给我塞钱,我都一一拒绝了,毕竟也是当过兵的人,哪能做得出这种事。”
言列觑了他一眼,这口气不像是撒谎,顺手将打火机扔过去。听王涵说过,他这个舅舅除了爱打牌,其他的一概不管。说赌徒吧,也不算,打的也不算大,就是得天天打,一天不打就心里痒。
薛辉点上烟,把自己这面窗子也摇下,生怕薰着这位少爷。
“最近有没有其他人找过你。”言列把玩着打火机,他低下头问的,看不清神色。
薛辉纳闷道,“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位?”
哪位?当然是那位。
但是她应该也不会自己出面吧。现在的情况,不出面是更好的选择。
“没什么。”言列合上了银色打火机的盖子,“你自己打车走吧,我还有点事。”
“诶诶,好的,今天的事麻烦您了。”薛辉笑。没想到对方还能亲自过来一趟,葬礼的事也得了他的帮助。
他暗自感叹,要是王涵能跟他好上,估计也不会....哎。
“等等。”薛辉又被叫住,立即转过头。
“如果有人要找你问网上那位宋小姐的事,不要随便乱说。”他说话不温不火的,却有一股压迫在,薛辉连连称是,也不问他和那位宋小姐的关系。
薛辉站在车外,礼送着那辆车远去,才兀自掏出自己的烟,咬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这有钱人的烟啊,他确实抽不惯。却也知道自己一个厨子,能调到街区派出所来,享受这份体制内的退休待遇,说白了都是倚仗刚刚那位小少爷。
他自然是不敢说半句不是的。
刚抽完一根,电话就响了起来。
“老薛,晚上走一圈?”是隔壁的王二约他打牌。
“走走走,肯定走啊,就是你们得等我一下,还在二环上呢。”听见有人约打牌,他褶子里面都是笑。
对方说那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怕是等不了了。
“就他妈陈眼镜屁事多,开个麻将还讲究吉时的,风水都算到牌桌上了。就这样,他昨天还不照样输给我。”薛辉歪了嘴角,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这狗日的实在不依,让李桂子帮我打一圈,最多一圈我就到。”
“什么事,又不是娘们,难道还能特地来逛街不成。还不是我那外甥女的事,也没个别人的,出了事儿,什么都是得我这个做舅舅的担着。”
王二笑他说,这下发财了,今晚要指着他赢。
薛辉闷哼道,“别说了,人全部捐慈善机构了,我以前在派出所听见这种事都以为是段子,没想到应验到自己身上了。还算有点良心,给我留了点生活费,按月付的,真是不知道她这脑子是真傻还是假傻。”
他一个光棍,女儿跟着前妻,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牌。自知没怎么照顾过这位外甥女,也没想着她的钱,到底她这一死,外人都以为他拿了多大的好处。
实际她连五环上的那套公寓,也没留给他。想到这里,他又点了一根烟,在街边等着,地铁转公交。
如今的他也明白,没了外甥女这个靠山,就只余一点退休金,还是要省着花的。
——
演奏会的前两天,宋存全身心融入排练,早出晚归的,完全进入了状态。上一次这么热血还是在十六岁的考学。入学成绩不是最好的,她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拿全额奖学金进去。
她还记得成功后的那份喜悦,完全是脱了一层皮,那种誓不罢休地对心智的磨炼,足以让人脱胎换骨。
总是要逼自己一把,才知道极限在哪。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要强也好,逞强也罢。较起劲来,自己都不放过,更何况其他人。
演奏会在晚七点开场,下午四点,阴沉着的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在她之前,大自然先奏起了最温柔的乐章。
宋存捧了杯红茶,静静地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雨幕,去往更深的云雾中。
“下完这场雨,该是真正的秋天了。”韦敏穿了条黑色的真丝长裙,眼里露出了赞许。
这身紫色的露肩礼服很称她,盘发也显得更加端庄大气。
“或许吧。”宋存敷衍道,视线停留着窗户外的拐角处,一张刚织的蜘蛛网上坠着水滴,偷懒的爬虫在奋力躲雨。
那模样可笑又心酸,缓解了她的紧张。
她此刻如此平静,韦敏判断不出,是真的心止如水还是强作镇定。
“你应该好几年没在家过秋天了吧。”韦敏问她。
“四年了吧。”宋存舒了下眉心,转头看见张潼朝着她招手。
“我去准备入场。”她把手上的杯子递给韦敏。
韦敏的指尖凉了一下,低头看着那杯她淡定入口的凉茶,在左右晃荡。
心情蓦地一沉。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
主持人在做开场。她听过很多次的开场,毕竟就那些荣誉,反反复复地说。她忘了是哪个钢琴家说过,希望自己的宣传海报上,只有一个名字。
她也希望有这一天。
帘幕拉开,黑色的演奏级三角琴在舞台中央,葡萄园式的音乐厅,色调清新。舞台位于中央,环顾四周后,她稍稍放下心来,上座率似乎还不错。
她在掌声中鞠躬,落座。
今天的开场曲,《E大调第三十钢琴奏鸣曲》(Op.109),贝多芬晚年的代表作之一。
贝多芬的琴谱向来告诉演奏者很多信息,并不需要演奏者给予额外的灵魂。
这首名曲被很多知名钢琴家演奏过,比如里赫特、比如塞尔金,第三乐章的变奏处理更是精髓所在。
每次听这首曲子,总会想起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夜晚,从琴房出来,在灯火昏暗的校园里,踩着光影,迎着桂花香,独自地、静静地,走回宿舍。
那种努力后的满足感,是彻彻底底属于她自己的。
她在那一刻,得以喘息。
气氛从轻盈过度到沉重,快速收拢后进入慢板。在肢体的配合下,几个渐强音符落下,利用持续的张力,接连递进。
一首好的乐曲,并不单单只是喜怒哀乐的表达,偶尔也会引发更为理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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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乐章刚要进入时,场下传来不和谐的尖锐声音,宋存眼睛不受控制地眯了一下。
演出时,嘈杂的干扰不是没遇到过,但一般不会这么早,再怎么也得在下半场。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个人听得懂。
起码,对方知道在什么时候捣乱,会最影响她的情绪。
然而,她毕竟是一个专业的演奏者,这点插曲还应付得了。
第一变奏,旋律华丽。右手大量的装饰音释出,4、5指衔接流畅,让乐曲在轻巧中不失颗粒感。
在速度与层次之间,每位演奏家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平衡。
三、四变奏,情绪转换加速,和弦变化愈加频繁,矛盾直接延续到第五变奏的赋格,
高潮来临,矛盾拉升至极致,场内的嘈杂亦然。音乐厅上空盘旋过一段超长颤音后,乐曲进入尾声,渐渐归于平静。
一曲弹毕,像是对错了节拍一般,明显错拍的掌声,在台下响起。
她摒除杂念,开始第二首奏鸣曲。
半场结束,宋存进入了后台的休息区。她进来的那一刻,一整个角落都沉默了。
韦敏一瞬间恢复了笑容,鼓着掌朝她走来,“宝贝,你太棒了太棒了!”真诚的话语和眼角的刻意并不匹配。
“谢谢。”
两人的眼神追逐,一个追,一个躲。
“发生什么事了?”宋存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她,太多人为这场演奏会耗费心血,她不想影响大家。
然而这种希望是渺茫的,这些人经历的场合比她多,更能看出差异。
“你说的是哪方面?”韦敏想要装个傻,情绪对一名演奏者她来说,太重要了,她不想她受到影响
宋存却固执了起来,“我说观众。”
韦敏与她笃定的眼神对上。
两人走到更角落处,韦敏说:“现在怀疑后来卖掉的大部分票,可能是那个作家的粉丝买的,我还在查。”
其余的自然不用多说。
宋存听后,只是淡漠地说了句,“知道了。”
为了契合主题,下半场要换礼服,环视大家的忙碌,她转身进了化妆厅。
小尾老师在给她补一点高光和腮红,触到她的眼神时,手腕抖了一下。倒不是被吓着了,还是第一次,在宋存的眼中,看到了愤怒。
与愤怒相悖的情绪,是她下半场的两手曲子,一首肖邦,一首舒伯特。她还是有一点高估了自己,以为不会受影响的。
一开场,她就受到了影响。络绎不绝从第一排绕行退场的人,一个接一个;乐章间也有不恰当的掌声,七零八落,还有人故意抢拍干扰;越到后面手机声、说话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就没断过。
撑到最后的观众,估计不到五分之一。
心情受到干扰,几段重要的推进,都有失水准。没有到翻车的局面,只是这样的表现,也很难说上一句满意。
原定的两首返场,最后也只演奏了一首。
从台上下来的这段路,步子像是踩在棉花上,软飘飘的,和掌声混合着,在内心一软一硬地碰撞。
她在休息室里坐着,释放出一股莫名的压力,门虚虚掩着,没人敢进来打扰。
镜面光很亮,把人照得分不清真假,她有意避开了镜中人的视线,怕看见自己脸上一模一样的表情。
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
演奏大厅里,几位工作人员在清理垃圾,收捡出几个被遗弃的塑料喇叭,看一眼都觉得刺耳。
一道颀长的身影步入了廊道,韦敏慧眼识人,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凡。她停下与张潼的对话,转而走向了他。
“先生,您找谁?”她挡在了前面。一楼的演奏厅今天只有一场演出,她猜测这或许是某个非富即贵的粉丝。
言列的目光被她截断,依旧是微蹙着眉,“宋存......在吗?”
韦敏与他的视线对上,往后指了指,“她在最里面的休息室。”
她望着那个挺拔落拓的背影推门而入,生生按住了自己想打个电话提醒的想法,反正也来不及了。
15. 第 15 章
章女士给她准备了庆功宴,就在家里。
宋仁杰在外出差,今天还是两个人吃饭。她进门时,看见老妈扶了扶老花眼镜,坐在窗台边看手机。
这些年老妈富态了点,肩背上最是明显。
几案上的绿云,色泽深厚,叶姿协立,萼片宽阔,被养护地极好,只是要闻到兰花香,得等到明年早春去了。
老妈的名字是章舒窈,“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在宋存心里,老妈一定是能担当这两个字的。
其实她年少时也为她惋惜过,嫁给爸爸以后,她就成了宋夫人,一心向夫教女,失去了自己的生活。
她走到她身后,也没能惊扰她,只好轻轻拍了下她的背,吓得老妈慌不择路地藏手机,藏也没藏住。她看到了,她在看论坛,还是她发给她的。
上面都是些关于古典乐的讨论。老妈应该在看大家对她昨晚的反响。
宋存咬了下自己的下唇,装作不知。
“不去做饭,躲闲呢?”她打趣道。
“这不是以为你又得中午到吗?”章女士转身去厨房和仲姨一起忙活儿。
换她坐在摇椅上,拿出手机看刚刚的评论。最高的那座楼,有上千条评论,印象中从没有哪场演奏会这么高热度。
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忐忑着往下。
这里的乐迷相对专业,都在围绕她昨晚的失误展开争论,尤其是那首舒伯特的奏鸣曲,热度最高。
舒伯特介于庄重和轻灵的曲风,算是她比较擅长的,国内的很多观众认可她,也是从舒伯特开始。
而她昨晚的表现,的确只是中规中矩,无论有多少干扰,她的不专注带给了乐迷们不好的体验,这一点,无可反驳。
宋存看完了所有的评论,内心隐隐有点沮丧。
“送送。”章舒窈叫她,“先过来喝汤。”
“好勒。”她收了手机,快速起身。
饭桌上,老妈没说两句,又绕到了老爸那里,说他最近太忙了,连齐琛的婚礼都没去。齐琛是齐爷爷的小儿子,四十多岁才得的,宝贝得不行。
宋存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还以为是老妈不愿意独自去。
“您怎么不告诉我,我陪您一起去啊。”
“一群中老年人,你和他们也没什么话说。”章女士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些了解的,她和那个圈子里的年轻人来往少,况且她爸不让她去,自有他的道理。
“也有年轻人嘛。”宋存笑了笑,她又不是去交朋友的,还讲究个同龄。
“是有一些,我想想哦,闻家的那个大儿子和小女儿,你还记得吧,爷爷奶奶也住在院子里的。”
“记得啊。”闻帛晟和闻帛笑,她对闻帛晟印象更深一下,算是院子里的小孩王,不仅仅是年长几岁,是真的非常有大哥的样子。
“还有那个言家的小孩,住了一年多搬走的那个,没想到长这么大了,打小就挺帅的,现在也没变样。”章女士言语道。“看起来和闻家兄妹的感情挺好。”
“哪个言家啊?”宋存差点没夹上菜。
“还有哪个言家。”章女士笑呵呵看她一眼,当然是风头正旺的那个啊,她这女儿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难得的是,那天言夫人也去了,好多小女孩过去亲昵。有这么个儿子,也是骄傲吧。
“哦,哦。”宋存掩饰了两句,完全是多此一问。
“说是要和闻家的妹妹结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宋存又夹掉了一块肉,原来已经有新欢了啊。
她更敷衍地“哦”了一声。这也不稀奇,言列一打进了大院,就受到不少女孩的欢迎,找他问个作业都得排队。
白放就经常在她面前嘚瑟,说他在他列哥那多受优待,为了给他补课,把多少女孩子拒之门外。宋存当场就杵了他一句,“那你记得以身相许。”
吃完饭,她收到了韦敏的电话。还以为是想着安慰她两句,对方却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有公司之外的人在帮着他们压舆论,还有“天南”的助理接受了电话采访,说这位作家打小也喜欢钢琴,纯纯只是部作品而已。
至于小说女主角的形象,那完全是作家的个人风格释然。这无疑是利好她的消息。韦敏试探着问她知不知道是谁帮的忙,宋存诚实回答不知道。
挂了电话,脑子里一闪而过那个哀怨的背影。
这是干嘛啊。她是那种给颗糖就能哄好的小孩吗?“哄”这个字,让她在不算冷的天气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公司给她接了一部电影的配乐录制,里面钢琴的部分由她演奏。那部戏的音乐总监和导演都在京市,下午正好有时间探讨一些细节。
沟通结束后,已经差不多七点。立秋以后,老天爷嫌大家还不够愁,落下几场绵雨,好巧不巧地,她走出酒店大厅,才发现小雨转大雨,门口的伞架都空了。
正当犹豫时,电话响起来。
“送送,回头!”
她听着指令转身,看见二楼白玉雕花栏杆前,一抹靓丽的身影朝着她热情地招手。
“白棠姐。”她大声回应。
与此同时,另一个倨傲的身影,沿着对侧的阶梯,和她走向同一个目的地。
最先反应过来两人即将见面的是白放。他回了个电话,从电梯出来的时间晚了些,正好看到两人一左一右,相向而来。
脑袋里警钟一响,像是在计时器下剪线,左瞅瞅右看看,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就差举着快板子,喊一声“卡”。
宋存快了一步,抢在前面开了口,对着另外两人,“白棠姐、帛晟哥。”很默契地与对面那人共同噤了声。
尽管她的内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是小时候走亲戚时,老妈提醒她的“叫人啊”,另一个是她的倔强,“我就是不叫”。
“哟、呀、哇。”白放快步赶了上来,站在了两人中间。接连几个语助词,显示着他是这里头最慌乱的。
“你唧唧哇哇的什么,人也不会叫。”白棠看着没头没脑的弟弟,只当他是太激动了,语无伦次。
“我.....我。”白放被怼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还没吃饭吧,居然在这里遇到你了。”白棠说。上次见她,还是一年前她到香港去演出。
闻帛晟看了白棠一眼,刚刚邀请她一起吃饭,可是被拒绝的。看来还是自己份量不够。
还没等宋存回答,就有人先着急了。
闻帛晟一锤定音:“那就一起吧,正好阿列也在。”说完给他递了个眼神。
宋存看出他想拒绝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可能是韦姐的那个电话,又动摇了她的心智。
不坚定啊,宋存!
目睹一切的白放,一直到上车,嘴都没合上。是宋存转性了?还是他失忆了?印象中,两个人是王不见王的。
另一个车上的言列,手肘撑在窗沿上,微眯着眼,看着前方的红灯。他也在想这个问题。
上次让他滚的人,这次居然这么爽快,而且没有半点不情愿的脸色。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这幅掩饰的淡定,看得旁边的闻帛晟想笑,拍了下他的肩,“你就当帮哥一个忙,应酬应酬。”
“啊?”言列皱眉,和宋存一起吃饭,帮他什么忙了?
“再难都忍忍吧。一顿饭的时间,你就当工作餐。”他知道为难他了。但他要说不去,这饭局就得散。
两辆车先后开进了一家胡同深处的四合院。
“笙姐,好久不见。”白放一下车就对着屋檐下的身影招手。
“诶,等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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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存低着头,从后座探身,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女人穿一身月白色的暗纹旗袍,犹如一尊胎质细腻的瓷釉瓶静立,精致优雅得不扎眼。
靠近时,才发现她脸上清浅的笑,像清晨时分的露珠。
青灰相间的砖墙上,泛着雨后的氤氲。光影绰绰,她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知道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直到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才互相移开了视线。传来一声更真切的“白棠姐。”声音和人对号入座,宋存想到东欧音乐中的手风琴,悠扬中不失热情。
经过她身边时,相互微微点了一下头,留身后熟识的两人寒暄。看来就她一个人,是第一次来。
中国有一句古话,“向阳门第春先到。”他们进入了最好的北房。
“送送。”白棠姐叫住了她。
“给你介绍一下,这里的老板,秦笙。”
“宋小姐您好,久仰大名。”她还来不及伸手,对方就应了上来。
“你好,秦老板。”礼节性地一握。
“你还别不信。”白棠见她有点放不开,笑着拉进两人的距离,“久仰你大名的很多,就是很难见到。”
“是啊是啊。”秦笙应和,确实是这样的。
宋存勾了下嘴角,看向秦笙含笑的眉眼,她的眼睛里有热情。
“谢谢,很荣幸。”
身后竖着两只耳朵的白放,听见这番谦辞,啧啧两声,不赞成地摇了摇头,这话要是他说的,对方肯定会嘚瑟道“你确实该仰一下”。
这幅表情被白棠逮了个正着。“你都多大了,还躲人送送后面。叫人了没。”
“姐...我,”白放猝不及防被cue到,“叫了笙姐的。”
“还有呢?”
白放不情愿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看他笑话的宋存。她也没叫他啊。
“宋小姐。”
白棠:“?”
“她上次叫我白先生的。”
“那是她尊重你。”
......
白放不服气地学着柳桉的样子,再叫了一句,“存儿。”
宋存:“?”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宋姐、宋姐、宋姐,行了吧。”气急败坏地,白放端了刚上来的茶就往嘴里送。
“小心烫啊。”秦笙提醒他。
白棠:“什么宋姐,你给人叫老了。”
“本来也比我大啊。”
白棠被她气笑,“送送,你别和他计较,就这德性,你知道的。”
“没事。”宋存大度道,看他一眼,“反正叫什么都是弟弟。”
......
宋存克制着一笑,正对他吃瘪的表情。
真正看热闹的秦笙死劲抿着唇,怕笑出声。早就听说有这么个人能把巧舌如簧的白少爷制得服服帖帖的,今天算是真的见着了。
“帛昇哥、列哥。你们终于来了。”看见走进来的两人,白放如临大赦,几乎是蹦过去的。
秦笙笑着向两人打了个招呼,主动退出,“我去后厨看看,你们喝会儿茶。”
闻帛昇走在前面,进门时,顺势将手中燃烧未过半的烟,掐灭在陶瓷烟灰缸里。身上剪裁得体的衬衫,勾勒出他沉静的气场。
第一眼,他看向了白棠。对方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好像完全没把爽约又应约的前后不一,当回事儿。
走在身后的言列个子还高一点,气场却不如他,是偏英挺的少年气,眉如墨画,还
未完全晕染开。
本来也还差个几岁,宋存想。但又明白地感觉得到,到底是和小时候不同了,小时候总觉得自己是盖过他的。
可能今天她心里有愧吧,不够理直气壮。
在他经过时,不自觉僵硬着后背,后撤了半个身位。
16. 第 16 章
“列哥,你坐这儿吧。”目睹这一幕的白放,冲上去指了指位置。因为他看见,言列插兜的手臂突然收了一下。
两个人都这么互相嫌弃,他是真怕他们打起来啊。毕竟,这两人有多互相讨厌,他最清楚不过了。
就这么说吧,小时候但凡给宋存说到言列,对方没有一次是不拉脸的。一开始他就是故意想气她,后来发现她是真烦,也不敢说了,全靠她自己猜。
别说,猜得还挺准,没一次旁落的。连他习题册上哪道题是老师教的,哪道题是列哥教的,她都能看出来。
没坐一起,宋存也松了口气。她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说话,拉不下这个脸。
夜幕降临,灯笼高挂,透过棂窗,庭中竹影参差。八个人的位置,五个人座,不在身旁,就在对坐。
她不敢随便放空视线。
木雕屏风后,人影飘动,精致的瓷器陆续上桌,其实没什么响动,但耐不住屋内太静。
宋存不禁在想,如果她不在的话,这顿饭,会不会和谐很多。她又有点后悔,贸然地加入,另外四个人明显像是约好的。
“送送是去见什么人吗?”她的走神,被白棠逮个正着。
“我吗?”宋存转过头来,“去见一个导演。”
“你要转行啊,混不下去啦。”憋了十几分钟的话痨白放,终于逮着个机会。
“公司给接了一个电影配乐。”宋存没理白放,抿了口茶。她能理解一个小孩在大人面前的表达欲。
“什么电影,说来听听。”白放不依不饶。
.....
这么没脸色的小孩,她理解不了。
宋存用关你屁事的表情看向他。目光落在旁边人利落淡然的侧颜上,丝毫未受影响的,他在静默着咀嚼,把她当空气。
蜷着的指甲盖划了一下瓷器的外壁,温润如玉的质地,细微的刮擦声也引发了心底的波澜。
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连带着都不想和白放过招。
“一部动作电影,签了保密合约的,你要是想看,上映了再去。”
“我又....”还想掰扯两句的白放,看见她的脸色,噤了声。
心里嘀咕着,怎么还是这样阴晴不定的,说变脸就变脸。
下一秒,又听见她说,“白棠姐呢,你是去见客户吗?”
“不是。”白棠的语气顺畅许多,“和闻总的公司有合作,我是去汇报方案的。”
宋存点点头,又问,“什么合作?”她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想快速从那种别扭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闻帛昇露出赞赏的表情,“你们的方案考虑地很周到,几个董事都说有耳目一新的感觉。”说完看向全场埋头的言列,“阿列怎么看?”
言列拿纸巾擦了下嘴,抬起了他高贵的头颅,公事公办的语气。
“宏观上的规划符合要求,实用性和美观性也兼具,但是实验室的分区需要再沟通,最好是完全独立,不能为了空间的合理利用,牺牲安全性。”
闻帛昇似笑非笑听完,觉得这场面上不解风情的人,个顶个。不是质疑他的能力,而是这个场合就不能说点通俗易懂的吗?
“是,言总在会上给了很中肯的意见,我们团队已经在研究了。”白棠倒是不以为意,说完还举了杯。相比弟弟,她回国不久,和这些人没那么熟。
“我随便说的,具体怎么样,还是帛昇哥说了算。”他接受到闻帛昇的眼神,识趣地打了住。
他们开始聊项目,另外两个人开始听天书。
“抱歉,我失陪一下。”言列起身,经过时袖扣似乎刮到了她的发丝,带来一股轻微苦涩的木质香。
她决定回头时,他已经走远了,只余下半个光影,在屏风上,逐渐消失。
“我去趟洗手间。”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她跟了出去。
沿着游廊,她看见他走向竹影深处,步履果决,像是要甩掉身后的追兵。追兵还是追了过去,宋存给自己的台阶,可以当追兵,不能当逃兵。
既然都迈出了这一步,哪有半路就打道回府的道理。
她在转角处停下了,需要一点时间想想怎么开场。
夜风穿过,细细的沙沙声落在耳朵里,像是大自然的镇定剂,安抚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躁动情绪。
“啪嗒”一声,打火机的声音传来,白雾被挡在转角的空间里,呼吸也跟着缭绕。
“呀,你在这儿干嘛。”后跟来的白放,看见她一个人,大声嚷嚷着。
宋存挡了下他往后看的视线,“你来干嘛?”
“来找你啊。”白放不知后面有人。
“?”
“我知道你不想来,但是也是你自己说要来的嘛。不高兴也就是一顿饭的事,下次不来不就行了。”白放自以为点破了她的心事。
“谁说我不高兴了?”宋存无语。
“你都没正眼瞧过人家,全场针对我列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以为他看不出来啊。”白放叹口气,他都发现好几次了,她在眼睛里放冷箭。
“我....”有吗?还是她最近得了斜视而不自知,宋存觉得受了天大的冤枉。
“别你了我了的,”白放没说完,就被她拎着走到一边去。这么安静的夜晚,什么小话都容易被听到,更何况,他声音大得震耳欲聋。
“你快给我闭嘴吧。”她截断他的话,拎着他往不知哪个方向去。
“列哥其实人挺好的,他又不会记仇,顶多不想搭理你而已,这么久以前的事了,也没必要现在还讨个说法,是不是?”
宋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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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到底是谁在记仇啊?这小子不上网的是吧。
哦,就算上网,也很难从“天南”联系到言列,现在是她,有理也说不清。
“是你个头。”宋存火气冒上来,为这个偏心鬼,这意思就她是个记仇的人呗,“彼此彼此,ok?”
两人背对着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丝毫没听到身后经过的脚步声。
宋存进去时,已经有人落了座。这段饭的后半程,是可想而知的冷若冰霜。
还好,闻帛昇的控场能力极强,下半场有他坐镇,加上时不时提两个弱智问题的白放穿插,磕磕绊绊也没那么难熬。
夜色凝重,几处照路的暖光,将万物的影子映衬得更加浓烈。秦笙身上多了条披肩,在最前方,适当的距离处,引着大家往外。
刚刚近距离和秦笙说了会儿话,虽然为人处世算得上练达,但她眼底的清朗还是让人看出几分稚嫩。
宋存想,她私底下应该是个很爽快的人。和白放一样,擅长交朋友。
她故意落了两步,走在最后,得以窥见前面几人的姿影,如同四两拨千斤的泼墨笔触,一步一行,充满了节奏和韵律。
紧挨着她的位置,猝不及防多了一道。
那影子就不是那么规矩了,时不时手肘出界、时不时摇头晃脑。宋存垂眸将笑意隐了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没见面时,总感觉时间像座山,隔着两个地界。见了面,说上几句话,又觉得时间不过是一张纸,一戳即破。
没等她问,白放就自顾自说了起来。说今晚的菜色,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说秦笙祖上当过御厨,不止经营着这一家私房菜;还说她姐忙得不行,都没空去他新开的酒吧坐坐。
然后就一直在说他的酒吧如何如何,他是个经商天才,不比他姐姐差。
就这样没走几步,到了门口。
“诶,你到底去不去啊?”白放踢着门口的阶梯问她。
“啊,”宋存好像是听到个邀请,“在哪里啊?”他已经暗示了五分钟了,就算是为了这段路的投桃报李,她也没理由拒绝了。
“送送要去啊。”白棠走了过来,瞧了眼白放,“你可得好好招待啊。”
“我那有最低消费的。”白放低着头,喃喃道。
“你真的.....”白棠看着这两个别扭的小孩子,“算我头上,亲姐弟也得明算账是吧?”
“算我头上吧。”闻帛昇说,“说好今晚我请客的。让阿列买单。”
言列瞥了他一眼,他可没说要去。
“那要不这样吧,我送白棠回去,你们三一个车走,我们就不参与了。”
......
“那就麻烦帛昇哥送我姐回家。”白放先应承下来。
“放心。”闻帛昇点头。
17. 第 17 章
宋存和白放坐在后面。
她的位置,与副驾驶的言列,刚好形成对角线。对方微侧着头,下颌线冷冽,疏离感比刚刚更重,怎么看都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两人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一触即散。
宋存慌不择路地转了下身位,对着白放,“你那个是酒吧还是夜店,干嘛的?”
白放惊讶:“你多大了问这种问题?酒吧肯定是喝酒的地方啊。”
宋存横了他一眼,她当然是问他有没有沾上黄赌毒之类的。
白放接收到信号,“切”了一声:“你就放心吧,都是正经生意,供朋友取乐的,再说我桉哥隔两个月就来给我们普法呢?都弄了两回咯。”说完比了个“二”。
宋存看他就挺“二”的。
“他给你普法?”说到柳桉,她眼眸一亮。
前排的车窗,丝滑地落下四分之一,风灌进后座,宋存抬了下眸子,视线对上了一秒,又快速撇走。
“你不知道吗?桉哥要当律师了。”
“我当然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给钱了吗?”她拿出手机,给柳桉发了个消息。
再抬头时,看见他闭了眼,嘴角没有一点弧度。
她有点记不清了,但印象中他不是个爱冷脸的人。
可能年纪越大越爱装吧。
“我桉哥不跟我计较这个,他说这是社会责任担当。”
宋存哂笑,“他这是拿你当不良少年对待了。”
“我还少年呢,我都....”他本来想说都谈恋爱了,最后还是换成了一句,“大学毕业了。”
说到念大学这件事,宋存的心软了下来。“行吧,读书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白放开始给她讲,柳桉普法的盛况。小嘴叭叭叭的,后半段她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任他胡扯。
无论后面怎么吵吵,前面就跟开了屏蔽器一样,丝毫不受干扰。怪不得这小子以前总抱怨,她的耐心都用来弹琴了,对待他,是一丁点不如他列哥的。
她现在又快没耐心了。
记得有一次,上小学四年级的白放,按照学校的要求,要参加实践征文比赛,选一个自己未涉足的领域,体验后谈谈感受。
最开始的选题,是章女士让他跟着她学琴,学了两个课时,先没耐心的是宋存。都不说完整性和音乐性,练了十几遍的儿歌,还能错音一大堆,拍子也是越弹越乱。
她学琴时,一开始就在音准和节奏上展现了天赋,大部分时间是在训练手脑的协调性,属实有点理解不了这种操作。
结果就是不欢而散,白放发誓说他再也不要弹琴了,而她发誓再也不要教任何人弹琴了,最后还是章女士做了顿好吃的,两边劝和。
关于那场征文比赛,白放最后获得了全市二等奖,那也是他学业生涯的高光。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宋存都能在各种渠道听到,院里的叔叔阿姨、门口的警卫,当然还有白放自己的嘴巴里。
言列带他去了不知名的洞穴探险。
军车开道,从绳索速降到暗河穿越、从带有毒性的隐翅虫到悬崖石缝里顽强生长的狐尾草,白放讲起来都头头是道。
当然还有,白放对那个人的崇拜和喜欢。
她能说什么呢?听起来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比被关在四四方方的水泥墙里练琴有意思太多。内心的那点自尊心被堵在喉咙口,只能冷着脸,让他滚出去。
在以白放为标尺的拉锯战中,有人云淡风轻地挥一挥手,敲碎了她高雅的外壳,暴露了里面藏着的,了无生趣的核。
自此以后,她用一种更冷漠的态度对待他。争不赢,就假装不在乎,她本能地开启了对他的防御机制。
酒吧里人声鼎沸,电子乐震耳欲聋,刚出国念书的那两年,她和同学去过几次,搞创作的没有不想发疯的。
包括她自己也是,有段时间喜欢看地下拳击,还自己跑去俱乐部报了班。被当时的经纪人知道后,英文夹杂德文,骂了她一个下午。
白放刚一出现,就被人围住,也有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打量,又被她冷冷的眼神逼回去。
“你给她找个好点的位置,度数低一点的酒。”被架着脱不开身,白放还不忘抓过一个刺头的小哥,吩咐了一句。
“美女,您这边请。”小哥礼貌指了指吧台的预留位。
“谢谢。”来都来了,肯定要坐一会儿的。
小哥跟在身后,给吧台的调酒师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招待。
调酒的是一位扎着满头脏辫的女孩,手腕轻轻一转,酒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酒液一顿一顿地滴下,配合着D&B的节奏。
碎拍的鼓点,撞在耳膜里。
“美女,想喝点什么?”脏辫女孩指了指她面前的屏幕。
“给我一杯冰柠水就好。”
女孩收回视线,比了个“ok”的手势,老板的朋友,她不好劝酒。
她视线梭巡了一圈,美式土豪风,怎么纸醉金迷怎么来,倒是挺符合白放的审美的,花里胡哨地带劲儿。
至于一起来的那个人,从他们一下车,他就不见了。
夜店中央的喧嚣掩盖住了一切心跳,包括她的。冰柠水只喝了半杯,她起身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端着托盘的岑宁,看见那个身影,晃了神,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了黄色吊带裙女孩的身上。
“走路不长眼睛啊!”披散着长发,妆容浓烈的祝瑶一脸不爽。她才刚到呢,就被泼一身酒,还染了色,而且这衣服是第一次穿,上万的名牌呢。
“真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岑宁端着盘子,也伸不出手帮她擦,只能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啊。”巡店的刺头店长看见这几个扎堆的人,拎着酒瓶侧身过来,“她上个月才来的,业务还不熟练。”
“临时工就可以推责了是吧。”旁边的黑吊带女孩帮腔。
刺头店长拧了下眉,实际只有一点点在手臂上,还不如碰一下杯来得实在。知道这两个人不好惹,他陪着笑,“实在抱歉,美女们看这样行不行,你们坐哪桌,我给送两打酒过去。”
祝瑶和黑吊带女孩对视一眼,噌笑道,“这算什么,本来也是你们老板买单,你倒是做上顺水人情了。”
刺头店长舔了下嘴角。他们老板动不动就给人免单,见怪不怪了。
“是啊,我们可是你们老板娘的朋友,哪还需要你来做东。”
“瑶瑶。”沈若菲穿一件白色紧身绑带裙过来,称得身形窈窕有致。
她看着低着头怯生生的岑宁,淡淡道,“走吧,都在等我们。”宋存的人,不要轻易惹。
祝瑶不好再说什么,临走时,撞了一下岑宁,还好她站得稳,只是晃了晃,护住了怀里的酒。
“没事,去忙吧。”店长拍了拍岑宁的肩,看着那几个远去的背影。
“对不起啊,店长,给您惹麻烦了。”去了趟旅行花了不少钱,上个月看见招聘广告,就直接过来了,这里时薪高,离学校也不远。
“没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又拍了两下她的肩。这在酒吧是很常见的情况,大家都晕头转向的,谁出去不带一身酒气,比这刁蛮的客人也不是没见过,以后还会遇到的。
宋存在路边等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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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看见白放被一堆人围着,她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身后时不时有交替的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最简单的T恤牛仔裤,也被她穿出独一份的清绝气质。
宋存低头翻着手机上张潼发来的消息,不知不觉走到了上次撞车的地方。
宋存很确定,就是这个位置。看来他上次也是从这个酒吧出来的,这么一推断,这些年他们应该保持着联系,并且关系还不赖。
这是白放的专长,也是人与人之间感情升温的底层逻辑,血缘也好、soulmate也好,乍见之欢很多时候都抵不过长久相伴。
所以白放能脱口而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老妈会时不时就提到白放,这都是她没能做到的。
十几岁的她不服气这个道理,总觉得感情的付出,应该在心理层面去对等,而不是形式层面上。
二十几岁的她,不得不奉为真谛。
况且,那也是个有感情的人,白家几乎已经退圈了,他还能这样照顾着,扶持着,不离不弃。在今后的人生中,对于白放来说,他列哥对他,都会是更有意义的存在。
“咻”地一声刹车。
“看路啊,美女。”一辆小电驴紧急停在她面前,若不是被人拉了一把,铁定撞上了。
没等她开口,又跟一阵风一样疾驰而去,拧得塑胶手把“咳咳”响。
言列放开了手,她才转身。
她穿着短袖,手臂上还残留着他指尖来不及回弹的压痕。
本来应该道谢的,对着这张脸又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还没走啊。”变成一句似有若无的指责。
言列眼神顿了顿,盯着她。
“这里是人行道,是他闯了人行道。”宋存看到的是指责,对她的指责。
“那你也应该看路。”他冷冷说。
“我怎么就没看路了?”简直莫名其妙。
“你在这儿看过路?”
听见他的阴阳怪气,火窜了起来,她不就是上次在这儿撞了他的车吗?
不,那是柳桉撞的,你认错人了。
“他没赔钱吗?还是没陪够,差多少。”
言列眼睛都没眨,看着她睁眼说瞎话。
确实没赔钱。但是他至于找她要钱吗,这像什么话。他刚刚就不该拉着她,撞了也就撞了,反正她也吃不了亏。
这世界上,哪有人能碰宋大小姐的瓷,她是永远不会给他道谢.....或者是道歉的。
他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在看到别人发的朋友圈时,决定顺道去看看。虽然不知道王涵为什么写那本书,那件事却实实在在给她造成了困扰。
他知道,对于宋存来说,钢琴就是她的自尊心,容不得别人侮辱。
他也想了一整天,是不是自己无意间的哪句话不妥当,促成了今天的局面。可他确确实实没在任何人面前再提过她。
这一点,吸烟刻肺,毋庸置疑。
言列掀了掀眼皮,“差挺多的,不过也没那个必要。”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面前。宋存以为是自己打的车,下意识看向驾驶区,却看见言列先伸了手,拉开了车门。
好吧,是上次她撞的那辆,车身无暇。
本来也就是一点点小伤,要不是他的车,哪能这么难搞啊。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情急之下,她拉了下他的手臂,触到温度时,又松开。
“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别给自己添堵。”
“砰”地一声,车开走了。
宋存在“你牛逼”的心境中,听到了滴滴司机按喇叭的声音。
18. 第 18 章
“你说说看,我给他道什么歉。他才该给我道歉吧。”
她这一阵义愤填膺,吓得柳桉手一抖,烟都掉了。时钟“滴答”,十二点半了,还能这么情绪饱满,真是难得啊。
“你去查查看,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多少交通事故,大家都会道歉吗?赔了钱不算道歉吗?心胸也太狭窄了。”
“首先,”柳桉吁了一口烟,“这事我查不了,其次,还没赔钱。”
“你,,,,你怎么回事啊。”完全是指责的语气,他这么说,导致她刚刚那一通数落完全站不住脚,是在强词夺理。
“不是我不给。”柳桉无奈,“是对方不要。”周柯再一次传话,还是不要。
其实不要也正常,都在一个圈子里,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他都以为她忘了。
“他不要钱他要什么?要脸我给不起。”宋存觉得不可理喻,这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借题发挥。
“他不要你就不给啊,你想想办法,要不就给他买辆新车,必须要给。”她咽不下这口气。
“我的大小姐。”柳桉笑了,“咱没有这样做生意的,赔得底裤都没有,顶多几万块的生意,你要赔几百万进去。”
“我不管。”宋存说,“反正你不能让他把这笔账算我头上。”
“算不到您头上,车是我撞得,就算下了阴曹地府,阎王老爷也得这样判。”柳桉灭了烟,打趣她,“但是你至于这么生气吗?多大的仇啊。”
“也没到仇不仇那个份上,都二十一世纪了。”宋存喝了口冰水,一晚上的她越想越不冷静。“我以前觉得我挺讨厌他的,现在吧,应该是他挺讨厌我的。”
“我觉得也没你想的那么夸张。”柳桉的想法不同,虽然她刚刚一直在数落对方,只言片语间,还是客观公正的。
比如他拉了她一下,比如他力气很大,再比如他和白放的关系还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不懂。”她很难说得清,她和言列之间的关系。连白放也未必能真的理解到。
“存儿。”柳桉跳开了话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不会要让我给他道歉吧。”她皱了眉。不站在她这边就算了,总不能还胳膊肘往外拐吧,有个白放,就够了。
“没有没有。”柳桉赶紧表明态度,“只是想提醒你,你先让人家滚诶。”不是听她说,他真的想不到谁敢对言列说这种话。
“我....我也不一定冤枉他吧。”宋存气弱。
柳桉:“冤不冤枉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宋存噎住。
谁让他在那个节骨眼闯进来的,也不能全怪她吧。她本来也不算个好脾气的人,事后也反省,对一个颇有自尊的成年人说那种话,确实有点过分。
宋存:“那你说怎么办?”
“这个人类社会呢,除了规章与制度,确实也是个情感的产物。”他控制着措辞,尽量不针对事情本身,“咱们不能说,你给我讲规矩的时候我就讲规矩,你给我讲感情的时候我就讲感情,机器人都做不到。”
“什么意思?”宋存拧眉。
柳桉轻咳了一声,“意思就是,或许你可以换一个方式,或者说换一种心态,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来交往看看。”
“交往?”宋存听了个笑话,“我和他交往什么?”
“对不起。”柳桉光速道歉,“是交涉,你就把他当成一个污点证人来看待,如果能为你所用,岂不是最大的投诚。”
“我不要他的投诚,就想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对,咱们就看看他搞什么鬼。”柳桉顺着她,“不能让他白冤枉了人,要真是他干的,倾家荡产咱们也陪他玩儿。”
宋存听着他慷慨陈词,突然语塞。倒是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那你快说应该怎么做啊?”宋存催他
“我呢,作为一名律师,见我的证人,首先会选择预约一下对方的时间,然后视情况说明来意。”柳桉继续说,“当然,这只是一名律师的做法,你俩的关系大可不必,你要是屈尊降贵去找他,成何体统啊。”
宋存有被他阴阳怪气到。所以说为什么小桉子打小就适合做律师,就是能做到对事不对人,真要遇上点什么事,他总能在给完情绪价值后,再给出最有远见的建议。
这一点上,也是他们能成为朋友,互相倾诉依赖的地方。
“拜拜!”后面的话大可不必在听了。
宋存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再想了会儿。
隔天,她照计划去了琴行练琴。
每次回来,她都会在这间琴行预约琴房,和老板娘打小就认识,每次都会尽量把最好的那个房间留给她。
家里也可以练琴,但她有时还是会喜欢这里,更有气氛。路过那条长长的走廊,看着墙壁上陈旧的音符贴纸,总会有一种我还是个学生,我还可以犯错,我也还可以进步的错觉。
下场演奏会,在一个南方城市。曲目替换了两首,重头戏是德彪西的《月光》。
相比于贝多芬《月光》里的凝重,德彪西的月光亲切而平静。
《月光》来自于《贝加尔马斯克组曲》,在音响和音色的运用上,新颖而大胆,本身并不难,却需要极致地运用踏板技巧。延音踏板和弱音踏板的使用,是钢琴家演奏这首作品时区分高下的细节。
在演奏第二遍时,她已被带入那个仙踪幻境的世界。正如德彪西所说,“旋律的连绵从不被任何东西打断。”
她合上琴谱,回到自己的世界来。
自己的世界是什么呢?
是落日残照,还是正在升起的月亮。
她打开手机,最近的通话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和柳桉的那一通。
握在掌心里的手机翻了个面,她拨通了一个座机号。
“喂,您好,这里是东联研发部。”
“你好,”宋存弯了下指节,“如果方便的话,我想问问你们言总最近有空吗?”
“嗯...请问您说的是我们言列总吗?”
“是。”她说。
“好的,女士,请问您之前和我们言总有预约吗?”
“没有,现在可以约吗?”
“嗯...您稍等。”对端传来一些细碎的交谈,“抱歉女士,您久等了,请问您是哪个单位呢?因为我们言总...一般不接受个人预约。”
宋存想了一秒。
“这样吧,麻烦帮我转告一下,就说我姓宋,想找言总咨询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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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嗯.....”对方有一点为难,“宋小姐是吗?”
“如果他确实没时间,你回我一句就行。”
像是在咨询什么人,一会儿又传来了声音,“抱歉让您久等了,请问139XXX,是您的电话吗?我这边做登记。”
“是的,谢谢。”
“请问您的名字是?”
“你就说姓宋。”
又是一阵为难。“那我就登记为宋小姐,可以吗?”
.......
“你留宋存,存在的存。”算了,算了。
“好的,宋存小姐。”有几声细微的笔触,“这边已经帮您做好了登记,但是我们言总的时间不好确定,我只能去试试,会尽快给您答复,如果您着急的话,可以试试看用别的渠道找他。”她尽力委婉道。
“好的,谢谢。”
“不客气。”
宋存取下悬挂的衬衫,灭了灯,回家。
接到对方的回复,是在第二天的中午,言总在周五下午会有一个会休,如果她愿意,可以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她。
短暂的沉默后,宋存应承下来,表示了感谢。
可能是她的偏见吧,总觉得对方在拿乔。他就非得在工作时间见她,可是这怪谁呢,是她自己先走的公家渠道。
忍着呗,还能怎样。
这中间还有三天的时间,该干嘛干嘛。宋存想是这样想,情绪还是受了影响,尤其是每天早上起床刷牙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她都想甩个电话过去。
爱见不见,不见拉倒。
如果真是他干的好事,问清楚了以后,就不是道歉这么简单了。
终于熬到了周五,宋存挑了件偏正式的衬衫裙,腰间一条细带,扎了头发,画了个淡妆。
公司的司机到楼下来接她。这个时候她又觉得有个人等她,是件不错的事情。
不过还是得尽快练车,宋存想。
她给了个地址,司机老张直接开了过去。或许这栋大厦很出名吧,隔行如隔山,她的圈子逼仄到她自己都快要进不去了,没怎么关心过其他的。
车开到门口,正在等待排查时,她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掉头,马上去医院。”
老张一脚油门,调转了车头。
言列回到办公室时,助理送上一堆文件来签,签到一半时,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就算是提前了十分钟结束上一个会议,她也应该到了。
助理看懂他的暗示,连忙上前解释,“刚刚宋小姐来了电话,她临时有事,无法赴约了,她说很抱歉,下次再给您约时间。”
临时有事?抱歉?还有下次?
她最好说的是真的。
助理在身旁整理签好的文件,明显感觉到后面几张,力透纸背,是不一样的力道。
言列合上笔,“通知一下,下场会议提前二十分钟开始,邀请财务部一起参加。”
“好的,言总。”助理不敢怠慢,出门时,故意放轻了脚步。
谁一出差回来就没日没夜的连轴转不疯啊,她理解他,她会议纪要都要写疯了。就是这半个小时的会休都不给自己,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毕竟几个部门换着开会,就他一个人稳坐主席台啊。
19. 第 19 章
宋存赶到医院时,章舒窈已经从ICU出来,住进了VIP病房。李衡正在病房门口与院长交涉,她走过去,叫了声衡叔。
她要第一时间了解老妈的情况。李衡自动退后一步,把位置让给她。
卢院长详细给她讲解了病况,身旁护士将一堆检查单递给她。
“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属于心梗范畴,不算最急性的那一种,出现了气喘胸闷的情况,宋夫人毕竟前几年做过支架手术,这种情况随着年龄的增长是有几率发生的,现下检查不出更多的问题,只能勤加观察。”为了保险起见,医院给了最高规格的医疗保障。
“谢谢卢叔。”
“不客气,让你爸爸也宽心。”
“嗯,我一定带到。”
仲姨在病房里照料着,她出来送送李衡。
“衡叔,我在这儿看着就行,麻烦你了。”
“谢什么呢?我应该做的,你妈妈说不让告诉你,但我想了想,领导不在家,还是应该说一声的。”宋仁杰去了外地考察。
“我妈是不想让我担心,我明白的,我给她解释。”
宋存回到病房时,两个专业的看护已经就位,她看着呼呼作响的输氧机,软管插在鼻孔处。
夜晚很静,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以老妈的个性,不告诉她很正常,连做心脏手术这样的大事,她也是事后才得知的。
她找仲姨了解了一些章舒窈身体的情况,护士打来电话,两个人一起往病房走。
从露台走到病房的走廊,突然禁了风,宋存却觉得更冷了。
通道两边的白墙,陈旧而萧瑟。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像是某种冷冽的金属,尖锐地穿透鼻腔。
这条看不见天日的走廊,像是修行途中的沟壑。
白放是否也是面对着这堵白墙,打消了那个去国外读书的念头。
出去求学后,她总觉得独立一点,就能让她少操一份心。今晚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她应该为父母操心的年龄了。
她让仲姨回家收拾些东西,自己在医院里陪护。宋仁杰在深夜打来电话,两人简单几句话说明情况,挂完电话,再吹了会儿风。
树叶从路灯顶上簌簌下落,慕光的小虫四处乱撞。
章舒窈在这间病房住了一周,心脏上的毛病是没大碍了,就是昏倒时,不小心闪了腰,得再躺上一、两个月的。
就是这第一周都没闲着,探望的人多,打电话关切的人更多,光是白放,就来了三次。
她进进出出这么几次,就是没见过她两个姑姑的身影。心里唏嘘,看见老妈为她们开脱,她也懒得说什么。
稍微闲下来,才想起上次给言总的秘书预约,下次再拜访的事。
言总、言总、言总!
宋存抓了抓头发,她又不求着他办事儿,什么总不总的啊。
翻到上次的号码,她有点打不下去。
好嘛,是她失约在先,叫上司机,想去碰碰运气。
前台听说了她的来意,给研发部的办公室打了电话,上次接电话的助理亲自来楼下接的她。
言总没再提过这件事,但这不代表她看不出领导的在意。要真不在意,就不会没等她提醒,就先给了暗示。
毕竟能用一个模棱两可的电话就约到言总的人,她也是第一次见。多少人成天在公司门外候着,进都进不来呢。
助理见到宋存本人,就燃起了八卦之魂。这一看,就不是个一般的美女,好看肯定是好看的,但又不止好看,只能说物以类聚,言总同款气质加持。
宋存被领到一个会客室,面前搁了杯金骏眉。
内线接进来,其他人噤了声。
“言总,抱歉,打扰您。”助理斟酌道,“上次和您预约过的宋小姐,现在在隔壁的会议室等您。”
对端沉默。
助理上下唇抿了抿,拿不定注意,“要让她离开吗?”
“让她等着。”
“嘟”声传来,助理舒了一口气。尽管老板的语气不算好,但她觉得这个电话还是应该打,对方再三嘱咐她不要惊扰,她等着就是,而她还有那么一点职业的敏锐性在。
若是放在平常,一句“没时间”、“改天”或者“请她进来”都算正常,这句“让她等着”看似严厉,却留了周旋的余地。
说是让对方等,实际也许可能大概,是自己在等。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将近晚上八点。落地窗外一片琥珀色的光辉,这座城市更朦胧了。
期间助理进来了两三次,还给她准备了丰富的茶点。说是公司的下午茶,若不介意,请她尝尝。
宋存没有尝,总觉得吃了他的东西,待会儿会嘴软。
助理自然是不明白的,又端了一杯现做的拿铁进来。
“抱歉啊,宋小姐。言总最近太忙了,这个月一直在外出差,研发这块工作本来就是全公司最颠倒的,很多对外事项需要他亲自参与,时间腾挪不过来。”
助理的解释超过了工作的范畴。
“他一直都很忙吗?”她今天出奇的平静,可能是早就抱有“落空”的心态,反倒无所谓了。
“嗯。”助理听到这句“他”,更确定了是私人关系。
“言总是今年初回国后空降来的,可以说部门都是围着他重建的,百废待兴,事情自然多。上次和您预约的半个小时,也是在两个会议之间挤出来的时间。”
助理看着她脸色,“他本来提前结束了会议等着您的,结果.....您又有事儿耽误了。”
宋存心里舒坦了些,往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中途没有人进出,不像要结束的样子。
宋存听她叨叨了两分钟,突然起身去拿自己的包,“谢谢招待,言总事情可能确实比较多,今天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自己这样不请自来,确实会打乱别人的节奏。还有点强词夺理的意思,她来了,他就得接待她似的。
她没有这么霸道,就算有,那也是过去了。
“诶,宋小姐。”助理追着她到了电梯了,“要不再等等,或者我再去问问他?”
“不用了,谢谢!”宋存拒绝地很果断。
“别担心,我会给他打电话的。”
前台的座机在身后响起,她几乎是飞奔过去接的。
心有灵犀般地,果然是言总。
“言总,您好。”她说话时还带着轻轻的喘息。
“她走了?”他当着其他人的面,点了根烟。
“您说宋小姐吗?”助理稳住了气息,“她刚走,要我去拦住她吗?”
对端没说话,只有一点点呼吸声。
言列转了下头,没看见任何人。也是,这么高的楼层,天也黑了,哪里还看得清。
况且,她要是开车来的,也不会走正门过,地下车库就直接出去了。
眉头不经意皱了一下,她那技术,能开这么远?
“言总,您还在吗?”电话没挂断也没声音,助理拿不准。
“嗯。”
“宋小姐临走时说,她会打给您的。”
言列灭了烟,很轻地“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她最好说的是真的。
心里却默默在打鼓,上次是她爽了约,自然有下一次。这一次就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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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是他挑事,宋存那脾气,忍得了才怪。
他又有点后悔,不该让她等的。
“是不是我们耽误言总事儿了,真是不好意思,和您聊天,太愉快了,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合作方的负责人,自责的同时还不忘来两句彩虹屁。
本来约的是半个小时,但是刚刚言总主动提问,他们自然是要展开了说的。
“没事,是我的问题。”
他这么一句,负责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明晃晃地指责啊。
他站起身来,扭转了氛围,“就按照我们谈的先试点吧,林副总下来和你们做对接,我还有事儿,饭局就算了。”
“言总您放心,我们一定和林总做好对接。”说完,与林总对视一笑。
言列没送,直接去了地下车库。
——
宋存从老妈那接了一个活儿,去探望大院里的黄奶奶。
礼物是章舒姚一早就准备好的,她7点起来练琴,9点半的时候,司机老胡来接她。
就算是白牌车,进这里也是要做简单盘问的。景爷爷过世两年后,黄奶奶就从大院搬来了这里。
这一片的疗养别墅,入目皆是一片葱郁,远山缭绕,清静是清静,就是有点空旷。老妈说黄奶奶住到这里来,就是图个清静。
她看着,觉得是不怎么清静的。住在这里,来来往往都是些大人物,虽说大部分都退居了幕后,可是垂帘听政、搅弄风云的不会少。
当年,景爷爷是在考察过程中,突发心脏疾病过世的。三军仪仗队抬棺,数万民众自发送行,面对这样一位科学界的功勋骤然过世,连他们的小学都举行了哀悼仪式。
不幸的是,没过两年,黄奶奶的儿子也以同样的方式过世了,剩下一个收养的女儿,这些年定居在国外。
每逢她生日的前一天,院子里长大的那批小孩,都会自发地来看看她。黄奶奶不收礼,就爱一口软软糯糯的糕点,大家就不约而同,总是带一盒精致的糕点来看她。
宋存到时,已经有几个人在正厅里,陪着聊天了。
“哟。送送来了。”黄奶奶热情地招了招手。
“黄奶奶好,成奶奶好。”她打完招呼,又与其他人微笑致意,有些看着陌生,有些还眼熟,她久不在京中,确实也不熟络。
陪着聊了几句近况,成奶奶说要带她逛逛院子。
后厨正在忙着做饭,炉子上还悬着几只烤鸭,油光色亮的,鲜美地让人想流口水。
成奶奶看着她的馋样,拿了块焦干的牛肉给她嚼,“我记得你爱吃这个的,这是上个月,从藏区送过来的,顶好的牦牛肉,你们年轻人嚼着香。”
“好香啊。”她下颌一开一关的,眼睫忽闪,说话的声音还含糊不清。
“是吧,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嚼着这个在秋千上发呆,慢慢吃,别咬到舌头,喜欢待会儿就带一些走,”
宋存一边吃一边孩子气地点头。
“听说你妈妈最近住院了?”她也是听前两天来探望的人,偶然提起的。
“闪了腰,别的没什么。”
“我听说她心脏上也出了点毛病?”
“嗯,有一点,卢院长看过了,说是不碍事,定期检查就行。”两人说着话,冷不丁一个人出现在了视线里。
不知道他偷听了多久,薄唇紧抿,视线穿透飘散的烟火气,若有似无扫过她明显放慢动作的唇。
他还在盯。
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和深灰色牛仔短裙,头发整个扎起来,除了手腕上一只白瓷盘的表,裸露出来的肌肤空无一物。
这种干干净净的感觉,和从前很像。
20. 第 20 章
“哎哟,是小列来了啊。”成奶奶笑道。
“成奶奶好。”他收回了视线,刚刚是他失态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阖上了嘴,假装眺望将黄未黄的银杏。
她把剩余的牛肉干塞进嘴里,尝出多一些味道来。
这次好像更确定了,他是哪里变了。
言列其实一直不算个话多的人,看人的眼神却不会这样疲惫,总觉得好像经历了什么,对很多事情失去了热情。
他来,也不意外。只是两次刻意为之都没见着的人,偶然相遇,有那么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惊喜。
她大概是想多了,他们之间不热情才是正常的吧,可能对方也不想在私下场合见到她。
不见就不见呗,她也希望公事公办的。
“你们年轻人聊,我去别处看看。”成奶奶乐呵呵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人。
言列刚上前一步,宋存就自动拉开了距离。
她并不热情地扯了扯嘴角,“我先出去了。”
言列微启着的唇,又闭了回去。
“宋姐、列哥。”白放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截住她的去路,“你们倆在这干嘛?偷吃啊。”
......
两个人不约而同冷眼看向他。
“我....我说的是吃东西。”白放怯怯的,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你吃吧。”她撂下这句话,瞪他一眼走了。
谁让你解释的。
“列哥,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或许吧,”他垂下眼,冷着脸。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换个人开可能无所谓,但他知道,她不想和他扯上这些关系。
“下次.别....”本来想说下次别这样了,又忍住了,哪还有下次,没人会这样关联的。
“什么?”白放没听清,凑了凑耳朵,言列个子高,他半仰着头。
“没什么,”他把他脑袋按下去,“我问你,她妈妈生病了?”
白放张了张口,“列哥,你说的是章姨吗?”
“是啊,上上个星期突发的,还扭了腰,现在还在医院里呢。”
言列:“哪个医院。”
白放报了个名字。
他背过身去,低低说了句“知道了”。
白放见他情绪不高,就没再问了。
他没有问具体时间,大概对得上就行了,他宁愿相信。
宋存刚走出后院,迎面就碰上了闻帛笑。
“宋存?”
“你好,闻小姐。”她立住脚步,点头致意。
对方是带着惊喜的打量目光,从头看到脸,她也不得不多看了几眼。多少年没见了,她想不起来了,十年有吗?又或者这中途,在某些场合见过一两次。
闻帛笑的样貌没怎么变,还是那样乖乖巧巧的,CHANEL的套裙穿她身上,十足的贵气千金感。
“前两天还听我哥说见到你了,没想到这么快,我们也见到了。”
“是啊,真是巧。”她有点接不上话,听到后面有脚步声跟来。
不疾不徐的,很容易判断。
当然也没必要多做判断,有人已经叫出了那个名字。
“言列哥,你在这儿干嘛,是饿了来偷吃吗?前厅有糕点,你要不要尝尝?”
言列蹙了蹙眉。
一连串的亲昵,宋存听出两人关系很好。她又想起老妈说的话,恐怕不是一般的好。
微微侧身,说了句:“失陪了。”
距离再一次拉远。
言列淡漠地瞥了一眼那个极具个人特色的背影,她要是衣袖再长点,就可以拂袖而去了。
刚刚升起的火炉里,又被人冷不丁地加了一把湿柴。
闻帛笑眉眼柔柔,看着他走到她的身边,又看着他微微一笑后,冷淡的目光自前而去。
他是没认出来吗?那个人是宋存啊。
但她没问。
没有一个女人,会想要自己喜欢的男人惦记着别的女人。他记得也无所谓,不记得更无所谓。
来之前,章舒窈就提醒她,尽到礼貌就好。她当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个乐子,现下在一张长桌上吃饭,才算领悟了这句话。
聊天的时候,最受欢迎的好像是闻帛笑,选位置时就变成了言列。她看见好几个人都偷摸着换了位置,就是要离他更近一步。
他身边的位置,就跟vip专座一样。
宋存逆着人流,去了桌尾,觉得挺好笑的。
“送送?”黄奶奶叫住他,“坐过来,好久没看见你了。”
......她指的位置离言列很近。
“好啊,我坐这儿。”她装作没看见,走向斜对面,那个位置最后闻帛笑坐了。
她和闻帛笑刚好面对面。看得出来闻帛笑人缘不错,大家都似有若无地在打趣她....他们。
只是另一个人脸更冷了,完全是静音状态。
闻帛笑旁边的那个,时不时就瞄她一眼,她在细嚼慢咽两片烤鸭后,终于想起了她的名字,万雨萌、
想起名字,就知道那眼神不是友好的。
万雨萌和白放一个班的,小时候怂恿着白放和老师叫板,她知道后,教训过她一次,直接骂哭了,想必对方比她还难忘。
后来老妈还为这事说过她两句,都是一个院里的,两个小孩子吵嘴,她不该用那么严厉的方式教育。况且,她就比她大两岁,对方能服气吗?
白放坐在她旁边,见她走神,分出两颗葡萄在她的盘子里,看着他这副小偷模样,她微微侧头。
白放手肘推了推她,小声道,“宋姐,你好歹说两句啊。”
宋存其实是记着的,就是看前面的人太热情,想稍微缓缓,这一缓,就缓到了最后几个。
见黄奶奶得了空,她才举了清茶,走过去微微欠身,“祝黄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那些文嗖嗖的词她不会说,前面的又把她会的说的差不多了,索性就选了最朴实的,反正老妈都说了,尽到礼貌就好。
黄奶奶伸出手,握了一下她另一只手的指尖,力道不轻不重,是逗小朋友的语气,“谢谢送送,都快两年没回来了吧,上次你妈妈来看我,我还问她你是不是和你清雅姐姐一样,准备在那边定居了。”
宋存:“暂时还没想这么远,只是有点忙。”
“那你也可以想一想了。”黄奶奶捏了捏她的手,“你清雅姐姐说她好多朋友都特别喜欢你,你抽点时间,多走动走动。”
......
那些都只是她的粉丝吧。
没想到话题打得这么开,她一时有点接不住,更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讨论自己的私生活,尤其是.....
她快速点头说好,溜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座的人都燃起了八卦之魂。
而且大家都听得出来里面的亲昵,宋大小姐就算人不在京中,地位也还是在的。
其余人的脸上五彩缤纷,有好事者看向了闻帛笑,她是能够抗衡的。却见她无动于衷,望着斜对面的言列,在微微出神。
宋存说什么她没怎么听,更不感兴趣她的私生活。
她诧异的是,他脸色太难看了,好像这个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开心起来了。
相比小时候,这些年他是冷脸了些,个性也更加沉稳了,但是不爱笑和笑不出来是两码事,她感觉得到。
心脏紧紧揪着,低头抿茶时,言列的筷子动了。夹了一块宋存带来的枣泥糕,默不作声放进嘴里。那应该是微甜口的,他的嘴角却很苦。
她记得他不爱吃甜食的,而且她带的“丹桂花糕”可是自己亲手做的,他夸了一句挺好看的,却没动筷。
内心突然就如这糕点,吹了风,冷下去了。
.....是宋存吗?
她看着他咬了一小口,放在盘子边沿,像是不爱吃。不爱吃还非要夹,又是个什么道理。
她将一张精致白皙的脸重新埋入了茶气间,抬眸时,又看向了另一位当事人。宋存倒是很正常,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不是对哪个人,是对整桌的人,都一样。
“别看了。”身旁的万雨萌八卦笑,“这么喜欢你列哥哥,回去看个够,你俩不都要住一起了吗?”
“胡说什么呢?”她压低了声音,娇着声反驳。
“哼,还不承认呢,你是不是快搬家了。”
“是要搬家,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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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
“我想什么啦?”万雨萌见她脸红了,“那是你想的,住一个小区不算住一起啊。”
闻帛笑白她一眼,就知道打趣她。
再一抬头,对上了言列的视线,目光是飘着的,不知道对方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后面的山。
进入秋天,昼短夜长。夜幕就跟温度一样,上了开关,须臾之间,就变换了天色。
白放来时坐的言列的车,现下要坐宋家的车回去。白放的性格是要等到最后的,她也就陪着,等到最后。
路灯亮起,倒是比白日里看着,多了点人气。
走到停车处时,就剩下他们一辆车了。
白放已经先上了车。
月亮迷了路般地往上窜,不一会儿,就挂在上方,呈现俯视之态。月亮越是高悬,就越显出人世间的垂暮。
尤其是在狂欢之后。
宋存拉开车门时,看见两个人影,站在木篱围墙边,目光像一缕青烟飘过来。
视线有一瞬的模糊,
这一刻,她想到灯灭后空旷教室里无声的尘埃。人老了,好像就很容易像尘埃一样,被人忽略。
“砰”地一声,她关上了车门,“你先送他走,待会儿我给你电话,我回去找个东西。”
玩手机的白放听见这句,马上要去拉车门,被她一个眼神阻止。
“你不是有事吗?你先走。”他还要去酒吧逛一圈的。
“诶、诶,我跟你一起去啊。”白放的声音追在身后,她已经重新上了路。
去而复返,是成奶奶给她开的门。
“怎么啦?送送。”
“没事,我就想坐会儿再走。”说完就往院子里钻,也没别的借口可以找。
成奶奶关了院门,在身后喃喃道,这孩子。
对于她的到来,两位老人也没多问什么,温了壶酒,在院子里赏月。她酒量一般,一向是不怎么喝的,也来了兴致,想尝一口。
“你小口一点。”黄奶奶叮嘱她。煮过的酒甜甜的,好入口,就是后劲大。
“还挺好喝。”她转了下手上的青釉盏,一饮而尽。
“哎哟,让你慢点,刚刚也没见你这样馋嘴啊。”黄奶奶哈哈笑。
“这个比汤好喝。”她笑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喝了酒,一吹风,就立刻上了劲儿,人也活泼了一些。
宋存围着院子里的秋千绕着圈。她记得大院里,景家的院子,也有个这样的秋千,她和白放抢得打过几次架。
“你要坐的话,就慢一点。”成奶奶起身,跟了过来。
宋存拉了她的手臂,让她坐着,又朝着黄奶奶招了招手,“黄奶奶,你也来。”
大家都依着她,宋存见她们坐好,自己绕到秋千后,猛地一推。绳索歪歪扭扭地震荡起来。
“哎哟哟。”两位暮年的老人,也发出了清脆爽朗的笑声。
“一把老骨头了,怎么还做这种事啊。”老人嘴上怎么说着,布满经络的手却自觉抓紧绳索,后移着屁股。
“哈哈哈。”宋存站在后面,觉得画面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奶奶们,绷一下脚尖。”不然起不来啊,她力量不够,一阵指挥。
“怎么绷啊?”嘴上反对者,第一时间就抬了腿,刺绣的鞋尖,像一艘转弯的小船。
几次过后,秋千逐渐有了惯性。
“321、抓稳了,再来一次。”
秋千越荡越正,越荡越高。白发到黑发,不过一次双脚离地的距离。
谁在年轻时,没有过“欲上青天揽明月”的壮志呢。
言笑晏晏。
一阵疯闹后,各自的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散发出桂花酒酿的香气。宋存没再喝酒,喝了几口茶解渴。
月亮投下来的阴凉影子,铺满了院落。万籁俱静,刚刚的那一幕,唯有在彼此的脸上,找到些痕迹。
有迹可循,就够了。
时候不早了,宋存起身道别。
两位老人把她送到门口,黄奶奶还是很担心,“我送你下去吧,看着司机接到你再走。”
“不用”还未说出口,就有另一个声音落了下来,夜幕随之倾倒。
“我送她。”
21. 第 21 章
两个年轻的背影,走在这条洒满银霜的路上,就算是下坡路,也会让人觉得未来可期。
成奶奶拢了拢手,“这样一看,还挺般配。”
另一人面色就凝重许多,“般不般配的,也不是看这里。这两位的老子更是离得远,”
“最近这风好像平了些吧,宋仁杰前两年都没在京中了。”
身旁之人叹息一声,“要是真想着平,他就不会连齐家小儿子的婚礼都不去,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宋家这儿子有自己的个性,生的女儿也一样。现在切割总比以后被人拿捏的好。”
黄奶奶眼里流露出怜惜,“就怕草长太深,还没割完,火就烧过来了。”要是老爷子还在,宋家的处境不至于到现在,现在闻、言两家联手,背后还有个老东西坐镇,有眼睛的都看得明白。
还以为这么多年,宋仁杰的气性收敛了不少,到底是骨子里的那股正义感,经久不衰。
但是,什么又是真正的正义呢?
站对了,就是正义、
“到底还有您在,还有几个老人在,也不可能斗得太狠。”
这句话,身旁之人没接。谁又说的准了,世界终究是下一辈的,死人的几分薄面,活人想给就给,不想给,也就那样。
成奶奶:“我看着,送送会是个明白人,不会陷入到这些事里的。”
“但愿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嘎吱”一声,木门重新关上。
言列离开后,顺道去探望了言老爷子,回来时,听到了门口的欢声笑语。宋存的声音从脑子里一过,他就知道是她。
莫名其妙下了车,又莫名其妙在门口站了许久。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像一记记轻微的耳光。
不疼,就是有点尴尬。
宋存不自在地转动了一下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眸。
有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盯着人看,很不礼貌!
“你怎么还没走?”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话。
又是这句。
“去看了我爷爷,出来听到那边有声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去看看。”他解释地详细过了头,像是生怕和她扯上关系。
宋存闻言,也没得聊了。
“你认识我爷爷?”他倒是没话找话了一句。
“你爷爷?姓言?”
“.......”不然呢。
“我好像不认识。”宋存想了想,确实不认识,她好像就认识他爸,连他妈也没见过,听说爸妈感情不好,一直分居来着。
为了仕途,这种事在圈子里多了去了。
隐约记得,言列是因为他父亲调任,在大院里住了一阵,后来就走了。而且是突然走的,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去参加了一个比赛,回来就听说他走了。
走在他们最争锋相对的时刻,她不是很想回忆。
“你应该也不认识我爷爷吧。”听见他沉默,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酸了他一句。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看着前方等着的两辆车。
他一直在等,等她开口,不是说找他有事吗?现在不是个挺好的机会,为什么又不说了。
往她脸上看了一眼,时钟“滴答滴答”地响,还有几步路就要分道扬镳了。
他在遗憾个什么,又在期待个什么。
不说就不说呗,岂不省事。
宋存当然是知道找他有事的,只是有一点说不出口。为什么说不出口,她也不清不楚的,觉得地点不对,觉得时间太短。
这些也算是原因吧。只是还有一点,她自己也不想破坏的氛围感,和他之间的。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平静地说过两句话。
“宋存。”见她是真要走了,他叫住她。
“?”
宋存低头转了一下自己的机械手表,“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改天我去你公司找你。”
言列跟着看了眼时间,离9点还差一刻钟,很晚吗?
她不是凌晨还在路上撞车吗?
还是她又改变主意了,觉得和他无话可说。
手心里猝不及防被塞了个东西,她本能地曲指握住。
四四方方尖尖的脚,稍一用力,微微弯曲。
她嘴角牵了牵,抬眼看着他,“这是什么?”
“我名片。”
宋存:“.......”好险,她还以为是一张卡,直接走赔偿流程。
如果真是他主导的,那她.....真的就有一点不想看见他了。
言列看着疾驰而去的车子,很快不见踪影。没急着上车,点了根烟,抽两口又扔掉。
她说会给他打电话,但他严重怀疑,她压根不知道他电话。
刚刚去爷爷家时,鬼使神差手写了张私人号码,没想到出来时,还能再碰到她。
宋存一回家就把卡片扔进了托盘里,他还没他想得那么牛逼,她也还没有无能到搞不到他的电话。
手机在震动,她先去冰箱里拿了瓶水。柳桉问她周五晚上有没有时间,去白放的酒吧,说是有什么主题par,那小子又不敢自己给她打电话。
“去吧去吧,反正有你在。”她经不住劝,还是答应了,上次去走了个过场,确实没怎么玩到。
听她答应了,柳桉又开始给问她的攻略进度。
“进度大着呢。”她喝一口冰水降降温,“今晚拿到了言大少爷的名片,你就说牛不牛逼吧,”
“哈哈哈。”柳桉听出她的嘲讽,“他给你递的名片,按照社交规则,他输了!”
.......
她没在比这个吧。
忙活了一整天,她去琴房戴上了耳机,在pad上给琴谱添加标记。绝大部分古典乐的谱子,都需要演奏者二次创作,这些创作就是每个演奏者独一无二的理解。
同一首曲子,演绎的方式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
隔天的晨练,她在家自制了一杯现磨美式,加上洗机器,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个小时。
喝上那杯咖啡时,阳光已经形成对角线,她站在交界处,被分割明显。
她的练琴习惯,是从所有音阶的大小调开始,调性和指法,无论在哪个阶段,都不容怠慢。
还在学校时,每周都会新学2-3首新曲,涉及不同风格。反而是走上职业道路后,拓荒的精神越来越弱,就指着那几首老本。
宋存坐在钢琴前,像是受到某种意念驱使,手指不受控制的开始一段巴赫的复调。老师从小就告诉她,巴赫的琴谱,一定要背。
Fuge是秩序音乐的代表,又以巴赫的成就最高,在键盘乐横行的时代,这位伟大作曲家的《十二平均律》被称为钢琴的《圣经·旧约》,地位至今无人撼动。
双手在键盘上游走,单一的旋律飘荡在上空,左右手相继交替,看似最简单的乐句,却有着最深刻的思考。
像是寥寥几笔的宗教符号,背后却蕴藏巨大的能量,阴阳共存,宇宙在对立中统一,指引着平静与和谐。
掐着午饭时间,韦敏给她打来电话,聊了些最新动向,对方真的很积极在平息这件事,短暂有过的猜测她没再提。
可能对自己的定位,更多还是在专业领域,她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在意。
“刚刚我说的那个活动,你考虑一下。”韦敏在十五分钟后,切入了正题。
有个慈善拍卖会近期举行,以艺术为主题帮助残障儿童,文艺圈有些大佬参加,会捐赠物品做义卖。非公开活动,对方需要现场演奏钢琴。
按照以往,她确实没必要接这个活,尤其是在演奏会的档期。只是现下风评不好,需要一些公益、慈善的活动来扭转风向,这种非公开又有一定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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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最合适不过,大张旗鼓的还有作秀嫌疑。
宋存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有指定曲目吗?”
韦敏:“有的,待会儿我把曲谱发给你。”
“行,把对方负责这块接洽同事的电话也给我吧,方便沟通一些细节。”
“好。”韦敏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她,她骨子里有股不厌其烦的热忱。
——
酒吧的主题活动是为万圣节预热,一直到下个月月底,每周末都有一场。今天的这场是“精灵”主题。
门口两个长袍的巫师迎客,进门就有占卜席,确定今晚的座次和奖励。主厅灯光以柔和的绿色为主,蓝紫色光束穿插,头顶悬吊蝴蝶、蝙蝠等模拟标本,乍看一眼,像是步入了某个原始森林。
就连座椅上,也有藤蔓环绕,各种各样精灵cos的客人比比皆是,男服务员披上了斗篷,女服务员穿上了性感可爱的纱裙。
宋存一进去,就收到个精灵耳朵,做得还挺逼真,不像是批发的塑料玩意儿。她被一个服务员领着,往二楼的包厢走去。
穿过廊厅时,每走一两步就得侧身,怕撞坏各类精灵的“翅膀”。
岑宁端着端盘,给VIP包厢的客人送酒水。猛然看见她,差点没认出来。
宋存先停下脚步,随后对方也回过头来。
岑宁穿一身蓝色的抹胸纱裙,编发上带了两只小耳朵,略带夸张的眼影配上她可爱感十足的五官,又青春又靓丽。
“这么巧?”宋存见她两手不得空,主动靠近。
“宋....宋存姐。”岑宁开心张着嘴。
“你这是?”
“哦哦,我在这里兼职呢,上个月才来的,到了才知道是白先生开的酒吧。”岑宁解释道。
白先生?宋存差点没反应过来。
“现在应该叫白老板,或者白总了。”岑宁笑笑。明明对方脸上没什么喜悦的表情,再见到她,还是会觉得亲切。
“嗯,都行吧。”宋存笑了下。
“宋存姐,你是来玩的吧,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我可以给你介绍好喝的酒。想玩游戏什么的也可以问我,我最近学了好多呢。”
宋存点头,“好,你先忙吧。”
“嗯嗯,我先去给客人送酒。”
这一幕刚好被从包厢里出来透气的沈若菲和祝瑶看见。
“哟,”祝瑶哼笑一声,“我就说为什么一个新来的服务员这么硬气,什么客人都敢惹,原来是背后有人撑腰啊。”
这话沈若菲没法反驳,毕竟她是亲眼见过的,宋存如何照顾那个小丫头。
“走吧,她是白放以前的邻居。”
或许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个邻居,但他们那样的邻居,还意味着别人踏不进的圈子。
“宋小姐,这边请。”服务员敲了两声门后,替她推开。
一股浓郁的雪松味,袭击了她的鼻腔,沿着喉管往下,嗓子里痒得像有蚂蚁在爬。她本能地用手上的精灵耳扇了扇,偏过头直接走了。
连里面有没有人都没看清。
没走两步,就捂着嘴咳嗽。
罪魁祸首邵厅,看着那个背影,楞在了原地。从她的头发丝,都能感觉到厌恶。
手上的雪茄刚被点燃,白雾在空气中缭绕,还没来得及吸一口,就想灭了。
“刚刚那个....是宋存?”张开的嘴闭合不下去,便转头去问。
周柯看着盒子里剩余的雪茄,盖上了。“你才认出来啊。”他可是火眼精金。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邵厅视线还定在门口。
“你不是见过她了吗?”屋子里坐着五、六个人,还是周柯回的话。
“?”
周柯看了眼坐在沙发最里处,不动声色的言列,“你不是老念着要找撞言少爷车的人算账吗?现在可以去了。”
22. 第 22 章
“?”邵厅往里走了几步,“啥,宋存撞的?”那他......有点不敢啊。
“别别别,别乱说话,我可没这层意思。”周柯两手一摊,无辜状,“宋大小姐顶多是陪撞。”说完又往沙发上看一眼。
当事人无动于衷。
他其实也有一点不明白了,对方明显是想通过一点小钱买个安心,而他就是....要吊着。
但他自己又不出面。
有猫腻啊。
“什么跟什么啊。”邵厅完全没听明白,“撞车还有陪的?”
周柯吊儿郎当一笑,一副你能拿她有什么办法的模样。
白放进来时,挥手散了一下烟雾,开了门,已经去了大半了。
左右看了一圈,“宋存呢,没在吗?”
“走了。”邵厅重新点了一根烟,“可能是看不惯我这张脸吧,脚都没踏进来就走了。”
白放看着他一脸自嘲,解释了一句,“大概不是...也不是吧。可能是这烟味太重了,她以前闻着就容易嗓子痒,尤其是冬天。”
角落里的人听闻这句,把烟摁灭在水晶缸里,起身往外走。
味道是挺大的。
他走了,其他人也纷纷灭了烟,起身跟了出去。
宋存没管那屋子里是什么人,也没再回去过,拉了柳桉,在外面的大厅,找了个卡座。连着几个卡座,都是预留给他们的。
他们一落座,服务员就上了整套的酒水和小食。
宋存从一打鸡尾酒中,选了杯绿色的。正中央的舞台,打造成一个大树木桩,此刻还没到群魔乱舞的时间,演奏的是非常适合小酌的Latinjazz。
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是很容易沉醉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身心都放松下来,直到一群不速之客闯入。
在看清来人时,她又不得不纠正自己的措辞,恐怕他们才是不速之客,那是今天的主宾。
头顶时不时就传来几道目光,倾注在两人身上。柳桉倒是很自然地抬头,对眼打过招呼,她低着头,啄着那杯鸡尾酒,下了快一半。
“high,宋小姐。”落在最后的秦笙主动给她打了招呼。
“你好,秦小姐。”她抬眸,又起身。
“别这么客气,叫我秦笙就行。”
“好,你也叫我宋存。”今天秦笙没穿旗袍,一条烟灰色的吊带长裙,软滑的料子贴着曲线,身材看着是更好了。
秦笙的目光久久停在她脸上,见她没了话,又不好再耽搁。
“那就不打扰你了。”
“嗯。”宋存没get到,对方想和她再寒暄两句的意思。
秦笙走到最中间的卡座,坐到了周柯的旁边。
“你认识宋存?”周柯压着声音问她。
“上次她和白棠姐到我那吃过一次饭,不知道这算不算认识。”说完看了眼旁边的言列,“阿列也在。”
周柯看他一眼:对方装没听到。
周柯:“宋存可不好招惹。”像是一句有意的提醒,落在秦笙耳朵里成了句贬低。
她极度无语地回她,“我可不这么认为。”
周柯绷着嘴,挑了下眉,她听不懂也无所谓。
“那你加油,把生意做到宋大小姐头上,以后可以横着走。”
秦笙白了他一眼,她其实更想交个朋友。
她进入这个圈子时,耳闻过她,却一直没机会见到。
宋存刚坐下,白放就过来了,这次她没站起来,就这样仰着头看他。
白放看了眼隔着距离的两堆人,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算了。
合情合理。
“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白放端着一杯威士忌,问她。
“介绍谁?”她明知故问,“除非有你觉得特别重要的人,别的就免了吧。”婉拒的意思表达地够明显了。
“行。”白放也不勉强,这姐能来,就是给他面子咯。
“我真有一个人,要给你介绍。”说完,伸出只手,牵了下后面的沈若菲。
纵使有些不情愿,在本能地握拳一秒后,沈若菲还是松开了手,任由他牵着。刚刚走过来时,她就想明白了。瞒是瞒不了的,破罐子破摔吧,以前两次她的态度,未必就真的在意这件事。
“我女朋友,沈若菲。”白放骄傲道。
沈若菲抿着唇,想先开口。只见宋存直接站了起来,温和一笑,“你好,沈小姐,好久不见。”
“你认识?”白放惊讶。
“我们以前是同学。”
对于宋存的回答,沈若菲感到受宠若惊。她的客气她是一点没料到,她已经做好了对方用审视的眼神看她,顶多轻微点一下头。
毕竟,她一向如此。
身旁的白放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
“你好,宋存,不介意的话,叫我若菲就好。”
宋存笑了笑,没回答。瞥到旁边的白放一脸嘚瑟的表情,交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藏都藏不住了吧。
他既然这么想要这个面子,那就给他。毕竟他女朋友往后说不定就算章女士半个儿媳妇,这面子,她是要给的。
还没等介绍,柳桉就自己站了起来。
“沈小姐,我是白放他学长,柳桉。”
“什么学长,这是我桉哥,我人生导师,你也叫桉哥就行。”白放连忙插嘴。
“桉哥,”沈若菲叫了一句。
寒暄结束,白放带着沈若菲坐到了两拨人中间。
沈若菲跟在白放身后,微微侧了侧头,她是没想到,白放这小子有这么大能量,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宋存,都待他不同。
是不是自己,太小看他了?
抑或者,是她高看了宋存。在这些权贵面前,她也不过泯然众人罢了。
白放在招呼他几位哥,她坐在旁边,干了半杯啤酒,又忍不住去打量宋存。
她穿的什么,有没有比她好看。那个柳桉和她什么关系,男朋友吗?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演奏的这些音乐,她会有什么评价?
嘴里的啤酒,全成了泡沫,回酸。
她知道这是一种病,却总是忍不住将自己与别人比较。宋存在的时候,和宋存比,宋存走了,和新的“宋存”比,宋存回来了,又再比。
而且这一次,是变本加厉的。认为这个人就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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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同一个圈子的,为什么她就不可以成为她?
为什么我享受不到自信满满的人生呢?
端着第二杯啤酒,又看了过去。
放下架子的宋存,更添了一份矜贵的松弛感,她又感觉到了新的差距。
柳桉:“你也觉得他很帅吧?”
“谁?”她明知故问地蹙了蹙眉,刚刚好多人围过去,她确实看了一眼。她又不瞎,肯定是能看到C位的。
柳桉一笑,“你这么答,我会觉得他真的帅到你了。”
宋存语塞,“我该怎么答。”
“不帅!”
.......
可是说他不帅,像是在赌气诶。
柳桉抓住她表情的变化,“你看看你说不出来是不是,默认了啊。我一朋友见了他,天天做梦呢。”
宋存:“....gay圈天菜啊。”
柳桉挑眉:“非gay圈也是,丈母娘圈更是。”
宋存:“.....”因为他这句话,她又看了一眼。
也不是不能理解吧,除了脸和身材本身。言列身上兼具着破坏感和清爽感,一种矛盾又独特的荷尔蒙。应该挺吸引小女生的。
还好她不小。
大院其实是有些排外的,他半道搬来的,还能在短时间内那么受欢迎,这张脸绝对功不可没。
她咬着吸管抿了一口饮料,压压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为什么要和不同的人讨论他帅不帅。
可能他就这点优点了吧,肤浅!!
见她不吱声,柳桉打趣,“我觉得以他们对你的尊敬程度,你要是走过去,说不定能撬了言公子的C位。”
“我有病是吧。”她脱口而出,声音放大了些,还带着点娇俏。
虽然听不清说的什么,就着这悦耳程度,几道目光又追了过来。
“诶,那个是谁啊,不会是她男朋友吧。”最敢问的秦笙,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拉倒吧。”隔着两个人距离的邵厅接了话,“从小要好的那种,算得上青梅竹马吧。”
“青梅竹马可不只是朋友吧。”秦笙凑近了,和他大声密谋。坐在两人之间的言列不得不后退了半步。
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诶,你去打听打听。”秦笙手肘碰了下身侧的周柯。
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般地,急着扔掉,“我可没这闲工夫。”
打完一圈的白放刚好走到这,听见些似是而非的对话,“你们在说什么?”
秦笙小声道,“在说宋存的男朋友。”
“男朋友?”白放看了眼谈笑的两人,“你说我桉哥啊。”
秦笙点头,竖着耳朵,“不是吗?”
四周噤声,白放又看了一眼,发现其余人都放了一根神经过来,到嘴的反驳又有点说不出口。
“我哪能知道啊,他俩谈恋爱又不会告诉我。”最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八卦人群失望而归。
“不过那也说不好。”“噔”地一声,玻璃瓶撞上大理石,众人神经一跳,言列抬了下眼,又垂下。
“毕竟从小到大,就这么一个男人,能入我宋姐的眼。”
23. 第 23 章
“真的还假的。”秦笙眼睛亮了,“那你快给说说,你桉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肯定有过人之处吧。宋存喜欢什么样的?”
周柯无声叹息,摇了摇头,平时没见她这么八卦啊,这就是宋存的魅力吗?
白放挠了挠头,“什么样的啊,,,,首先脾气肯定要好,否则忍受不了。”
秦笙:“你的意思是她爱对喜欢的人发脾气?”
白放:“......”他这么说了吗?他想说的是她脾气本身就很不好。
言列有些头疼地往后仰了仰,肯定不是啊,按照这个逻辑,那她就应该.....
猛地一抬眼,对上白放又要胡说八道的嘴,对方收到信号,谨慎了些,“我桉哥....就是很好的。”一下子找不到准确的措辞,看向言列,“和我列哥差不多好。”
言列:“.......”
白放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要不你自己感受感受?”
“好啊,”秦笙端了酒杯,正要起身,被白放拦住。
“别别别,我桉哥不是那种等着女士递台阶的人,你等着,我去叫他。”说完,放下杯子,就往旁边走。
言列跟过去一眼,总觉得这小子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在点他。
这一眼正好看见拿着手机出去的宋存。
柳桉在白放的引导下,来到了隔壁桌,正好与起身出去的言列擦肩而过。衣料间的磁场,相互作用般地,排斥了一下。
柳桉收回了眼神。对着站起来目送的周柯,“上次很抱歉,撞了你的车。”他适当开了一个头。
周柯也不含糊,马上进入社交状态,“都是些小事,还挂在心上呢。”两方非当事人,互相在飙戏。
宋存出去接的是章舒窈的电话。任何时候,只要不在台上,老妈的电话是一定要接的。
章女士住着院无聊,骚扰她的时间就多了些。就是每次讲不了几分钟就挂,说是怕耽误她练琴和休息。
她汗颜,也并没有老妈想的那么刻苦。都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嫌她烦,找的借口。老妈却一直记到了现在,都不给她纠正的机会。
刚挂了电话,身后一阵清冽的气息靠近,犹如浮光掠影般,一闪而过。
难得的是,这味道干净清透,没有过分的香熏痕迹。
宋存刚要让开,就被人撞了下肩。
她趔趄着进了半步,那人已经走到了她前面。
对着那个饱满的后脑勺,她也仿佛看见一张桀骜的脸。
宋存刚要骂出口,脑子里灵光一闪。
总觉得像是菩提老祖敲孙悟空的那三下,暗示意味太浓。
然而,她就算是有这个灵性,也是不认这个师傅的。
直接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何况她包还在里面呢。
再回去时,柳桉在旁边的卡座上和邵厅说话,她没打扰。岑宁送酒正好到了她这一桌,见她一个人,索性坐了下来。
“宋存姐,你要不要尝尝这个,我们酒吧的特调,好多女孩都喜欢的。”
一个琉璃平口杯,落在她面前,水晶般透明的酒液里,飘着几朵雕刻精致的玫瑰花苞。她还真没见过这样的调酒,看不出是什么做的打底。
抿了一口,度数很低,味道没样子好。
“这叫‘有花堪折直须折’。”岑宁说。
宋存听着这文嗖嗖的名字,有点起鸡皮疙瘩,酒吧就是这样,不调酒就调情,起个名字都遵循这个规律。
而她又想到了另一层意思,机会。
“我有事,先走了,下次见。”她一瞬间又重新做了决定。主要是不想再磨蹭下去了,问完就了事。
“啊,好啊,再见,宋存姐。”岑宁挥挥手。
白放过来时,宋存已经走了。
“她说她有事,先走一步,”岑宁给老板汇报。
“嗯。”
“老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
“那个,那个刚刚坐最中间的那个帅哥,是不是认识宋存姐啊。”
“最帅的那个?”白放仰了一下头,在考虑是不是自己。
“就是黑衣服的那个,坐中间的那个。”
“哦。”白放些许失望,“你说我列哥啊,认识啊,从小就认识。”丢下这么一句,就直接走了。
留下岑宁在原地略加思索,不觉睁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个天大的秘密。
是说怎么一个陌生的帅哥问都不问就让她们进了屋,是说怎么一向礼貌的宋存连句谢谢都不说,敢情他俩是前男女朋友啊。
那一切都合理了。那么重的离婚感,她的直觉不会错。
宋存回到分开的位置,四下张望,人倒是比刚才多了,就是没有想找的那一个。
拿出电话犹豫之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鸣笛”。
张扬地像是五星红旗在天上飘。
嚣张的车牌外加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很难不引人注目。更重要的是,这货生怕人看不见,还开了车内灯给自己打光,鼻梁是鼻梁,眉骨是眉骨的,尺量过的比例。
宋存在心里骂了一句,耍什么酷啊。
正要走过去,就听到不友好的声音传来。
“这是不是那个威胁人的钢琴家,叫宋...真?”
“不是宋真,是宋存,听说来头很大,小声点。”
这人提醒同伴小声点,自己声音却很大。宋存看不见,也觉得被手指戳着脊梁骨。
“我有个朋友,前阵子好奇去听了她的演奏会,据说弹得很烂,现场气氛也差,气得她再也不想听音乐会了。”
“可不是吗?想蹭热度没蹭上,都说是为了演奏会炒作,结果把自己炒糊了。”
听见这些指指点点,双脚像是灌了铅,拳头握紧又松开,隐忍不发。
一条强而有力的手臂围过来,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推着她往前走。那股一闪而过的味道,彻彻底底地包围了她。
由他建造的城墙,短暂的为她抵御了外间的纷扰。
上车的第一时间,宋存抬手就给关了灯,又不是两尊蜡像,还供人参观的。她现在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关了灯也没有打消掉围观群众的好奇心,前窗玻璃上要是能投射,眼睛都能多到密集恐惧症犯了。
她目视着正前方那个白色摄像头,打破了沉寂,“这里不能停车吧,前面有个摄像头。”
言列怔怔看了她一眼,像是看稀奇。这交规都跟哪学的,地上画着停车线呢。而且他确定自己停在白线范围内。
“停车是可以的,只是不能撞车。”他一本正经挤兑她。
“???”
他妈的有病吧,鸡毛蒜皮的事,反复说。
阿弥陀佛,她在心里默念。
真的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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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谁遇见这么个人,能不发火的啊。别说她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四十几岁,也会讨厌他的吧。
“你停在人家大门口,影响别人做生意,是个什么道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不能认输。
言列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这停着一排的的车呢,碍着谁做生意了。
但他没说,按她的意思,右转拐弯,去了没人的巷子。或许她还有另一层意思,不想和他出现在有人认识的场合。
私底下可以屈尊降贵地来找他,但是在人前,是一个眼神也不会给的。
两个人坐在车里交谈的这一幕,被刚下车的闻帛笑和万雨萌看在眼里。本以为是一起来,结果是一起走,这性质似乎更严重了。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从酒吧出来,能做什么呢。
闻帛笑身上的绿色薄纱裙,在夜风中,微微起了些褶皱。
万雨萌安慰她,“兴许是有什么事吧,以前在大院的时候,他俩是最不对付的,白放都说呢,他列哥最不喜欢的就是宋存。”这句是她编的,白放说的是要避免言列和宋存见面,反正意思也差不多。
闻帛笑没听进去,沉着声说了句,“走吧。”今天这身,又白打扮了。
“最不喜欢”这种话,本来就很难从他口中讲出。若是真有这么一句,大概也不会是字面意思,她宁愿没有。
一下子安静过了头,几片银杏叶落在玻璃窗上,像是某种刻意的顿点。
就像上台前的候场,盼望着盼望着,帘幕拉开,却不知道怎么上手。敬礼、落座,是刻在她脑子里的流程,对他,她还没有这样的固化思维。
言列开了窗,风吹进来,好受多了。
刚刚等她的时候,其实一直开着窗,又跑了几步,应该没味道了吧。他来的时候在车上抽了烟。
“这里好像没画线。”宋存说。
.......
真是谁也跟不上谁的脑回路,这会儿又知道画线的地方能停车了。
“没事。”他看了她一眼,“除非你要去告我。”
“我有病吗,我为这事告你。”话说得急了一下,她闻到呼吸之间的酒气。
“你喝了酒,还开车?”
言列嘴角很轻地弯了一点弧度,只有左侧的后视镜知道。
“大小姐,是你喝的酒。”
宋存闻言,低头靠近自己的领口,确实是她的味道,果酒香,甜腻甜腻的。
她一点拉扯的动作,引来了他的目光,斜着向下。
本来就短的裙子,坐下来就更短了,匀称白皙的腿折叠着,落在他眼里,两根玉柱一般。可能是职业关系,她坐下时,也不会塌着腰,上衣紧贴着身体的曲线,抬手之间,露出一点腰线。
他移开了视线,随手拨弄了一下未打开的空调出风口。
看这些干嘛,难道是想挨打吗?
宋存倒是没注意这些,顺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自己先看了看,才递给他。
“认识这个人?”
出门时,她临时带上了这张照片,也是存了点,如果碰上他,能不能聊聊的打算。
这是一张证件照,头发别在耳后,露出了整张脸。最大化地展示了一个人的五官。
他瞄了一眼,从她指尖接过来,扔在了中控台上。
轻飘飘落下两个字,“认识。”
24. 第 24 章
车厢外夜幕低垂,车厢里开了灯,前玻璃窗上的影子,是两团呈八字状分开的深灰色,完全没有交集。
宋存不知道他在沉默什么。
需要问得更明确吗?
“那你应该知道,她做了什么。”她的语气相较于一分钟前的那杆秤,加了一千斤的锭。
言列骨节明晰的手指按了下方向盘。对这件事,他也是在发生后才知道的,知道的信息和她大差不差。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他说话音量不高,低沉着,带着一点残留的哑。
这一点示弱的姿态没引起她的同情,反而是更惹人火大,这么说就是他真的参与了,“你倒什么歉,所以是你指使的?”
“没有。”言列否认地极快,转过来一直回避的视线,“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可能只是想有个参考吧。”
说是参考,他也未必相信,那么多钢琴家,也有比她更知名的,经历更丰富的,王涵都没选,偏偏选中她。
他现在是有理也说不清,会来找他,肯定是查到了他和王涵的关系,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
以他们俩交恶的程度,她的怀疑合情合理,连他自己都差点这么想。可是事实就是真的没有。
他确定,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她。更别说是王涵,她那么敏感,又对他的事那么了解,是更不可能去说的。
然而,她在这么多原型里面挑中了宋存,恐怕不可能和他没有关系。
“我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你。”
明月皎皎,树叶在扇,车内的氛围,犹如两端紧绷的弦,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惹得那根弦,回弹出残影。
宋存轻抿了唇,眼尾拉长,没作声。
当然,当然,我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你。
在这和谁示威呢。
“行,就这样吧。”良久后,宋存兀自点了下头,尽力维持着平和。
在她伸手的一瞬间,“扣”地一声,车门被锁死。
手指在锁扣处滞住。
“你有病是吧?”她不悦道,半眯着眼,掩饰自己的情绪。
“不是。”言列压着嗓子,与她对视,“我有话要说。”
“那你长话短说,超过五分钟我直接报警。”宋存拿出手机,点开计时器,扔在中控台上。
言列目光垂落,看着屏幕上的数字跳动。要是以前的宋存,这么说了肯定就会这么做。现在的.....她,大概也是吧。
起码对他,应该没什么变化。
“我知道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帮你处理。”他叹了口气。
或者宋存也可以提别的要求,而他不敢这么问,会被她视作挑衅。
“你帮我处理?”宋存竟无语凝噎,“你是谁啊?你们又是什么关系,你是帮我处理?还是帮她处理?”
既然否认了,为什么又要来负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还不如直接承认得了。
如果他承认了,她能怎么样?恐怕也不会怎么样,毕竟也成年了,再玩那些小孩儿的报复行为,伤不了别人,还会把自己置于笑料中。
可能连骂他一顿或者打他一巴掌,都懒得做。最大的可能是直接发个律师函,获得些不痛不痒的赔偿,胜诉后公告天下,从此以后再不来往。
但是要想一次性告倒他,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行啊,你让她从棺材里爬起来,给我道歉。”
言列撑了下后颈,知道她这么说,就是没得商量。
然而,另一个人已经死了,她要是来真格的,以她的本事,挖出王涵的过去,搅个天翻地覆也不是办不到。
她要闹也可以闹,只是他私心不希望走到那一步,除了能出口气,对她也没什么更大的益处,只会让她陷入无止尽的舆论旋涡中。
她也算半个公众人物,是需要观众缘的。可是他知道,这些话由他来说,只会是完全的反效果。
况且那个人已经离世了,她讨不到便宜,中国有句俗话,“死者为大”。
当然,他知道宋存的脾气,她是可以不管不顾只为出一口气的,他自己就领教过。
“宋存。”一息之后,他说,“她死了。”
“她要活着,我找你干嘛。”
“我可以试着帮你找找真相,在这之前,你不要轻举妄动。”他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
宋存目光不措地盯着他,像是要看出个窟窿来。这又是哪一出?还有真相。真相不就是他干的吗。
“所以,她确实是有问题是吧。”她讥讽道,不然用不着通过稳住她,来保护一个死人的名誉。
可是她的名誉,谁来保护?
“每个人....都有一些隐私。”言列看出她的动摇,“她父母自幼双亡,又在福利院长大,性格上比较孤僻,也许难免会有一点偏执,但是一直也不是个会恶意伤人的人。”
宋存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打感情牌。这些在柳桉给她的资料上写的很清楚,外界对“天南”的包装,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传言她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名校毕业,自身有思想有才华,是网文圈真正的作家。
实际她上的大学只是那所高校的夜校,这些年除了写书,主要热衷于慈善,她没深入调查过是真是假,至少在媒体层面很是认可。
写的小说涉及很多民俗类的科普内容,公开露面的时间并不多,政府层面的褒奖却不少,一直都是非常正面的形象。
柳桉还给她提过一嘴,影视化的四部作品,全部和言列妈妈控制的资本有关,说是全靠才华,也未免赞誉过盛。
这些她早就知道,可是她没有拿这些大作文章,就是因为不想和一个死人再计较。可是她自己这么想,和别人要求她,是两码事。
尤其是面前这个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堵住她的嘴,生怕她报复的样子甚为可笑。
信任与不信任,界限很明显。但是要向他证明自己的人品,她会觉得更可笑。
“不用了,”人在极端愤怒的时候,反而会平静,“既然和你无关你就不要管,如果你管了,那就是和你有关。”
她说完,手指摸索着去拿自己的手机,被一片突如其来的阴影笼罩住,吓得往后一缩。
他微微前倾的身体,指尖扣在距离她咫尺的中控台边沿上,冷感的金属贯穿掌心。
突然的靠近,她其实很反感,用一种不要得寸进尺的表情看着他。
言列被这眼神啄了心窝,悻悻地收回了手。
“我送你回家。”他不再多说什么,就算把她锁在车里一个晚上,估计也难以撼动半分。
“开门,我自己走。”她冷冷说。
言列没动,僵持着。
“我真的会报警。”她一字一句,不是威胁他,“你要觉得自己真有本事,就试试看不让警察接警。”
空气像被凝结上了一层雾凇,冷到无法流动,
宋存冷漠,“这么大费周章的,花了不少时间吧。”等这么长时间,她要没点名气,他还算计不了她。
“我说过了我没有。”被她嘲讽地有点失控,“如果我想的话,你早就....”
“早就什么?”早就名誉扫地了?还是早就俯首称臣了?
呼吸沉寂,针落可闻。
“没什么。”他瞥开了视线,解锁,开门。
看她走远,他才摸出烟盒。
心烦意乱地,拢住了火,点了根烟,只抽了一口,就支向了车外,让它静静燃烧着,在眼不见的地方,化为灰烬。
这一点烟草,不足以让他醒神。
——
宋存昨晚没有睡好,反反复复地不踏实。她记得以前也有过那么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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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听白放赞颂两句那个人的丰功伟绩后,她会莫名其妙地睡不好觉。
好奇吗?对那个人,那会儿是有点的。
但现在肯定不是,现在是真的生气。满脑子都是他的语气他的脸,他居然挑衅她,到现在还挑衅她,她真的很讨厌他挑衅她。
他以前就这样,巴不得屁大点事都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其实心里都知道,就是他故意放的消息。
让她羡慕吗?还是要让她服气。
她只会觉得很烦。
她比平时更早地,起床练琴。
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跑动,以一连串的琶音结束了这一曲。
这弹得都是些什么。她闭着眼睛回味了一下,对自己感到同样的无语。他是个屁啊?就那么影响你的心情吗?
又不是孙悟空,能一眼分辨出谁是人、谁是妖。有本事就靠眼神烧死她。
这么一想舒坦了些,起身去冰箱里拿了瓶水。手指反扣在琉璃台边缘,轻轻倚靠着身体,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半。
天上的云花花绿绿,像鲤鱼背上的鳞。心情好时管这种天气叫艳阳天,心情不好时叫烈日当头。
宋存此刻就觉得,这光线晃得人都晕。
琴架最上层,有一本金色的琴谱,她搁了杯子,拿起来翻开。是张潼昨天送来的,慈善会的曲目。
颗粒感的纸张上,飘出新鲜的油墨味。
韦敏告诉过她,这首曲子还未首演过,因此,后天的慈善会,谁演奏了,就算是谁的代表作。
开篇的左侧有曲目背景以及作曲家的介绍。
是一首民乐钢琴曲。单三部曲式,本身演奏难度不大,就是在审美方面,会比较难以把握,掌握不好情绪,很容易中不中,西不西的。
上一次在正式场合演奏这类曲目,还要追溯到十三岁时的人民大会堂,好巧不巧的是,也是这位作曲家的曲目。
算一算,他已经将近六十了吧。
钢琴演奏是现代职业的分化,在2、300年前,只有音乐家一说,个个都是能演奏能创作的。18世纪有不朽的巴赫,19世纪更是蓬勃发展,涌现了贝多芬、莫扎特、肖邦等一众标杆,将古典乐推到了世纪高潮。到了20世纪,也还有德彪西、肖斯塔科维奇,而再往后,就再难有标志性的作曲家了。
这里面,诚然有大众对古典音乐的固化认知,也有细分市场后,带来的狭窄上升通道。评价钢琴演奏者的标准,不再有创作这一项,唯有技巧。说是钢琴家,其实更像是演奏竞技选手。
宋存拿着琴谱,就这样曲折着腿,坐在沙发上,直接研究到了晚上八点,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这就是她一般不怎么回父母家过夜的原因,一方面是不想扰乱他们的作息,另一方面是这种不吃不喝昼夜颠倒的作息被章女士发现,估计能被唠叨到天亮。
三个章节,柔板到快板,再回到柔板,第三章是第一章的再现和升华。
她试弹了两个版本,各有千秋,又觉得都不是最优解。于是录了曲子,开始写邮件。她把自己的疑问做了标注,附上琴谱,发给了那位作曲家。
据说他现在长居日本,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复她。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是觉得饿了。去厨房的橱柜上,拿下袋方便米粉,是上个星期去楼下的超市顺手买的。
“砰”地一声,燃气灶火焰四溢。回家将近一个月,终于自食其力了一把。
调料包放进碗里,水开后丢了米粉团进去。家里的调料,都没开封,她转在手上看了几瓶,最后又放了回去。
看了半天,心里一点滋味都不是,脑子里有团理不清的线。
她才早就不应该搭理他。
就算是他干的又怎么样,一起收拾不就得了,
她被汤里的辣椒呛了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
25. 第 25 章
白家的高尔夫俱乐部开业,白棠问她要不要来一起玩,思索片刻,她还是答应了。白放可能不是她弟弟,但白棠一直都算她亲姐姐。
从小要保护手,球类运动她几乎不怎么参与,更没时间练,高尔夫这种费时间的项目,连个入门级都算不上。
去休息室换好衣服,在教练的引领下往击球道走。教练刚刚作了自我介绍,是前TGA职业选手。
这座俱乐部建在高档别墅区,附近的住户非富即贵,抬眼之间,还能看见地标性建筑,优质客源是完全不愁的。这么一块地,从批复到建成,绝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昨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小闸门前已经有几个人在接受指导。
离她和柳桉最近的那道身影,一身卡其色运动套装,被柔和光线勾勒出婀娜的曲线,侧身挥杆,动作利落而优雅。
“好球啊。”走过路过的柳桉,发出了赞赏。
美女回头嫣然一笑。
“秦笙?”
“宋存!”对方热情地回应,看见旁边的柳桉,“柳先生,你们来这么早啊。”
“叫我柳桉就行。”柳桉乐道,“有人不喜欢迟到嘛。”
“什么有人没人的。”宋存纠正他,“你就说我不喜欢迟到不行吗?万一让喜欢迟到的人听了去,岂不是说我含沙射影,名声就是这样被你败坏的。”
柳桉听了数落,反倒想笑,“哟,是谁大清早的惹您了,突然这么谨慎,长大了啊。”
“谨慎点好啊,免得被人捕风捉影。”宋存挥着空杆,自嘲道。
柳桉转头面向秦笙,用唇形问了句“不是我吧”。
秦笙小声笑,“...我感觉不是。”
“谁长大了?”白放一知半解小跑了过来,身上一身白,连帽子也是,总感觉像个展开的高尔夫柱子。
柳桉:“还能说谁呢,说你呗。”
又问他:“你怎么不在那边待着,跑过来做什么。”
车刚到停车场,白棠姐就来了电话,说在接待,让他们自行招待一会儿。
“还不是我姐吗?怕你们在这里无聊,让我先过来,她陪着参观就行。”
“我看你这是求之不得吧。”秦笙拆穿他。谁想陪着一群领导参观讲解啊,多无聊,她也是拒绝的。
白放假模假样,“我没有哦,我帛昇哥和列哥在那边呢,我肯定是乐意的啊。”
听见个不想听的名字,宋存赶忙拉着教练去试打。挥了两杆子后,她果断决定组队开球,免得待会儿碰见某些人,反正也凑够四个人了。
第一颗球是白放开的。别的不说,这小子在吃喝玩乐上,真的是一样没落下。四人顺利开球后,乘着小车,往下一个杆洞走。
这一轮开始,由距离洞杯最远的宋存先击球。
“哐当”一声,打的人还在虚着眼眺望,柳桉已经弯下了腰。
“哇哦,好球啊。”下一秒又直起身,憋着笑鼓起掌来。
“桉哥,都出界了,还好球呢?”白放眼睛一眯。
柳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傻小子,怪不得小时候挨打呢。“你甭管出没出界,你就说打没打到球、姿势帅不帅、距离远不远!”
白放迟疑地点了点头,“那是挺远的。”远的都快找不着球了。
秦笙在旁边笑着打圆场,“真的....真的好远啊。”
宋存看到三人这幅场景,也不羞赧,差生没脾气。用杆子敲了敲柳桉,“你去捡球。”
柳桉还在笑,“球童不是去了吗。”
“那不是没找着吗?”白放一直注视着远方,插了一句嘴。
“那你去捡。”另外两人气势汹汹地异口同声。
“啊~”白放对上两人的视线,灰溜溜地滚去捡球。
车轮压过路面,又一辆小车驶近。宋存压了下帽子,嘴角勾着抹笑,微微侧身时,又僵在了嘴角。
真是逃不过墨菲定律。
她将球杆递给柳桉,跟着白放的方向走了。
“你去干嘛啊。”柳桉在背后挥了挥球杆。
“捡球。”
车上下来几个画风完全不同的人,闻帛笑站在闻帛昇的左侧,看向了她哥右侧的言列。
他只是站着,就如风中屹立的雪松,自有气节。黑色Polo衫勾勒出匀净的身体,骨相周正,眉宇间却有淡淡的疏离感。
越是这样疏离越觉得心动,越像某本禁书里藏着的秘密。
白棠第一个下车,要尽地主之谊的。
“帛昇哥。”
“白棠姐。”
依次打过招呼,柳桉和言列点头致意。总觉得这次,他的眼神不同了。
“他俩去干嘛呢?”看着两个走远的背影,白棠问。
“没事,找球呢。”柳桉跟着转了一下头。
“哦哟,谁打的?劲儿挺大啊。”靠后的周柯上前一步。
“我打的。”秦笙和柳桉双双举手,像是打了胜仗,等着封赏。
“啊?”
说完两人自知糟糕,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声。
白棠会意,跟着笑了,这答案也就不必再问了。周柯看向笑得开心的秦笙,没见秦老板这么不稳重过,怪不得一大早就不见人。
站在最后面的盛朗,趁着开阔的视野,看向远处清丽的侧颜,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眼观八方的白棠注意到了这一幕,“怎么,小盛总,认识我们送送?”
“送送?”盛朗转头,一脸疑惑。
“宋存。”闻帛昇补了两个字。
闻帛笑不解的一眼,落在她哥的脸上,他什么时候对宋存的事这么关心了?
“宋.....宋存。”盛朗手指动了动,“弹钢琴特别好的那个吗?”
“对。”柳桉接住,“弹得比棉花好一点的那个。”
没想到真是心底的那个名字,盛朗惊讶之色跃然于眼,看向了盛逸。
盛逸替他讲,“让各位见笑了,我弟弟是宋小姐的超级粉丝,以前在国外念书时,总去看她的演出,今天这是见到偶像了,有点激动。”
“哇哦,原来还有活粉啊。”柳桉稀奇般地捧场,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她前任粉丝,柳桉。”
“你好你好,”盛朗握住。
一旁的秦笙也来凑热闹,小跳了一步上前,“我是她继任粉丝,秦笙。”
两人一前一后的,逗得人发笑,唯有一人绷着脸,静默无声,嘴角都没动一下。
这是关系太好,还是心太大?没见过对情敌这么热络的。
宋存觉得耳朵有点痒,刚准备挠一下,就听见身旁的人肉喇叭大声吼了句,“诶,宋存要走路,你们坐车过去吧。”
她反射性地抬脚对着白放的膝盖来了一下,“你吼什么吼啊,有什么好吼的。”
白放一脸的委屈,“我不是怕他们不知道吗?拐跑了不找我麻烦啊。”
“就你这智商,能拐得动谁。”他这一嗓子,显得她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虽然她就是。
本来以为这小子还挺好糊弄的,结果转头就听见白放悠悠来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列哥?”
......
宋存上下唇瓣开了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么明显的吗?那希望其他人也识趣,省得她绕圈子。
不过宋存不想聊这个,一丁点都不想。说是,好像她挺小气的,说不是,又委屈了自己,明明就是。
索性转了话题,“我问你,你和沈若菲怎么好上的。”
这个问题确实有效,白放的思维立马飞了起来。
另一个飞起来的是盛朗,眼看着几人就要走,他有些着急地想加入。
白棠替他说了出来,“小桉,要不小盛总和你们一组吧,他球打得好,你们切磋切磋吧,”
“我这哪够得上切磋。”柳桉谦虚道,“就放儿和笙姐够得上,我就是个凑数的。”另一个连凑数的都算不上。
“没关系,我——”盛朗立马接住话,就被一道置身事外的冷漠嗓音打断。
言列:“盛朗,该你了。”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几个人面面相觑,偌大的球场只有风在吹。
盛逸见场面难堪,站出来解围,“你这孩子也太心急了,球都开了,好歹这一局打完,难得言总赏脸,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盛朗有些失望地走向了击球点,“确实该我了。”
两拨人按照原队伍分道扬镳。
“你的意思是,还是她追的你啊。”宋存被他编故事的能力折服,尽量忽略那些形容词,抓几个动词了事。
“也不能这么说吧。”白放难得地害羞,“我肯定也是有意思的啊,人家长得好看又有才华,性格也单纯可爱,不缺人追的。”
宋存琢磨着这几句评价。
倒不是她对沈若菲真有什么意见,只是上次在附中门口的那件事,徘徊在心头。她没拆穿,不代表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
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不管是她的问题,抑或是对方的答案,指向的都是另一个人。
别人她可以不闻不问,白放若是被人当了跳板,而且对方的目标还是他满心满眼的列哥,她怕他受不了。
“你俩交往多久了?”
“107天。”白放抛高了手上的高尔夫球,声音里还带着呼吸加快的兴奋。
宋存心底沉着的那口气,散了,不需要多问什么了。
这小子已经入戏太深了。
“白放。”宋存最后只能叫住他,“你年纪还小,谈恋爱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了,别太勉强。”
白放一副洒脱样,“我是无所谓,可若菲比你还大一岁呢,看她的意思吧。”
“你...会不会说话的。”宋存挥手打过去,就这情商还想着结婚呢,打一辈子光棍吧。
“别别别,宋姐,我错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追着,跑起来了。
“哟,怎么打起来了。”万雨萌刚到就看见了远处这幅场景。
“他俩不一直这样。”周柯收了杆,看向下一个击球的言列。
“也是,宋存这人吧,凡事都要争个输赢的。”万雨萌明褒暗讽。
“是啊。”看着最温和的白棠有些不乐意了,“送送要是没这份拼劲,也难有现在的成就。”她用“成就”二字,堵住了其余人的嘴。
闻帛昇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如风吹碧波,划开了一瞬。闻帛笑看在眼里不是滋味,白棠替宋存说话不奇怪,她哥跟着起什么劲儿啊。
再转眼,看见自顾挥杆的言列。
“叮咚”一声,球落洞的声音聚拢了四散如烟的情绪。
“好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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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言列哥!”闻帛笑先欢呼了出来。
“好球啊。”周柯跟着拍起了手。
“Eagle啊,”盛逸跟着鼓掌,奉承着,“没想到言总打球的效率也是这么高。”
“好球啊,阿列。”连一向不露声色的闻帛昇,也破例拍了下他的肩。
言列对这些评价无动于衷,瞄了眼斜后方的盛朗。对方颇为识趣,“好球啊,言总,自愧不如。”
他得罪他了吗?
打出好球的人,嘴角牵动一瞬便落了下来。借着看球的视线,看向了已经在下一个杆洞汇合的人群。
再好的球技,也找不到她的落脚点。
为了避着他,走路这招都想出来了,有本事就走到最后。
午饭过后,散了一大半的人。闻帛昇和言列走了,其他大部分捧场的人,自然也跟着散了。
翠绿交织的绵延草坪,留下一排排斑驳的树影,整个球场又恢复了宁静。
闻帛笑把着车门,犹豫了。
“哥,我想起我还有点事,我去找一下言列哥,坐他的车走吧。”总觉得今天,不和他单独相处一会儿,心里不踏实。
“走吧,去哪儿,哥送你。”闻帛昇在后面推了下她的肩,“还惦记着呢,阿列早走了。”中途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说是有事先走了。
他也没问,到底也不是一家人,他没什么身份如此僭越。
“走了?”闻帛笑手指抓着车门,不愿上车。她记得,和她同一桌的宋存,吃到一半也走了。
这是巧合吗?有这么多巧合吗?
“进去再说。”闻帛昇掰了下她的手指,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开车。”一上车,就吩咐了司机。
闻帛昇看着旁边心事重重,刚刚还说有事,这会儿又完全不在意去哪儿的妹妹,“你们最近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确实没什么,一直也就这样,她说不出什么变化来。
“为了阿列啊。”闻帛昇直接问了,她一向是不喜欢这些场合的,这半年来倒是跟得不少。
规律嘛,就一个,言列在。
妹妹长大了,对谁有这方面的想法也很正常。阿列从小就挺讨女孩子喜欢的,笑笑喜欢他,完全能理解。
两家人知根知底的,要真能成,父母肯定是不反对的。
只是.......难啊。
“没...没有啊。”先是否认了,又埋怨了一句,“哥。你说什么呢。”
“笑笑。”闻帛昇拿出两分大哥的模样,“人与人的关系这事儿,有时候不能勉强。”他还是不希望妹妹对这事儿抱过高的希望,作为他的兄长,又年长几岁,确实是旁观者更清。
“可是你一直不和他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要反对?
言列对她哥的敬重,圈子里没人不知道。连带着大家才会猜测他们两人的关系,也非同寻常。
“你也知道是我和他关系好啊。”闻帛昇半说破的模样,也不想说得太难堪。她这么说,就代表心里比谁都清楚。
阿列待她那一点不同,未必因为她本人。
闻帛笑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哥,你的意思是....他,言列哥有....喜欢的人了吗?”她撅了一点唇,先有了委屈。
“那倒应该没有。”闻帛昇想了想。
“那他和宋存——”
“宋存?”闻帛昇挑了下眼,“原来在这吃宋存的醋,这个哥倒是可以告诉你,他俩没什么。”
“你确定他们不是在暧昧什么的吗?”闻帛笑急切追问。
“暧昧?”闻帛昇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摆摆手,现在的年轻人用词是挺跳跃的,
“放心吧,他俩没可能。”说出这句话,扶了扶额。
“你为什么这样说。”闻帛笑紧追不舍,音调却轻松了许多。哥哥不是会乱下结论的人,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她想知道,真的想知道。
闻帛昇对着她一脸的期待,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还是那个观点,却是很难说得清。他当年就猜测,那件事大概和宋存有关。
“这个以后再说吧,只是我单方面的看法而已。”闻帛昇郑重告诫她,“没有宋存,也会有别的什么人,还是那句话,男女之事勉强不来。”
“况且,他是言列,我们家的权势,还没大到能转移他意志力的程度。”
“谁要他屈尊降贵了。”闻帛笑不满她哥哥的说法,她又不差。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帛昇看着妹妹,擅自改动他的用词,“总之一句话,命里无需莫强求。”
他不是看低自己的妹妹,是觉得她没必要。有些人好是好,可不属于她。直觉告诉他,阿列的性格,不大会喜欢笑笑这一款。
宋存路过正中的红旗,从大门出来时,看见深红色砖墙外慵懒地立着个人影。他手里翻着本杂志,眼帘低垂,疏落的光斑跳跃在他的腕间,似鸽子扑棱着翅膀飞掠。
在身后浓郁色彩的烘托下,整个人鲜活地像一张上世纪出版的《良友》画报。
他目光很淡,在书页上停留时间也短。隔着这么些距离,她仿佛能听到纸页翻动的脆响。
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移动脚步。
直到对方豁然站直身体,关上杂志,一气呵成地放在立架上。
也不知道是谁把谁逮个正着。
26. 第 26 章
这是干什么?跟踪她?
她不过是受老妈的所托,带了些礼品,来探望一位生病的伯母。
跟踪狂看她掉头就走,情急之下冲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宋存惯性向前,险些要撞上他的胸口,又听见身后的自行车叮铃铃作响,到嘴的嘲讽憋了回去。
冷静、淡定,我是一个钢琴家。
她大力转动了下手腕,对方松开了,白皙的皮肤上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跟踪我?”他知不知道她可以报警抓他,上次没抓成,这次就不一定了。
“不是,碰巧遇到了。”他往后看了一眼,撒了个弥天大谎。这么多相像的胡同,能偶然遇到,也是见了鬼了。
宋存懒得拆穿他,就这样自顾自地走了。
他没奢望她的妥协,拽着她的手腕,直接往停车的地点走。反正拉一次也是拉,拉两次也是拉。
她被推搡着塞进了副驾驶。
“你是不是胆子也太大了?”她掌心盖住比刚刚更红的手腕,质问他。
言列开窗锁车门,“我知道。先谈,谈完再报警抓我。”
宋存:“.......”
法外狂徒啊。
“别开车。”她伸手就给他熄了火,“有话就在这说。”
言列也退了一步,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拽她时,害怕弄伤她的手,就直接抓了手腕。她挣扎得厉害,就用了些力,没控制好。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好声好气道。
“不用了。”她藏在了身后。
言列:“我会负责的。”
......
“你整天负责这个负责那个的,怎么不去竞聘联合国秘书长。”她有些无语,“对你该负责的负责的吧。”
该负责的?言列看着她,“我没给别人说过这句话。”
......
车里再次静默,她一时间也接不上话。记忆中他好像总是这样,气势汹汹地挑衅你,等你真的转身要对峙时,藏獒又在顷刻间变成了哈士奇。
她搞不懂他的脑回路。
看着她神色缓和下来,言列渐渐松了一口气。
晚霞照进来,落在她的睫毛上,瞳孔也跟着变浅。只是前窗玻璃的倒影里,嘴角还是绷直的。
冷若冰霜的脸庞上,偏偏镀了一层柔光。
宋存等着他的后续,却一直等不到。转过头去才发现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
过了几秒,她忍不住了,“你有话就快说。”
“你不相信,是吗?”他闭着眼睛,动了动喉结。
夕阳的残晕,悄悄爬上白皙的脖颈,见光的肌肤上,蒙了一层绯红。
她扭开了视线。
严重怀疑,他是不是也给那位作家使用了同款美男计,哄骗着别人为他出头。
“相信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有压制过的痕迹,“你和这件事没关,还是那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只是想找个参照。”
余光瞄到他喉结又要动,宋存抢了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死无对证,也不能怎么样。”
听见她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言列睁开眼,眸光朝眼尾瞥了一下,带了三分无辜的欺骗性。
宋存在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抿了下唇。
他沐浴在残阳中的半张脸和半个身体,被染成金黄色,突然间有了神性。
人对神,总是苛刻又宽容的,一方面对他们崇拜,捧得高高在上,要他们守着清规戒律,只做造福万民的事,另一方面又会乐见其成他们冲破枷锁,展现一点人性。
眼下她对言列,就有着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
“你能不能坐好说话。”她罕见地,下了不该下的命令。
言列坐直了身体,眼尾余留一丝笑意。
她在害羞什么?
“你有话就说吧,我还有事,要去练琴。”她再次提醒他。
言列懒懒地“哦”了一声,他知道这大概是真话,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练琴更重要。
“不会再出现了,之前的那种状况。”他没完全坐直,保留了一点让她受用的姿势,“媒体也不会乱报道,也不会有人....再去干扰你的演奏会。”
声音太好听,宋存已经受到了干扰,“我说过了,和你无关你就不要管,你管了也没人感激你。”
真是见了鬼了,能让她这双耳朵觉得好听的,得是什么天籁啊。让他别用这种声音说话?
.......
那还不如让他闭嘴。
“没有什么好感激的,是我应该做的。”
“你该做的?”是真有点不高兴了,“你们什么关系?她的行为,需要你全心全意地来买单。”
“算是.....很好的朋友吧。”
宋存手指轮流着敲了敲座椅,他们是什么关系,不需要她来管。
“说完了是吧?”
言列嗯了一声。
“再见”两个字在喉头打了转,换了句别的,“她为什么自杀?抑郁症,还是别的什么事?”
“这个我真不知道。”言列闷头想了想,他出国这几年,两人很少见面,前年的时候,王涵还咨询过他,说想来美国读书。
咂摸片刻,他还是说了自己知道的。
“因为她亲眼目睹父母死于一场高空事故,得过PTSD,一度没办法社交。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受这个影响,也没办法出去工作,才在家写作。”
宋存知道这个病。在国外念书时,一个同学在半夜听到拉琴的声音,突然情绪失控,冲向了窗户,从六楼跳了下去。她后来被科普,这是因为当时PTSD发作,大脑组织错乱,引发的惨案。
据说这位同学因为从小被家里极度变态地逼着练琴,完不成曲子就挨饿受冻不让睡觉,久而久之形成了PTSD。
“她有这个病,是不是不应该从事这样的工作?”写作有巨大的情绪内耗,在她看来,本来就不容易控制情绪的人,岂不是更容易失控。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吧。”言列身体往后靠,半阖着眼。
宋存从他叹息的语气中,品味出了几分痛苦。虽不能感同身受,但是也理解,以前柳桉被人乱拉自行车后座,她都会觉得有点难过,更何况是这样惨烈的原因。
他难受的表情太过明显,她不忍心再追究下去,正要告别时,他暗哑的声音又传来,这次连手背也搭在了额头上,在遮掩些什么。
“创伤会激活右脑,也就是掌管直觉、感性那一部分,会变得比常人敏感,更能写出让人共情的文字,”他认真解释给她听。“但是也会导致他们在察觉到类似的声音、表情、动作时,有更强的记忆闪回。”
言列说完,迟迟听不到她的回答,拿开手臂,偏头看过来。
宋存看着他眼睛里温亮破碎的霞光,难过的情绪替代了烦躁,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这么了解?”
“我....学生物的。”他扯着嘴角,糊弄道。
宋存看不懂他这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怔怔地没说话。
她重新扣上了安全带。
“如果你要是不忙的话,就送我吧。”她撇开头说。
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孤单,她短暂地卸掉了身上的防备。
或许因为这段对话,让她想到了和其他人的友谊,悲从中来。在言列身上,这还是头一次,放任了自己的同情心。
毕竟以前的她,从不认为他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言列看着那抹身影穿过人流,消失在拐角处。
他点了根烟,燃尽后又划开手机,找到唐医生的电话。
已经三年了吧,他没给对方打过电话。
聊完后,他又点了根烟。没有怎么抽,烧到一半又重重地摁灭了,像是要把过去的记忆烫出个缺口来。
如果她知道当年的事会怎么样,会有一点愧疚吗?还是说,根本也无所谓。
她刚刚给他说了“再见”,那不是随口的道别,更像是郑重的警告,警告他,不要再去找她,也不要再见面。
一脚油门,在落日晚霞中,撒出一地的尾气。
——
章舒窈最近吵着要回家休养,她理解以老妈这样的性格,住个独立病房就跟个牢房一样,还不如住大通铺,能唠唠嗑。
之前参与的那版电影配乐,录制了两个片段,导演不是很满意,音乐总监在连夜修改,她也给了些自己的意见。
今天和交响乐团录了第二版,目前正在做后期。
录完出来,还剩余两个小时,她又去了琴房,这是她每天的必修课,就跟吃饭睡觉一样。韦敏帮接的慈善演奏会就在这周末。最近和那位作曲家通了几次邮件,解惑以后,她将新的音频发给了他,对方听后,夸赞她悟性高。
宋存在天快黑时才赶到医院,章舒窈后天出院,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顺便和主治医生聊一聊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03509|1710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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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进房门,就闻到一股海鲜的鲜味。
宋存以为是海鲜粥之类的,直到看见仲姨从小餐厅收拾出一堆蟹壳来。
“你吃这么多?”她担心地看了章女士一样。
章舒窈捧着杯姜茶,乐呵呵的,“我哪吃得了这么多,人还住在医院里呢,眼皮子底下作案吗?白放吃的。”
“他来了?”
“嗯。”章女士递了杯姜茶给她,“前脚刚走,你就来了,还有那个言家的小孩一起来的。”
宋存手心被姜茶烫的温热,“?”
“就上次还给你说过的那个,怎么就忘了?”章舒窈指着地上那一排补品,“都是他送来的,说是白放的朋友,第一次来,我又不好不收。”
“有什么不好的。”宋存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你们又不熟,东西也太贵重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章舒窈慢慢地移向躺椅,她这个腰,需要长时间静卧。“你说又没啥交集的,和他家里也不熟,想还都还不了。”
“单单那只人参,我看了一眼,都不便宜。”
宋存循着她的声,看见一根毛须旺盛的成型人参。能让章女士单拎出来犯愁的,肯定是太不便宜。
她扶着宋存的手,“你要是见着他,有什么机会,就请他吃顿饭什么的,或者他家里有什么事儿,你也去探望探望,家里还有些好东西,到时我给你准备。”
“我没有机会,我也不熟。”宋存说,“既然是白放的朋友,让他还吧。”
“你这孩子。”章女士笑着怪她不懂人情世故。
宋存懒得争辩。
“你吃饭没?没吃的话还有螃蟹呢,让仲姨给你蒸上。”章舒窈想起她这个点来,也不知道吃没吃。
“吃过了。”她自然还没吃饭,但是要真说没吃,估计得有一阵数落。“我不喜欢捣鼓这玩意儿,太麻烦了。”
“哈哈。”章舒窈笑了两声,从小一家子吃螃蟹,就她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十万分的不理解。剥好的蟹肉递到嘴边,都懒得动筷。
“也不要你剥,我给你剥怎么样啊?”章女士哄小朋友的口气。
“您就歇着吧,我真不吃。”
从小厨房出来的仲姨在收拾垃圾,“送送要吃的话,我给拆吧,小时候都是我拆的呢。”
“别别别。”宋存连忙拒绝,“我真不吃。”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垃圾我给您带出去吧,”她拿上衬衫就要走,生怕再就吃螃蟹这个问题多说一句。
章女士这个人吧,劝人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主打一个拖延战术,又臭又长。
宋存多走了两步,将垃圾直接扔进了回收站,又去旁边洗了个手。她倒也没有完全不喜欢,主要就是嫌麻烦。
外加吃螃蟹的时间太长,她老妈话又太多,就有点PTSD了。
喜欢和不喜欢都一样,一旦你强烈地表达过,似乎就盖棺定论了。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忘了为什么不喜欢,只记得不喜欢这个结果。
住院大楼的挂花树下,伫立着两个人,光是看剪影,就知道是俊男靓女,视线不约而同投向了垃圾桶。
这是条必经之路,宋存走过时,很难不看见。
她真是希望天能再黑一点,黑到不长眼的那种,让她看不清丁是丁卯是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光是靠着轮廓,就分辨了一二。
轮廓可以模糊,四道炽热的视线却是很难。
“宋存,好久不见。”闻帛笑对着她打了招呼。
她今天依旧穿得很乖巧,一条白色的羊绒长袖连衣裙,露出细直的小腿,手上拎着个爱马仕的小房子。
“好久不见。”她硬着头皮打招呼。
“你是....”闻帛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
“我妈妈最近闪了下腰,我来看看她。”说到这里,视线一偏,刻意回避了某个人。不是说了再见了吗?怎么还能出现。
“啊,严重吗。”闻帛笑关切道,“那我们应该去看看阿姨的。”说完这句,眼神自动对上了旁边的言列。
可是后者没答,双手插着兜,就这样疏疏落落地站着。
“不严重的,后天就出院了,谢谢关心,我会转告的。”她想赶紧说完走人。
“改天见。”又快速补了个告别。
闻帛笑刚要挥手,就听见旁边一直垂眼默然的人说了话。声音中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值得人仔细琢磨。
“这么久没见,一起吃顿饭吧。”
27. 第 27 章
神他妈这么久没见。
另外两个人腹诽。
前两天不是在高尔夫球场见过吗?还一起吃了饭。虽然不在同一桌,打的也不是同一场球。
宋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车的,可能是老妈的那句话吧,让她记着还个人情。她能怎么还,顶多就是碰上了,请他吃个饭。
难道还能登门拜访不成。
今天这场合就挺好的,有闻帛笑在,避嫌。
宋存自觉拉开了后门,把副驾驶让给了闻小姐。安全带落扣,言列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后座之人在低头玩手机,是意料之中的落空。
闻帛笑也看了眼手机,有万雨萌的消息,有妈妈的消息,有同事的消息,她一个都不想回。
转弯时,往旁边斜了一眼。
他为什么不像她一样,大方地在一开始就打招呼,不坦然地问一句来做什么,偏偏在结束时,用一种急不可耐的口吻,把人留住。
下了车,宋存故意走在两人身后。一个日式和服打扮的中年女子迎了出来,小碎步领着他们往最里的包厢走。
廊道的地板上,沐浴着窗外的清光,阴影很浅,被两侧的大红提灯晕开。
她琢磨着看来今天这顿不便宜。也无妨,越贵越好,正好把撞车的账,一起赔了。
刚坐下喝口茶,宋存的手机就响了。虚掩了一下推门,她去外间接电话。
门没有关严,寂然无声中被听得一清二楚。
“那你来吧,赶紧来。就在这附近。”柳桉去探望了章舒窈,得知她刚走。
医院离这儿也挺近的,她已经默认自己请客了。
“抱歉。”她再进来时,闻帛笑看向她,“我有个朋友在附近,一起来可以吗?”
对面有个人当了哑巴。
还是闻帛笑解了围,“好啊,都没怎么见过你的朋友呢。”她爷爷奶奶住在那个院子里,以前见宋存的几次,她时常都是一个人,不像别的女孩子,总是三三两两的。
她的朋友她还真有点好奇。
“男的还是女的啊?”闻帛笑问。
“男的。”她放下杯子说。
闻帛笑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心里舒坦不少。
冷菜刚铺满半张长桌,柳桉就到了。两人互看一眼,她可没说是这阵容啊。
服务员上前询问了两句,主厨在侧厅开始用炭火炙烤和牛。
“我朋友,柳桉。”她对着闻帛笑,随便介绍了一下,腾出身边的位置给他。
“你好啊,柳先生,闻帛笑,叫我笑笑就行。”
“你好闻小姐。”他看向斜对面的人,“言列,好久不见。”
言列:“你好,柳先生。”
柳桉:“......”是他僭越了....
好尬的开场,宋存有点子鸡皮疙瘩在身上。
这顿饭,在完全没有重点的尬聊中结束了。四人在楼下的停车场分手,柳桉开了车,她自然就坐他的车走。
“真是不好意思。”闻帛笑已经给四人自动分成了两组,“第一次见面,就让柳先生请客。”
“哪里的话,这是我的荣幸。”柳桉说着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有个人饭吃到一半呢,就怂恿他去买单,他有什么办法。
言列看向她隐藏的嘴角,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么做不是想请他吃饭,无非就是不想欠个人情。
要请就大大方方地请,这样的他不认。
“那个,宋存。”闻帛笑看着她,“大家这么多年都没怎么见面,大后天我搬家,你要有空来吃顿便饭吧,以前大院里的好多人都来,白放也来的。”
搬出这么大的架势来请她吃饭,宋存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有时间的话,一定去。”听了小桉子一晚上的客套话,她也学了两句。
“柳先生,一起吗?”
“抱歉,谢谢邀请,我可能没办法。”他赶紧拒绝了,他可是隔壁院子的,不能投敌叛国。
宋存在心里骂了句,鬼精灵。
分开后,闻帛笑依旧坐在副驾驶。言列却没有第一时间点火,开了点窗,目视前方,等另一辆车出去之后,也依旧没动。
“以前就听白放说,宋存有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异性朋友,今天总算是见着了。”闻帛笑轻言细语的,还是在试探他。
“你回家是吧。”他完全地转了话题,给她定了目的地。
闻帛笑点头:“我看他倆的关系,不像是普通朋友啊,倒是比一般同性朋友还要好,我还没见过宋存对着谁,这么随意过。”
言列没接话,他也没见过,无可反驳。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最后,说来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是最珍贵的。”她又开了口,在说宋存,也在说自己。
要说认识他,她比宋存早许多。以前两家的父亲在同一个直辖市任职过,也是有交情有来往的。只不过后来闻家先回了京,再后来言家也回了。
真正再次熟悉,是言列在高三时,转学来了她的学校。
车厢内鸦雀无声,唯有一点齿轮转动的颠簸。
久到她快到家时,驾驶侧的人淡淡才吐出一句,“也未必。”
闻帛笑愣了一瞬,一室的尘埃凝固住,因为他这句不着边际的“未必”。
另一辆车上,就热闹许多,宋存甚至还想抢了方向盘,自己来练练手。
“小姐,你喝了酒呢。”
“我只喝了一点点。”宋存比了个手势。
“在国外待久了是吧,本律师给你普普法。”柳桉说,“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规定,凡100毫升血液中酒精含量大于等于20毫克的驾驶员将被认定为饮酒后驾车。”
看着对方一脸懵,又说了句人话,“就这么说吧,,有人多吃了口腐乳,都被认定为酒驾。”
宋存噗嗤一声笑了,“行吧。”
拿起手机,给他转账,“记得收钱啊。”这顿饭得她请。
“哪能不收啊,放心吧收多不收少。”柳桉贫嘴,“就是我觉着吧,你这饭不像是请我吃的。”
“论迹不论心,你就说你吃没吃。”
“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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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谨记于心,难忘今宵。”
“呵呵。”
“怎么?”柳桉问她,“被对方的人品折服了?都请客吃饭了。”
“我折服个屁。”宋存白了他一眼,“被我的人品折服还差不多。”
“是我妈让请的。”
“章姨?”
“嗯,他和白放去探望了她,送了点补品。”宋存轻描淡写。
柳桉想起他去时,地上一排还未来得及收捡的慰问品,那可不是一点啊。
下意识就调侃了句,“我看他是挺服的。”
宋存没听见,在回闻帛笑的消息。不知对方从哪儿搞到她的电话,加了微信,直接发了地址过来。
这下是不去也得去了。
吃个饭倒不是那么难,难的是她还得送个礼。
宋存洗完澡,匍匐在床上,贴着柔软丝滑的被褥,一筹莫展。人家首先是什么也不缺,其次是完全也不熟。
送的随意了,像是去蹭饭的。
问问白放?
她划开手机,又关上。算了算了,那小子肯定让她送个包。
问问.....言列?
......
她疯了吗,那还不如不去。
“蹭”地一下,从床上弹起。
想起有那么几次,和那个人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后,回家躺在床上,也是这个状态。
她再次划开手机,点到与闻帛笑的对话框。
直接问问她?
对方如果说不用.....
那就不送!
烦。
那她岂不是又白白欠了一个人情。点开闻帛笑的朋友圈,谢天谢地,是三个月可见,不是三天。
她先是翻了下长度,有十来条,总会有点蛛丝马迹吧。随后跟视奏乐谱一样,逐字逐句地理解。
走的都是高雅精致路线,美食、看展、朋友聚会居多,还夹杂着两篇政策文献,宋存点开了图片放大,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
真是造孽啊,她多少年没看过这种政论姓的文字了。今晚听到那么一句,闻帛笑在某个证券公司任职。吃饭时,搞科技的、学法律的、做金融的聊得都是国家大事,剩下她这个学艺术的,张着嘴,吃。
第一遍没看出什么名头,回去看了第二遍。在一个展览上看见点蛛丝马迹。
是个日本艺术家的手绘展览,叫“佐藤”的。
她对这个艺术家有印象,在纽约时,因为师兄的引荐,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得了个签名的联名艺术品。
宋存拖鞋都没顾得上穿,赤着脚去了储物室。
有四五年了吧,在哪儿了在哪儿了!
找到的时候,她真的想打个响指,灭掉这个世界。
还好她不怎么住,家里东西也不多。
里面是这位艺术家和某奢牌联名的盘子,当时是现场涂鸦的,仅此一个。作为乔迁礼物,再合适不过。还好不是to签、还好没碎、还好她还留着。
她满意地爬上了床。
28. 第 28 章
闻帛笑搬家的那天大概是没算日子。
晚来的雨水,虽停了,却把地面润得湿漉漉的。宋存拎了个礼物,在家里练完琴,直接打车过去的。
富人区的别墅,主打一个地大物博,治安肯定是比不上大院,公共设施倒是要新潮很多。
下午的时候,闻帛笑就给她发了两条消息,问她要不要过去玩儿,被她陈恳拒绝了。
露天的前院里,几道目光纷至沓来,落在这一道清冷的身影上。
她在红日西沉中走来,仿佛晚祷的钟声。喧嚣在沉寂后弥漫开来,穿透城墙,在空气中缓慢扩散至每一个倾听者的耳畔。
“那位美女是...”在露台上抽烟的几位男士中,有一人半眯着眼在打量。
“宋存啊。”周柯放下嘴里的烟,“宋大小姐,你不认识啊。”说完就往屋里走。
“卧槽,活久见啊。”那人还在惊讶中,回头看见周柯已经进了屋,“等等我啊,我去握一下钢琴家的手。”
言列灭了手上的烟,却没动,看着路面上被她踩碎的倒影。
浓云覆月,无声无息。
“宋存,你终于来了。”闻帛笑看见她进屋,春风满面地迎了上去。
和缓的音调迅速降低了身后的嘈杂,好奇的目光接二连三地探过来。闻帛笑视而不见,维持着风轻云淡的笑。
邀请宋存是一个比较冒险的决定,无关谁的主场谁的地盘,“宋存”这两个字所带来的的神秘感从未消散。
一阵热气袭来,闷在衣服里的那点雨后凉意,一扫而空。主人家穿着一件薄荷绿的吊带裙,神采奕奕。
她将礼物递了过去,“恭喜你搬家!”
“谢谢啊。”闻帛笑没推迟,顺手接过,招呼她进屋。
刚直起身,就和迎面而来的周柯撞上,“哟,宋小姐大驾光临啦。”
她还没说上话,跟在身后的秦笙笑着和她点了一下头,“能有你架子大。”说完,看向他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的烟。
“我这没点呢。”周柯无语道。
却被另外三个人直愣愣地盯着。
“行行行,我惹不起,我去外面,打扰了。”倒退着,双手交叉做出投降状。
“那个,宋存,我是夏昭,还记得吗?”闹着要握手的人刚好补上这个空档。
“你好,记得。”不记得也会说记得啊,她也没那么不识趣。
但是她没伸手,只是点了头,对方的想法自然落了空。
闻帛笑尽地主之谊,她来得晚,主动提出来带她逛逛,她没有推脱的道理。
还免不了一阵恭维。
凭良心讲,这房子装修得很有品味,不愧是热衷于看展的itgirl。
整体是偏年轻的欧式风格,白色为主,细节处又混搭了一些潮流时尚,无一不体现主人的审美。
闻帛笑这个人,似乎也没有她看起来那么乖。
从入口开始,就有些精致的小摆件,廊桥两边的木纹栅栏上,挂着一块江诗丹顿定制款18K金怀表,闪亮的镜面轻微晃动,好不扎眼。
她有听说过,这是一种凝聚财气的风水摆台。
墙上的“画”,几乎全是联名艺术家的限量作品,材质有瓷器、木头、宝石等等,色彩缤纷,中和了白色的单调。
进入室外泳池,门口是草间弥生的波点冲浪板,用作阻隔。二楼的储藏室,更是一整面的收藏玩偶,贵的便宜的都有,从Vivienne到泡泡玛特。
宋存在佐藤的那幅方框画面前驻了足,倒不是多喜欢,就是有一种压对宝的小确幸。
“这个是不是很符合你们艺术家的调性。”闻帛笑见她看得仔细,主动介绍起,“这是有一年托言列哥妈妈的福,去日本时,对方当场为我画的,我非常喜欢,这次搬家,特意带了过来。”
在身旁当看客的秦笙,闻言看向了宋存。见她并无异色,也就移开了视线。
这里面有些人刚到她那儿吃饭时,总爱显摆这些事,后来知道她是周柯的未婚妻,才收敛了不少。
只是闻帛笑一直都不太爱讲这些的,猛然听到,她才觉得诧异。
宋存自然是听到一点的,但她只说画很特别。
其他的左耳进右耳出。
沿着旋转楼梯从二楼下来,屋子里一阵欢声笑语,很明显是闻帛笑的女性朋友,在这儿聚会。
这间会客室被布置地更加有少女气息,她在引导下打过招呼后,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喝着意式口味的现磨咖啡。
秦笙坐在她旁边,要了一杯卡布基诺,面上浮一层天鹅绒般的奶泡。
两人都似乎有些不适应,自动成了一组。闻帛笑刚一进来,就被人簇拥着到了人群里。
主人家嘛,这也正常。宋存也乐得清静。
咖啡的浓郁,飘荡在清雅的香气中。
不知是谁起了哄,大概率是万雨萌,反正宋存注意到时,闻帛笑已经被她推到了琴凳上,吵着闹着要她弹一首。
宋存看过去的这一眼,与万雨萌相撞,总觉得对方挑了下微不足道的眉,像是在示威。
周围的人像是得到某种启示般地,纷纷围了过去,脸上满是期待的表情。
唯有她和秦笙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秦笙在观察她的表情,她放下咖啡杯,拍了拍对方的肩,“走,去看闻小姐弹琴。”
她们站在了人群的最后。
她是真想去听她弹琴的,不是带着什么嘲笑心态。从竞技层面上来说,她绝不怀疑自己,可是站在娱乐层面,每一个人都可以享受音乐带来的乐趣。
这不违背。
这间会客厅的落地窗与室外的露台由一小截楼梯相连,或许是突然的安静引起了注意,外面那群身姿倨傲的公子哥接连转了头。
观众均已到位,莹莹灯光下,闻帛笑指尖轻轻搭在琴键上,报以一个梨花般纯洁的微笑。
小说女主角,开始了她的钢琴演奏。
目光与夕阳一道,穿过玻璃窗,照在她的脸上。
宋存轻轻叹息了一声,不要把这么好的琴放在阳光能直射的位置啊。
前奏一响,宋存就听了出来,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或许这是肖邦最被人熟知的一首夜曲,很多流行歌曲的前奏都有它的痕迹。
恬静优美的旋律将氛围感拉升至极致,夜色之下,有人轻轻低语。
言列的目光在一阵梭巡后,找到了抱臂站在最末的人。
本来就模糊的关系,隔着这一层玻璃窗,就更模糊了。弹的什么,他不知道,他妈热衷于艺术,而他其实更喜欢自然界里的活物。
算得上不通音律吧。
所以才和她没话说吧。
她脸上的表情又是什么呢?是淡淡的陶醉,还是惯例的事不关己。
宋存什么也没想,甚至连她抢了拍,也是一晃而过,没办法,这是职业反射,忽视不了。抛开别的不说,这个第一乐章弹得不错,起码氛围感是有的,旋律也流畅。
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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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一定的听感,但也就是仅此而已。
闻帛笑只弹了第一乐章,就在众人的掌声中收了尾。而几乎同一时间,两人的视线就对上了。
她是主角,宋存找到她很容易。而她只是观众,对方要一眼捕捉到她,必须是蓄谋已久。
纵然是再迟钝,也品出了两分“鸿门宴”的味道。
原来在这等着给她宣誓主权呢。
对方在告诉她,会弹个钢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内心是有一点不悦的,全部都算在言列头上。
也怪自己运气不好,偏偏在人家你侬我侬时,出了岔子。
她连眉头都不敢皱,怕被过度解读。如果早知道这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来的。
犯不着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事,得罪个美女。
也不能说运气不好,这些公子哥们,谁的身边没有点莺莺燕燕的,对比起来,言列算好的。
这么说,闻小姐也算好的。有她坐镇,她只挨了这一发子弹,要是没有她,怕是要万箭穿心咯。
她移开了目光,想彻底结束这一曲。闻帛笑却是不愿意的,笑着走过来,眼神直指她,“弹得不好,还想请宋存指导指导。”
一句话,把她架空在了高架上。
她敢真的指导吗?
岂不是让在座的人说她心胸狭窄,还爱抢风头。而她一向不喜违心地讨好谁,尤其是在现下这种刻意挑衅的阵势下,像大家一样拍手称赞,她的自尊也不允许。
对方就是想拿捏她心高气傲这一点。
她抬眸时,正好看见窗外的那道目光,穿透而来。那一点点不悦,瞬间转成了厌烦。
真的挺烦的,以至于她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我记得你好像是比较擅长玛祖卡曲风,还拿过最佳演奏奖,是不是和夜曲不一样啊,我这种外行也是听不出门道的。”秦笙见两人僵持,大着胆子解了围。
宋存对她微微一笑,顺着台阶下,语气平静,“是啊,可以说是风格迥异,完全不同的。”
“哦,原来是这样的。”秦笙求知脸看着她。“就是各有千秋咯。”
宋存嘴角的弧度一直维持着,看着秦笙,点点头。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场合站队,她有一点感动,自己与她的交情算不得深。
有人打了岔,就绕过了这一桩。
正式吃饭的时候,闻帛昇也来了。
经历这个节奏后,宋存是一秒也不想待了。吃饭时,她故意和一个坐在桌尾的女生换了位置,只说感冒了不能喝酒,怕传染给大家。
这一点动作,被言列看在眼里。
今天的主厨是米其林星级厨师,擅长法餐。主菜是蓝带牛排和香煎鸭胸肉。
这条长桌上的人,绝大部分攀上两句,都能扯上点关系,实在扯不上,往上升两辈,也都一起干过革命。
这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自然是不缺话题的。
最开始围绕着食材、酒庄,又聊到产业链、资源整合,最后是直接上升到了政治与经济,每个人说起来都头头是道。
宋存最开始还听了两句,闻帛笑在感谢秦笙,今天的主厨是她介绍的,她尝过以后有几道菜特别满意,就邀请大家吃顿便饭。
“吃”是秦笙的专业领域,她说什么,在座的都听得很认真。尤其是周柯和白放,还时不时给她捧捧哏,引得大家发笑。
后半程时,她默不作声去了下洗手间。迟迟结束不了,她耐心快要耗尽了,过年走亲戚都没这么难熬过。
29. 第 29 章
再进去时,被几个人行了注目礼,她礼貌一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索性点开了手机,刚好收到柳桉传来的消息。
她低下头回避掉那些目光,躲在桌下看消息。
柳桉问她这顿“文会宴”吃得如何。
她切出去,问了下搜索引擎,给他发去个【我是文盲】的表情包。
柳桉回了个【是我装逼】的表情包。
她抿着唇无声一笑。问他有没有空,能不能来接她,她想找个借口早点走。
对方都直白到这个地步了,柳桉发了个【两肋插刀】的表情来。
于是又开始约定时间、地点。
一来一回的,好几分钟没抬过头,新上的菜一口没动。
以至于大家齐唰唰地看过来,她也不知道。还是秦笙提醒了句,“雯姐在问你,在国内一般待多久?”
言列视线落在她的杯口上,听她的语调,像是还沉静在某种喜悦中,嘴角挂着清浅的笑。
“可能会待两、三个月吧。”下意识就回答了,都没听清问题。
夏昭第一时间抢了话,“那就是还能见到你咯。”
“嗯~”宋存没把话说死,“如果中途有工作的话,可能也会离开吧。”这事真的说不好,况且....应该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吧。
雯姐打趣两人,“见不见得着,看你约不约得着呗,还等着女孩子主动啊。”
夏昭眼睛一亮:“我肯定约啊...肯定约。”说完把杯子递过来,要和宋存碰一下。
她有点骑虎难下,轻轻抿了一口。
“列哥。”白放小小碰了一下他的杯壁,“你别一个人喝啊,我敬你。”
言列没说话,喝了一大口,呼吸在酒气间徘徊。
聚餐结束,秦笙问她方不方便带她一程,她当然方便的,本来也就没什么事。
闻帛笑得知她和谁有约后,大声说想邀请柳桉来家里玩,被她直接拒绝了。这样的喜事,她怕来个撑底气的人,她能把桌子掀了,大家都下不来台。
言列看着路灯下那个背影,时不时侧头低语两句,没有蹦蹦跳跳,也让人感到有一种出笼的快乐,她甚至等不及车开进来,就要自己走出去。
他端着杯清茶,一双漆黑的眼在夜色里闪着细碎的光,看着那个纤瘦的背影,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热茶滚入喉间,他尝不出味道,也说不清,他到底在宋存身上,纠结什么。
闻帛笑送客时,在热闹喧哗间捕捉到了这一幕,她知道他在看什么,亦如她一样。
肩膀被人轻轻一拍,言列转身,挺直了脊背。
闻帛昇看了眼他注视的地方,空空如也。
“笑笑刚搬过来,周边都还不熟悉,以后还得麻烦你多照顾。”
“哥。”闻帛笑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乖巧一笑,打断了谈话,“你们在聊什么呢?”
“能聊什么。”闻帛昇摇摇头,看来上次的话,她是一点听不进去,罢了罢了。
“在聊你要有什么不清楚的,多和你言列哥请教。”
“那是自然的。”闻帛笑大方地转过来看他,眉目间山泉涌动。
言列却回了上一个问题,“这边治安挺好的,交通也方便,平时回家别太晚就行,我实际住的时间也不多。”他也是今年初回国才搬过来的。
“那我以后要知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第一个告诉言列哥。”完全不受打击般地,闻帛笑接住了。
言列放下那杯茶,拿过自己的外套,“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走了。”
闻帛笑正要追出去,被哥哥一把拉住。
“干嘛呀?”她看见他长腿迈出,不过几步就消失在视野里,嗔过去一眼。
“没干什么。”闻帛昇看着妹妹,“女孩子矜持点。”
“哥,什么年代了。”闻帛笑数落了起来,“还男不男、女不女的,哪条法律规定了我不能喜欢他,不能主动追求他。连爸爸都说了,喜欢的东西就要努力争取,自己掌握在手里。”
“哟,我就说了一句,你这气性挺大啊。”闻帛昇看着她发脾气。外人不知道,他做哥哥的还不知道吗?笑笑也是从小在手心里捧着长大的,想要的就没旁落过,哪是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好脾气。
“我什么气性啊,又能对着谁呢,你不都说了吗?没风没影的事,都是我自作多情。”她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组了这么大个局,不应该是现在这种结局。刚刚不敢发作,眼下只能对着哥哥撒撒气。
“我看他们两人今天不是一句话没说吗?”闻帛昇挨着她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你不懂。”她别开了脸,沉声看向出口处。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越是没有痕迹的事,越是让人笃定。还是那句话,她宁愿他与她一样,同她寒暄两句。
而不是这么地故作深沉。
闻帛昇见她真伤心了,将茶杯递给她暖暖手,“就算真是,也不就这样了。那两个人,又有谁是可以被人勉强的。”
“不能勉强他们,就勉强我是吧?”闻帛笑委屈着一张脸。
“你也不勉强。”他拍着她的肩安慰,“说句不中听的,宋存不在的这些年,你也没把人拿下。”
“哥!”闻帛笑站了起来,简直觉得不可理喻,“有你这么说自己妹妹的吗?我有配不上他吗。”
“诶,”闻帛昇点了下烟灰,笑了,“你有这个觉悟就好。”他那样说无非是给她一个最坏的预期,免得未来接受不了。
闻帛笑侧过了脸,知道哥哥的用意,可是心里不好受,“你怎么又扯到宋存了,你不是说他们没关系吗?”
“我说没有就没有啊。”闻帛昇轻轻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阿列脑子里的蛔虫。”
“那你可以去问问啊。”
“真要我去问?”闻帛昇看着她。
被这一句反问弄得没了头绪,她敢问吗?
她不敢。
“那你就不能说点别的。”闻帛笑重新坐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哥。
“说什么别的。”闻帛昇压下眼皮,“我要真说了,你俩散得更快。”
“你!!”闻帛笑要被她哥气死了,大步走了出去,险些撞到玻璃门上。
宋存坐在驾驶位,后面两位在40码的车速下,系着安全带,一人拉着一个手环,在隔空聊天。
倒不是他们想这样,是前面那位野生司机要求的,说是对人民的安全负责。
“你确定她没喝酒吗?”柳桉被轻微一甩,皱着眉问。
“没有没有。”秦笙挥着另一只手。
接触了两次,她基本确定这两人应该还没谈上。
“闭嘴好吗?”宋存冷冷的声音从前方飘过来,“有个电瓶车、电瓶车。”
“好好好,您开您开,我闭嘴。”
只好换了秦笙,继续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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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的那一点陈年旧案。
宋存听着电台节目,顺顺利利把秦笙送到了家。只是自己也开腻了,主动坐上了副驾驶。
“是要回家,还是喝一杯?”柳桉重新扣上安全带。这个人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想来是在哪里遇了冷。
“回家吧。”她揉了一下眉骨,是迟来的倦意。
“对了,我记得伯父今年生日要到了吧,准备怎么弄?”
柳桉顿了顿,想到他爸,被气笑了,“打电话去过了,让我别把生日变成忌日,等他真死了再回去烧纸。”
宋存没心没肺笑出声,“还没和好呢?伯父还是接受不了吗?”
柳桉的父母在他小学时离婚了,他一直跟着父亲长大,是很传统的父子关系,年初他出柜以后,两人就断了来往。
“哪能接受啊,我都说了,除了不能传宗接代,我和别的儿子都一样,人直接回我一句,生儿子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柳桉耸耸肩,对老父亲的思想深感无奈。
“那你后悔没?”宋存偏头。
“不后悔。与其让他一直失望,不如让他彻底失望一次,把最坏的葡萄吃掉,以后说不定还能尝到点甜头。”
既然决心走上这条路,那就趁着父母身体还硬朗,承受能力也强点,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要最后躺在病床上,再添一个噩耗。
人生苦短,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和最亲近的人坦诚相待,省掉那些不必要的虚耗。
宋存理解他的想法,眉毛一挑,“我去给伯父过生日,顺便给你探探口风。”
“你行不行啊?”他爸妈都挺喜欢宋存的,以前还想着他俩凑合过呢,现在是满心满眼的愧疚,觉得他耽误了她。
“有啥不行的,你忘了我爸干嘛的,日积累月的,听也听会了。我就是不爱做思想政治工作,一旦做起来,绝对都是些没听过的词,不仔细琢磨,全是道理。”
柳桉“哈哈”一笑,“那我先谢谢宋姐了。”
“别玩梗哦,要不然我到时候正话反说。”
“是是是,对对对,谨遵教诲。”
事实证明,这段饭还是有成效的,柳桉打电话来说他爸在生日当天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谢谢您】。
有一点挖苦的意味,但也比什么都不说好吧。于是他决定请大功臣吃顿饭。
柳桉跟着律所的人在居民楼做走访调查,两人约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碰面。
车一开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挤上去。
“做贼呢?”柳桉侃了句。
“快走,别废话。”她三下五除二扣好安全带,本以为有他同事一起,没想到就他们两个人吃饭。
“你同事呢?”
“他们和街道办的一起。”
“你不去可以吗?”
“我不是约了你吗?”柳桉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在看预约的餐厅。
宋存心领神会地点头,拿出自己的手机,“你专心开车,我来选就行,我对这附近还算熟”
“存儿啊。”本来想趁着没人,问问她最近心情咋样的。刚一开口就被白放的电话中断。
他按下中控屏的接听,用车载免提接起来。他们三没啥好顾忌的。
“桉哥桉哥。”对方像是很着急地在关车门,“就是那个普法培训,能改个时间吗?我这会儿得去趟医院,看看我列哥。”
“他怎么啦?”宋存视线离开手机,猛然往前探了探身体。
30. 第 30 章
“请问,您是?”对方沉默了良久,礼貌出声。
“别请问了。”柳桉干笑一声,“是你脾气最好的存姐,你小子好好说。”
白放“啊”了声,硬着头皮说,“列哥昨晚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住着呢。”
“哪个医院。”她手指摸上安全扣。
“就是章姨住的那个医院,你要过来吗?”白放满满的疑惑,有种她被妖魔附体的担忧。
宋存轻咳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丢下一句“看情况”,直接挂了电话。
“你还真去给那小子普法?”上次听白放提过一嘴,还以为是他为了在白棠姐面前装乖,故意说的。
“那可不。”柳桉挑了挑眉,“要不说这小子从小在宋叔那受过熏陶,法律底线和道德高线那是踩得稳稳的,第一次去,还给我拉了横幅,满屏的LED灯,每人身上一件红背心,整整齐齐的,印着‘知法守法’四个大字。”
“好家伙,上台前还递个大喇叭给我,我以为自己搞传销去了。”
宋存听笑了,花样百出地搞活,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柳桉看着屏幕上四通八达的导航线路,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去哪?”
“医院。”
......
“哟,吃了顿饭进步挺大啊。”
宋存白了他一眼,那不是,喜提情敌一枚,跟坐了火箭没差。
“那午饭还吃不吃?”柳桉故意的。
“就在医院附近吃吧,有两家快餐还可以。”
柳桉扒拉了一下方向盘:“吃快餐好啊,快餐最好吃啊。”
宋存:“.....”
午休期间的医院,有一种短暂的宁静。本想着这个时间来,是可以避开第一波人的,只是没想到,还是有几个赖着不走的。
比如白放、比如周柯、比如闻帛笑,等等。
本来还可以再晚点来的,可妆造团队让她下午去试一试慈善会的礼服,她不好耽搁。
白放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紧闭的休息室。闻帛笑脸色就没那么好了,站起来僵在原地,木讷地笑了笑,招呼也没说出口。
估计是没想到,她会亲自来探望。
某种猜想在被证实。
宋存礼貌点头,视线转回到白放脸上。她本来也没说话啊,噤什么声。不过也好,有了他这个指示,她更不用说话了。
这是和章舒窈一样的套房,她感觉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样,就连桌上的营养果盘,也大差不差。
宋存抿了一口茶,听着他们闲聊。
白放偷偷摸摸钻到她身边来,压着嗓子问,“你不进去看一眼?”
“你不是让我不要打扰吗?”她压了一颗葡萄在自己嘴里,还挺甜的。
“你来都来了~”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以他的判断,他列哥不至于伸手打热脸。
宋存看了一眼那屋子,“我不好进去看他睡觉吧。”
“他没睡,在打电话呢。”
.......
没睡不出来接客,少爷脾气还不小。
宋存犹豫时,听见旁边传来了声音。
“别的倒是没什么,听说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何姨不放心,死活要让他住两天再出院。”那人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头,像是在说什么违禁的事。
“言列之前也受过一次很严重的伤吧,不知道是不是拉扯到旧伤复发了。”
宋存手上的葡萄“咕噜噜”落了地,她弯腰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又扯了张纸巾擦手。
“是啊。”另一个探访者附和,“那会儿言列才刚上高中吧,听谁提过一嘴,好像也是车祸?”
这人问出这句疑问,看向了周柯。对方摇了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他从没提过。”
闻帛笑咬着下唇,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宋存。
本来在一旁插科打诨的宋存听了进去,神经一动,好奇插话,“高中,具体是什么时候?暑假吗?”
她说话的音调没刻意压着,几个人轮流转头,没想到她会关心这个。
白放嘴里的那句“你参加比赛去了”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有道身影,直挺挺地立在门口,病号服穿在身上,也掩不住周身的压迫感。
白放转身看见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背对着的宋存,还在追问,“所以是什么时候,是伤到脑子了吗?”
“宋存。”一声刻意压制的低吼,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如果不是点了她的名,她还觉得怪好听的。
所有人齐刷刷地聚拢目光,那道身影又比刚刚多了一份凌厉,十指的关节都在响。明亮阳光下的影子,像是要在失落中披荆斩棘。
“出去。”紧接着,又是不容置疑的一句。
再次被恶狠狠点名的人,缓缓起身,与众人一道,看向那双墨如黑夜的眼睛。
宋存的脸一霎发烫。
艹,这辈子没被人指名道姓地骂过。
要不是看他是个病人,她高低要骂一句神经病。
她说什么呢,她不就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伤过脑子,而且又不是她先说的。她又没骂他是个傻子,这有什么好动怒的?
周遭空气凝结,徒剩窗帘的拍打。
“啪嗒”、“啪嗒”。
全在她的脸上。
宋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站在太阳下才意识到是她脑子有病,还想着来看看他。
看什么看啊,看他发疯吗?
正午的阳光太刺眼,真是令人讨厌。宋存仰头时,眼睛有点发酸。
因为言列说了句重话,就要哭?
好像更可笑了,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剩下的人都不敢说话。他最交好的周柯,看情形不对,赶紧招呼大家出去。
言列压着眼皮,背靠着墙,艰难地咽了咽喉结。
几个人纷纷往外走,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道身影还是那样站着,几分落寞,纹丝不动。
“那个,列哥,其实....”白放最后还想说点什么,被他一个疲惫的眼神打断。
“走吧。”
门被轻轻带上,他倚着墙壁,闭了闭眼。那根弦断在了不该断的地方。
闻帛笑偏了航,不知不觉走在了盲道上。她眼前的迷茫和盲人差不了多少,以为自己能看清点什么,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手机响了很久,她在最后一刻才接起来。
“哥。”
“笑笑,阿列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她视线追随着飘过来的一小片黄叶,“就是一点轻微的脑震荡,何姨不放心,让他住两天再走。”
有病的是他的心,不是他的脑子,更不是他的身体。
“那就好。”闻帛昇顿了几秒,“笑笑,给你说的事,你没问他吧。”
“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去揭言列哥的伤口。”上次聚餐后,她百思不得其解,求着她哥问了当年的事。
所以,对于刚刚那场景的解读,她已经在第二层了。
他赶她走,是要阻止她,是要保护她,是要她心安理得地生活。那么哥哥猜测正确的可能性,又大了一步。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这么在乎她的感受。
“那只是我的猜测罢了,真是什么情况,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况且....阿列只字未提,他有自己的打算。”
“嗯,我知道的。哥,我先挂了。”
她不想再多说什么。
从医院出来,宋存的脸庞就被一层薄雾似的网笼罩着,烦闷地、阴郁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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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流,没有一个能带她挣脱这张网。
明明是他先来找她的,明明是他低声下气要来讲和,为什么几天不见,又变了卦?
她不该去的,真的不该去的。
说不定那个人就等着这一刻呢,要在所有人面前羞辱她。
她让他滚,他就要以牙还牙。
越想越气,试礼服前先去了楼顶的天台吹风,感觉脑子里的零件生了锈,有点转不动。又像是滑丝的水龙头,怎么拧都是白费力气。
双手插在外套兜里,就这样站在,让风在脸庞随意肆虐。
每每感觉到疲惫、不安或者是愤怒时,她总喜欢找个风口站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把自己完全掏空再重新填满。
这个动作,就是她的“一键重启”。
大院有颗桂花树下的石头,就是这样被她的脚底,磨得油光滑亮的。比赛前、考试前、失利后,她会在四下无人时,去站上一会儿。
记得有一次,正当灵魂出窍时,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冷不丁转身,脚下踩在石头的边沿打滑,手掌直接按在了地上。
身后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是言列。仲夏之夜,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她一点也没觉得清爽。
怎么这么晦气啊。
绕过他伸过来的手,她拍了拍腕上的泥土,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她急着回家,是要抓紧时间冷敷。
不敢让章女士知道,回去就直接躲进了房间。等父母入睡后,才悄悄潜入了浴室。
声音不敢太大,只能用细细的水流冲刷,实在是熬不住了,坐在马桶上打瞌睡。直到冷敷的时间到了,才敢进屋去睡觉。手上的血管都被寒气入侵,贴在脸上像冰块一般。
第二天的比赛,她只拿了第二名。
看着证书上的名字,她也不知道该怪谁,总归是一个不好的记忆罢了。
她收回思绪,下楼去试礼服。
考虑到赞助商和舞台设计风格,连续试了两三个风格,最后选了某个“D”开头品牌的中国风成衣系列。
这系列一共有七件,她又试了其中的三件。最后选了斜纹修身款的长礼服,由天丝、锦缎、蕾丝三种面料混搭,云肩处嵌入华丽的刺绣,中西合璧,复古优雅的风格。
造型师一直夸她的身材好,只需简单地收下腰即可。丝滑的面料最考验腰腹部的肌肉,宋存侧着身子吸了气,还是有一点微微凸出的小肚子。
她缓缓吐出后,喃喃道,是该锻炼锻炼了。
——
古朴典雅的书房中央,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上摆着几份封口的机密文件,一缕茶香升起,月色静默。
不似日常办公的言简意赅,言成均嘴里时常蹦出的关切话语,有些僵硬,也难以掩盖一位父亲对儿子的关心。
文秘书见他挂了电话,往后伸手像在找什么,立即会意,把口袋里的烟递上,他自己不抽烟,倒是日日带着烟在身上,给领导备用的。
言成均接过,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坐。
自己倒是起身,摸了抽屉里的打火机,到窗边去点烟。
文秘书自然没有还坐着的道理,几乎是言成均迈开腿的同一时间,他就已经站了起来,捧着个烟灰缸,站在言成均右后方。
“老文。”言成均哂笑,烟头指了指一旁的案几,“都跟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周到。”
文秘书听了这话,心里畅快,也没敢表露,“领导哪里的话,承蒙您不弃。”如今,他算是压对宝,坐上风口了。
坐在风口上,是只猪也能飞。这话在官场也一样,只不过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飞的。
何况,他还不是只猪,
“别说场面话了。”言成均心里有数,“说说吧,查的怎么样?”
31. 第 31 章
文秘书轻声放下烟灰缸,恭敬道,“就是来给您汇报这事的,这不听见您和小公子在打电话,就避让了。”
本来是要出去的,言成均招手,直接让他留下了。
领导的信任,不要也得要。
“你是长辈,什么公子不公子的。”言成均看他谨言慎行的模样,“而且这是在家里,叫他名字就行,”
“是是是,领导批评得对。”文秘书眼里笑开了花,“小列是越发出息了,这么大的摊子也接得下,事情处理得好不说,各方关系也玩得转。前段时间老尹还跟我打听呢,问有没有对象,说是听了他的汇报,中意他做女婿呢?”
“别拍马屁了,是有点出息,要想接我的班,还早着呢。”说是这样说,言成均眼里难得有几分宠溺。
“是是是,还得您多指导。”
文秘书站直了身体。在工作上虽然是上下属关系,但言成均这个人看问题毒,其实不怎么喜欢吆五喝六的那一套,会被他一眼识破。
只是伴君如伴虎,尊敬一点总是出不了差错的。
言成均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继续。
“听您的口气,小列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他还是先关切了几句。
“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出院了。”
“那就好,那就好。”文秘书眉眼舒展开来,“从调查结果来看,这次的车祸,确实是意外,车辆、司机、认定过程都查过了,符合程序要求,未见异常。”
和领导汇报工作,只要拿得准的,他都先从结论开始,毕竟这是对方最关心的。对方对结果没有异议,就可能到此为止。若是有异议,那么那些过程就不必多说,自我检讨就行。
若是还想知道什么细节,领导自然会再问,那么他再答。毕竟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若是事无巨细都过问,那怕是24小时不吃不喝也问不完。
言成均吁了口烟,思考了几秒。政治斗争一向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现在是关键时刻,需要更谨慎些。让他去查,也是有备无患,也没觉得真能查出点什么来。
底牌都没掀,谁要敢现在就动真格的,是会落下把柄的。任何形式的斗争都是有底线的,底线一旦突破,就只剩下立场,那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宋仁杰没那么傻。
只是他顾虑,他下面的狗腿子会坐不住。最近丢了两个关键位置,心里怕是憋着火。
毕竟当年,他不就动用自己的私权,让他没办法为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吗?
这些年,这块蛋糕一直掌握在宋仁杰手里,谁也没真的分走。若是对方真想在这个领域动手,他也未必是对手。
“还有件事。”文秘书试探着问,“是事关宋仁杰女儿的。”
“他女儿?”言成均抬眼,“宋存?”
“是,您还记得。”
言成均灭了烟,怎么会不记得。只有他儿子以为谁都不知道,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这么多年都守口如瓶。
但凡他开口,当年的事,什么时候都可以追究。
文秘书见领导有兴趣,继续说,“有个前不久死了的作家,写了本关于他女儿的书,里面含沙射影提了些事儿,说宋仁杰帮着他女儿以权谋私什么的。”
言成均轻哼一声,像在质疑他的业务能力,“这种事能有什么用,连皮毛都吹不热。”
“是,领导说得对。”文秘书陪着笑,“我又往后查了下这作家的底细,是H市人,她父亲以前是盛宏建筑的一名包工头,死在一起拆迁事故中,赔钱解决的。”
“跟宋仁杰有关系?”言成均端起茶杯,斜了他一眼。
“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和他有关。”文秘书用词准确,“只是盛家一直是齐老庇护的,宋仁杰是齐老的得意门生,我在想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支系再多,主干也不过那么几根,扯不着筋,谁和谁不都是连着点皮肉的,早就了结了的陈年旧案,别把挖起来的土填在了自己的坟上。”言成均说。
这种层面的伎俩,要说能搞垮宋仁杰这样的人物,纯粹是天方夜谭。子弹都飞不起来,顶多是毛毛雨。
文秘书额头浸出一层薄汗,他也不敢用手去偕。要不说领导说话就是艺术呢。确实如他所料,宋方没有任何动作。
“领导说的是,他女儿顶在前面,他的办公室动也没动。”以他的能力,压下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文秘书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现下挨了领导的训,斟酌着要不要继续。
言成均听出他言外之意,可这一点,他不认同。宋仁杰自诩清高,这些年为人处世样样守礼,处处问法,没有一样错处。唯一的一次,就是他调用关系,给她女儿周全。
所以说他不在乎他女儿的名誉,他是不赞成的。
只是当年的事,事关他儿子,他也不想动。
“对宋存影响大吗?”他问。
文秘书即刻反应了一下,据实以告,“倒是还好,有人帮着压下来了。”
他看着言成均吐完烟圈,才大着胆子道,“是小....小列出手的。”
“谁?”言成均睇来一眼,不怒自威。
文秘书抬眸道,“确实是小公子参与的,两人最近还见过面。”事关领导的家事,他本不该多言,但对方如此紧张这次的车祸,他不得不多探了些消息。
这一探,就更疑惑了。据他所知,宋言两家,早就没了交集,尤其是在后院这一块。
言成均摇摇头,自顾自在消化这件事,书房内鸦雀无声。
“夫人,先生在里面议事,您这边请。”
这房子隔音极好,若不是扯着嗓子吼,是绝对传不进来的。言成均掐灭了烟,端起茶盅,轻轻吹了吹,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摆手道,“你先出去吧。”
“是。”文秘书侧身站在门口,等着何缘进来,叫了声,“夫人您好。”
何缘点头一笑,收起身上的气势,“文秘书。”她一向对事不对人,今天虽然是来对人的,对的也不是他。犯不着给他拿脸色。
文秘书如获大赦般地退了出去,在门外悄自舒了一口气。
言成均看着眼前依旧光彩照人的女人,不用想也知道,她是来兴师问罪的。问的自然是儿子的罪,要不是有言列在,估计早就不相往来了。
这屋子里好久没有过女人的气息了,他招呼道,“林嫂,去倒杯茶。”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何缘看着他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白发多了不少,却丝毫没减少他的锐气。
“我问你,言成均。”何缘直视着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的事是宋家干的。”
“告诉你又怎么样?”言成均退回到红木椅上,她终于还是知道了。将打火机重新扔进了抽屉里,“是言列自己不想追究,他顾忌太多。”
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事情发生后的一年。也曾试探过言列,可他一句话不说,他也没辙。
“他不想追究?”何缘扣着桌子指责道,“他才多大啊,他知道什么?还不是你这个做父亲的,顾惜着官场上那点颜面,不敢拿宋家怎么样。”
“我不敢?”言成均掀了掀眼皮,几分不屑,“我有什么不敢的,过了最佳时机,证据都灰飞烟灭了,你要想追究,得先去撬开你儿子的嘴。”
“我儿子?”何缘冷眼开骂,“确实只是我的儿子,你这当爸的连条狗都不如,养条狗看见主人不见了都知道吠两声,他消失了快一天一夜,你都不知道!”
“何缘!!”
“叮”地一声,茶盖落在茶碗上,又一声响,落在红木案几上,茶水四溢,溅了些在桌面上。
何缘睁着眼睛目视着他,却藏不住眼底的泪花。如果当年,他们能早一点发现....就不会,就不会让他受那样的苦。
言成均看见她哭,一时间没了主意,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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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下来,指了指刚泡好的茶,“你喝点茶,冷静冷静。”
“我冷静不下来。”何缘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她没什么好哭的,她也有错,她不该把儿子扔给他,自己一个人跑到欧洲去。
说是为了事业,其实是在那个家里待不下去了。她受不了他漫无天日的冷落、应酬、敷衍。
言成均问她嫁给他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当然知道,可是他知不知道,嫁给他的时候,她也想过一心相夫教子的。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但她还是后悔,若是当年带着言列一起走,哪会有这档子事。可是这个当父亲的,怕当裸官,怕组织对他另眼相看,死活不同意,她就不应该信他,他懂个屁的感情,他眼里只有权力。
再退一步讲,她当年就不应该鬼迷心窍嫁给他。
“你知不知道,那个杀人未遂的凶手,又缠上阿列了。”
言成均虚了下眼,沉声道,“你说的是她去医院探望言列的事?她不是被赶走了吗?”
“被赶走了。”何缘嗤笑,“言成均啊言成均,所以说,你懂个屁的感情。言列那是赶她走吗?他还在护着她。你不会以为儿子当年不告诉你实话,真是顾着你的官位吧。”
言成均默不作声。
何缘跌坐到后面的红木椅上,喃喃道,“我儿子就是随了我,太痴情,这一点我倒是希望他随你,只要心够硬,就能过得比谁都好。”
言成均听着她明褒实贬,“他要是一点不像我,就不会也喜欢个搞艺术的。”
何缘听着他半真半假的告白,顿觉没了劲儿。她不是小女孩了,再不会为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消耗一点情绪。
她理了理身上精致的套装,居高临下地看着正中之人,“我告诉你,既然儿子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他再受到伤害,我管他宋家也好、王家也罢,惹不起也要惹,斗不过也要斗,你不出手,我自己来。”
言成均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他们这对父母,谁更不懂儿子一些。
“随你吧。”反正如今的他,可以兜底,“但是我要提醒你,言列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相信他,他看得懂形势,也明白被一个不爱他的人禁锢,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何缘听见他事不关己的态度,闷哼一声,“这样恶毒的人,休想进我的家门。”
言成均听出她的话外音,抽动了下唇角,“那倒不至于,就算你同意,宋仁杰也不会同意的。”
他自己深知这里面的猫腻,怎么可能敢把女儿嫁进来。无论以后如何,这点根基还是在的。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这房子又恢复了钢筋水泥建筑惯有的冷清。言成均抽出根烟,静静地抽完。
——
隔天,梳化完毕,宋存坐在化妆室里熟悉曲谱。这是她的习惯,上场前,会完整地看一遍谱,有时间的话,再在脑子里过一遍。
提前进入状态。
韦敏亲自跟了过来,与她核对流程。
她的演出在中场休息前,主办方想搞一个噱头,让她坐在观众席中,以神秘嘉宾的身份入场。
韦敏知道她在听。
“若是结束以后,你要有点时间,我领着你去和缘姐打个招呼。”
“何缘?”她睁开了眼睛。
“嗯。你认识?”韦敏点头,早前的传闻是她不会出席,昨晚得知她不仅要出席,还加码了义卖的收藏品,她也特意推了其他事,过来牵线跟场。
哪里都是人脉圈,艺术圈更是。何缘一来,接二连三的几个行业大佬、知名创意人一起来了。
“不认识。”宋存摇摇头,“但是也听过她的名号。”
“扣扣”两声敲门,韦敏看见来人,正要起身相应。
对方却礼貌地摆了摆手,站到宋存面前,“宋小姐,何缘姐说想见见你?不知能否赏光。”
32. 第 32 章
宋存跟着她进了走廊最里面的会客厅。
这次的拍卖会设在一家知名的美术博物馆,拍卖师是长年为佳士得服务的金牌主持人。门外已经依次有宾客到场,红地毯上正在进行着签名采访。
她着实想不出这名艺术圈大名鼎鼎的投资人,这个时间点找她,能有什么事。
何缘坐在一张巴洛克风格的华丽单人沙发上,身后墨绿的背景墙上,处处绘制着与宗教相关的古典油画。
带着严肃的审判感。
为了配合身上的这件礼服,宋存的头发梳得干净利落,露出完美的头颅,整个人好似一朵雨后的山茶花。见识过众多美女的何缘也被她身上那股淡然的气质,惊了一眼。
“您好,何缘姐。”她礼貌打了招呼。
会客室里只剩下了两人,何缘面前的白色大理石茶几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仅此一杯。
“宋存?”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带着几分不善。
“是的,您好,我是宋存。”她谨遵着韦姐的叮嘱,耐心道。
“宋小姐,可能你还不认识我,我恐怕需要自我介绍一下。”她说话的口气,像是对着空气。
没站起来,也没让她坐。
念着对方是长辈,她后退一步,忍了。
“哪里,久仰大名,只是一直没机会亲眼见到。”她嘴里客气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何缘轻哼一声,慢慢站起来。虽然个子比她矮一点,但是在年岁中沉淀下来的气场,完全笼罩住了她。
“我是言列的妈妈。”
宋存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接着是有两分慌乱。再看对方这张保养得宜的精致脸庞,确实有几分相像。
但是.....这又怎么样?
“阿姨,您好。”她第三次问候她。
“阿姨?”何缘看着眼前不为所动的人,肆意打量,“据我所知,我和宋小姐没这么熟吧,我儿子和你,也没这么熟吧。”
“是算不上熟,有过几面之缘而已。”宋存立刻接了话。别说她是谁的妈,就是她妈也没这样说过话。
“所以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宋小姐就可以随便霸凌吗?”
“霸凌?”宋存不解,年少时期拌两句嘴、拉拉脸的事情放到“霸凌”这个层面来说,是否太过了。
真没想到,他还是个妈宝男。
“我想,一点小孩子的摩擦,过去这么多年了,放在台面上来说,没有必要吧。”她直接回怼了。
何缘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那双眼睛不仅是漂亮,还有一股清纯感,很能骗人。
她想通过长久的注视,抓出点破绽。然而是没有的,回视她的那双眼睛,是完全地理直气壮。
“很好。”何缘颇有风度地一笑,“既然宋小姐认为小孩子的把戏无足轻重的话,那我今天也玩一把。”
她瞥她一眼,“小孩子的把戏。”
何缘走后,宋存长长吐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她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最近因为主观的波动,她已经搞砸过一个舞台了。
有什么事,过了今晚再说。
再回到展厅时,拍卖会已经悄然开始。
何缘坐在主桌,她一进场,周围人立刻起身搭讪,她脸上也即刻变换成社交场合管用的那一套寒暄姿态。
主办方为了让她更好地上台,安排宋存坐在左手边第二桌,这一幕被看得实实在在。
韦敏发了两三条消息给她,她回了个“没事”,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拍卖会进行地如火如荼,主持人节奏感清晰,锤音一落接一落。纵然有捧场的成分,质量却是肉眼可见的高。
现场的拍品,从油画到珠宝,基本集中在艺术领域。
浮光掠影。她低垂着眼眸,面庞上忽明忽暗。
她已经有了些预感。
果不其然,当台下雷鸣般地掌声响起时,当主持人念出那个名字时,她生生吞咽下了那份荒谬。
那个人不叫宋存,她叫沈若菲。
沈若菲步履芊芊地上台,优雅对着观众鞠了一躬。从发饰到穿着,和她算得上如出一辙,简直是姊妹篇。
这件礼服她也试过,没想到最后穿在了她身上,还上了台。
她低头,抿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看来并不是临时起意啊。
那刚刚那场对谈,不过是临行赠言。
宋存半阖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眼尾压出长而好看的弧度。在其他人看来,是陶醉得不能再陶醉了。
手上握着杯香槟,玻璃杯梗穿过指缝,垂落在掌心处。
酒液在纸醉金迷中,荡漾地肆意。
沈若菲毕竟是科班出身,驾驭这首难度不大的曲子自然不在话下。或许她的准备时间没有她长,细节处理也稍显轻浮。
但又怎么样呢,丝毫不影响,此起彼伏的掌声为她喝彩。
她起身时,何缘正看过来,这一眼是要击穿她最后的自尊心。
她从容地对着迎面而来的侍应抿唇一笑,没有一个多余动作地走了出去。当然,多余的眼神也是没有的。
不至于的,被人顶替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这一次,让她感到,异常恶心。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工作本就是利益相关的,利益相关的东西就要允许有变数。
洗手时,她将温水转换成凉水,趁着没人时,往脸上泼了泼。
镜子里的人身着华服,眉梢眼尾尽是高傲,淌在下颌的水珠,也像是某种颇具格调的艺术手法。
只是两件衣服太过相似,让她有一种穿了山寨的不适感。
毛细孔里散发的热气被一秒冻住,迅速往内收缩,皮肤的绷疼感拉扯着她的眼尾。对上镜子里那张精致的脸,忽然很想笑。
化着妆呢。若是花了,岂不更让人笑话。
她低下头,水珠自然地沿着下颌线滑落至心脏处。
有人声传来,她快速扯了张纸巾,轻轻覆盖在脸上。不敢伸手去揉,就想依靠着这张纸巾,静静地吸收干水汽。
如果可以,她想让它一直附着在上面。
她也不会时时刻刻都那么强大,她也需要一张面具,与这些人虚与委蛇。就算是一戳就破,她也想维持片刻的体面。
她将纸巾揉成团,带着未干的水痕,与擦肩而过的两人点头致意。
对方礼貌过后,继续着刚才话题。
“那位沈小姐,人长得漂亮,琴还弹得好,是缘姐新捧的人吧。那琵琶声尽然是钢琴弹出来的,我还以为真有个琵琶呢。”
“怪不得呢,”另一人附和道,“是说这种规格的拍卖会,她怎么亲自来了。”
宋存将手上的纸团压缩到不能再压缩,丢进了走廊最后的一个垃圾箱。钢琴是乐器之王,覆盖了完整的音域范围,自然能模拟各种各样的乐器。
刚刚离开时,忘了拿手机。拍卖会的上半场结束,她溜进去拿了手机。韦敏给她打了电话,她回了条“有事先走了,改天说”的消息,示意她安心。
想起外套在休息室,她不得不再去一趟。
听见里面的吵杂,她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门。出现的那一刻,恭维和喧闹戛然而止。
现在就算是见到言列在里面,她也不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不过是沈若菲和闻帛笑,以及叫不出名字的三三两两。
要拿到那件挂在角落里的黑色风衣,她要斜穿过整个化妆厅,走最长的斜线。自从踏进这间休息室,她一秒都没停留,在那些如蒲公英飘散的目光中,直达了目的地。
然而,全身而退从来都是一个动词,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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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要伤伤筋骨的。
“宋存。”沈若菲叫住了她。
知道是顶替她的时候,她也犹豫过。可她太需要这个机会了,不是这一次演出,而是和何缘搭上线的机会。
所以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当闻帛笑给她打电话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她甚至不敢相信就这样真实地发生了。
刚刚在台下,对方还主动夸了她,在得知她是白放的女朋友时,又给了私人电话,现场介绍了两个赞助商,请他们多多关照。
这是她过去二十五年里,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接近这个圈子,不就是这个目的吗?难道要为了那些莫须有的情谊,放弃这一缕曙光吗?更何况宋存也未必领情。
只是她没想到,她还会来。那么孤高气傲的她,居然会来一个使自己蒙羞的场合。
现在看见她身上的礼服,瞬间了然。她是临时被换下的,事先并不知情。这一点她看得明白,在场的人自然都看得明白。
以她的脑子,她只能想到何缘不认可她和言列交往。
沈若菲死死地拽住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抑或是别的,都一定会让这位大小姐,更生气。
“没必要。”宋存看着她,“恭喜你。”
狠狠地一甩手臂,想摆脱对方的桎梏。
不料,愣神中的沈若菲被这股力道带着失了重心,鞋跟一滑,整个人迎面扑向了桌边的落地台灯。
铜制的台灯,上面装饰着尖锐的挂钩。
本能下的反应,宋存顺着她身体跌落的方向,伸手捞了她一把,力道没控制住,扫掉了桌上的化妆镜。
玻璃的破碎声如同一道闪电划破寂静。
倒地的两人还未吭声,周围就穿来了细碎的尖叫。
“呲”的一下,她左手的掌心企图撑住地面时,没入了玻璃碎片。
“嗡”的一声,她脑子就炸了
。
另一只手快速扼住手腕,一条红线缓缓延伸,滴落到地面,在看到血时,她并未觉得刺痛,全身心只有“完了”两个字。
钢琴家的手就是全部,任何时候受伤,都会带来无法预估的后果。
“让开。”她呵斥掉围过来的人群。
在疼痛还未让她失去理智前,离开了战场。
她早就打过电话,让司机在门口等。此刻几乎是用能承受的最大速度在竞走,与人流背道而行。
那些人要回拍卖厅,他们还有下半场。
属于她的演出,在这一刻,已然落幕。
她全程忍着痛,看着医生一步步取出来的。
在她的要求下,医生第一时间做了超声检查,确认是否伤及手掌神经。
敷料上渗出丝丝血痕,再一次确认了玻璃碎片的位置和深度后,医生开始着手为她取出。
还好,插入的位置在掌缘靠近手腕处,只是些皮外伤。
处理完毕,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另一只手背贴在额头上,摸到那些细细密密的汗,才觉得手掌在被灼伤。
为了方便取出碎片,医生在进行简单的清创后,用手术刀沿着伤口的纹路,切开皮肤,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住玻璃片,从软组织取出。
宋存疼地消耗了过多体力,以至于韦敏赶到医院时,她惨白着一长脸,整个人了无生气地坐在椅子上。
微微闭着眼,一只手缠着绷带,另一只手指半握着拳,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韦敏无法将眼前之人和三个小时前作对比。她还穿着礼服,钻石耳钉坠在耳垂上,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有干透了的血迹。
她从未见她如此狼狈过。
她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想问了。
总是有人想看高傲者低头,真的低了,也总会有人想抱抱她的。
33. 第 33 章
卢院长拿着那几张X光片,透着光线左右扫描,边看边问,“这两天还觉得头晕吗?躺下和坐立有没有区别。”
言列:“突然站起来时,会有一点。”
“嗯,正常现象,再观察观察。从CT来看,没有明显损伤的痕迹,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赶紧回来就医,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不把身体当回事。”
言列觉得他意有所指,抬眼看他。
“这不前天晚上,宋存来了急诊。”卢院长无奈地摇摇头,“你说她一个弹琴的人,怎么能稀里糊涂把手弄伤了。”
“她手受伤了?”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直接站了起来。
卢院长示意他别激动,“对啊,被玻璃扎了,取的时候疼地哇哇叫,还不让医生给她打麻药,说是有演出,怕用了麻药影响灵活性。”
卢院长不理解,“知道有影响,还能这么不小心,依我看啊,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言列听不进去他后面的点评,拿了外套就往外面走。
“卢叔,我先走了。”
“诶,片子、药。”
护士追出去时,早就没了踪影,只好又放回来。
宋存的手受伤了!!!
对这件事最直观的一次感受,是白放半下午抱着被子出现在他家里,让他务必要救他的命。原因是他在家里玩陀螺时,一个不小心,鞭子擦在了宋存的手臂上,破了点皮。
在他看来白放也不是故意的,诚恳道个歉,挨顿打也就没事了。
“列哥,你不懂。”白放躲在被子后面,“把我这手剁了都不够赔的,我姐小时候就说,要是我敢伤着送送的手,要往死里打的。这么多年我可是谨记着呢。”
言列看着他,谨记着还敢动鞭子呢。
“而且在家里,章姨连碗都不让她端的,我可是让她破了皮,可能还流了点血。”说得底气越来越不足,径直就往他房间里钻,拦都拦不住。
言列看着他夸张的叙述,不知怎么反驳。碗都不端,那吃饭岂不是得让人喂。他想到宋存让人喂饭的场景,不自觉想笑。
事情最后,是白放整整住了一个周末,对方回学校以后,他才敢回家。
黎叔看他空着手出来,一脸纳闷,“小列,怎么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吗?”
“哦。”他坐在副驾驶上才想起这一茬,“没事,都看过了。”他是没事,另一方,要出大事了。
他有点胡思乱想。
是不是上次在医院吼了她,她心神不宁地出了岔子,伤了手。如果真是那样,那真的就....完了。
后果不敢想。
刚扣上的安全带又被解开,“黎叔,车钥匙给我,我去个地方。”
“你去哪儿,我送你啊。医生不都说了吗?让你短时间内不要开车。”
言列伸出了手,“抱歉,黎叔,我得自己去。”
黎叔看着远去的车影,目光久久没有收回。
他算是自小看着他长大,打小就是个惹人爱的孩子,聪明乖巧还有出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或许是上小学那年,父母三天两头地吵着要离婚,最后也没离掉。可是那孩子就不太爱与人说话了,一有时间就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哪里偏远去哪里,攀冰、探险一个不落。言老爷子想让孙子高兴,又担心他安危,那几年是每个军区都招呼了个遍。
再后来上了高中,野外也不去了,只顾着埋头读书。读书自然也是好的,他们这样的家庭,不缺出路。只是活得久了,难免听到一些高门覆灭的故事。但凡这样的故事里,都至少有一个不学无术、纨绔浮浪的子孙。
只是再也听不到他在后座上,放些虫鸣鸟叫,说说那些景物奇观的,心里面总有点不痛快。再怎么样,长辈们总是希望晚辈们爱笑的。
言列挑出那个号码,指腹在屏幕上抚了抚。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大不了就是一顿冷言冷语嘛,他经历得还少么。
然而,这次落了空,等待他的是一阵忙音。
电话在通话中。
他垂下手机,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接一个地路过。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没有电话进来。
他再次拨通,还是通话中。
“咚”地一下,手机扔在副驾驶上,和谁打电话呢?
灵光一闪般地,他又拿回来,查了下攻略。
不会是把他拉黑了吧。
没有犹豫地,又再拨了一次。还好,这次通了。
也是,她没那么无聊,他不值得被这么大费周章地对待。
刚缓过来的那口气,下一秒又被堵在了嗓子眼。
因为对方异常和善地说了句“喂,您好。”
还不如酸言酸雨说他两句呢。
这句“您好”,意味着这个说过会打电话给他的女人,压根连他的电话都没存。
“喂??”
“...我是言列。”
“嘟”地一声,电话断了。
“咚”地一声,他又往副驾驶扔了手机,去中控台下面,摸烟。
刚点燃,还没放进嘴里,轻笑一声,又把手机拿了回来,换另一个号码打给她。
响到第三声时,对方接了。
听筒里谁都没说话,只有噪音在交流。
尽管对他的火气,加起来比火焰山还要大,宋存还是先开了口。
“你最好真的能讲出点什么来。”
短暂地呼吸后,刻意压低地嗓音传来,“聊聊吧。”
....又是这个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更....
聊个屁,宋存扯了扯耳垂。她现在积聚的火力,聊不了一点,足够灭个人的。
况且,她去找他的时候,他要装逼。现在他妈、他绯闻女友、他前女友一起来祸害她,他又要来讲和了。
什么道理啊。
要是倒退个十年,她能把这些人打包捆一起,再放几只老鼠进去,让他们自己蛐蛐去。
“没什么好聊的,就这样。”
“宋存。”他急着叫了她的名字,烟灰跟着抖落到指尖,烫出个月牙型,也没察觉。
“关于王涵的事,你要不要听。”他又点了点烟灰,别开听筒,吐了气。
不知道她感不感兴趣,但这是他仅有的筹码。
宋存听出了两分无奈。
“谁?”她问。
“那个作家,她好像有些....别的想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真的不擅长和她说一句话。
长久的沉默,还好谁都没有挂电话。
“行。”宋存说,“现在吗?在哪?”
“你在哪?”
“复兴路。”
“好,去那颗老槐树下等我。”
“哦。”
宋存挂完电话还在纳闷。他居然知道这里有棵老槐树?没记得在这里和他碰过面啊。
她把刚刚的那首曲子弹完,拿了包去楼下等他。
言列还是晚了一步。她已经站在槐树下等着了。
深棕色的套头毛衣松垮地挂在身上,下面一条长及脚踝的同色系真丝裙,背着个挺大挺轻的包,在低头刷手机。
左手上缠着醒目的绷带,他视线一直停留在上面。
这副乖巧的模样,哪像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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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言恶语的人。
他停车看了两分钟,才打的电话。
宋存在他的视线里逐渐放大,直至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侧过脸来,才发现她带着耳机,尾端压着白皙的耳廓,恰好被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才没看到。
“没什么事,被玻璃划了一下,别看了。”她系安全带的途中,也知道他一直在看她的手。
“和你无关。”她又补了句。
言列收回了视线。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要再关心两句,下一句出口的就是“不要多管闲事”。他不想听,所以就不问了。
宋存微微侧头,边摘耳机边问他,“去哪里聊。”
“吃饭了?”他知道这里是她练琴的地方。离大院近,好几次周末看见她从这里出来。
“吃饭?”是还没吃,但她心思不在这个事情上,“随便吃点吧。”
言列看她漫不经心的模样,这还没过河呢,就想拆桥了。
“去哪里?”见他不说话,她把耳机塞进包里,又问了句。
“去秦笙那?”怕她嫌远,又补充道,“她有好几个地方能吃饭。”
“好吧。”
车子正要启动时,又觉得不对劲,情急之下拉了他衬衫的袖口,“算了算了,换个地方。”
她被这些疯言疯语搞怕了,要是传出去他们俩单独去吃饭,她有口也说不清。
言列看向她的指尖,袖口材质硬挺,皱褶是起不了,就是压在他脉搏处,一声一声地跳。
“那你选。”他完全理解不到这突然的转变,也懒得推敲。
“行,就这附近吧。”宋存放开手。
“怎么走?”他问她。
宋存已经解开了安全带,准备下车,“走两步就行,那后面挺多吃的,”
他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挺随便的。
她带他去了家专卖牛肉的店,潮汕人开的。这家店面积不大,分成了八个格子间,他们运气好,今天还剩下个最靠里的好位置。
一坐下,宋存就开始轻车熟路的点餐。这里也没几道菜,赚的都是熟客的钱。
基本都点了一轮后,宋存象征性地问了句,“你要不再看看?”
“你点就行。”他眼睛往服务员后面扫了一圈。
宋存看他警戒的样子,揶揄道,“放心吧,吃不死人的。”
言列收回视线,给她倒茶。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好奇,毕竟白放老说,宋存这个人这也不吃那也嫌麻烦,挑嘴得厉害。
几顿饭吃下来,她是这也吃那也吃,完全不挑的。
言列在她“没毒,尝一口吧”的注视下,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时,战术性地轻咳一声、
宋存嘴角彻底松了下来。
接他电话时,她正在接韦敏的电话。演奏会的赞助商,在这个节骨眼下,临时加了一些苛刻条款。
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在搞鬼。有合同在前,他们可以不予理会的,韦敏顾忌着合作关系,来与她商量,能让的那些她都让了。
说真的,他妈妈自报家门的行为,她都说不清是谁在为谁保驾护航,她也是有脾气的人!
当时正在气头上,是过火了一点。现下看着他这张脸,火气降下去不少,他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否则不敢这样来找她。
她也不打算说什么。他妈是他妈,他是他,要是对着言列告他妈的状,这关系也太诡异了,她说不出口。
趁着上菜的空档,她开始进入正题。
“说吧,她又怎么了?”尽管知道这是一个双方都需要的台阶,她还是等着看他怎么圆。
34. 第 34 章
言列盯着目的明确的人,她挽了点毛衣的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未着一物,干干净净的,像未雕刻的青玉。
“怎么,骗我的?”宋存也打量起他来,人模人样的,定格在他腕间的手表上。
价值不菲啊,言总。
言列别扭地转了转表带。
被逼上梁山,他不得不先接住,“我先给你简单说一下情况。”
“好。”宋存等着他瞎掰,“你说。”
言列半垂下眼皮,眼头至眼尾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脑子里在头脑风暴。他觉得她可能对他的事,毫无兴趣,而她的事,他也一概不知。
要不就直接道歉吧,听两句挖苦得了。
又是一阵沉默,半杯清茶下肚,还是没有人开口。
宋存撑着后颈看向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最好别耍我”。
“说吧。”她拿了旁边点菜的纸和笔在手上,低下头,写了个标题。
她就是觉得把他逼上梁山挺好玩的。
言列转着手上的杯子,瞬间有一种被长辈逼着认错的感觉。
罢了罢了,先开头吧。
“我和她认识有将近10年了吧,最近这几年基本没怎么见面,她的死讯也是在新闻上得知的。”
宋存“嗯”了一声,不知怎么下笔。
“怎么认识的。”
言列看她低着头,在写字。
“通过我妈认识的。”
“你妈?”
“嗯,我妈搞文艺这块的,欣赏她的才华。”他说的很简单,省略掉了一些不必要的信息。
实际是王涵所在的福利院爆出虐待儿童的丑闻,何缘受到慈善协会的邀请去了解真相,认识了住在里面的王涵。
何缘被小女孩在欺压中表现出的勇敢打动,了解到她的身世后,不但为她找了精神医生,还资助了她的学费生活费,让她脱离了福利院,步入了正常人的生活。
在他不愿意与外界接触的那段时间里,介绍与他认识。
宋存眼睛都没抬的“哦”了一声。不想聊他妈,自然也没注意到对面这个人的异样。
“然后呢,你们就成了朋友,关系还挺好?”
言列看出她想要八卦的眼神,蹙了蹙眉心,“都说过了,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算是很好的....知心朋友吧。”
宋存又是很轻的一声“嗯”,暂时搁了笔,去找自己的茶盏。
上次还是好朋友,这次就是知心朋友咯。她倒是要听听,下一次又是什么。
她手臂移开了,露出一小行字,言列的视线被钉在上面。
“你这记的什么啊。”他无语皱眉,“识于微时,感情甚笃,你会写纪要吗?”
“言总。”宋存杯子一放,问他,“我是你秘书吗?我还给你写会议纪要,”
一句话怼得他哑口无言。
谁敢指挥宋大小姐啊。再怎么看,也是被她指挥的。
“你管我怎么写,我自己看得懂不就行了。”
“不是。”言列纠正她,“你起码得记准确吧,什么叫微时,我认识你比认识她早。”
“我知道。”宋存不满他的说教,“你是离开以后认识她的对吧,我都说了,我自己弄得懂就行。”
“离开”两个字被她轻飘飘地说出来,他没了话,
正好此时,服务员开始上菜,借着这个由头,宋存收了笔,言列收了眼,开始平和地吃饭。
考虑到这个病人刚刚出院,点的都是清淡口味的。
服务员端了两碗特色牛肉汤,上了一碟芹菜、一碟香菜,让他们自己加,一句“慢用”后,退出了半开放包间。
有了刚刚的开头,这会儿两个人倒是都闭了嘴,在互相找台阶。场面安静得不至于针落可闻,但也是没有一只牛在哞哞叫的。
大家都不再说话,气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中途她夹菜的时候,偷抬了几次眼,也没换来什么回报。
言列微耷着眼皮,看着像是在认真吃东西,估计连味道都没尝出来,一直在夹同一种东西。
那只富有同情心的小爪子又挠了挠她。
因为她挂了他电话?因为她怼了他两句?可是他叫她走诶.....算了,她叫他滚。
小少爷长大了就是大少爷。
不对,现在更像小公主,等着人哄的小公主。
宋存拿勺子准备盛汤,找个由头问他,“你要不要喝汤?”
言列点头,“嗯”了一声。
她放下自己的碗,拿过他的,盛了半碗,“加什么?香菜还是芹菜?”
对方思考了两秒,还是没得出结论。她的手滞在半空中,无奈提醒,“你得告诉我,我才知道。”
他仰着头问她,“你加什么?”
“....芹菜。”
“我也要。”
......
气氛扭转了过来,碗碟碰撞的声音也大了些。宋存吃了几颗丸子,几片牛肉,喝了大半碗汤,就放下了筷子。
“你不吃了?”言列问,这不她自己选的吗?难道还不爱吃。
“我最近有演出,要控制一下。”她坦言道,确实是这个道理,现在每晚只吃五分饱。
言列瞄了眼锅里的萝卜,“那你应该吃一点蔬菜。”这里没有公筷,他可不敢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
怕她嫌弃。
放下的筷子又被拿了起来,两块白萝卜落入碗里。吃不吃萝卜倒无所谓,重点是要给个台阶下。
果然,他看向了她碗里的白萝卜。
直到她吃完,才又问了一句,“你有演出,在京市?”
“不在。”宋存放下筷子,“想看的话,自己去买票。”她心情也好了些,顺带捉弄他两句。
言列咽下嘴里的那口汤,喉结上下滚动着,不再问了。
——
一回家就进了浴室洗澡,出来时有点燥热,倒了杯冰水,去阳台上吹风。
房子的装修是何缘经手的,他的要求很简单,有个能住的地方就行。
家里的配色摆件都是黑白灰,按着他的喜好来。唯独这些灯,随了他妈妈的喜好,说是不想让他生活的地方,一丁点人气也没有。
住在这里大半年了,今天是最有人气的一晚。
他不喜欢家里有人,除了固定的打扫,其余时候是不会有人来的,何缘也不会轻易来。
这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方便他想些事情。
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仅仅只是和她吃了顿饭而已。像是刻在基因里的某种细胞,遇上点生长因子,又开始无限增殖。
宋存说的话不够动听,却总会让他有一种落地的踏实感,人与人之间不需要拐弯抹角的踏实感。可能是她说话时没什么大的表情,语气上也不拿腔拿调,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就像她讨厌他,就要置他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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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地一样。
她说到做到。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针锋相对时像是要把天都掀了,别人随便说两句又比谁都宽容。
言列忽地一笑,自嘲挂在嘴角。
到底在想什么呢?他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先不说她讨厌他这件事,就说他自己,也一时半会儿越不过去。
何缘的电话打过来,问他今天的身体状况,他明白经历了那么大的事,父母不可能不担心。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剩下的都是对方在说。
就算他一句不说,何缘也能全盘知道的。
想到这里,又想到宋存。真是托她的福,何缘才特意从欧洲回来,这么多年一直陪在他身边。
挂了没两分钟,像是约定好的一样,言成均的电话也打过来,问的同一个事情,只是更简洁明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通讯录上最顶上的三个名字。
爸、妈、宋存。
不可思议的组合.....
宋存、宋存、宋存.....
宋存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太久了,久到他以为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是她出现了。
就像某种上瘾的药,只需要一点点,就会勾起记忆深处的波涛。
他把握在手心里的那张纸轻轻展开。这张纸薄得几乎透明,像新鲜的鱼皮,指腹一按就下陷,靠近时,还留有生肉混杂的劣质油墨味。
红色格纹线内,她好看的字迹破格而出:识于微时,感情甚笃。
多美好的祝福啊!他先收藏了。
认识她的时候,他正受够了家里人围绕父母关系的讨伐,只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过自己的生活。
和那些只会用漂亮话捍卫自己立场的人不同,宋存是一个用拙劣技巧履行责任的人。她的方法有时真的挺孩子气的,效果没达到,还把自己气得够呛。
可能就是这样为人处世的她,让人觉得真实而轻松吧。
她就像钻石一样,有尖锐的棱角,同时也光芒万丈。
因为她和白放的存在,他好像重新回归到人与人的交流中来。只可惜时间太短了,他们见不上面,更谈不上了解。
他只能想尽办法通过另一个人去刷存在感。最后的结果.....
算了,不想了。
早就不应该想了。
故事的结局朝着不可控的方向转变,改变了他,也改变了他们。
言列抬头看了眼天空,星辰开始在夜空中闪烁,他身上的热气,在一点一滴地消散。
——
宋存翻出卡包里的健身卡,陆陆续续在这几年办了七八张卡,就是加起来没去过七、八次,在网上对着搜了搜,大部分都倒闭了。
就还剩一家,她拿着健身卡,决定去碰碰运气,看还能不能用。
吃完晚饭正在刷朋友圈的秦笙,刷到一张新进的合照。确定女主是宋存后,她眉眼挂着笑,放大了看得津津有味,坐在身旁的周柯探过头来,“在看什么?”
“小盛总啊。”她嗑到了新的糖,“恭喜他追星成功了。”
“追星?追谁?”周柯整个人探过来,脖颈后的冷香裹着酒气飘入她鼻腔,心脏没来由的漏跳了一拍。
“还能是谁?”她扒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宋存啊,你上次不是在吗?”
本来要出去抽烟的言列,关掉打火机,又回头拿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35. 第 35 章
“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吧。”周柯微眯着眼,看不出什么猫腻,“他俩还能有情况?”
一张跑步机前的合照,稍微熟一点都拍不出这种尬劲儿。
秦笙不搭理她,点进了盛朗的聊天框。
【小盛总在哪遇到的啊,这么快就追星成功了。】
周柯抬眸看了她一眼,似是不满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她点完赞还单独发一次。
“你加他微信干嘛?他追宋存,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啊。”秦笙白了他一眼,“追女孩不得请客吃饭啊,况且是他上次主动加我的啊,说以后来吃饭,我一做生意的,还能拒客啊。”
周柯哼一声,“我看你是钻钱眼里去了。”
“要你管。”
“我哪管得了。”
周柯咽了一口酒,拿了烟出去找言列,刚好碰见对方回来,手上的烟还没点。
“我有事,先走了。”言列头都没抬。
“走了?”周柯拿下嘴里咬着的烟,他本来就来得晚,虽说是便饭,也没吃两口呢。“你不吃啦。”
“不吃了,晚上少吃点,没时间健身。”
“.......”
周柯把手从兜里抽出来,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里啧啧两声,有这脾气发当事者面前去啊。
哦,那是宋存!强取豪夺也得看对象......
宋存健完身回家,洗头的同时又再冲了一遍澡,健身时遇到个不速之客,边跑步还得边搭话,搞得她体能消耗过剩,饥饿感加倍。
她拿出手机,准备点个外卖。附近的外卖更新频率还算快,时不时就有新的优惠券弹出来。
那几家开了十年以上的老店,有口皆碑,还是最受她欢迎的,没有明确目的时点他们总是没错的。选完餐,自动同步上备注,她溜进了琴房。
等食的这段时间,最适合做点零零碎碎的事。
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一个人吃饭,她一般不上餐桌,就在客厅里的茶几上对付。
宋存拎了个连锁蛋糕店的纸袋出来,又掉头去打开投影仪。启动时间长了点,但好歹是没坏。
就这样先放着,准备待会儿吃饭时,看一集关于美食的纪录片。
纸袋里装的不是蛋糕,是乐迷们写给她的信,寄在了公司,助理不定期的会收集整理后拿给她。
她算不上什么明星,知名度只在某个圈子里小有,收到的信不会多,每封都堪称精品。毕竟书信这种东西,没点真情实感,很难下笔。要让她写,她写不出来。
第一封暖色调的信纸,卡哇伊的水彩图案,字迹有一种学生时期特有的公正感。宋存垂眸读起来。
果然还是位学生。其实会给她写信的,大部分都是学生,都说“少年负壮气”,这话是一点不假。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会比较激烈。
她自己也是这样,生气也好、高兴也罢,面上藏着一抹矜持,内里其实总是想让人知道并理解的。
这位学生目前就读于一所普通的文化课高中,从小喜欢钢琴,考过级上过台,想走专业道路却一直游移不定,担心学业、梦想两手都抓不住,家里人也不是很支持,希望她给给建议。
这样的咨询她收到过很多,如今看到还是会觉得压力山大。她将这封信作了标记,方便助理协助回复。
大部分咨询信件,她都会给回复,由公司统一打印出来,按照原地址寄回去。看着像是模板,其实都是她真实的回答。之所以不手写,一来是时间问题,二来是怕厚此薄彼,反倒挑拨些矛盾。
她自己走过这条路,断然是说不出“栽一颗树最好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这种烟花炸响的鼓励之语,这有点误人子弟。大器晚成的紫微星当然有,钢琴界有里赫特,绘画界有高更。
先不论他们是否在年少时就天赋异禀,只是被其他事耽误,单单说他们在选择上的魄力,就与常人不同。断然不会在做了又不做到底这种纠结上徘徊。
钢琴演奏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一种竞技运动,竞技就是物竞天择,天赋这种东西,不能因为它抽象,就说它不存在。然而在宋存看来,意志力的坚定是所有天赋展现的底盘,这个没有,再多的天赋也会伤仲永。
所以她也给不出什么更高明的建议,只能捡些委婉的话语,告诉她,人生的任何选择,其实都是责权利匹配的游戏。
第二封信就要轻松许多,是对她的夸夸信,一水儿的赞美词,看得她扬了扬眉。
过渡到第三封信,她是沉着眉眼看完的。
翻到信纸的背面,确定没有新的内容后,她拨通了韦敏的电话。
这封信言辞恳切,在文末署名是王涵的舅舅。
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向韦敏说明了情况。
“是。”韦敏承认了,“我这边确实联系过她的舅舅,怕再出什么幺蛾子,要探一探对方的底。不过你放心,是我亲自经手的,拐了几个弯,不会查到你头上的。”
“可是他直接写了信给我。”伪装在粉丝里,尽管都是些问候和表达歉意的话,丝毫未提及一些敏感的话题。
但在文末的署名,又迫不及待表明自己的态度。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想安定的生活,怕她报复。
“这事我会再查一查,你放心。”说出后三个字,韦敏声音小了些,明显对方是不放心的。
“知道他的地址吗?”宋存问。
“不行。”韦敏拒绝了她的提议,“舆论刚刚平下来,你最好不要与他见面。”
“他忌惮的是我,不是你。”说出的话不好听,宋存自己也知道,“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没有什么是比让我与他见一面,更高效的解决办法了。”
双方都需要一个平台,坦诚布公地谈一次,更何况,其实她心结未解,算了是一回事,想知道真相是另一回事。
韦敏再劝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那你小心点,选在安全的地方见面,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宋存拒绝了,“没事的。”
门铃响起,她挂了电话去拿外卖,再回来时,手机上已经传来了新的消息。是地址和电话,还有那个叫薛辉的人,一些简单的经历。
投影上放着“东北烤串”的纪录片,她吃的却是地地道道的中餐。中途时调低了声音,这样在有伴奏的情况下,也不影响思考。
——
薛辉住在京东方向的城中村,她没有给对方电话,怕引发一些不必要的推脱,准备人到了再说。
当然这有可能会扑空。不过宋存的想法是,先礼后兵,对方会更难以拒绝一点。
这里有很多具有年代感的建筑,房屋楼层低矮,相较于市里的拥挤,人均居住面积倒是宽敞许多。只是交通和购物不便,从市中心过来,她花了将近三个小时。
在途经的过程中,遇上两组架着相机的摄影爱好者,在各个巷子口拍摄旧照片。
左边是红砖瓦房,右边是新盖的小楼,家家户户门口都停着辆出行的自行车,横飞的线缆上蹲着两只小鸟,沐浴在黄昏中。
“叮铃铃”的声音在身后提醒着,宋存侧身吸气,挨家挨户地找。
几只狗看她一副陌生面孔,对着她“汪汪汪”地叫,她努了努嘴,并未后退。被铁链拴着呢,吓唬谁啊。
又看见那两只大黑狗,比那只小黄狗更凶。宋存特意站在它们面前等着叫声停了才拐弯。
好像有一点幼稚啊,和狗计较什么呢?
走到附近时,要么打电话要么就得问问人了。
“姑娘,你找谁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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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不地道的普通话,从院子里飘出来。
宋存转过脸,确实是给她说的,她刚刚正站在人家的正门口左右张望。
“我找薛辉,您认识吗?”
穿着大红色防晒服的女人直起了腰,拍了拍手上的灰,尽量让自己的打量显得不那么刻意。
不怪她好奇,这样年轻有气质的女人出现在这里本就稀少,还不要说是来找个老光棍的。很难不揣摩几个回路。
“他出去了,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进来坐吧,坐着等。”女人看她楞在门口,又招了招手。
她踏进院子,香樟树间遗落的光影洒在那人的背上,她勾着腰,继续在自家菜园里忙活。
宋存有一点进退不是,掏出自己的手机,在一个拐角里偷着打。护墙上围着铁丝网,铁丝网上又缠着蜘蛛网,她看得出神。
意料之外的遇了冷。
薛辉的态度非常客气,说了一堆车轱辘话,最后的结论是暂时回不来,只能约改天再见。
女人从菜园里出来,倒了倒拖鞋上的土,天气有些冷了,她还光脚穿着。做完这一切,又跛着脚去角落里拉了把小竹凳在她面前。
“你要找他的话,最好早上来。他下午和晚上都忙着打牌呢,天王老子来了也见不到。”女人爽朗道,打消她遇冷的愁绪。
“坐吧。”又指了指凳子。
“好,谢谢!”
她坐下后,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腿,“抱歉啊,我腿脚不适,就不方便招待了。”
“没事,您太客气了。”她要是不说,宋存都没发现,她左脚有一点跛。
女人没有因为来了个外人就停滞不前,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晚饭张罗好,她将摘好的青菜扔在水池里,转身去屋里拿簸箕。
又自顾自地洗起菜来,手上的茧子厚,搓菜时稍不注意,力道就大了。
女人背对着她,拢了拢颈后的头发,“姑娘,你找他啥事啊?”
“哦,我是...王涵的朋友,受她委托,给他舅舅送点东西。”这个问题,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女人甩一把手上的菜,这就合理多了,那老光棍还能有这么漂亮个闺女不成。
说到王涵,女人打开了话匣子,“小涵平常和你们这些朋友走动少吧,那孩子,要是愿意多出来交交朋友,晒晒太阳,哪能...走到这一步啊。”
宋存讪讪地笑了笑。大部分人都以为心理疾病,可以通过交谈、晒太阳这样的事缓解,实际的临床表现,药物的效果要好得多。
一名心理医生的干预作用是远远不及一个病患按时定点吃药的。
“不过那孩子人真挺好的,过年过节让人送东西来,没有一次是忘了我们这些左邻右舍的,我还听说她资助好多人读书呢,就前面的那小学。”女人抬了抬下巴,“听说她也捐钱了,她舅舅去吃食堂,人都给他免费呢。”
“就是他这舅舅,你说坏吧,也不是真坏,就爱打牌,从来不知道心疼人的,老婆孩子都不待见,早早就离婚搬走了。现在唯一依靠的外甥女也走了,他也跟个没事人一样,照样打牌。”女人关掉水龙头,无奈地摇摇头,说起邻居的不是,他们总是特别得劲儿。
宋存无意识地点点头,像是认可这些话。女人得到回应,又进屋去拿了块豆腐,边切边唠嗑。推人及己,最后说到了自己孩子身上。
金色的余晖洒在小院里,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为时光镀上一层柔和的色彩。临走时才发现,她居然在这里消磨了一个多小时,真是不可思议。
返回的巷弄里,几个小孩在逗弄一只花猫,追逐嬉戏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宋存抬着头在走,目光在一个身影上定住。
相比起前几次见面,他这次似乎很不好。
36. 第 36 章
穿一件熨帖的黑色衬衫,姿态却是萎靡的。单手撑在引擎盖上,指节泛着白,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另一只手把脖子死命往下压,像在做着某种对抗。
她真怕他把自己给掰断了。
宋存是跑过去的。
“你怎么啦?”她眼里是难得一见的紧张,几步路,短短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手指刚刚触上某人汗涔涔的脸,就被牢牢抓住。
“疼疼疼!”宋存坚持了五秒钟,就开始叫疼。她左手手掌处还有伤的,虽然只是皮外伤,早上练琴时明显感觉到了拉扯,只能靠手腕发力。
听到她叫疼的第一时间,他更紧地握住了她。
.....
靠!这是什么施虐性质的报复行为。
“啊~啊。”宋存在心里“卧槽”了好几声,忍不住叫了出来。她就不该这么冲动,现在他放过了自己的脖子,是要来折断她的手。
说真的,但凡换个人敢这么对她的手,她早就一脚踢过去了,还管对方死活。
但是他看起来这么的无助,汗水浸湿了她的指腹,黏黏腻腻的聚拢在手心处。言列一直低着头,在她的手上蹭,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怎么都不会松。
她抬起另一只手,快速盖住了他的眼睛。
不知道是在哪里看到的谬论,说是只要遮住眼睛,就能短暂地止住梦魇。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大白天的有此反应,她还是这么做了。
“没事,冷静一点。”她平和地安慰他,感觉到浓密的睫毛在掌心里轻轻炸开,像带着涩味的嫩枝在挠。
这会儿要是笑,是不是也太不人道了。所以她忍着痛和痒,等他慢慢适应。
反复几次后,他猛地松开了她的手,踉跄着反手开了车门,再重重关上。
宋存被这敏捷地反应惊呆了。
她紧接着去拉,发现门打不开,又重重地敲了敲车窗玻璃,还是无济于事,他从里面完全地锁住了。
她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气急败坏地踢了下车轮,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又狠狠地踢了几下,车身都在震,就那个人一动不动。
她这样异常的举动,引来了不少周围居民的异样目光。
她看起来像个仇富的屌丝吗?找不到地方发泄,在这里踢豪车泄愤呢?
宋存觉得自己有理说不出。
她只好停止了动作,掏出手机,假装打电话。也不知道是要报警还是叫救护车,她直接打给了车里的人。
电话一直在响,就是没有人接。
自动挂断后,她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对着忙音就是一顿吼,“快点让人过来,车钥匙没电了。”
围观群众听到这句,退到了警戒线以外。原来是自家的车啊。
有个热心的大爷想上前搭话两句,被她眼里的寒光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说真的恩将仇报到这个份上,就是直接走了,也算是仁至义尽吧。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她害他这样的吗?她是他的仇人吗?
问出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沉默了。
确实算仇人。
但她偏偏这次要做个好人。
就这样站在车旁,看那一抹晚霞,在眼皮子底下消失殆尽。温度下降后,嘴里呼出的雾气在风中缠绕,剪不断理还乱,让人有一种茫然的无措感。
很难说,两人之间,是谁更疯一点。
反正对她而言,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就这样站着,手脚都麻木了,直到车门解锁的声音传来。
她垂下眼睑,看了一眼车后窗,还是没动。脚就定在这个位置了,八抬大轿来,也不挪步。
她不动,敌也不动。
这么长时间,车窗都不开,怎么不憋死他。
就在这样的僵持中,“咔”地一声,车门自动落了锁。
......
......
不到五秒钟,又再打开。
这样来回两次,她咬了下唇瓣,才没笑出声来。再一次开锁后,她绕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
车里的温度,被他呼出的二氧化碳环绕,上升了不少。密闭的灼热感让人喘不过气来,她开了点窗,透透气。
言列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曲着长腿,整个人了无生气地摊在后座上。一双眼睛被完全盖住,她看不到他此时的情绪,更不想用手去碰他的脸。
只是从他平稳的呼吸判断,应该是好多了。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她伸手开了灯,让这个车厢摆脱了昏暗。
突然的光线射入眼睛,他用力地闭了一下,也没做反抗。
宋存倾身过去,翻过他的手腕,皱了皱眉。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言列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那模样虚弱得不行。她的手指触上来时,明显地感觉到一激,太凉了,像是夏天的泉水。
心脏麻痹拴紧,他隐隐有些内疚。
应该放她进来的,可是当时的情况,他又.....不敢。
宋存塞了张纸巾在他手心里,“真不去医院?”
“不去。”简单的两个字,他侧转了身体,面对着玻璃窗。
......
宋存又给他掰回来,他身体这会儿软软的,一副任人摆布的玩偶模样。
“不去就不去呗,发什么脾气啊,我还没发呢。”
那个人又是“嗯”了一声,没再动。
宋存抽了张纸巾,拍在他的额头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人回神。
“你要不要睁眼看看,有没有瞎。”她一下一下用纸巾按着他脸周的轮廓,给他吸汗。
他艰难地吞咽一口。
她靠得太近了,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上,像是要看清些什么。哪有那么容易看清的,他自己都看不清。
呼吸里全是她发梢的香味,很好闻,好安神。
比刚才独自待着的时候舒服多了。
寂寂灯影里,他睁开了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她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动作却一次比一次轻。
宋存在这份注视中,心跳加速地擦完了。手心里握着那团洇湿的纸巾,上面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有点灼人。
“我去扔一下垃圾。”她胡乱收拢了纸团,开门下车。
思绪陷入一片巨大的空白里,她错过了尽在咫尺的垃圾桶,去了更远的地方。这一切自然就落在了他眼里,唇角微微一勾。
宋存绕了一大圈路,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驾驶位。
“你还要开车啊。”她语气里充满质疑。
“这里你开不出去。”他淡淡看着后视镜。
宋存听着就来气,这不明显在质疑她的车技吗?好了伤疤就开始怼人。
“那你可以让别人来开啊。你不是有司机吗?在这里等着呗。”不满是不满,总归还是要为两人的生命着想的。
这几盏昏暗的路灯,未必能照亮前方的路。
“不用,没事了。”
言列没理会,还是点了火。宋存一秒都没犹豫地,扣上了安全带。
“不是,你自己不想好好活着,总不能不为我负责吧。”她以为他在逞能。
车已经慢慢启动,他看了眼右边的后视镜,不经意地一回,“嗯,我负责。”
......又来了!
宋存拉了下自己的安全带,没再说话。
没必要的,搞得这么暧昧。
车驶出城中村,到了康庄大道上,到底是放心了许多。
“所以你刚刚怎么了?”她问出心中所想,“低血糖了?中暑了?还是有什么隐疾。”
知道她憋了一路了,他一直在想对策,她说的这几个都算。“嗯,就当是吧。”
“什么就当是啊。”宋存觉得她现在和她妈一样啰嗦,要是白放在,估计能大跌眼镜,这么个问话方式,早到了能动手的范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第一次发作吗?以前自己不知道吗?你都没去医院看过吗?你这病要是在什么....开高速的时候发作,要怎么办?”她一顿数落,忽略了话语中过分的关切。
“不会的。”不管她问什么,他都是能不答就不答的策略。
“什么不会?”宋存扭了头,“是不会在高速上发作是吗?所以是有特定的场合?你今天看到什么了。”
她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很难说在打什么主意儿。
末了,飚出一句,“总不会是看到我就发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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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还没等她展开,他快速否认了。
“我当然知道不是。”如果是的话,前几次就该发作了。她觉得真的很难在他面前控制脾气,小时候不是挺能讲道理的吗?怎么现在成了闷葫芦了,响都不响的。
言列没回答,虽然喜欢听她叽叽喳喳的,也只想赶紧结束这一茬。
但是下一秒,他就被终结了。
宋存问他,你是不是怕狗,她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忽地一个急刹,车子快速摇晃。
“你激动什么啊,我只是问你是不是怕狗。”刚刚离开时,她听到了两声狗叫,觉得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没激动,红灯。”他目视着前方。
宋存看了一眼,确实是红灯,只是他离警戒线还有大半个车身的距离,没必要这么早停车的。
她看着他颤动着的睫毛,再次确认自己的想法,“你怕狗,是吗?”
“对你来说,很丢脸吗?”轻而易举被看穿,他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不是。”宋存换了口呼吸,要是可以,她挺想换口老血的。她是用了什么羞辱性的言辞吗,每次都这么大反应。
“怕狗就怕狗啊,有什么好丢脸的,我就是问问你。你要是怕狗,下次就避着点呗,哪里就上升到丢脸不丢脸的地步了。”
言列自觉失言了,索性什么都没说,绿灯一亮,就开了出去。
车子里有一股压抑的安静,宋存手指抓着安全带,盯着大马路,越想越觉得委屈,“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啊,上次也是,我又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为什么总是曲解我的意思啊。”
“对不起。”他垂下眼眸道歉,心里软软的。
宋存手指按压着座椅皮面,一句话也不想说。
“上次的事,真的对不起。”当时太心急了,怕她问出点什么来,其实事后想想,应该让其他人出去,把她留下的。
宋存把脸撇向了窗外:“.....知道了。”也不是说非要让他这样道歉的...
话题告一段落,她又想到他居然会怕狗这件事。
她听白放说过,他列哥小时候亲手制服过一头小豹子,碰上点蛇鼠虫蚁的,更不在话下。连野生的狐狸,他也敢去握手。
现在看来,吹牛的成分居多。
她又觉得说不好,以前院子里有个男孩,大力士一样的,贼怕蟑螂。看见只蟑螂,几天吃不下饭,把自己饿到昏厥。
为了这事,大院还专门搞了一次除虫活动。
“停车停车!”宋存指了指路边。
“?”他终于有了点反应。
“先停车。”她语气不太好。
他把车稳稳停在了路边,耐着性子说,“这里不能停太久,怎么了?”
“我来开吧。”宋存解开了安全带,“你休息一下。”不等回应,就直接下了车。
他也只好跟着下去,两人互换了位置以后,她第一时间就是去找点火的开关。刚刚明明看见的,一坐上这个位置就忘了。
不知道大家开自己不熟悉的车,是不是都这样。
“可以吗?”他又不好扫她的兴。
“可以可以。”宋存看了下仪表盘,“没你想的那么差劲,都说了不是我撞的,是小桉子撞的。”
言列看着她嘴硬,“哦,又没有撞我的车。”
.......
最好是。
“你家在哪?”这是回她家的路,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先把他送回去。
她在熟悉着驾驶舱,催促道,“快说吧,这会儿就别绅士风度了,你在我面前也没那东西,你赶紧回家去休息,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
“我待会儿自己打车就行,我也不回家,我还有点事。”
一段长句子,堵了他所有的出口。
言列在显示屏上,输了个地址。
宋存看了眼那个地址,内心“咯噔”一秒。
“怎么了?”言列看着她。
“你住这儿?”她不应该问出口的,还是问了。
言列没理解她的用意,虚虚地一笑,“我还能不知道自己住哪?”
“也是。”宋存点了点头。
这个地址,和上次闻帛笑搬家的地方,一模一样。
37. 第 37 章
上次没能见到薛辉,这次对方主动给她打电话,请她和言列一起去坐坐。宋存进屋时撇了一下嘴角。
她是什么豺狼虎豹吗?一个男人还需要另一个男人保驾护航。
宋存看向门口的言列,“我想单独和他聊聊,能不能请你出去一下,”
薛辉垂下眼,默不作声。就这一句,他便听出了端倪,这两个人的是非同寻常的关系,恐怕哪一个他都惹不起。
言列在她坚持的眼神中,不情不愿地关上了门。
这间屋子乌漆嘛黑的,乱得她找不到地方下脚,门一关,空气裹挟着汗臭味窜入鼻腔,她往窗边靠了靠。薛辉将一把蓝色发白的塑料凳子放在她面前,对方站着,她也没有坐。
就这样简单说明了来意,薛辉完全是不反抗地是是是、对对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反倒数落起自家的外甥女来,说她不懂事儿。
宋存被噎得有一点反感,这是一个舅舅该说的话吗?
宋存:“如果有人以我经纪公司的名义来干扰你的生活,可以直接打给我,我来处理就好。”
薛辉连连点头,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没接,“谢谢宋小姐,给您添麻烦了。”说完又往屋外看了一眼,目光指向在在角落里打电话的言列。
这一眼驱客的意思明显,她也不想再待了。
一人在屋内打电话,一人在屋外打电话,她站在屋檐下。薛辉的嗓门大,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咬字不是很清楚,她只能听个大概,“你TM急什么急啊,我这不正忙着吗。”
“人死了哪这么多讲究,况且人在这里有个纪念的地儿,在和林公园那边。你当然不知道了,那里买块墓地能抵你一栋房子了,”薛辉手指夹着未点燃的烟,伸了下胳膊,咳出一口痰。
“不是我有钱,哪是我买的,我哪有这个钱。”薛辉龇着牙,“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人就埋在那儿了,你们这些人一辈子在黄土高坡上,思想是一点没解放,懂个屁啊,这叫公墓、公墓,属于公家的地儿,什么姓不姓的。”
“飞机?运输公司?你以为人家做慈善啊,那还不是得给钱,价格我都咨询过了,可不是你卖一片田的玉米就付得起的。”薛辉露出一丝讥讽,“我亲自跑一趟?我怎么跑?甩火腿跑啊,不吃不喝不睡啊,而且我哪来那么多时间,我一天天的忙得脚不沾地,骨灰就在家里,你们要讲究个落叶归根,就自己来拿。”
“别指望我。”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别以为他不知道,送骨灰是小事,这一回去,大大小小地打点一番,指不定花费多少。
还得请道士、埋棺,哪一样不要红包不要钱的。更要紧的是,这些亲戚怕是以为他得了多少遗产,等着接济呢。
薛辉低着头出来,嘴里还在嘟哝,冷不丁抬眼,正好看见怔怔盯着他的宋存。
“怎么啦?”言列打完电话绕到她身后。
“没事,走吧。”宋存收敛了眼中的锋利,到底是别人的家事,轮不到她来过问。
回去的车上,她用手撑着头,一句话也没说。灯红了、灯绿了,左转了、直行了,似乎都不在她关心的地方。
薛辉说话的口气一直在她脑海里晃荡,只听到一半,也拼凑出了个大概。
应该是王涵家乡的人,希望她的骨灰能够入土为安。
宋存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是一点点人走茶凉的同情吗?可她很少关心别人的事。又或是人性使然,有种物伤其类的伤感。
她想到王涵的文字。
她说,规矩就是你碰到了对方的棱角,就必须绕道而行。
她说,梦想是一个说出来就矫情的东西,只能在暗地里生长。
她说,人这一生只有经历,没有结果。
灵魂在某一刻共鸣,那应该也是个宁方勿圆的人。英年早逝或者寿终正寝都是后人的说话,作为当事人,他们其实只是活到不能活的那一天。
到地方时,她犹豫了,把刚刚听到的内容告诉了言列,既然他们是朋友,那么他应该不会置之不理。而且那个薛辉,看样子很尊敬他。
听完她的叙述,他漆黑眉目里的瞳仁,愈发深邃。
所以刚刚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扰,确实在意料之外。
“那个。”她保持着声线的平静,问他,“所以你应该知道,王涵的老家在哪里?”
“?”言列不明所以,“你想去?”
宋存:“.......”只是让你想个办法而已,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应该九牛一毛吧。
她手指有些不自在,脸也很僵,“你还是去问问吧。”
言列垂眼瞧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尾轻扬,“如果你很关心这件事的话,我去问一问。”
“......哦,谢谢。”她拉了拉嘴角,也没那么关心吧。
“但我有一个条件。”
宋存疑惑:“什么?”
“你得和我一起去。”
......
宋存:“你问到再说吧。”
言列看着她走进大院,除了个子高了些,身形更有线条感,她走路的样子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
她说要回去陪她妈妈吃饭,他就把她送到了这里。
自从离开后,他几乎就没再回来过。和白放的重逢,也是念大学后,他重新开始社交,才接触到的。
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谢谢,听到的那一刻有点受宠若惊,连“不客气”都忘了讲。
这些天的接触,他感觉她没有怎么变,这一点其实挺好的,她还是在她的世界里一往无前,不受任何干扰。
回味起那句“谢谢”,他又觉得还是有一点改变的。言列掸了掸烟灰,嘴角掠过一丝自己都很难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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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意。
这一点改变也挺好的,他先发现了。
——
坐在飞机上,翻着新鲜出炉的报纸,宋存还是找不到一个答案。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旁边怎么会是他!
她说服自己,可能就是想要一个结束吧,入土为安肯定是一种结束。结束了大家都安心,也不用再为这件事东拉西扯的。
他眼神里好像也有这种疑问,她有点不习惯,先发制人:“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言列瞥了下眼尾,“今天周末,打工人不休息的吗。”
宋存一边塞耳机一边敷衍他,“我不知道啊,我一年四季都要打工呢。”
“唰”地一声,遮光板被拉上,她带上眼罩背过身去。
她其实也不是特别反感和他待在一起,只是有点怪。不是一点,是非常怪。这种事情不需要他亲自去,更不需要他们两个一起去,
但是结果.....
想到这里她转正了身体,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吐出几个字,“不要告诉别人。”她也不想说得太明白,反正懂得都懂。
言列目光低下去,从她挺翘的鼻尖垂落到水汽未干的湿润唇瓣上,微微开阖着,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呼吸都滞涩住,低低地“嗯”了一声。
宋存听见这声理所当然的“嗯”,再次背过身去。
身旁的响动传来,她身上的毛毯往下滑,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视线再次向上,唇角已经彻底放松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将毯子轻轻向上拢了拢,看见她顺着这股力道,往里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觉。
飞机已经顺利升空至万米,这里阳光明媚,气流稳定,他的心情也一样,有一种未来可期的错觉。
手上的报纸被慢条斯理地收拢,扔在了餐桌上,再也看不了一点。
为什么出现在这架飞机上,他也想了好几个晚上,一边犹豫,一边却抓紧时间订机票,怕她反悔。
去的理由也不是没有。比如和王涵算得上朋友,亲自跑一趟也不是不行;又比如他们之间太多事情无疾而终了;了结一件也好,再比如,他这个周末....没有其他的安排,就当是散散心。
可这真的就是全部了吗?
他清楚的知道不是。
掩埋在内心最深处的胜负欲小怪兽在作祟。
他承认这一刻的自私,想知道如果有那么一次机会,她试着了解一下他,会不会和他拥有同款遗憾。
不能再想了....
索性也拿了眼罩,学着她的样子睡觉。走得匆忙,只买到了商务舱,他又觉得这样甚好,不孤独也没有人打扰。
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某种助眠剂,这两个多小时的时光昏沉得像是某个梦境,摇摇晃晃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倒向她的方向。
38. 第 38 章
飞机落地在一个军民两用的机场,机场很小,没几步就到了停车场。这里有独特的地质风貌,处处都是旅游的广告。
言列拉着两人的行李,她低着头在回消息。
一辆悍马直接停在了面前。车上下来两个当地人,一顿礼貌寒暄后,帮着把两个小行李箱搬上了后备箱。
言列解释:“要去王涵的家乡,还有一段路要走。”
宋存心里默叹了一句,祖国地大物博啊。
正要拉开后面的车门,被一句话止住,“你坐前面来。”他的声音,倒与这天干物燥的阳光相悖,自带一股草木的清润气息。
她低低地“哦”了一声,拉开副驾驶的门。应该不是要她开吧,她自信是有的,就怕他不敢坐。
言列在车外询问着什么,阳光太烈,微微蹙着眉,有一点严肃。他的衬衫扔在座位上,只穿着一件米色的T恤,很随性地露出小臂。
他不是很壮硕的身材,骨架高瘦,严肃的样子有一种冷脸的帅。
她拧开一瓶矿泉水,从后视镜里收回了视线。
“你要自己开车吗?”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车已经开向了停车场收费口。
言列轻提了一下嘴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待车完全开出机场后,才说,“过去还有两个多小时,你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宋存没想着休息,看了导航上的地址,在手机上又输入一遍,手指划开,放大了看地形,“真的诶,路也不是很好走,你能一个人开这么久吗?”她在隐晦的告诉他,这车她开不了,而且刚刚那两个当地人说了,有些地方导航可能会没信号的。
“当然。”
宋存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和他被阳光照耀着的,根根分明的睫毛。
“你有墨镜没?”她问他。
“箱子里有。”他看了看后视镜,又补充,“你现在要吗?”
第一时间没得到回答,又看向侧边,宋存正低着头,在包里翻找着什么。
宋存在找她的墨镜。一款Lindafarrow的蓝色渐变方框墨镜,她最常带的一款,轻巧又简约的设计,镜腿是细细的金丝边,完全没有多余的装饰,男女都能戴。
她估摸着他脸窄,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镜片上沾了点她的指纹,擦拭完后侧着光检查了一遍,在红灯前,将墨镜架在了驾驶员的鼻梁上。
视野蒙上一层让眼睛舒服的色调,言列侧头来,意料之中的对视上。
宋存本来只是想看一下试戴效果的,再违心地点个头,敷衍一句将就着带吧,却一时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啧啧,这英挺的骨头和建模般的轮廓,可以直接去代言了。
她手指摸上身下的安全扣,指尖微凉,仓促避开了墨镜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你可以去开飞机了。”她囫囵道。
“飞机?”声音太小,他偏了下头,起步的时候,身体随着惯性向后一靠,“所以你这个是飞行员眼镜?”
一抹神秘的微笑浮上他另一边的嘴角。
宋存别扭地眨了一下眼,什么飞行员,思想都飞到天上了是吗,比她还飘。
傻子,在夸你帅呢。
但是宋存没说,她也不可能说的,打死都不可能。
从下飞机开始,就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牵绊着,像是两个陌生人,硬挤在同一把狭小的伞下避雨,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又免不了肩膀挨着肩膀,时而交汇的目光。
有一种在尴尬中维持的默契。
就算是出于绅士风度的照料,她也不怎么习惯。和他也没有多大关系,她本来也不习惯别人过分的照料。
宋存又在包里翻了一阵,找到个帽子戴上,隐藏掉这一点点悸动。
“你不戴墨镜吗?”言列用余光瞄到她婆婆妈妈的一阵,这样不利落的举动,很不像她啊。
“不戴。”她把遮光板拉下,顺带压了压帽檐,“我要睡觉。”
说完抄着手,放松了微锁的眉头,将整张脸藏匿于挡板的阴影下。
车外,湛蓝天空下,日头比刚刚还毒上几分。视野里那层灰气,在风起沙涌中,迟迟不散。隔着挡风玻璃,给人一种憋闷的颗粒感。
然而,言列鼻尖上萦绕的味道却完全相反。
一种他无法准确描述的味道,像是某款高规格香水的前中调,从清新到浓郁,持续了很久。起码在她睡过去的一个小时内,他都能闻到。
宋存醒来时,车停在了服务区。
她虚着眼睛适应了几秒,才重新睁开。视线被一辆满是黄沙的大卡车遮挡,服务区在午后的静谧中更显空旷。
宋存扭了一下头,才发现就她一个人在车上。
?、?不会这么无聊吧。
正当她迟疑时,言列拎着两瓶水,从卡车后面现身。和大卡车一比,他也变得好渺小,平日里的那种鹤立鸡群荡然无存。
宋存心里想,让你刚刚神气,现在也入乡随俗了吧。
言列拧着眉头开的门,太阳太厉害了,带着墨镜,都觉得四周在闪眼,白亮亮的一片。
“车上不是有水吗?”宋存接过他递过来的橘子味汽水,是某个当地的牌子,冰霜被热量消融,顺着瓶身滴淌,冰冰凉凉的。
“司机不需要补充能量啊?”
言列没关车门,驾驶位宽敞,他长腿往外一搭,活泼的语调裹挟着热浪,席卷而入。
宋存被这么一句噎住,将手里的纸巾攥紧,悻悻地收回了手。
言列仰着头灌了大半瓶,喉结蒙上一层雾气,快速滚动着,一波又一波,浪打浪地刺激着眼球。
宋存移开了视线,嘟囔了句:“还有多久到。”
“还早,估计还得两个小时。”言列冰凉的掌心,抓了抓自己的后颈,舒展肩背,这动作被他做得潇洒又不羁。
“你还可以继续睡会儿。”中途还不忘调侃她。
.......
宋存抚着瓶盖,斜睨他一眼。换了个地方而已,怎么跟换了个灵魂一样。又想起白放说过,说他很喜欢野外活动,这一望无尽的苍凉之景,怕是激发了他蠢蠢欲动的心。
因为那句调侃,她一路上都睁大了眼睛,驱赶自己的困意,把他当个完全的司机,好像是不太妥当。
沉默了太久,开口问他,“你经常开车去这些地方?”
方向盘上的手僵了僵,又立即放松,“很少,很多年没去过了。”
宋存没评价,也没必要追问为什么,长大了哪能像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要是追问一句“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倒显得她对他,太过关注了。
落日下得很快,一个铜盆大的轮子,刚刚还在山坡上,不过几个拐弯,就落了下去。太阳一下山,温度降得也快,到村口时,只余紫褐色的一抹光辉,涂在天际线上。
宋存下车的时候,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没想到这么冷,她深呼吸一口气,让身体内外快速适应。
天已经黑了,路边歪歪扭扭排着一支长队,宋存估摸着应该都是王涵的亲戚,村书记领头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就领着大家去吃饭。
有个叫邵婶的,是王涵的表婶,在路上告诉她,王涵出息了以后给村子里捐过不少钱,什么希望小学、敬老院、困难家庭资助等,都沾了她的光,大家都自发地来送她最后一程。
几名道士在前方开路,言列与村书记走在最前面,一群女眷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后。
寂静的山野,听到道士们带着韵律的低沉诵经声,宋存的心沉甸甸的,和太阳一样,彻底落下了山。
一个年轻的生命啊,就这么没了。
呼吸滞涩住,她艰难地吞咽下去,才勉强顺过来。听不见邵婶惋惜的话,抬头茫然地看着日落后的那个挺拔背影,好像只有看着他,才会安心一点。
像有预感般地,言列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视野里灰麻麻的,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被她这样盯着,心里软趴趴的。
不自觉就抬起手臂,向她招了招手。
海上的灯塔闪烁不停,她的心在摇曳中靠了岸。
宋存松散开嘴角,随即摇了摇头,于是一群人又继续往前走。
邵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料想她是害怕。本就荒凉贫瘠的土地,道士口中似哭似笑的吟诵,肆无忌惮的神鬼怪谈,换了是她第一次来,她也瘆得慌。
于是更紧地贴住她,她也没走开,微微低下头,报以一个安慰的表情。
“没事的,你拉着我就行。”邵婶宽慰她,“那孩子爸妈也不在了,丧事也办过了,虽然说从简,这一点还是必要的。”
宋存点头表示理解,“劳您费心了。”
“我们费心啥。”邵婶谦虚着道谢,“得亏了你们这些朋友,要是指望她那个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了却这一桩事。”
“这些都是村主任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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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罗的,今天这些道士、明天上山的一应安排都是他操的心,我就是个听安排的。”
宋存:“你们村支书和主任,人还挺好。”
“再好也不如你们,拿钱办事吧,以前拿小涵的钱,这次入葬的花费不也是你们出的吗?
宋存闻言,又看向了前方的背影,正经过孤零零的路灯,影子被拉得很长。
骨灰先放置在王涵的家里,明天一早再按了时辰,请灵入墓。一行人这会儿赶往村委会的小食堂吃饭。
本以为迎接的人已经够多了,没想到小食堂里已经坐满两三桌,感觉整个村子都来了。还好有言列在前面顶着,省去了她很多时间,
邵婶见她穿得单薄,给她倒了杯菊花茶暖手。宋存道了谢,抿了一口。薄薄的塑料,软得像新鲜的鱼皮。
她被引导着坐在了邵婶这一桌,而言列被簇拥着去了主桌。两个人隔空对望一眼,她居然觉得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很好笑。
谁让你逞能的,现在知道要求助了!
餐桌上根本轮不到她说话,大家七嘴八舌地早就聊开了。邵婶在旁边,时不时给她夹菜,附和两句。
席间的话题自然围绕着王涵,无非是一些惋惜的话,只不过宋存听出来了,这些人都不知道王涵是自杀的,以为她是生病过世的。
慢慢到了后半程,话题又转移到她和言列身上。
先是一个红衣服的婶婶眼神从隔壁桌飘回来问她,“小伙子身体挺好啊,我们村支书和村主任一起灌他,还能撑到现在。”
另一位婶婶意味深长地一笑,“就是不知道这喝了酒,晚上爱不爱折腾人。”
宋存嚼着饼,差点被梗住。
什么意思?说给她听的吗?小伙子爱不爱折腾人,她一个小姑娘哪能知道,这些人是不是误会什么呢。
又一人附和,“哎哟,年轻人爱折腾是好事啊,年轻的时候不折腾,老了想折腾都...哎.......”
“哈哈哈。”几个人爽朗地笑开了。
宋存却笑不出来,头埋了下去,脸也红了,装听不懂吧.....
晚饭一结束,人就散了一大半,每个人临走时还拎着个礼盒。那礼盒的logo她认得,是京里一家有名的酒楼做的,就算只卖给熟客,也需要特别预定。食盒的木雕工艺来自非遗传承,小时候就有人送来家里讨个彩。
合不合口味另说,摆出来送人待客一定是有面儿的。
暮霭消散了,银色的月光撒在身上,像是穿了件会发光的丧服。
言列被一群人簇拥着,在扩建的食堂边还在说着什么。大家都喝了酒,肢体语言和讲话的声音变得很大。
她站在挺直的白杨树下,借着昏暗的路灯,就这样看着那群人。
这一幕让她想到在酒吧外遇见他的那一次,他好像也是这样被人簇拥着,身旁萦绕着一群醉鬼。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在寂寂人海,他孑然一身,人味淡得不像话。
没有觉得不好,只是觉得不太...对。记忆中的言列是更海阔天空的,而不是周旋于这些人情往来间。
尽管她知道,他现在的位置,已经是圈内很多人毕生追求的状态。
大概是小时候总是听白放说,只要他列哥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好。
他今天就做的挺好的,可这是他想做的事吗?应该不是吧,如果不是她多事,他可能压根不会出现在这里。
宋存蜷了蜷自己的手指。
这一次再见到他,确实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记得他以前挺爱折腾的,而现在,总给人一种日子凑合过吧的疲倦感。
她记得看过一篇报道,是一个很出名的地质刊物对他的采访,他说希望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地质学家。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做什么,但也明白和“地质学家”这种职业相聚甚远。
到底是什么事会这样改变一个人?他是不是不开心啊....
就在她神神叨叨愣神之际,言列猛然扫过来一眼,手上猝不及防,打翻了木梯上装灰的塑料桶,就算及时勾头也未能幸免,桶里的灰烬撒落在了头发里。
这一幕,被宋存看个清清楚楚,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指不由伸直,才发现够不着他。
言列似乎毫不在意,随意扒拉了两下头发,对身边人摆了摆手,目光却一直向着她。
昏暗的光线从锈迹斑斑的灯柱里溢出来,在这个有些冷的夜晚,生出一种毛茸茸的温暖感。
39. 第 39 章
隔天的下葬仪式很早,他们晚上要住在邵婶的家里。
和大部队分道扬镳后,言列就一直贴在她身边。她放慢脚步他也放慢,她加快脚步他也加快,跟个自动跟随的NPC一样。
通常情况下,她只要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他就会收敛的,可是今天却没有,她用余光暗示他,他也不说话。
直到进了屋,她都没搞明白他到底要干嘛。
邵婶在屋子里收东西,他们两个不好意思乱走,宋存坐在藤椅沙发上刷手机,言列站在门帘边,背靠着门框。
他的身形挺而薄,站在那里,和整间屋子的装潢一点都不搭。
“你到底要看多久?”她低着头,不悦道。
言列勾了勾唇,没有回答,明目张胆地移开了目光。
之所以刚刚会失态,是因为村书记告诉他,宋存给他说她怕狗,希望他们能把村子里的狗栓一栓。
他听到后,又确认了一遍,手还不小心打翻了东西。这一路都在想着这个事情,最后还是决定不问了。
如果问她,她肯定有好多理由,但大概没有他爱听的那一个。
宋存许久听不见回答,也没有再问,手机上的消息已经看完了,她还是没有放下,在胡乱地翻着。
明明是他行为异常,偏偏自己心里毛毛的。
又是.....毛茸茸的?
是什么意思?可爱吗?
......
看着他落拓的背影,宋存觉得刚刚的担忧应该是多余的。都是成年人了,哪能跟以前一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现在也挺好的吧,社会影响力可比当一个“地质学家”强多了。住豪宅开豪车,身边还围绕着不少年轻漂亮的仰慕者,这才是真神仙过的日子吧。
地质学家....那是苦行僧的日子。
她和圈子里的人来往不多,但也知道那不是个好糊弄的地方,个个人精,能在那种地方都游刃有余的人,哪轮得上她来感慨,她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而且以他现在的势头,如果真和闻帛笑结婚,大概会青云直上吧。
......
察觉到自己有点酸言酸语的,她关掉手机,跑进屋子里去给邵婶帮忙。迎面就撞见邵婶抱着一床花被子,她猝不及防直接扑到了墙上。
言列:“......”
“没磕到吧?”邵婶关心她。
宋存揉了揉脸上的灰,“没有没有,是不是吓到你了。”
“咳。”邵婶放下被子,“哪能这么脆弱啊。”
她一转身,就看见有人抱着手臂,低低地笑。
真是的,一个大男人不来帮忙就算了,还在那看笑话,心眼子这么多,就活该一天伤春悲秋的。
邵婶往对面的房间看一眼,犯了难,“里面那张炕比较大,就是好久没住过人了,我给你们重新铺一铺,将就将就行吗?”
.....
你们??
“只有一个房间吗?”宋存问。
邵婶先是看了一眼言列,又看了一眼她,“是....有两间的。”
“那就麻烦你了,”言列看清她不情愿的眼神,“我们一人一间。”
“哦,好,不麻烦的。”
见她还是不开心的样子,言列出声调侃,“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啊?”
宋存白眼道,“你还挺会指使人的。”
.......
邵婶铺完床,在收捡打包回来的吃食,没过一会儿来敲她的门,说是要给婆婆送去一些,还交代了热水器坏了的事,让他们如果要用热水,灶上就有。
宋存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会儿,再出去时言列也不见了,他的那间屋子紧闭着,灯也没亮,像是不在房间。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这栋房子里走走窜窜,看不到他,居然会有点不安。这一点不安让她更不安了。
刚一出门她就连打了两个喷嚏,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还是没有停止脚步。
最后是在厨房里找到的言列,他正蹲下身,拿着火钳在灶台下进进出出的,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言列招呼她,“是不是很冷,快过来。”
“你要是留在这儿生活,日子肯定能风风火火的。”她走过去说。
听见她的揶揄,他嘴角一抿,放下火钳,指了指一旁的矮凳,“去那儿坐着,灰大。”
她乖乖地坐了过去。
火堆深处时不时有燃烧过后的火星子飘出,忽明忽暗的,在空中飘散,照亮他的脸。宋存莫名想到了他在盛夏阳光里跳起来打球的样子,热烈而张扬的少年气。
她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关于言列的片段啊,只能归咎于记忆力好吧!
言列拉了张凳子,坐在她对面,
新放进去的木块,四周被明火一点点包裹住,原本自然的木色被熏黑,中间处隐隐透出些亮红。
更加热烈而张扬。
她静静地盯着,看它们燃烧。
想和他叙旧的话,似乎很难找到方向。问什么呢,白放吗?还是闻帛笑.....
温度上升,静默的空气扩散了言列身上的味道,她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支着下颌的手臂放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
这里孤男寡女的,万籁俱静下,唯有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安心。
对面那个人,身上沾染的风霜,伴随着他温柔的呼吸,弥漫在火焰里,飘散着令人快乐的樱穗。
就这样沉默着待了一会儿,她才看清他脖颈上的红印,并非因为火光映照。
“你脖子怎么了?”她视线移至他的脸上,脸是白的。
言列伸手抹了抹,“没什么,可能有点过敏。”
“过敏?”她凑过去俯身,应该是刚刚掉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还有一点渣碎,“刚刚那些灰吗?得赶紧处理一下啊。”
“热水器坏了。”他微微垂首,方面她检查自己的后颈。
“热水器坏了,又不是没水,先洗洗吧。”她立起身,说干就干,开始帮他准备洗头的东西。
宋存拿了自己的洗发水,脱下外套,又找到个桶,开始往里面舀热水。
“诶诶诶,先装冷水。”言列揽下了这个活,怕她烫着自己。
宋存“哦”了一声,将手上的瓢递给他,将椅子先拎出去。她刚刚考察过了,厨房出去的地方有块空地,牵着铁丝,大概是用来晾晒的,洗个头应该没问题。
言列挽了袖子,将大半桶水提了出来。
“你坐这儿。”她指了指椅子,让他后仰着坐上去。
一坐上去,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别扭。
怎么说呢?这个椅子不能调整靠背,他只好往前移了移,还是不符合人体工学,只能靠腰部力量支撑,她看着都觉得别扭。
她挽了自己的袖子,决定速战速决。
宋存:“你腿稍微收一点行不行,我容易踩到。”
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收不了了,不会摔着的,我会抓住你的。”
宋存:“......”她不是很相信诶。
宋存的手有些凉,指尖触到皮肤的那一刻,言列不受控的缩了缩肩膀。
她手指轻微压在他温热的皮肤上,又很快抽离。“抱歉,我注意一点。”
她舀了半瓢水,试着打湿他的头发。按道理应该帮他挡一下耳朵的,怕又出现刚才的情况,索性就算了。
这里的冷水是从院子里的井口里抽的,比城市里的自来水低几个度,她没控制好时间,没过一会儿就有些凉了。刚打湿完头发,又跑进了厨房,准备再兑点热水。
言列顶着一颗湿漉漉滴水的头,喟叹一声,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
她应该不知道,在户外淋了雨,风一吹,会有多冷。
宋存再次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次满意多了。
乳霜状的泡沫附着在头发上,在他骨节明晰的手指间变换着形态。宋存一边给他冲水,一边欣赏他的手。
他的手指既有男人的力量感,指节又不过分突出,赏心悦目。
她本来不打算再伸手的,只是他好几次都没清理掉耳廓上方的一小团泡沫,冲了冲自己的手后,试探着给他抹掉。
言列的脖颈僵住了。
这次不是因为温差,是她指腹的柔软。顺着水流,在他耳后的肌肤上轻轻揉搓,犹如一匹光滑的丝绸从耳畔拂过,好舒服的感觉。
前后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她就收回了手。下一瓢水淋下来时,言列明显感觉到水冷了。
也可能,是他的耳朵太热了。
洗完以后,那种灼痒感消失,就是胸口麻麻的。应该是刚刚腰部用力太久了,他这样想着,擦头发的力道快了几分。
宋存将使用过的器具,各归各位,这期间发出碰碰撞撞的响声,掩盖那些微妙的暧昧。言列喉结漫长的滚动了一次,还好有这些响动,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否则的话,也不会怎么样。
他把擦完头发的毛巾扔在凳子上,见她抬头望来,赶紧插了话,“你以前给人洗过头啊。”
“没有。”宋存说,“我给狗和猫洗过。”
......
给猫洗的更多一些,室友的猫每次洗澡都是她主导。小猫胆子特别小,出门就应激,只好在家里洗澡。小猫怕水,不敢直接对着莲蓬,每次都是在洗澡盆里兑好水,趁她不注意淋一瓢,慢慢适应。
宋存想到这个比较,压了下指节,他的头发是比小猫的毛发硬多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屋子里又恢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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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比刚刚还宁静。心照不宣的宁静,说不出话的宁静,刻意为之的宁静。
烧的热水用了一大半,现在得重新烧一锅。宋存靠在凳子上,无聊地在翻手机。
他说他的头发不用吹,就这样烤烤火就能干。她不知道男生都怎么吹头发,也没再管,她今晚管太多事了。
现下的沉默就是证明,双方都知道越界了。
时不时抬一下眼,看见言列拿着长火钳,在火堆面掏着什么。过了没多久,几个煤炭一样的东西滚落到了地上。
宋存盯着那几个咕噜噜的东西黑团团,蹲下来才看清。
原来是几个烤红薯。
“小心烫。”见她手指伸过来,他赶紧用火钳压住,
言列让她看着,起身去拿纸巾。因为她刚刚突然就不高兴了,他就问了邵婶有没有她爱吃的东西。这里条件有限,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烤红薯这个东西,宋存是搬到现在练琴的地方才爱吃的。她练完琴回家,抑或者在家里练琴练累了,都会馋这一口。
一个软软糯糯的烤红薯下肚,会让她在寒冷的冬夜里,觉得暖和。从头到脚的暖和,从里到外的暖和。
这个红薯足足有半斤重吧,她从中间掰开,一瞬间香气四溢,递了一半给他。
言列像是第一次吃,样子很专心,暖黄的光速照在他挺直的鼻梁骨上,视线顺着这弧度,绕过他的唇,落到了喉结上。
喉结在一层红红的薄晕中滚动了下。
她有一瞬间的慌乱,慌乱到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包在嘴里。
吃完烤红薯,将一地的垃圾收捡干净,宋存撑了撑腰,晚饭就吃的饼,现在又吃了红薯,都是胀肚子的东西,有点不消化。
言列看着她,“要不要出去转转?”
“现在?”她望向他身后的窗口,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现在才八点半。”他引诱道。
宋存点开了手机确认,确实,折腾了一晚上居然才八点半。可能这里的家家户户都睡得早,没什么喧闹,她以为很晚了。
宋存爽快道:“那走吧。”再坐下去,两个人都要立地成佛了。
兴致勃勃地刚一踏出门,就被温度劝了回去。
“不行,我得去穿件衣服。”她小跑着往门里钻,身后的言列快速地给她捞起门帘,生怕她一头撞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刚从烤火的房子出去,这会儿的冷不是意志力层面能抗住的。
邵婶走的时候交代过,给他们留了两件衣服,要是冷的话可以加上。她试了试那件花花绿绿的摇粒绒外套。
站在穿衣镜前,给不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不能说不好看,只能说谁穿上都一样,尤其是袖子卷半截以后。
她一点一点在自我劝退的边缘,丝毫没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人,掩不住的嘴角。
“我得告诉小尾老师,真不是什么衣服都能hold住的。”她自言自语地,被另一个人听了去。
“可以,挺好的,”言列懒散地靠着门沿,似有若无地扬了下嘴角,“你再弄个麻花辫,就hold住了,”
宋存瞪眼,“没问你意见。”
床上还有件黑灰色的,邵婶说是她老公的,给他准备的。宋存看看衣服又看看他,再看看衣服再看看他。
“不不不,我不冷。”言列连连摆手,“我真的不冷。”
“这样扒人衣服犯法的知不知道?”
“警察会抓你的知不知道?”
“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
宋存把他最顶端的扣子扣好,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临出门时,她又倒回去,在自己外套里摸摸找找。
“找什么?手机在你手上。”言列提醒她。
“不是。”她歪着脑袋想了想。
“这个吗?”他指了指旁边的耳机,刚刚她扔衣服时,从口袋里掉出来,他顺手就给她捡了。
宋存拿过来看了看,确实是她的,“走吧。”
她把耳机按在了掌心里,紧紧拽着。
在某种意义上,耳机对她而言就是安全感的来源,唯恐在碎片时间里消磨时光,她习惯时时刻刻备着耳机。
等公交的间隙、走路的间隙、吃饭的间隙,听一些和音乐相关的东西。
是她的依靠,也是她的城墙。
然而今天却不是。
她小跑两步,站在下坡的位置,将耳机塞进了他的耳蜗里。戴着耳机的话,应该听不到狗叫吧。
今天,把我的依靠借给你。
言列手指附着在白色的耳机上,上面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他站在上位,影子完全笼罩住了她。
耳机里什么都没有播放,他抢先一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40. 第 40 章
月亮很美很皎洁,两个人走在一条斜坡上,言列微抬着手臂,目光里都是她的一举一动,准备时刻抓住她。
因为她对这个村子很好奇,这一路上,他把村支书几个小时的辅导课,挑了些她可能感兴趣的,讲给她听。
那些枯燥的商务会谈,因为她的耐心,也变得有趣起来。
“哦,所以他是想让你给他的果园找出路?”她听懂个大概、
“对,他们有一个大棚,规模还行,主要种的是黄杏和油桃。”言列说。并非想要他投资,是希望他和市里的领导美言两句,争取一些扶贫资金。
宋存点点头,她真是一窍不通啊,不可能提出任何建议,更别说规劝他要不要投资的问题。
言列看出她脸上的纠结,“是不是觉得讲了一路,就讲了个这?”确实是反反复复的,入脑入心。
“没有。”宋存半玩笑半认真的,“机会嘛,来的时候当然就应该想方设法地抓住,谁知道会不会是一个起飞的契机。”
她太明白机会的重要性了,在开天窗的那两年里,她的老师就一直鼓励她,不要怠慢练琴,手里要保证足够多能立马上手的协奏曲,只有这样,在机会来临时,才能一伸手就抓住。
所以她理解这个村支书,要提升成功的概率,每个人都必须在自己的层面,放大所有的可能性。
言列看着她眼里的认真,也在认真想这个问题。
她又问他有没有去过类似的地方。他当然去过一些,在思考后,选了比较有意思的一段给她分享。
他说去过摩洛哥的一个小镇,看撒哈拉沙漠,环境和这里很像。他给她讲了很多细碎的记忆,白色的小骆驼、为防止水份蒸发的头巾、10块钱一杯的鲜榨橙汁以及看着很近,却怎么也走不到的山顶。
宋存时不时附和两句,比如问他是不是带了一个直升机队去。
他福至心灵地笑了,说那次是因为带着白放,怕不安全,做了特意的准备,如果是他自己,不喜欢这样劳师动众的,没什么意思。
宋存听闻后先是垂目,随后又偏开了头,再转回来时,对着他笑了笑,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释然和向往。
他不知道这情绪背后的秘密,只看见她眼底深处的那一缕清光,像是成功探入了某个幽暗的草丛。
如果不是她问,他大概不太会刻意地想起。
这些记忆里的碎片,像是被切割的阳光,一些能看见,一些不能看见,在她的好奇下,联成完整的一片。
散完步再回来时,邵婶已经回家了,客套了几句,邵婶说要进屋休息,让他们也早点睡。
宋存掌心向上,让他把耳机还给自己。
摸到耳机,她才意识到好像没放声音啊,那不白戴了吗?他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点亮了手机屏幕。
果然,还停在巴赫收藏夹里的第一首。她最喜欢散步的时候听巴赫,会有一种在平行时空穿越的宁静感。
言列不置可否,捞帘时,掌心擦过她柔软的发顶,顺势揉了揉她懊恼的后脑勺。
终于发现了啊,不过没关系的,我已经听到了。
你想说的,你不想说的,我都听到了。
上次闪回以后,他去找了唐医生。唐医生问起他的感受,他闭着眼睛细细回忆,这在以往是不敢想象的。
除了那些令他感到焦躁的鸣吠,他还想起了她。她眼里的担忧,她温热的手掌,她发梢的香味,还有倔强的语气。
一想到这些,他就会静下心来呼吸。
唐医生说这是暴露性治疗方式,一般不会采用,怕患者接受不了,会遭受到二次伤害。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的他,会接受。
他牵了牵嘴角,一个字都没说。就算是面对心理医生,就算是在意志最薄弱的时候,他也谨记,不能让她牵涉其中。
这一天经历了好多事,宋存躺在床上,想着刚刚听到的两声狗叫,却有些睡不着。
门开了、门关了,灯开了、灯关了,他来了.....哦,他没有来,他只是躺下了。躺在对面的房间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月亮又比刚刚亮了几分,她直起身,短暂地思考了几秒,在即将打退堂鼓时,穿上鞋子,大喇喇走进了对面的卧室。
当然,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反正就这样闯了进去。
言列看到个模糊的人影,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一点模糊不清的哑。
“咳”她清了清嗓子,一鼓作气,“拿着被子过来睡。”
言列看着那个逃得很快的身影,眼神从模糊不清到晦暗不清。
她刚刚说什么?拿着被子,去哪儿睡?
脚步声远去,他直接跟了过去。
这张炕其实很大,躺七八个人都没问题。所以虽然是躺在一张炕上,其实中间隔着银河的距离,比标间还远。
宋存咬着牙闭着眼睛,平躺着一声不吭。说不了说不了,一句话都说不了。他怕狗,也不是要和她睡一张床的道理。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算年龄,比她还大两岁吧,又是个男的。
对,他是个男的,男的,活的,活的。脑子里警铃大作,弹奏《土耳其进行曲》时,都没这么欢快过。
是个男的又怎么样,他们俩还能发生点什么不成。那白放的天不得再塌一次,不止白放吧,她的地也会陷下去。
不会的,他俩是大院里口风最紧的两个人。
脑子里打架一阵,她累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做都做了,爱咋咋地,让他现在从床上下去,不就跟个渣女一样吗?
说出去简直败坏自己的名声。
说出去?谁会说出去,放心放心,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
言列感觉到她睡熟后,侧过身来,半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窗外一点月光,在她脸颊上投落一片浅浅的阴影。
睫毛贴着下眼睑,已经不像刚刚那样紧绷了。
眼睛、鼻子、嘴唇,每一样都还是她。可这样的她,让他有一点陌生。
手臂搭在被子上,很自然地垂落。
他牵着嘴角,无声地笑了笑。这就是被宋存在乎的感觉吗?那他有点上瘾。
其实刚刚她去关窗户,他就知道是什么缘由了。怕他出现上次的情况吗,她比他还要怕吗?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他会永远记得的。早就没想过会和她有什么结局了,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也还不赖。
起码比上一个结局好太多。
他的手伸过去悬空在她的上方,第一次庆幸自己的手这么大这么长,阴影可以完全覆盖在她脸上。
在她嘴唇停留的时间最长,隔空轻抚着。她刚刚紧张时,咬出了一点齿痕。
她睡觉的样子好安静,像小婴儿一样。
认识她的时候她好像就是这样,相信就是相信,喜欢就是喜欢,说一不二的。她相信他的时候,可以为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事情,就大大方方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
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对其他人有这样的同情心,像以前一样,有距离感一点,保护好自己。
他想起有一次去热带雨林,遇到一只受伤的小鸟。那只小鸟非常害怕,他想为它疗伤,一伸手就害它挣扎,伤口越撕越裂。
他猛然意识到不能这样做,所以也像这样,借用阳光,用笼罩的阴影安抚它,让它渐渐放下防备,接受了治疗。
同行的伙伴看出他的喜欢,都劝他说毛色很漂亮,查了不是保护动物,可以带回家养。可他最后还是放了生,他不喜欢强求,属于他的最后一定会回到他身边。不回来也没关系,想着他也行。
宋存会是吗?
他收回手臂,继续枕着后脑勺发呆。
肯定不是啊,她怎么会是呢?她有她自己的世界,她在那个世界里备受瞩目,不缺关注,不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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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命中会有很多男人愿意为她做这些,他也是过了好多年才渐渐接受“在她眼里他很普通”这件事。
现在的行为无异于飞蛾扑火,他倒不担心自己,只是恐怕会烧到她身上。
所以就要结束了吗?可是还没开始呢。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了床,出门的时候,邵婶递给他们一人一顶毛线帽,说是王婶昨晚给她的,特意送他们当礼物,山上风大,正好戴上。
直到从山上下来,宋存才想起早上邵婶看她的眼神怪在哪里。可能是她明明坚持要了两间房,最后却他却从她的床上醒过来吧。
......
他们回来时,厨房里正在做早饭。烟雾缭绕的,看着就温馨,但她知道,吃完这顿早饭,他们就要回去了,回到他们自己的世界去了。
那个世界里,他们并不会朝夕相处,也断然不会再出现昨天的情况。
从上桌开始,三位婶婶就开始聊天。说起了政府要求退林还耕的事,去年种了桃树的都赚翻,这两月全部拆了,改种蚕豆。
她不是很听得懂,透过屋檐看着院落里铺着的松针,被阳光晒得脆生,还有土墙外红布条拴着的那几根玉米。
“耕地就是种粮食的地,果树属于林木,一号文件要求的。”他的声音刻意压低的时候真的很有颗粒感,听得她耳朵痒。
......
“懂得真多啊....”
太全面了啊,言总!读心术也会、
读心术玩家这次玩栽了,兀自闭了嘴。
坐在飞机上,她还是有一点无法释怀。
心底埋藏已久的种子,突然间发了芽,又惊喜又怅然,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不是十年前?如果更早一点的话,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没有衡量的标尺,却被一种“晚了”的情绪围绕。恍如一扇生锈的铁门,“哐当”一声被谁撞开,猛地惊醒了沉睡的她。
刺耳的声响,是对尘封记忆的抗争。
要抗争什么呢?抗争到什么程度呢?她也不是很清楚。
一直到飞机降落,乘务长用标准的普通话播报着平安的信息,期待各位旅客再次搭乘本次航班,她又再醒了一次。
旅客、航班,这是一场临时体验。
就算下一次还能坐上这架飞机,也与这一次不同了。
没有人可以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朋友也好、恋人也罢,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走出机场,她告诫自己,有些事情,应该一并埋葬掉。
这条从机场回市里的路,或许是除了大院她最熟悉的。道路两旁的绿化带宽阔,被精心搭配过的树木与花卉,枝繁叶茂,时刻准备着遮阴蔽日。
车流量大,交通标示清晰,左转还是直行都有明确的制定,人或者车,都运行地井然有序。
在秩序面前,个体是渺小的,抵抗是无效的,无论周遭如何更替,都会在进程中趋同。一切都很好,车很好,路很好,人也很好,连入目而来的那些高楼商厦都很好,
可是她.....不太好。
她说不上是什么不好,就是不太好。可能是身体缺失了那份颠簸,可能是空气里混杂太多精装房的味道,又可能是这里的人都很客气礼貌,再也没有谁会在她面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大相径庭的猜测。
她找不到支撑点,只觉得好不容易聚拢的沙塔,每等一个红灯,就会消失一层,直到完全平整。
她塞上耳机,闭上眼睛,企图让自己镇定一点。
言列讲电话的声音更小了一些,两分钟后,为不打扰她,直接挂断了电话,让对方以微信的方式简要沟通。
唯一能听见的支撑点消失,宋存再一次陷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她在想,如果这是一个转折点,那么上一个转折点在哪里?
大概大概,最有迹可循的一次,是那段DV拍摄的视频......
41. 第 41 章
那是个异常炎热的盛夏,热到全城的人见了面,第一句话都从“吃了吗”换成“太热了”。对于宋存而言,寒暑假一向是集训的时间,她要去上大师课,倒是没怎么感受到。
8月初短暂回了次家,听见章舒窈在念叨,因为天气太热,学校提早放了假,即将小升初的白放取消了补习班,天天在院子里撒欢。
老妈不放心,怕他中考成绩太差,特意请了老师在家里,利用最热的中午给他补课。
晚上经常下暴雨,空气中水分重,太阳一出来,闷得人容易中暑,家长都不允许孩子下午出门。到了晚上,又怕大家胡闹,大院里就自发地在组织些活动。
要说这些活动,也不是这个夏天才有的,宋存没学琴之前就参加过几次。学琴以后,时间和大多数同龄人对不上,几乎也就不参加了。
这一次凑巧,她在老妈和白放的怂恿下,准备去看看。
活动在大院改建的小礼堂里。小礼堂规格不大,布置得跟个公开课课堂一样,能容纳二、三十个人,有时外面下雨,还会在里面放放电影。当然,里面最多的活动,就是听老革命们讲故事、上党课。
宋存到了才知道,老妈让她来,是因为她最近在家闷闷不乐的,而白放让她来,是因为今天的主讲人是他列哥。
他故意嘚瑟的。
宋存坐到了最后排的角落处,目光落到白墙的横幅上,“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做共产主义接班人”。横幅常年挂着,下边缘处厚薄不均,有些透光,上面的字依旧清晰可见,就像昨日才写。
她翻着抽屉里的红色语录,看见白放一蹦一跳地走到主席台前和正在做准备的言列打招呼。那小子说了,他今天要坐第一排,好好听他列哥讲课。
灯光一灭,四周安静下来。
宋存一手支着头,一手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打节拍,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他讲的是气象相关科普,播放的图片和影像资料都是实地拍摄,
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拍摄的,讲起来头头是道,又不像课本上那样枯燥。
音乐附中没那么重视文化课,只学最主要的语数外,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样有趣的科普公开课了,纵然只放了半只耳朵,也听进去不少。
言列的视线扫向了后排,她故意低下了头,避免碰上。
再抬头时,他已经移向了别处。还好白放那小子坐第一排去了,否则被他看见还得了。
这就是那小子想达到的效果吧。
科普的最后,要放一段视频,是他这些年拍摄的雷电合集。
全场屏息凝神,静候着这最后的彩蛋,宋存依旧是支着脑袋,目光跟着大伙儿落在宽大的幕布上。
视频黑幕了十几秒,被一道闪电劈开,紧接着是持续低沉的轰隆声。
镜头跌落式地下移,扫过屋檐的角落,毫无预兆地落在一张脸上。这张脸因为哭泣而扭曲成一团,鼻涕眼泪混杂着,像一张揉皱的卫生纸。
宋存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全身僵硬地像是被倒了模,连呼吸都被关闭,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周围开始窸窸窣窣,不约而同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她的身上
不要在意,更不要破防,否则他会更得意的。
她警告着自己保持最后的体面。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那间礼堂,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拍她哭的场面,那么丑陋,那么声嘶力竭,那么....不像她。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算不上好,但这样的行为幼稚又可恶!
那段时间她接连在两个比赛上失利,手也疼、曲子也练得不顺利,她不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吗?不可以抱怨抱怨吗?
为什么要看她的笑话,还这样无所顾忌地公之于众。有这么好笑吗?还是这就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阴谋,就是要让她难堪。
那他应该达到目的了,刚刚大家都在讨论宋存输不起。她就是输不起,他彻底赢了。
这一刻对言列的讨厌,达到了顶峰。
她再也不会原谅这个人了,他踩碎了她的骄傲与自尊,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对于暴露野心而带来的羞耻感,十几岁的她无法自我疏解,一连半个月都在做噩梦,梦见在滂沱大雨里,淋成个落汤鸡;梦见剃了光头去学校,被老师同学嘲笑;梦见在聚光灯下,所有人鼓着掌,在给她喝倒彩。
有时是早上、有时是午间,还有时不知道是夜里几点,每每从这样的梦中惊醒,她都会想到那天在礼堂的画面。
那个暑假的后半段,她不敢在家里练琴,要么去学校要么去琴房,不想和任何人类见面。。
那时的她,在自我表达和社会认同之间失去了平衡。
在这期间,她碰见过言列两次。他拦住她,要给她道歉,但她一句也不想听,看见他只会让她生理性反感。
她只想让他快点消失。
彻底消失了,或许就能让她忘掉这件事。
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来惩罚他。吵一架吗?打一顿吗?或者是让他也像视频里那样又哭又闹?那都不可能了,再也不可能了。
从那以后,每次想哭,她都会把脸捂在被子里,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在那个暑假的尾声,她终于想到一个惩罚他的方法,她也要让他在自己擅长的事情里,撞得头破血流,颜面扫地。
她把消息透露给白放,说自己哪天哪天要去爬山。因为那个人一直心怀愧疚想和她单独聊聊,所以她断定,如果他得知这个消息,大概率会去找她。
她不要他的道歉,她要的是他受到惩罚。
隔周的山脚下,她发现了等在那的言列。
按照一早的计划,她说出自己昨天来的时候,掉了一本黑色的琴谱,很重要,需要立刻找到。
言列深信不疑,可能在他的认识里,如果能先一步找到那本琴谱,就有了将功折罪的筹码。
然而,没有那本琴谱,他永远也找不到。
炎炎烈日,汗水从蒸气到凝聚成滴,不过须臾之间。
言列穿了件黑色的短袖,她走在他身后,看见他挺阔的后背析出一片白色的盐粒。宋存也好不到哪去,热得晕头转向,听他声音都像在热水里煮过一遍,再捞起来。
按照预先设定的路线,两人一路寻找,行至一条岔路时,她低头看了看表,说已经四点了,要分头去找。
言列眯着眼睛,望了望天告诉她,“晚上会有暴雨,还是一起走吧。”
然而这有悖她的计划,宋存满不在乎地点头,“那你先走吧,我自己找。”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他同意了她的提议。
宋存指了条路给他,“你走这边,我走这边。”
他看了眼指示牌,提醒她,“你走那条路有红色的禁止标志,有危险不要去。”不是不可以探险,只是这样赤手空拳的,太过冒险。
更何况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子。
宋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看个笑话,“我昨天才走过,没什么问题,大概率是落在里面了,我在一个树桩上翻过,走的时候或许没带走。”她不知道这个谎话有没有自圆其说,反正他皱着的眉头,一动不动。
言列盯了她一阵儿,缓缓道,“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树桩,你走这边,我去这条路找。”
一开始的时候他想着原原本本给她解释事情的经过,再道个歉。前一天晚上视频剪辑到太晚,没想到最后居然弄混了。
可是她应该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拍这样的视频。
哎.....这样的解释苍白而无力,恐怕只会让她觉得更嗤之以鼻。
料想过是这样的结局,当他真的说出口时,宋存既紧张又兴奋,还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她囫囵说了一通,言列没怀疑,说他知道了。
两个人分好了路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又叫住了他,“诶,你找不到就早点回家,那是我的东西,不是你的,和你没什么关系。”
或许就是这句话,激发了他的胜负欲。
看着他裸露的小腿没入丛林中,宋存优哉游哉地在路边喝起了水。
那条路她确实去过,不过不是昨天,而是两年前,和舅舅一起去的。舅舅在大学教植物学,时常会去采摘标本,她有时会跟着一起。
那一次的体验非常不好,她是被舅舅背出来的。因为里面有很多毒性植物,她不小心被蛰了手背,不过几分钟就肿成了猪蹄。
舅舅说她不熟悉这些植物的特性,哪哪都想摸一下,才会酿成惨案,他就不一样,一点事没有。
因为白放总说他什么都认识,还能徒手制蛇,所以她倒是要看看,在他引以为傲的领地里,他有没有本事从里面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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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最好是蛰成个猪头,在学校里游街示众一周。然后她再随便拿出本琴谱给他看,说自己在另一条路上找到了。
想到这里心里舒坦了不少。
宋存坐在石阶上,开开心心地喝水。
背包里的手机震动,是钢琴老师来的电话。
宋存接起后被告知,因为过两天的演出,主办方临时邀请到一位德裔钢琴家加盟,还在演出前开设了一场不对外的公开课,一共只有三个名额,学校争取到一个,自然是给作为演出嘉宾的她。
行程有变,她们要改签今晚的飞机出国,让她抓紧时间准备。这位钢琴家擅长的技巧刚好契合她现阶段的短板,老师认为很有必要去参加。
宋存不敢怠慢,连忙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老妈帮着准备出行的东西。路过警示牌时,她握着手机,踟蹰不前。
刚刚已经翻了通讯录,她没有他的电话。进去找他的话,找不找得到不好说,怕是会延误了行程。
毕竟里面有多大,她也不知道,她还没走半个小时,就被人背了出来。
想着他找不到或者发现被玩弄以后,应该会自己走掉,于是她直接走了。
这一走,就消失了17个小时。她和言列就此断了联系。
飞机落地是国内的凌晨2点多,已经过去了一整个夜晚和大半个白天。
她被马不停蹄安排了其他事,真正打上电话已经距离她和言列见面,超过了40个小时。
在酒店里辗转反侧的,顾不得国内的天才蒙蒙亮,她直接把白放从床上撬了起来。这小子带着起床气,语气也冲得不行。
“真的真的,我没见着他,他被他妈妈接走了。”
“接哪去了,我怎么知道,列哥是喜欢我,但是也没爱到寸步不离的地步,你找他到底什么事啊?”
“既然没什么事。那就别打扰我睡觉,要不我把他电话给你?你自己问问?”
“听谁说的,我听黎叔说的啊,列哥的司机,昨晚碰到他急急忙忙回来拿东西,就说了呗。”
“行行行,那我再去打听打听,你放了我吧,你就安心弹琴吧。”
以上就是白放的回答。
挂了电话,她还是不放心,捏着手机在房间里转了半圈,又把电话打给老爸。本来以为老爸不会接的,刚响了两声就传出了声音。
“怎么了,送送。”宋仁杰波澜不惊的语调,给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应该没事的吧,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告诉爸爸吧。
“....爸爸。”
“嗯,演出不顺利吗?”
“不是,”她咬着唇摇头,“还没开始呢。”
“有其他事?”宋仁杰其实已经紧张了,要不是天大的事,女儿不会这个时间给他打电话,但是她能打电话,说话也算清楚,起码暂时是安全的,怕她被挟持,他不敢随便问询。
他一手接着电话,另一手已经拿起了座机的听筒,方便最快时间拨给秘书,让他与大使馆联系,天高皇帝远的,她需要最快的照应。
“没有没有,我没事。”她说,“我就是想告诉爸爸,我前两天去了趟淮山公园...那一片爬了山,没...没出什么事吧。”
宋仁杰听到这个地名,心下一紧。这一句太没头没尾了,让他顷刻间联想到另一件事。昨天下午,言老爷子亲自来了个电话,让他帮着找个人。以言家的能力,找个人不算难事,让他出面,无非是情况太紧迫。
于是他立刻做了安排。
昨晚睡觉前才得了回复,人已经找到了,正在ICU抢救。
她这么一问,他就知道了,与她有关。
“没事啊。”宋仁杰快速作了决定,“能有什么事,有爸爸在呢,你安心演出。”
“嗯,那爸爸...早安。”
“晚安,送送。”
挂掉电话,宋仁杰一刻不停地打给司机,让他来接,他有要事要立马出去。随后又打电话给李秘书,让他推掉今早的会议。
他掏出根烟,又去挂着的西服口袋里摸出打火机,两下点着。他基本不在家抽烟,此刻却等不到走向阳台了。
卧室里传来了动静,是章舒窈起身的声音,他快速将烟掐灭在砚台上,挥掉烟雾,不动声色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做一个自私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