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涓当然没有犯病。
最迟不过明后年,这里就要盖起加工厂附属小学的校舍。
上辈子她上中学的时候,加工厂早就已经苟延残喘,但是改名育红小学的加工厂附小,则由于不知哪一位见义勇为的老师而被市里树为标杆。在政策各种倾斜下,教学质量也越来越高,根本不愁生源,甚至姥姥家都成了学区房。
也正因如此,棚户区改造时才能用两间小房换来三室一厅。
张晓风的小学还是在这里念的。偶尔妈妈有事,她就会被姥姥接回家。
那是张晓风童年记忆中比较明亮的一段,出校门几步路就到家,有吃不完的好吃的,还不用挨说。
可惜妈妈有事的频率实在太低,张晓风偶尔求妈妈去姥姥家住,得到的只有“那里离学校太近了,很吵耽误你写作业”这种牵强理由。
再后来……姥姥病了,精力也大不如前,张晓风更是懂事地不再提。
离学校太近了,很吵啊……
一个想法渐渐冒出来,按也按不下去。杜涓望着梁凤至疑惑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只是说:“妈妈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杜雨正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梁凤至抄起鸡毛掸子:“叫你看孩子你睡觉!”语气里全是后怕。
杜涓跟在梁凤至身后,只是想了一下小杜若从床上滚下来,或是磕到哪个边边角角的场景,就冷汗直冒。
长出一口气,她才想起来去拦梁凤至:“妈妈没事,你看小杜若不还睡着呢吗?”
小杜若乖乖睡在大床中间,被角还掖得整齐,看来睡着了就一动也没动。
“就是的妈,你看这不没事嘛?”杜雨倒是心大。
梁凤至把鸡毛掸子挂回去:“看你那出!”转身把带回来的大浴巾漂洗一遍,平整挂在阳台,又把回家时顺路买的鸡蛋码进手工折的牛皮纸盒。
“两块三一斤了,什么都涨,就工资不见涨。”
杜涓点菜:“妈妈我想吃柿子炒鸡蛋。”
梁凤至闻言拿出三个西红柿。
杜雨横抱着小杜若,两腿搭在床边上晃荡,感觉就要把沉睡的小杜若给晃醒了。她伸长脖子看厨房:“妈我晚上不在家吃了!王大志找我吃饭!”
梁凤至又把一个西红柿放回去。小杜若被杜雨一嗓子彻底喊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哇哇大哭。
杜涓连忙抱过孩子,轻轻拍着哄着,直到哭声慢慢平息。
杜雨冲妹妹嘿嘿一笑,窜进厨房吃梁凤至正切着的西红柿,惨遭梁凤至打手。
“不知道空腹不能吃柿子吗?”
“刚刚知道!”
两个人幼稚地斗嘴,却又都眼尖地注意到杜涓从里面关上了卧室的门。
“我是不是有点太没正形了?”
杜雨迟疑地开口,以为会收获梁凤至像往常一样的一记眼刀,但梁凤至只是垂着头,一刀一刀把西红柿切成不规则的小块。
……
杜涓只是习惯性关上卧室门,并没察觉外头因此而安静下来。她有点儿疲惫地坐在梁凤至前几天刚刚扛回来的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那本绿色胶面封皮的日记。
记录停在“一日渐过一日大腹便便,举头望见明月,低头却看不见自己的双足……”后面是彩色插页,印着中央电视台的照片——当然不是那座以某种贴身衣物命名的后现代建筑,而是一座瘦瘦高高的塔,塔下开满樱花。
再后面是大片的空白。
只不过愣了一会儿,左手已经被小杜若的重量压得酸痛,她把本子塞回抽屉,轻轻把小杜若换了个方向。
懵懵懂懂的婴儿看见眼前的妈妈突然角度发生变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瞪圆了眼睛。
杜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怀里小婴儿还没长出几根的头发。
刚才回家看到杜雨把孩子扔在一边睡觉,她那一瞬间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里腾地燃起的怒火。
那是一种本能。
如果是上辈子的杜涓,她肯定已经跟杜雨吵起来了吧。
就算没有,就算杜雨再大大咧咧,又有多少姐妹情谊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呢?
杜涓没有答案。
桌角的台历还停留在昨天,杜涓伸长胳膊撕下这页,泛着灰色的草纸在指腹留下粗糙的触感。
台历只剩薄薄几页,这一年又快过去了。
新年到来的时候,梁凤至在桌角摆上新的台历,“我刚去你单位领的。”
杜涓翻了几页,日期下面印着宜忌事项、家常菜谱,偶尔还穿插几个笑话。
“小明第一次坐飞机,对同伴说‘哇,你看飞机飞得多高,地上的人都像蚂蚁一样小!’他的同伴说‘飞机还没起飞呢,你看到的就是蚂蚁!’”
杜涓嘴角微微抽动。
“抬抬手!”梁凤至挥舞着抹布,“都快过年了,就知道在这坐着嘎嘎乐。”
“现在连腊八还没到呢!”
年味确实越来越浓了,主要表现在梁凤至替杜涓从单位拎回来的米面豆油、苹果橘子、爆竹春联……旺旺大礼包……
杜涓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九十年代末期是国营大厂倒闭的高峰期,没想到加工厂发年货竟然这么慷慨。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了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小年那天,王大志扛着一台十八寸彩电上门了。
杜雨空着手跟在后面:“我们单位发的!”
杜涓目瞪口呆,梁凤至接受良好:“太好了,省得买了。”
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七日,除夕。
四个人围坐在折叠桌前,用新彩电看两个白裙子歌手在春晚深情对唱:“来吧,来吧,相约九八。”
“夹菜呀,多吃点。”
对于计划外来客,杜涓一贯沉默,杜雨有所收敛,梁凤至依旧接受良好。
杜涓抬眼看对面她半生不熟的邻居,已经习惯梁凤至隔三岔五投喂的谢广乾一片菠菜嚼了整整三十下,显然还没有习惯加入别人家的年夜饭。
下午梁凤至带着两个女儿去给去世的丈夫烧纸,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出门扔垃圾的谢广乾,得知他因为明天要值班而不得不一个人留在杜鹃河过年,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到自己家。
“过年就得热热闹闹的,冷锅冷灶的像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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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你们领导也太欺负人了,明知道你家在外地,还给你排年初一值班,什么人呐这是,看给孩子可怜的。”
谢广乾想起上午给首都的家人拜年的时候,母亲对他说:“孩子,你要在岗位上做一颗螺丝钉,服从领导的安排,为祖国做贡献。”
他知道母亲的话是对的,也是为他好。
然而他看看写过的材料、加过的班,那些觥筹交错的晚上,他到底在为祖国的哪一个方面做贡献?
而在梁凤至絮絮叨叨地为他打抱不平的时候,他才知道,上午挂了电话之后的失落感,是源于从来没有人跟他讲过这些。
从来没有人吗……
谢广乾感慨了,感动了,感慨加感动的谢广乾双腿并拢、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地坐在杜涓家里……嗑了一下午瓜子。
他想要帮忙,走近灶台又被梁凤至推远。
“哪有让小孩干活的!快吃好吃的去吧!”
“我也是小孩,为啥让我干活!”屋里给小杜若换尿布的杜雨反抗。
“你都是小孩她大姨了,装什么小孩!”梁凤至双标道。
折叠桌另一侧的杜涓看着谢广乾抿嘴笑笑,“你看她俩,像不像演小品?”
谢广乾也笑,从隔壁拎来的一大袋砂糖橘里挑出一个最好看的剥开,把橘络仔仔细细地撕下来,再把完整的橘子连着橘子皮递给杜涓。
“真甜。”
杜涓满足地眯眼,不像后来的丑橘,好剥皮,超级甜,但是也没什么橘子味,现在的砂糖橘酸甜正好,让人吃着上瘾。
两个人吃到手指都被染成黄色。
杜涓看着指尖无语:“上次吃成这样还是小时候呢。”
谢广乾挑眉,杜涓小的时候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他小时候,可从来没这样放开吃过填不饱肚子的水果。
但是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回事,他们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谢广乾生硬地换个话题:“那个,你离婚了吗?”
杜涓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呛到,“咳咳咳……还没有。找不到张强他们家人,估计是刻意躲着我们呢吧。”
梁凤至去了几趟杜涓办公室,回来时也捎回消息。张强几个月没上班,不知去了哪里。
他的工资折倒是还在杜涓家抽屉里放得好好的。
谢广乾其实问题出口就后悔,这个话题比他忍住没说的那个还冒犯。但杜涓除了意外,并没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一颗心稍微安定,随即开始更剧烈地跳动。
“我有同事在民政口,用不用……”
杜涓心下了然,九十年代的小城市,很多事情都模棱两可。
“不用了。他不上班超过一定时间,无论是走还是留,都要回来办手续,就不信找不到他人。”
她还是想规范走程序,为了防止以后可能出现的任何麻烦。
“啊……这样啊。”
谢广乾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窗外的爆竹声就没停过,时不时吓哭小杜若,再加上厨房里热锅爆炒的声音,没人注意这片甚至不能被称为“客厅”的区域里,两个人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