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至笑够了,并没有把这话再当作杜涓的信口胡说,而是原原本本地跟她盘起了家中的收入情况。
杜涓这两天在聊天中获得更多信息之后,也自己偷偷算过。
她目前的工资是一个月五百块左右,但架不住上班的年头多,之前的杜涓又俭省,这些年来应该也攒了不少。
加上结婚时候的礼金和娘家的补贴,也算是个万元户了。
上辈子上大学的时候听本地的同学说,1997年北京正处在取消福利分房的前夕,风言风语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也有不少人打起了卖掉单位分房,去购买条件更好些的商品房的大胆主意。
杜涓觉得十万块左右应该足够在北京买一套小一点的房子了。
位置偏僻些没关系,反正她知道以后哪些地方会变得繁华热门。
她不知道现在贷款的操作流程,但有房产在手,又有稳定工作,料想不会太难。
总的来说,如果有梁凤至的帮助,在北京买房应该并非无稽之谈。
就是有啃老的嫌疑……
梁凤至却觉得不太行。
“你爸没了,咱们更应该照顾你奶奶,她年纪大了,肯定不愿意离开老家太远。再说了,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还要重新摸索、再找单位什么的,说实话我也觉得没意思。”
哦,对了,杜涓还有个奶奶,也就是张晓风的太奶奶,这位老人家她更是没见过几面,几乎可以算作是陌生人了。
不得不说,梁凤至的考虑完全基于房子的实际用途——居住。
杜涓正想再劝劝,梁凤至又说:“而且我要是给你买,能不再给你姐买吗?买上两套,到时候生活质量肯定不好,也没有可以周转应急的闲钱了。如果用我的名字买呢,又担心以后不好交割。”
杜涓心一沉,思考起来。
说实话她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打了鸡血似的奋斗的人,并不愿意为了房子吃糠咽菜数年。
提起在北京买房,也属于“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式的一时上头,根本没考虑这房子该用来干嘛。
梁凤至想了想:“不过可以在省城买上两套一室,正好前几天我看见信用社在搞贷款活动,条件不高。”
省城作为全国最北端的地方之一,后来也变成了游客趋之若鹜的网红城市,房子有升值前景,而且离杜鹃河只有三四小时的汽车车程。以后开通了高铁,一天十多班车,不到一小时就到。
而现在,在这片只有绿皮火车的广袤冻土上,三四小时车程已经算近了。
杜涓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妈,你还真计划上了,我就是随口说说。”
梁凤至夸杜涓:“这就叫积极听取有建设性的建议,计划计划咋了?赶明儿我去找信用社你宋姨打听打听。”
梁凤至风风火火的,第二天就打听到了,国家刚刚出了有关个人住房贷款的什么条例,银行也在搞活动配合,首付只交百分之三十就行了。
她对着杜涓一通抱怨:“宋秀丽这思想觉悟也太低了,听到我要贷款就一通劝我别办,说只有没有固定工作的二流子才覥脸找国家借钱,我可去她的吧!国家鼓励咱们贷款,还能是害咱们?”
宋秀丽就是“信用社你宋姨”吧,杜涓猜测。
杜涓也深觉离谱,这感觉就好像你特意去照顾朋友开的店生意,人家却把你拒之门外了一样。
梁凤至后来是去银行问的,银行的人一听说她要贷款,就把她领进了单独接待的贵宾室,还给她泡了茶。
“那茉莉花茶真香啊,上面漂着的花都是一朵一朵完整的。”梁凤至说。
她本来就觉得杜涓的建议不错,再被银行那边的人一忽悠,更觉得买房这事可行。
最后她费了老大劲才没当场贷款,而是决定等看到好的楼盘出售再说。
“听说省城的河边要盖商品房,你等着,我再打听打听。”
杜涓毫不怀疑梁凤至“打听打听”的能力,她觉得杜鹃河的人个个打听能力超群,之前的杜涓也是这样,只有张晓风例外。
在闲聊中七天很快就过去了,杜涓已经可以不太费力地自己走去卫生间,食谱也终于添上了鸡蛋蔬菜和瘦肉。
虽然还是没有盐,寡淡得不行。
没办法,梁凤至坚持坐月子一点盐都不能吃,又没有万能的网络,杜涓也无法查证这是不是伪科学。
在某些事情上,杜涓发现梁凤至也挺执拗的,像上辈子张晓风的妈。
执拗的梁凤至这七天里嗑了三斤瓜子,垃圾桶里永远都是满满的瓜子壳。有时候她和薇薇的家人凑伙聊天打牌吃炖肉,杜涓就在旁边看着。
这样的日子并不无聊,就是吃炖肉的时候杜涓和薇薇相对无言,都挺想哭。
杜涓和薇薇也混熟了,薇薇大名葛薇薇,让杜涓总是想起某部动画片里穿绿白水手服的少女。
她的性格也挺像那位少女的,有一天张强来“诚恳道歉”,她愣是骂得他把家门钥匙都交出来了。
真乃神人也。
告别的时候杜涓和葛薇薇都很舍不得,但是杜涓家里还没安固定电话,两个人很难再联络。
“我家是前进林场的,以后再来市区,我肯定来找你,老妹儿你别不搭理我呀。”葛薇薇攥着杜涓的手不放。
杜涓确定上辈子妈妈没再和这个人联系过,或许根本没遇见也说不定,但是交个新朋友也不坏。
“姐,你要是有事,一定来加工厂核算办公室找我。”
杜涓走出加工厂附属医院的大门,还能看见葛薇薇在楼上招手。
她两手万分谨慎地抱着孩子,没有空闲,就冲楼上点了点头。
医院门口停了不少等着揽客的三蹦子。
三蹦子是一种载客三轮车,车顶上有半个车蓬,车篷下垂着破破烂烂的塑料布。后座能坐俩人,挤一挤能坐仨,一车五毛钱,路途远的另算。
上辈子没少坐这玩意儿,虽然已经在记忆深处尘封不知道多久,她还是一下子就记起乘坐规则。
“坐这个吧。”
杜涓还在搜寻塑料布相对完整的三蹦子,梁凤至已经拦下一辆面包车,正把住院用的锅碗瓢盆被褥衣服往车上搬。
面包车司机回头看了看车厢:“你这都占了我拉人的地方了,三块钱啊。”
这种面包车是按人头计费的,随叫随停。
车的前挡风玻璃后面立着目的地方向的标牌,表示这辆车这一趟的行驶方向。梁凤至拦下的这辆,标牌上写着“四中”。
杜涓和张强住的楼房离四中不远。
杜涓把女儿递给梁凤至,再自己跨上面包车,一上车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汽油味。
不记得这两种车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后来杜鹃河的马路上就只剩统一涂装的公交车和出租车了。
梁凤至说:“我昨天去楼上看了,张强他们把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搬走就搬走吧,他倒不磨叽,没赖着不走。我把门锁换了,一会到家给你钥匙。”
杜涓贪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司机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车厢:“大姐,你这是抱孙子了?”
梁凤至就跟司机搭起话来:“是我外孙女。长得可可人意了,可惜没摊上个好爹。”
杜鹃河并不大,杜涓感觉坐下没十分钟就下车了。
下车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完整地画出司机家的人际关系图了。
司机跟梁凤至正唠得过瘾:“大姐,难得咱俩投缘,这一路也没别的客,就收你两块吧。”
梁凤至向司机要了张名片:“行,谢谢你大哥,以后要用车我一定找你!”
她把名片收进包里时,杜涓看见里面一沓相同款式的名片,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里是张晓风从小住到大的家,杜涓并不觉得陌生,甚至意外觉得楼还挺新的。
加工厂出资盖的七层板楼,杜涓家住七楼,当然没有电梯。
梁凤至在前头扛着两个大包、拎着暖水瓶和水盆健步如飞。
杜涓只抱着女儿,走上一层就要歇上一会儿。
杜鹃河十月份的天就冷起来了,杜涓穿的薄棉袄,到七楼时感觉出了一身汗。
进了房间,果然家徒四壁。
张强他们家估计是想最后占点便宜,居然把床垫子都搬走了!书柜的门也被他们卸了,真不知道是怎么搬下楼去的。
不幸中的万幸是,书柜里的书还原封不动地堆在里面,可能张强觉得废纸又沉又不好卖钱。
杜涓知道书堆里面有她原身的日记,她还是张晓风的时候曾经偷看过,不过还没翻几页就被妈妈发现了,还挨了揍。
梁凤至马不停蹄地把医院带回来的被褥暂且铺在床上:“凑合歇一会吧,我去平房那边取点东西,要不实在是没法住人。”
张强不愿意跟长辈住,所以杜涓结婚后梁凤至就住在分房之前住的老平房里。
“暖壶里还有水,你渴了就找个杯喝。干净的芥子我给你拿出来了,换下来的就扔在盆里,等我回来洗,你现在不能沾水。”
梁凤至说完就匆忙走了。
家里的表停了,张强可能以为表是电池的就没拿走,其实那表是老式发条的。
杜涓给表紧上弦,一阵叮叮咣咣胡乱报时过后,她才想起自己现在没有手机,根本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算了。
杜涓躺回床上,孩子现在还不会爬,床又够大,不用担心她滚到地上,杜涓只用一只手虚虚地拢着她。
最新的一本日记就扔在床头的地上,谢谢张强把床头柜搬走的时候没有顺便带走它。
绿色胶皮套着的本子,第一页印着东方明珠的彩色照片。
杜涓从有字的最后一页往前翻,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早就买好了婴儿车、婴儿床,张强那个该死的竟然把这些也都搬走了!
也不知道他啥时候能用上。
然后是几页草草的流水账,每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花了多少钱。
杜涓惊讶地发现她之前花钱还挺大手大脚的。比张晓风记忆中大方得多。
比如她买了英雄的金笔,和丝绸的领带。下面还有小字:“生日礼物。强24岁了,本命年,希望我俩年年都平安,岁岁长相见。”
啧啧啧,文艺少女。
杜涓嘴角抽搐,再往前翻,一整页都是乱七八糟的诗词集锦。
她颠来倒去读了半天,才明白这就是梁凤至提到的,“翻遍古书和辞典”想出的名字们。
杜涓的原身起名字的时候显然考虑到了孩子的姓氏,什么“张扬”“张弛”“张灯”看得她直皱眉。
很快她就看见了备选的“张晓风”,下面的小字写着“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是柳永的词。
但她明明记得之前问妈妈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妈妈只说“你是早晨出生的,要做讲文明树新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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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孩子。”
妈妈好像非常不好意思承认她是个文艺青年。
杜涓并不打算让孩子姓张,也不打算用“晓风残月”这种从离别词句里摘出来的名字。
心念一动,她想去书柜那边翻翻书,重新思考一下女儿该叫什么。
可惜女儿并不懂杜涓的苦心,她突然尖锐地哭起来,吸引杜涓的注意。
杜涓就知道又该换尿布了。话说这种重复使用的尿布虽然环保但实在麻烦,她想,下次要托梁凤至买些纸尿裤了。
也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纸尿裤,贵不贵。杜鹃河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大超市好像在二零零几年才开业,那时候她都有记忆了。
梁凤至过了很久才回来,“你奶奶的姐夫去世了,刚才特意去平房报丧,幸好让我撞上了,没叫他们扑个空。”
她一边收拾带回来的东西一边说,老人家九十多岁了,是喜丧,按习俗应该去吊唁一下。
他们住在解放林场,汽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梁凤至准备明天傍晚出发,后天中午回来。
杜鹃河不是连绵成片的城市,大片山林中间星罗棋布的林场是建国初期建设工业基地时的产物,也成为了现在居民们的聚居地。
相对地,从市区到林场,或者林场之间通行,就没有那么方便。
“我记得去解放林场的大客车只有下午五点的一班,只能在他们家住一宿了,也顺便帮帮忙。”
杜涓并不在意,甚至有点高兴,终于可以叫外卖改善一下伙食……等等,好像没有外卖。
梁凤至不让杜涓干一点活:“你千万别沾水,别累着,芥子足够用一天一宿的,你都放着等我回来再洗。饭我给你做好放橱柜里,你到时候热热就能吃。”
杜涓目瞪口呆地看着梁凤至从一个看起来不大的袋子里掏出一口大铁锅,再从铁锅里拿出一摞大小不一的碗,“等会还得打电话买个新煤气罐,张强真不嫌累啊,煤气罐都扛下去了。”
梁凤至说做就做,立刻去隔壁借电话。
片刻回来,说:“隔壁邻居换人了,是个年轻的大小伙子,跟你一样想当播音员。”
关于播音员杜涓已经无力吐槽了。对自己家邻居曾经是谁,杜涓也印象不深。
好像是一对中年夫妇来着?也在加工厂上班。
梁凤至已经八卦起来:“说是你谢叔的大侄子,之前在北京念书,毕业打申请,分配到咱们这儿当公务员。”
杜涓诧异:“从北京申请分配到这儿?他是多想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啊?”是有多想不开啊?
“什么老工业基地……”梁凤至捅杜涓:“浓眉大眼的,我看他那大个儿有一米八!就是有点瘦,跟竹竿似的。我问了还没对象……”
杜涓满脸黑线:“妈,我还没离婚呢……”
梁凤至嘿嘿一笑,不接茬了,转而说起回去参加葬礼的安排:“我早点回来,你明天把门锁好了,从里面反锁啊,我怕张强那个小兔崽子又来闹事。”
杜涓也害怕,隔天梁凤至走之前,她让她在门上贴满传单,营造出没人回来的假象,再把两道大门都反锁,拉上防盗链。
她家没有安防盗门,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天一擦黑,杜涓就听见有人砸门。
“杜涓!你别躲在屋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灯都亮着呢,你糊弄谁呢!”
对于这个纰漏,杜涓也没办法,她又不能摸黑热饭。
但她并不太担心,她知道张强最好面子,为了不惊动左邻右舍,他连吼声都控制了音量。
谁知道这个性转版雪姨十分锲而不舍,一敲就是十多分钟。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杜涓心烦意乱,想把靠近屋里的这道门拉开,从大门的猫眼看看他是不是独自来的。
如果是的话,她想想怎么把他哄走。
谁知摘下门链的时候大意了,铁链底端坠着的小铁球重重敲在门上,咚的一声。
张强好像也听见了,顿了一顿,敲门的声音更大了。
“开门开门,赶紧开门!……媳妇啊,我错了,你就让我进去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
他用万分真诚的语气道起歉来。
杜涓把手放在门板上,能感觉到隔着几层胶合板的剧烈震动。
虽然张强确实是独自来的,她也开始害怕了。
老式的门使劲一踹就开,张强再手无缚鸡之力也是个男性青年,和自己体力悬殊,一旦他想做什么,她没有任何办法。
外面还在边敲门边叫:“媳妇,媳妇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媳妇我来救你了,我要踹门了——”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带着破罐破摔的怒气。
杜涓赶紧把里面这道门也关上,也不管什么声音大小了,再把门边的鞋架什么的一股脑堆在门后,能挡多久就是多久。
一切做完,她也没有什么体力了,甚至感觉腹部的刀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眼。
谁知敲门声戛然停了,很久都没有再响起。
难道他突然良心发现,走了?
杜涓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张强没了气焰的声音:“对对,警察同志,我是她男人,你看我不是担心她出什么事吗……您别误会……”
“可是我昨天听她的家人说,她已经离婚了?”
是杜涓没听过的另一个男声,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