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云破月来，花影成双。
屋内，帘幕重重，气氛凝重。
僵持了许久，归宁终于败下阵来，低声唤道：“夫君……”
萧元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算是回应。她有多不情愿，他就有多敷衍。
“夫君，若是我执意要求个真相，夫君要怎么处置我？”
萧元绰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疑心的？”
归宁闻言，竟然笑了，而心中压抑的苦涩，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夫君送我的那支累丝嵌宝石金凤簪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夫君口口声声说会护我，却一直防着我。”
“我又做错了什么，得夫君如此‘厚爱’？”
萧元绰喉结微微滚动，静默须臾，才缓缓开口，“此事是我薄你，我会用其他方式补偿你。”
他将手放在归宁受伤的那条腿上，“来日方长，我犯下的错，我会认。你老实回答我，你见过徐四吗？”
归宁摇头，“没有。”
“那谁在背后悄悄帮你？”
归宁不语。
萧元绰继续逼问，“是哪位藩王？”
归宁神色微惊，继而极力低头遮掩，可依旧逃不过萧元绰的眼，她不说，他大概也猜得到，所以他换了一个问法：“好，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我再问你，你们见过吗？”
归宁犹豫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萧元绰怒上心头，抬手给了归宁一耳光，“不守妇道！”
归宁又是羞，又是恼，更是委屈，捂着脸，眼泪朦朦地望向他。紧咬着唇，压抑着不要自己哭出来，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吧嗒吧嗒往掉。
前后两世，萧元绰从未对她恶语相向，如今这般情形，归宁也是初次经历，“我没有……”
萧元绰刚才也是气上心头，见心爱的女子一副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心软了一半，可该问的话，他必须要问完，“你们见面都说了什么？他为什么帮你？”
归宁抬袖擦了擦眼泪，“因为宋家之事，本是要寻母亲，母亲不在，才对我说的。”
萧元绰继续追问：“什么事？”
归宁不想多言：“与萧家无关，只是宋家的事。”
萧元绰又道：“阿宁，你把话说明白，我才能信你。你若不肯说，我便是冤枉了你，又如何分辨的清？”
归宁见躲不过，开口交代道：“有关我父亲的事，我父亲生前曾有恩于他。”
萧元绰语气和缓下来，“这事儿我怎么从未听说？”
归宁道：“我也是才知道。他可怜我们母女不易，出于道义出手相助。”
萧元绰再问：“乐巧的事，是因为他，才惊动了宫里吧。”
萧元绰问话时，归宁都是在极力躲闪他逼视的目光，而问道乐巧时，归宁竟敢和他对视起来，“乐巧是七殿下的私生女，邓家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夫君竟还要包庇这种人，就不怕遭反噬吗？”
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突然解开，萧元绰也是一愣，怪不得乐巧的案子惊动了宫里，原来她身份如此特殊。
怪不得赵太太对于乐巧百般维护，可能早就察觉到这姑娘身世不同一般。
可无论多大的乱流摆在萧元绰面前，都被他深沉的眉眼吞噬，归宁在他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的慌乱，他甚至是无所畏惧，轻飘飘回应道：“原是这样，那我还真要多谢夫人提醒，以后自当注意。”
见她脸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缓缓伸出手要去安抚她，归宁打了个激灵，不停地往后撤。
却被萧元绰强扳着肩膀扭了过来，话语极尽温柔：“别乱动，让我瞧瞧，疼不疼？”
归宁眼中蓄泪，充满怨怒的看着他，“何必假惺惺？”
萧元绰眉眼含情，温柔中又带着不容反抗的威严道：“娶你那日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天，比得知金榜题名都开心。阿宁，你若心里有气，可以对我发泄，也可以对我讲，但唯独不可以移情旁人。我宁愿杀了你，我不会放开你。”
“你质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对待祖母？”
“可你知道吗，娶你那日，也是我人生中最痛的一日。”那一晚，弘文伯爷病逝，阖府哀痛。
他一把将归宁揽在怀里，微微哽咽道，“我父亲不是染了瘟疫，而是祖母逼死了他，伪装成病逝的模样。为了不让外人瞧出端倪，连夜将父亲的尸身火化……”
“他是服毒自尽的，我舅舅亲眼所见。”
“父亲患病之后，祖母一直阻止任何人的探视，母亲吃不下睡不着，几次去求见祖母都被挡了回来，这才去求舅舅。”
“就在咱们要成亲的前一天，祖母独自一人去看父亲，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我舅舅借着黑夜的掩护，一路悄悄尾随，潜入父亲养病的院子，跳上房顶，揭开瓦片，瞧见了屋里的光景。”
“父亲虽气色不好，但也根本不似病危的模样，他身形笔直的跪在祖母面前忏悔，说着‘多谢母亲成全，绰儿能娶到心仪的姑娘，孩儿也可含笑九泉’等话。”
“祖母给了父亲一个小瓷瓶，还叮嘱他好生将养。舅舅在屋外偷听了半晌，还以为那里面是祖母替父亲拿来的治病良药，虽心里疑惑，却也没多想。回来偷偷告诉了母亲，说父亲一切安好，定能熬过来。”
“谁曾想，咱们刚拜完堂，就传来父亲过世的消息。舅舅来参加喜宴，自是不相信的。他仗着自己功夫好，先祖母一步偷偷到了父亲养病的地方，发现父亲身子余温尚在，但已经断了气，床头还静静地放着祖母昨日给他的那瓶药。”
“父亲穿戴整齐，容颜慈祥，天庭饱满，丝毫不见久病憔悴的模样，他就像静静地睡着了。他身上有些酒气，可能是刚刚喝完我的喜酒。”
“很快祖母也带人赶了过来，舅舅听到外边的动静，虽万般怀疑，也不敢过多停留。犹豫片刻，拿起祖母给父亲的药瓶，就跳墙离开了。”
“我父亲根本不是染了瘟疫，祖母却对外宣称他是染病身亡，连夜火化尸身，岂不欲盖弥彰？”
“舅舅和母亲发现疑点后，一直暗中调查。舅舅拿着药瓶请江湖郎中瞧了，里面残存了一些药粉，他们很笃定的告诉舅舅，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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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药鹤顶红。”
“那江湖郎中还说，此毒易溶于烈酒，在醉酒中毒发身亡，走的没有痛苦。”
“阿宁，祖母逼死了我父亲，你说，我该不该怨她？”
归宁从他痛苦的眉眼中看出了真情流露，他不像在说谎。可外祖母怎会是那样的人？那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儿子呀，没有血缘关系，也有亲情在。
“我……我不知道……”
亦如她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萧元绰会无缘无故害外祖母；更无法让自己面对外祖母害死了舅舅这一事实。
归宁眼睛里蒙着大团大团的雾气，迷茫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谁做的是对的……”
萧元绰俯首，微凉的唇轻轻吻去归宁脸上斑驳的泪痕，“我起初也迷茫，怀疑，不肯相信。”
直到祖母过世，母亲亲口告诉我真相，我还是想尽办法为祖母开脱，我对自己说，定是舅舅看错了，那药瓶可能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偷换了。
母亲说，我若不信，可以去询问祖母身边的人。
所以我送祖母灵柩回应天后，就逼问单妈妈，她没忍住，对我吐露了真相，她说，“我父亲犯了错，老太太不得不让他自裁谢罪，以保全全家。”
萧元绰的声音陡然狠厉起来，“什么样的错，需要要他的命？难道不是祖母的私心？她觉得父亲不好控制，不听他的话，所以才逼死他。”
“不管是什么事儿，就不能咱们一家人坐下来，有商有量的解决吗？我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所有人都告诉他，祖母这么做是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清除障碍，以后若是他娶了归宁，生下嫡子，那这个曾孙就是和祖母有血亲的人，就是祖母心尖儿上的宝贝。
只有这个人承继家业，才算萧家功德圆满，爵位没有落到外人手中。
这个女人，他娶了，可这个嫡子，他是万万不能容忍她生下来。那是他对父亲，对母亲，对大姐姐的承诺，也是他作为男人，要保全的颜面。
萧元绰将脸埋在归宁的颈项间，“阿宁，斯人已逝，过去的恩恩怨怨，我们就不要再纠缠了，以后的日子还长，我们重新开始，生一堆漂亮的小娃娃，好不好？”
他退让了，他想和归宁过好以后的日子。
归宁沉吟许久，才开口道：“不，真相就是真相，夫君有夫君的不得已，外祖母定有在祖母的苦衷，我知道找谁去问，我定会还夫君一个真相。”
“可我与母亲什么都没做，夫君若不喜欢外祖母极力促成的这段婚事，我们可以好聚好散。夫君自可另觅良缘，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萧元绰今日说了很多话，他的独占之心不允许他轻易放开归宁的手，见归宁处处与他置气，不想继续与她争执，抬手轻起抚摸着她微微肿起的脸颊道：“打疼你了吧？消肿的药膏在哪儿？我去取。”
归宁道：“夫君明日还要去衙门，不用折腾了，明日就好了。”
萧元绰已经下了床，拿起银釭往外间走，“我见药常放在外边的箱子里，我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