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月并非烂好心的人。
她只是太清楚做奴才的苦,像蝼蚁似的被碾在鞋底,是死是活全在贵人的一念之间。
如今她在太子府的地位微妙,虽不过是一枚随时会被放弃的棋子,但若能借这轻如鸿毛的份量撬动些什么,那也值了。
再说,坏人应当受到报应。
回府时暮色朦胧,安小月问过苏德,得知太子已经换了药睡下,她便没去玉庆宫伺候。
她坐在自己屋里,翻出所有丝线在灯下细细分拣。
王嬷嬷又从库房里取了些储君才能用上的杏黄玄色等丝线送来,安小月便忙开了。
银针带着丝线穿梭,直到梆子敲过三更才睡下。
不到清晨,她又被噩梦惊醒。
梦里,她又回到了相府那间阴暗的柴房,青莲趴在地上生死未知,而安欢颜站在廊下,浅笑嫣然盯着自己。
“你以为你逃得掉?”
安小月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喉咙更像是被火燎过,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她闭了闭眼,一把抓过床边绣篮里的杏色丝线,这是她唯一的倚仗了。
天色刚亮,安小月已梳洗干净,拎着绣篮去了玉庆宫。
她进去时,萧衍正倚在软塌上看折子,气色比前几日看着要精神许多。
“殿下怎的下来了?”
先前太医说过,要在床上静养七日才可挪动,可如今不过才第四日。
安小月眼睛有意无意总往他左肩上飘。
萧衍抬眸,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淡声道,“孤无大碍。”
安小月乖顺点头。
她倒不是比太医还要操心他的身子,循例关心完,就坐在脚踏边,从篮中取出昨夜未完工的络子。
石榴红的穗子垂下来,在沉闷的环境中显露出一抹艳色。
萧衍眉心不受控制地蹙了蹙,突然开口,“你长相寡淡,偏要用艳红,着实俗气。”
安小月指尖一顿,差点将手里的东西砸过去。
她若真是长相寡淡,又是谁次次都会被引诱到?
她不动声色地将络子放下,转而抽出几缕杏黄与玄色丝线,放在一处比了比,又接着在篮子里翻找起来。
萧衍终于抬眼,佯装不经意地轻咳两下,“这两种颜色尚可,若是加入银线收边,更显庄重。”
安小月抿唇笑道,“谁说是给殿下打的?”
她故意将两种丝线又放回去,重新拿了个藕荷色的出来。
“奴倒是觉得杏黄与藕荷绝配,瞧着就雅淡。”
萧衍眉梢一挑,伸手去抓她的腕子,却被安小月如同泥鳅一般灵活躲过。
她身子后倾,笑吟吟地盯着他,还坏心眼地晃了晃手上的丝线。
“胆子不小。”
萧衍眯着眼睛,语气危险,却隐隐透露出几分纵容。
又招手,“过来,孤不与你一般计较。”
“奴才不信。”
安小月轻哼,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将篮里编了一半的石榴红络子拿出来。
“不如这条给殿下?红色喜庆,殿下可喜欢?”
萧衍被她这明目张胆的挑衅气笑了,伸手便要抓她。
安小月又像刚才那样侧身躲开,却不料他早有防备,长臂一揽,直接扣住她的肩膀往怀里带。
男人霸道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安小月惊呼一声,被他炙热的目光盯得头晕目眩。
“殿下……”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按住。
“跑什么?”萧衍贴着她的耳垂低语,指尖挑起一缕散落的发丝,轻轻拽了拽。
“刚才不是挺能耐?敢戏耍孤?”
安小月正要反驳,半掩的殿门却突然被推开。
安欢颜拎着食盒站在门口,脸色煞白,身后还跟着面如死灰的苏德。
空气凝滞了一瞬。
苏德正要硬着头皮打圆场,就见安欢颜飞快调整好神色,冲着殿内的人柔柔一笑。
“殿下,臣女贸然前来,可有打扰到殿下?”
萧衍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安小月立刻退开两步,低头装模作样的整理衣襟,露出的脖颈带着几分羞红。
安欢颜指尖狠狠陷进掌心,缓步走近,目光扫过地上的丝线,又落在安小月脸上。
她忽然轻笑道,“你在太子府过得倒是惬意,可还记得相府旧事?”
安小月一愣,抬头看她。
“当初你惹了祸匆忙离府,工钱还未结清呢。”
安欢颜神色柔和,侧对着萧衍的眼底却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恶意与讽刺。
“母亲得知你现如今是太子府的奴婢,一直惦记着这事,说不能亏待了你。”
安小月心头猛地一揪。
凭她对安欢颜的了解,她口中现在的母亲,绝对不单纯代表王氏,还有那个日日被王氏欺负的妇人。
安小月攥紧袖口,偷瞄太子。
“奴婢确实该回去一趟,先前还有些东西放在相府没带出来,求殿下恩典。”
萧衍靠在软榻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束杏黄丝线,闻言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两人。
似笑非笑道,“准了。”
安小月和安欢颜同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又别开脸,谁都没再看谁。
翌日,安小月带着王嬷嬷踏上去相府的路。
因着天色阴沉,似乎随时有可能下暴雨,苏德便自作主张派了辆马车送她。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声沉闷压抑,像是碾在安小月心上似的。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越来越近的相府高墙,心情复杂。
又要回到那个吃人的地方了。
上一次离开相府,他们有求于她都未加收敛,而如今她顶着太子贴身侍婢的名头回来,那些人会因此收敛吗?
安小月默默叹了口气,大概率是不会的。
她太了解那些人了。
安禄海虚伪,王氏刻薄,安欢颜恶毒……
他们只会因为她攀附上太子而嫉恨,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她。
可她又实在想念娘和阳儿。
纵纵使知道这次回来有可能不能全身而退,她也不得不回来。
想到这儿,她胸口一阵疼痛,额头都沁出一层冷汗。
“姑娘,擦擦汗吧。”
王嬷嬷递过来一张帕子,温声劝道,“相府再如何,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你是从太子府出来的,若真出了事,他们也不好收场,放心吧。”
安小月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可惜他们不会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