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玉洗漱过后,云娘伺候着他更衣。
云娘替他系好腰间的玉带,抬眼瞧着他,轻声地问道:“相爷昨日才……今日还要去西山吗?”
顾怀玉每月十五都会去一趟西山崇福寺,雷打不动,他淡道:“无妨。”
云娘咽了咽喉咙,还是忍不住问:“奴婢有一事不明。”
她在顾怀玉身边跟了三年多,心里想的什么事,顾怀玉一清二楚,不等她开口问,便道:“别多嘴。”
云娘有话说不出,只能无奈地说:“奴婢知道了。”
柳二郎从房门外探出一颗脑袋,圆脸堆着笑,“相爷!马车套好了!”
稍迟疑一下,他又想起什么,顿时垮着脸,不情不愿的模样,“那位爷正在府门外头杵着呢!”
顾怀玉乘着轿子到了相府的侧门,低调不起眼的马车前,裴靖逸怀抱着手臂,玄色骑装衬得肩宽腰窄。
宸朝重文轻武,男子崇尚儒雅风度,极少见他这种身量高大俊挺,长得又凌厉冷冽,惹得几个相府的小丫鬟躲在廊柱后偷看。
顾怀玉一下轿,裴靖逸嘴角就扯出个笑来。
笑意只浮在唇角,眼底冷得像一潭深水,表面老实装狗,但藏起獠牙等着机会噬主呢。
顾怀玉连眼风都懒得分给他,只垂眸拢着鎏金暖炉,任由柳二郎将白狐氅披上肩头。
雪色毛领簇着那张白玉似的脸,生生压过满庭晨霜的艳色。
众目睽睽之下,裴靖逸丝毫不扭捏,扯起袍子一角,单膝跪在马车前,骤然伏低脊背,“请顾相上马车。”
顾怀玉微微一挑眉,云纹锦靴碾在裴靖逸紧绷的大腿,像踏阶梯似的,再踩上那截弧度完美的脊背,“裴将军辛苦了。”
他这副病弱的身子轻飘飘,对于裴靖逸一点都不重,靴底干净的纤尘不染,踩在大腿连个脚印都没留下,衣摆间的熏香醇厚甘洌,丝丝熟腻的甜味扑面而来。
裴靖逸竭力控制身躯放松,正欲站起身,忽然不轻不重的力道压在他的后颈。
他神情骤然冷冽。
顾怀玉一手扶着车辕,靴尖踩着那截小麦色后颈,一寸一寸向下压低他的头颅,“本相准你起身了么?”
裴靖逸硬顶着靴尖一寸寸抬起头,“起身也要顾相恩准?那喘气是不是也得问候顾相一声?”
顾怀玉的靴尖力道加重一分,将他的头颅压低一寸,“裴将军总算明白了。”
他说着突然俯身,泼墨长发垂落在裴靖逸面颊,“你现在连喘气都得过问本相。”
裴靖逸唇角扯出个冷笑,突然拔高声音问:“我尿急要解手,请问顾相恩不恩准?”
廊柱后的小丫鬟一个个面红耳赤,纷纷地小跑离开,就连铁鹰卫也不好意思,挪开目光看向一旁。
他刻意的给顾怀玉难堪,顾怀玉却不嫌丢人,微微一点下颚,“准了,你就在这解手。”
裴靖逸作势去扯腰带,扯到一半,顾怀玉依然不避不让,甚至饶有兴致地眯起眼。
“顾相一直盯着,下官怎么解得出来?”
裴靖逸抬眼看他,语调吊儿郎当,“下官脸皮薄,还请顾相见谅。”
顾怀玉眼神一冷,抬腿一脚踹向他肩头。
可那点力道落在铁打般的肩上,裴靖逸结实的身板纹丝不动。
顾怀玉没空修理他,俯身进到马车里,冷冷抛一句:“下次再耽误本相的时间,扒了你的皮。”
铁鹰卫皆乔装打扮,穿着大户人家仆役的常服,随着顾怀玉进到马车里,他们齐齐整整地上马。
顾怀玉说过要裴靖逸为自己牵马执坠,可不是说着玩的,乌压压的人群里,唯有驾马车的位置是空的。
裴靖逸慢悠悠掸几下衣袍灰尘,走到马车前,踏上御者之位。
“哗”的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咬着青石地面滚滚向前,车身纹丝不动,稳如舟行水上。
顾怀玉本是扶着车窗,提防着他会趁机耍什么花样,可马车竟未有一丝颠簸,稳稳地穿过街角的石桥,连小几上的茶都未洒出。
省得他再浪费时间修理这条疯狗了。
西山距离京都三十里有余,一行人晌午时刻便到了山下,顾怀玉换乘山轿,终于在傍晚到了崇福寺。
小沙弥提着灯在门口等他,瞧见他便笑眯眯,“相爷可算是来了,陈姑今天就候着你呢!”
顾怀玉抬手理理大氅的绒毛衣领,“一直候着我?她还未用膳罢?”
小沙弥想了想回答:“陈姑今天只吃了一碗粥,她自从患病后便没胃口,什么都吃不下。”
裴靖逸饶有兴趣,打量一遍寺庙山门,顾怀玉这种坏事做尽的人,不像求神拜佛的善男信女。
他目光掠过阶前小沙弥,又扫了眼那盏斜晃的灯笼,脑海里忽然冒出个荒唐念头:这“陈姑”,不会是藏在山里的哪位旧人吧?
红颜知己,金屋藏娇……
顾怀玉眉头微蹙,睨一眼跟随出行的柳二郎。
柳二郎心领神会,从马车里捧出一个精致的楠木食盒,“宫里的御膳房做的糖薄脆。”
顾怀玉目光扫过铁鹰卫,不打算带那么多人打扰寺庙清静,“都在门口候着。”
他目光落在裴靖逸身上,下巴一抬道:“你随我进去。”
裴靖逸倒真好奇崇福寺里的人是谁,顶着柳二郎忧心忡忡的目光,伸手拎起递来的食盒,随在顾怀玉身后,进了崇福寺。
小沙弥引着他们转过三重佛殿,忽见观音殿前漆红殿门大敞。
殿内长明灯摇曳,映得观音金身宝相庄严。
那菩萨左手托净瓶,右手却捧着一方精巧玉匣——玉质莹润,雕工繁复,与佛门清净格格不入。
听到几人的脚步声,跪在蒲团的老妇人转过头来,面容白净富态,有几分美人迟暮的味道。
她眼尾笑纹一深:“雪团子来了?”
听到这个称谓,顾怀玉不由笑一下,上前扶着她手臂将人搀起来,“姑姑可别这么叫了,我如今都入阁拜相了。”
陈姑就着他的手起身,目光却越过他肩头打量裴靖逸,见到陌生男子,一点都不拘束,“怎么?当了宰相就叫不得了?”
“姑姑。”顾怀玉截住话头,伸手示意裴靖逸将食盒递给他,“想叫就叫吧,叫什么团子都随你。”
陈姑抬袖掩着唇哈哈一笑,手腕间露出一串紫檀佛珠,品相极好,不是民间的凡物。
裴靖逸常年挽弓射箭的眼睛,最擅长捕捉细微异动,佛珠轻轻一晃之间,他就瞧见紫檀珠上阴刻的“御制”小篆。
顾怀玉要与陈姑谈些私事,回头瞥一眼裴靖逸。
裴靖逸神态不显山不露水,识趣地向后退几步,“下官在殿外候着顾相。”
陈姑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待他走远,扭过头笑吟吟地问:“是不是裴家那小子?”
“你认识他?”顾怀玉挑眉讶然。
陈姑坐到一旁的椅子里,摇摇头笑道:“我认识他爹,这小子跟他爹有几分像,但比裴老头子俊多了。”
顾怀玉毫不意外,将食盒搁到桌案,挽起鹤氅的下摆坐在她身旁,“姑姑还未用膳罢?我带了糖薄脆。”
陈姑掀开食盒,整整齐齐码着糖薄脆金黄酥亮,她取出帕子轻轻衔起一片,好奇地问:“你怎么跟裴家的小子搅在一起?”
顾怀玉稍作思索,只简单地道:“他有求于我,便在我门下效力。”
陈姑对他的品行一清二楚,先是揶揄地一笑,又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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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蹙眉,“裴家世代将门,养出来的可都是狼崽子,你可别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顾怀玉见她识破,干脆唇角微扬,“嗯,记住了,我会小心。”
崇福寺里没有外人,若是朝中老臣见到这一幕,眼珠子惊得从眼眶里蹦出来。
毕竟眼前这位陈姑,可是大宸朝活生生的传奇,她是睿帝的生母,元琢的祖母。
陈太后的丈夫是皇帝,大儿子是皇帝,小儿子还是皇帝,就连孙子都逃不过当皇帝的命。
若论福气,怕是连庙里的菩萨都得给她让三分香火。
偏生这位史上最尊贵的太皇太后,如今正毫无形象地从食盒里偷糖薄脆吃。
自从睿帝登基后,陈太后对外宣称在别苑颐养天年,实则一直在崇福寺清修。
陈太后待顾怀玉极亲厚,当年他随睿帝入京,还是个轻狂恣意的少年郎,不知天高地厚,仗着才华,以为乾坤万事唾手可得。
结果狐狸没打着,反惹得一身骚,是陈太后手把手教他如何藏锋敛锐。
俩人的关系虽不是祖孙,但胜似祖孙,陈太后待他比待亲孙子元琢更亲热。
日暮西垂时分,天色骤变,乌压压的云遮住最后一抹残阳。
顾怀玉的山轿刚到西山山脚,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铁鹰卫们顿时慌了手脚,一个个淋得浑身湿透,在雨中急得团团转。
“相爷!这雨太大了——”
“相爷别下轿,我去找把伞来!”
柳二郎着急忙慌的去寻伞,铁鹰卫一个个人高马壮,淋点雨不会有事,但顾怀玉的身子骨薄弱,淋了雨必会感染风寒,没有十天半月起不了榻。
顾怀玉坐在轿中,挑开一角轿帘,马车就在不远处山坡下。
他微蹙眉,西山人迹罕至,最近的人家也有十里八里,等到柳二郎找来了伞,他这轿子里都成了水帘洞。
裴靖逸身上玄色骑装已经湿透,从军淋雨家常便饭,一点都没有不适应,他眯眼瞧轿帘里那半截白得过分的肌肤,细腻盈泽,像雪捏出来的。
名副其实的雪团子。
可惜是个黑心的雪团子。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轿顶,耳边全是催促声、慌乱声,乱糟糟的,听得他心烦。
裴靖逸一向离经叛道,落拓不羁,唯独这点死性——哪怕是认栽,也要尽责。
既认了主,刀山火海也护得周全,哪怕心里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此刻该做的,一样不能少。
这是从军出身,骨子里的责任感。
顾怀玉听着外面嘈杂的喊声,忽然,一道干脆利索的声音穿透雨幕,“让开。”
裴靖逸大步走到轿前,二话不说就脱了外袍拧干,露出里面紧贴肌理的里衣,他弯腰掀开轿帘,“请顾相下轿。”
一个铁鹰卫急道:“不行!相爷会淋湿——”
“不会。”
裴靖逸头也不回,双手将外袍高高举起,在雨中撑起一片小小的干爽空间,下颚一抬说:“顾相,请。”
顾怀玉侧眸瞥他一眼,到底还是从轿子里走出来,裴靖逸立刻靠近,湿透的里衣紧贴着他华贵的锦袍,外袍为他挡住漫天大雨。
“裴将军是属核桃的?”顾怀玉讥诮地挑眉,雨水在睫毛凝成细碎的水珠,“就得敲打着吃?”
裴靖逸胸膛几乎贴上顾怀玉后背,蒸腾的热气透过层层锦袍渗过来。
“顾相身娇体贵。”他说着低头,嘴唇几乎碰到顾怀玉的耳垂,“若您一病不起……”
顾怀玉不太习惯与人挨得那么近,下意识想避开,忽地一只手臂从身后硬邦邦地架住他的腰,避开泥泞的水洼。
“下官以后想要解手,该向谁讨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