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动作很快,第二日早晨便有内使将只有皇室钦定的紫色道袍送至长好院。道袍前襟绣着瑞鹤图,袖口上用金线勾边压实,以及有配套的攒珠玉带、莲花冠。甚至是还附有鱼符一枚,可验对出入禁闱。
在其他女郎还在为如何在皇帝面前露一手,如何在大儒面前如何以清谈博取名声,如何在桓、王将军面前展现骑射技艺而绞尽脑汁时,谢廷玉已经凭借着上清观座下徒的身份正式被封为小小七品芝麻官祈禳使。
担任此官,既无实权,亦无优渥俸禄。
但由于得为一些荒废的宫殿祈福镇魂、做一场小法事,需连着半个月早起点卯进宫,直到酉时宫门落锁前方得退值,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向品阶比她大很多的官员行大礼。
谢廷玉只能很遗憾地把她去演武场上操练骑射的计划推迟小半个月。
侧门处早已有宫人等待就绪,见谢廷玉从马车上下来,便领着人在宫里溜达一圈,好让谢廷玉认认路,不至于走丢。
宫人一道走,一道为其介绍。其中道路迂折,两人拐了几道回廊,宫人还隐隐担心谢廷玉跟不上,侧头一看,发现此人走得比她还快,一脸熟稔。
她心下暗自称奇,她自小生长在宫中,这路也是走了数十遍才记清,这位谢二娘子怎的一遍之后就如此轻车熟路?
这就好像……好像之前在宫里待过似的。
正想着,原本往左转的脚硬生生地往右边踏去,谢廷玉一把拉住宫人,手往左边一指,“你走错了。”
宫人汗颜,“道长恕罪。”
两人重新来到一扇朱红老旧的门前,匾额上写着春和堂。
已有数个宫人等在那里。她们手持桃木笔、朱砂、砚台、黄裱纸,几束柳枝,以及用来装清晨露水的青瓷碗。
谢廷玉将门推开,一脚踏进去,深感不对,扭头一看,发现那些宫人们皆都侯在门外,并没有想要与她一同进去的打算。
“就我一个人进去吗?”
领路的宫人甲一脸讪笑,“是的,就您一人进去。”
“这里实在是……”宫人乙凑过来,小声道:“死的太惨了。”
谢廷玉“哦?”一声,跨进去的脚又伸回来。
于此,便形成了以谢廷玉为圆中心,几个宫人围成半圆的局面。
宫人丙:“道长有所不知,这宫殿原本住着一位及其受宠的良人。”
她口中的良人指的是后宫位份。
“这位良人,原本是被进献入宫的倡优,容貌昳丽,善舞善歌,一度宠冠后宫,可谓是风头无量。但是不知怎的,惹怒了先帝,被下令活生生剖心而死,尸-体在正殿里挂了足足七日才给下葬。”
“而且死的那日,也穿的红衣。宫人声音更低了,几乎是在耳语,“都说这位良人死时,匕首插-在心胸口,心脏被挖,双目瞪大,含恨而亡。这...这谁敢进?”
宫人丁补充道:“当时流的血浆满地都是,来擦地的宫侍都忙活了四天,如今缝里还仍留有暗红痕迹。”
谢廷玉一拍胸脯,“有我这么一个得道高人坐镇,你们怕什么?快随我一道进去。”
宫人们齐刷刷摇头,都是一脸苦相,“谢道长有所不知,以往来做这事的道士都是四五个一起的,如今就剩您一个。我们都是昨夜睡觉前被总管临时点名前来的,小人几个八字弱,还是在外头给您把风稳妥。”
听到这几个都这么说,谢廷玉也不再强求。
她走进去一看,四处荒芜,杂草丛生,缝隙里钻出暗绿色的苔藓。
殿内昏暗无比,正中间的地砖上有一大块深褐色的痕迹,抬头一看,一条麻绳正直直地垂于谢廷玉的正上方,无风却来回飘荡。房梁的角落,倾斜倒塌的家具处已经是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
谢廷玉拿起桃木笔蘸上朱砂,在黄裱纸刷刷画上几笔,这还是她昨夜临时抱佛脚所学的。本来今早还在思考如何狡辩为何她画的鬼画符和别的道士不一样,这群共事的宫人不进来倒是阴差阳错地方便了她。
随后,她将这些符纸贴在殿门和窗棂上。又将柳枝沾上露水,一一洒在地面青砖上。
几个宫人悄悄拉开一条门缝,看着谢廷玉拿柳枝的背影,小声嘀咕,“谢道长脾气真是好,我们方才都如此说话,她都不生气。”
“谢贵君与谢道长是兄妹,谢贵君温润如玉,从不苛待下人,那谢道长自然也是仁厚心善的。”
谢廷玉从殿内出来后,又与宫人们一道前往下个宫殿,一个上午下来,拢共才堪堪过了五个宫殿。
正午时分,有蓬莱殿的人来请谢廷玉去殿中和谢鹤澜共用午膳。
下午,谢廷玉照常去婆娑阁驱邪。
谢廷玉步入殿内时,内室里依旧是帷幔重重。
她并未出声,只是将符纸贴在屏风,香炉等家具上,再如法炮制般用柳枝为殿内四角洒水净秽。
将走欲走时,谢廷玉眼角一瞥,捕捉到小案上的双陆棋盘,下意识便坐下,自娱自乐起来。
一层一层帷幔撩起,姬怜从里走出。如瀑布一般的长发只是用一根白玉流苏簪子挽起,外披一件月牙色的宽袖袍。
姬怜见谢廷玉仍在,张口便是想赶人,定睛一看发现她在玩双陆棋,要说出的话立即往下咽。
这棋盘昨夜才被他取出排遣寂寞,如今病中休养,没有比一局棋更能解闷的消遣。
谢廷玉抬头,两枚骰子在她指尖来回翻转腾跃,“殿下,来一局?”
姬怜轻瞥谢廷玉的手指间动作,“你这手看起来倒是很好用。”
谢廷玉颔首,“我的手确实很好用。右手,左手都很好用。”
绛珠别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听清。
双陆棋,讲究的是运气与谋略,上至皇亲国戚、世家贵族,下至市井百姓,都很流行。
双方各执十五枚棋子,通过掷骰决定行棋步数。棋子需按固定路线绕行棋盘一周,抢先将全部棋子移出棋盘或迫使对方棋子无法移动即为胜利。若棋子被对方打马,需返回起点重新出发。
姬怜是见过谢廷玉莲心穿鱼那一环的,知晓若是此刻比投壶,他应是没什么胜算,但若是双陆棋,他可是儿时曾受到过名手点拨指导的人。
第一局,两人同时掷骰。姬怜掷得五点,谢廷玉掷得三点,姬怜执白子率先落子。
开局独天优势,姬怜一路所向披靡。他以先手布局优势抢先移出全部白子,赢下首局。
谢廷玉温柔笑道:“殿下看来对双陆甚是精通。”
姬怜垂首整理棋局,嘴角抿笑,“我曾向慕容信讨教过。”
谢廷玉心中了然,怪不得她和姬怜对弈时,总隐约觉得此人落子间有几分慕容信当年的影子。
慕容信为男子,本是鲜卑胡人,幼时遭家人抛弃,被牙人辗转带至大周建康。后被人卖至赌坊,自小对樗蒲、双陆、围棋赌赛等博-彩-耳熟目染。因双陆技艺超群,他被献于先帝,很是得先帝喜爱。
时人谓之“双陆圣手”,建康贵女郎、郎君莫不以与之对局为荣,然能胜其一二者寥寥。
姬怜旗开得胜,生病的郁结之气顿时散去不少。
但很快,一股带着火的闷气涌上心口。
第二局,谢廷玉掷得双五,将姬怜的一枚孤子击出棋盘,胜。
第三局,谢廷玉算准姬怜棋路,掷得六-四,连移两子封堵要道,又借双六,再胜。
第四局,姬怜不慎露出破绽,谢廷玉乘势打马将其逐出棋盘,又胜。
第五局,依然还是谢廷玉胜。
姬怜一连输四局,错愕不堪,百思不得其解。
这怎么可能啊?
他可是经慕容信亲自点拨过的啊!
姬怜有些恼,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去,只见对手正支颐浅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觉得受到了明晃晃的挑衅。
“再来?”
姬怜饮下一盏茶,面色沉静如水,下颔紧绷,“再来。”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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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每下一局,谢廷玉都会以一句“再来”来勾起姬怜的好胜心。
姬怜越战越输,越输越战,输了整整一个下午,“再来”两字就好像是施了法的魔咒,让他欲罢不能。
原本该去各宫驱邪祟的谢廷玉,却在婆娑阁与人玩了一下午的双陆。
到最后,姬怜一脸郁郁不欢,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棋局,仿佛石化一般。
他已经连着输了十局了。
绛珠看着姬怜因为憋屈而泛红的耳尖,又看看垂首扔骰子的谢廷玉,心想,谢大人是不是对棋局太过投入,而没看到殿下一脸愠色?
……非也。
谢廷玉不仅知道,而且故意为之。
谢廷玉的眼神从眼前的棋盘,掠过他匀称修长捻起一枚棋子的手指,到微微凸起的喉结,柔软好看的唇,最后定格在含着嗔怒的眼睛里。
其实,谢廷玉也不懂为什么,她会觉得惹恼姬怜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她是享受看到美人脸上的怒色薄红呢?还是觉得美人愠怒时,双眸里潋滟的水色与轻颤的睫羽很动人?
谢廷玉不懂,但是好喜欢。
——啪嗒!
手中的棋子从指缝掉到棋盘上清脆一响。
又输一局。
姬怜喉结滚动,又饮尽一杯茶,握着茶盏的指节逐步收紧,因茶水泛着盈盈水光的薄唇往下一撇。
“再来。”他道。
————
一人从宫内摸出,转身拐进暗巷,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靛青布衣,头戴宽檐笠帽,快步向西行去。巷口槐树下,一辆无徽记的乌篷马车静候多时,此人纵身跃上车辕,帘幕随即垂下。
马车最终停在了梨花园外。
梨花园是一处专供人取乐、听曲、看戏的地方。
那人沿旋转楼梯疾行而上,毫不迟疑左转,至二楼尽处的厢房前站定。屈指在门板上叩出三长两短五声,听得里头传来声“进”,方推门闪入。
一位女郎正闭目靠着凭几,手指随着乐伎的琵琶曲调轻轻叩击膝盖,发髻松散,两缕头发从鬓间溜出。
“娘子。”那人靠近,在袁望舒耳边低语几句。
袁望舒睁眼,侧眸看去,“嗯?死了?谢廷玉顶上了?”
“是,听人说,当时谢廷玉正与谢贵君在蓬莱殿说话,圣上进来,正巧碰上有人递奏折,这事就恰巧落她头上了。”
袁望舒漫不经心拿着一块蜜饯,“母亲走前曾和我说过此事。祈禳使一职,虽品阶不高,却有近御前、掌丹炉之权。先帝在时,都是我们袁氏负责。昔日本有袁天鸢姨母负责,可惜她给先帝卜了一卦之后,便不知所踪,至今不知其下落。这个职位,还得是我们袁氏的人负责比较好。”
她倪了一眼那人,“你想办法把她吓跑就行。”
“小人愚钝,还请娘子明示。”
“她不是负责为宫殿祈福吗?若是她经手的宫殿接连闹鬼,却又束手无策...这等无能之辈,自然该当引咎辞官。”
再说回这边。
谢廷玉的当值生活很是惬意。上午宫殿贴符箓驱邪,下午寻空便与姬怜对弈双陆。
但这份闲适在第五日的子夜时分戛然而止。
“娘子,醒醒,宫里来人了。”有人隔着纱帐轻唤。
帐内传来带着睡意的呢喃:“何事?”
“掌事官正在院外候着,说天子发怒,宫里出了骇人之事。御赐的马车已备在门前了。”
谢廷玉掀衾而起,一切从简。由侍奴伺候着,她着一身素色外袍,仅以一条发带将发丝轻轻挽起,便踏步而出。
掌事官见谢廷玉走来,叉手行礼,额间已沁出细汗,“本不该深夜惊扰大人,奈何宫内怪事频发,还请大人速速随下官入宫。”
谢廷玉抬脚上马车,闻言忽地顿住,面上疑窦丛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掌事官左右环顾一番,倾身贴着谢廷玉的耳畔,声音哆嗦:“宫里厉鬼显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