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迁户口是国家给学生的一种福利,可以让他们步入社会后,借用工作之便,落户其他城市。
她非要迁户口当然不是为了让户口在毕业后的两年回到临安,她是想在毕业以后,落户在京北。
“安凤,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事到如今,你想要骗你妈吗?!”
“我没有。”
“怎么没有?!”
她妈愤怒地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砸向地砖。
“哐——”
杯子坠地的瞬间,碎得支离破碎,一片碎玻璃被桌角反弹,像是一颗流星般,擦过她的小腿根。
她的小腿破了。
一缕鲜血从伤口处,像是一条血线,滑过了脚踝。
“安凤,五年了,我忍了你足足五年!
五年前,你去京北附中做交换生,一直到毕业,你没有回过家一次,你说京北太远,不方便回。
可你是不方便吗?
不,你就是不想回来!”
是,她不想回。
她怎么可能想回来?
一个让人想要回去的家,可以不富丽、不堂皇,但一定像港湾让人安心,像阳光让人觉得温暖。
可她的家里有什么?
她的家只有令人窒息的冰冷,只有永不止歇的争吵,充斥着你不满意,我不满意的埋怨和憎恶。
这样的家,她为什么非要回来?
“妈,我和你说过,京北离临安太远了,回趟家既麻烦又费钱。”
“好!
那么这三年呢?
从你考进江城高级中学开始,你除了在过年时,回家几天,其他时候,你都不回来,又怎么说?
江城离临安远吗?从江城回临安麻烦吗?贵吗?”
安凤无言以对。
她的沉默让她妈更愤怒了。
“安凤,你就是不想回来!
你现在被保送京大,瞒着我去迁户口,就是为了离开临安,离开家,永远都不回来了,是不是?”
“不是。”安凤连忙摇头,“妈,我是您女儿,不可能不回来的。”
“是吗?”
“当然是。
您手里还有一张我签下的欠条,我要是真敢不回来,您可以报警抓我,您还可以向法院起诉我。”
欠条!
欠条!
欠条!
她果然是记恨她让她签了一张欠条!
可她为什么让她签欠条?
还不是她看出她想逃离临安,逃离家,想丢下她这个妈,她才迫于无奈,逼她签下一张欠条吗?
她是真要那一笔钱吗?
不,她是舍不得她这个女儿!
她这些年给她的所有钱,她全都存进了银行,一分没花,她还把自己挣得钱,也全都存了进去。
她把钱存进银行,是因为她想把钱留给她!
“安凤,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别忘了,是我生了你!
你能去江城读书,能被保送京大,你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你妈拿自己的半辈子换来的!
没有我,就不可能有你!”
她知道。
她知道没有她母亲的忍辱负重,就不会有她的“来人世间走一遭”的幸运。
她知道母亲生下一个孩子,是一件格外了不起的事。
她也知道她妈知道自己很了不起,了不起到她彷佛天赋神权一般地,拥有了掌控她一生的权力。
她记得怀孕的艰辛,记着生养孩子的不易,却看不见被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艰辛,是不是不易?
是作为孩子的她,没有资格被身为母亲的她,看见?还是作为母亲的她,从来没想过要去看见?
曾经,她好在意、好在意这个问题,在意到哪怕生命走到了终结,都无法释怀她和她妈的关系。
她以为自己做错了,做得不够好,才会让她的妈妈对身为女儿的她,失望了一辈子。
可当她把自己抽离出女儿的身份,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她妈,她终于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她无法和她妈交心,无关时间,无关距离,而是她妈从来也没想过抛开母亲的尊贵,和她交心。
在她妈的世界里,从始至终,只有她自己。
她从来没把她当做女儿,她把她当作了她的所有物,一个她生下来,理所应当听从她的所有物。
可她不是物。
她是一个人,一个有权力去追求自由、幸福,和温暖的人。
“妈,你误会了,我真没有——”
“误会?”她妈无情地打断她,“既然是误会,户口本和你的通知书就交给我保管,没问题吧?”
她能怎么说?
说有问题,她妈就能把通知书还给她吗?
“没问题。”
“很好。”
她妈揣着户口本和通知书,拉开了客厅门。
明晃晃的阳光在她妈走后,如同一道天光,驱散了客厅的黑,安凤立在阳光里,觉得心口发冷。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时间在安凤的一筹莫展中,飞快地走过了。
当无数考生在一日热过一日的炎夏里,焦灼不安地等着命运翻页时,安凤开始流转于各大楼盘。
这两年临安县建了不少房子,大部分都是多层和小高层,少数几个别墅区又是联排和花园洋房。
这样的房子,很难直击她妈的灵魂。
安凤又看完一个楼盘,她本来想问问前排的别墅怎么卖,没等她开口,售楼员就把她轰出了门。
“小丫头,我们很忙的,你别进来捣乱!”
忙?
2006年的临安,房地产还没崛起,像多层这样的公寓房,一平米的售价还保持在2000元左右。
即便是这样的“白菜”价,临安也没多少人买房子。
这时候的临安人,还没有狂热地爱上公寓楼。
楼盘的营销人员根本不忙,他们只是瞧不上她,觉得不满十八周岁的她,不可能买得起一套房。
“唉……”
被赶出来的安凤走到树荫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妈收走户口本和通知书后,把户口本和通知书藏得严严实实,她趁她妈不在家时,找过两次。
可惜,都没找到。
然后,她就放弃了。
就算她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她未满十八,没有父母的同意,她根本不可能把户口迁出安家。
偷迁户口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路。
虽然罗马只有一个,但通往罗马的路却有千万条。
她总有办法走通的。
安凤抬头,隔着明晃晃的阳光,看向了楼盘对面的一家房产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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