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愈来愈大,冲刷了行人的痕迹。
一个浑身湿透而又狼狈的人,站在牛皮鼓面前,青年挺拔的身影被大雨模糊。
他的发丝被雨淋湿,粘在额前。无人看清他究竟是何表情。
他将手中的鼓棒高高举起,又重重落到那鼓面上。
“咚——”
悠长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空中,夹杂着雨声,悲凉而壮烈。
林肖一下又一下地捶着那面鼓,心中的愤怒与不甘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他分明就是想要让时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为什么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秀娘……
他明明是想复仇之后和自己的妻子好好度过余生的。
“何人在此击鼓鸣冤?”
县衙的人最终还是被林肖的动作给惊动。
他们急忙跑出来查看是什么情况,就见一个浑身湿透的青年双手垂落,轻垂着脑袋。
他缓缓抬头,眼神中是祈求与坚毅,宛若千锤万凿炼出的磐石。
“琼引县林氏,有冤案要诉。”
林肖哪怕气力全无,仍旧拿出一副谦和之态。
他将手中的鼓棒放在一旁,拱手道:“在下贸然前来,只为冤案。”
劲松于逆境之中也不失其骨。
林肖是这样的人。
“既如此,那你随我们来吧。”
那些官兵将林肖带了进去。
直到见到知县,他才知道自己的“报冤案”错的有多离谱。
“你就是那喊冤的人?”知县半眯着眼瞥向他,“你且说说,你有什么有冤案要报啊。”
“草民要告县令时明,滥杀无辜,害我家破人亡。”林肖狠狠磕了几个头,接着道,“希望知县能还我公道。”
知县抚摸胡子,半晌才悠悠道:“既如此,你……可有证据?”
可有证据……
林肖道:“乡亲们皆可为我作证。”
“是吗?”知县挥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随从上前。
随从领会,上前一步。
“你去县里查查。”
“是!”
林肖矗立在原地。
他对于认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他的父亲是乡里有名的大恩人,许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他母亲也时常会帮乡里乡亲做些农活儿;而他自己也会去教那些孩童读书。
他们一家就是顶顶好的大善人,家破人亡的结果配不上这些年的善举。
不出半个时辰,那打探的随从便回来了。
“结果如何啊。”知县摆弄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问道。
“报告大人,属下询问了数十个人,那些人皆说不知。”
“你说什么?!”林肖暴怒而起,抓住那随从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林肖的暴怒让随从躲闪不及。
他从咳嗽两声,上气不接下气道:“你的那些乡亲们皆说,你家是天降异火烧毁的,与那县令分明就无关!”
“既然如此,”知县缓缓开口,想结束这场“闹剧”,“何来冤案?又关那县令何事?小兄弟,这次我不治你的罪,放你回去。但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说了。”
林肖松开随从的衣袖,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满眼的错愕、不解。
什么叫乡亲们说?
分明就是他们伪造!
胡说八道!
他的家人死得那么惨,一句轻飘飘的“天降异火”就可以盖过吗?
“我不信!”
林肖一把推开随从,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雨还是如来时那般大,他却觉浑身如同寒冰。
不知是身冷,还是心更冷。
那日他策马回城,看见的是一摊血水。
以及被挂在城墙妻子的实体。
“啊!!!”
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云霄,伴着青年的痛,一道消失在远方。
*
“那后来呢?”舒紫玥眨眨眼,一手撑着下巴问道,“那县令这么恨你,你为何会安安稳稳活到今日?”
在舒紫玥看来,能下如此狠手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放任林肖活这么久,是想给自己留隐患吗?
“我不知,只是那日以后啊……”林肖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他轻晃脑袋:“我就一直住在这里,偶尔种花草。”
年少时的一腔热血,到底被浇灭在了那个雨天。
舒紫玥想,若这换作是她,她恐怕做不到这样安然处世。
她只会让仇家血债血偿!
“那林老您没有想过复仇呢?”陆霄逸问道。
“复仇?”林肖自嘲一笑,“曾经的鲁莽让我失去了秀娘,我还有什么勇气,再去复仇呢?”
“那林老,现在县中有许多百姓也如你当初一样,这样你也想见死不救吗?”陆霄逸步步紧逼。
林肖怔愣一瞬,错愕的神情一闪而过,他别过头,没有回答陆霄逸的问题。
“林老。”
少女清脆的嗓音恰逢时宜地响起:“你是不是在心中也恨着这些人?”
“这些人”说的是谁,在座的人心中都清楚。
“我不知道。”林肖摇头。
几十年了,恨不恨的还重要吗?
“不,林老,您是恨的。”舒紫玥站起身,为自己着了一碗茶。
茶水跌撞在杯盏中的声音伴着少女独有的嗓音,到真有几分韵味。
“您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不愿面对?”
林肖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舒紫玥将茶盏举起,抿了一口,水雾遮掩住她的双眸,显得她整个人端庄而神秘。
舒紫玥想得很简单。
从方才林肖讲的故事来看,林肖一家宽以待人,刚正廉洁。
林肖若真是恨了那些乡亲们,他会在心底鄙夷自己。
可……
“林老,难道人就该逼迫自己成为纯洁无瑕的人吗?”
舒紫玥字字句句问到了林肖的心坎上。
纯洁无瑕之人?
他确实有这样的心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①,您的秀娘都恨过你,何况那些与您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的乡亲呢?”舒紫玥知道林老心中那一道坎是什么。
是他不愿接受自己会恨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是他不愿让自己成为一个会恨的人。
人之七情六欲何其常?
爱、恨不过都为情绪,为何要将自己束缚?
“林老,您可以恨那些人,也可以埋怨当初的自己,但现在他们需要你。”
“我知道这样说对林老您有太多不公,可而今千万家都处于您当初的境地。”
“家不是家,他们很恐惧,很害怕。他们没有您当初的勇气去反抗。”
“所以……”
少女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像是跨越了时空,终于来到迷途之人面前。
“林老您可否将你的勇气给他们一点儿?”
舒紫玥何尝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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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套说辞于林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本就没有义务去帮衬那些白眼狼,可若无“权”以道,他们的计划很难实行。
林肖望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那少女娇弱的身影忽而变大,渐渐成了记忆深处父亲的身影。
他看到满脸严肃的父亲牵着他的手,走在池塘边。
尚且年幼的他问道:“父亲,什么叫‘愿为出海月,不作归山云。②’?孩儿一直不解其意,还望父亲给孩儿解释一二。”
“这句诗啊,说的是人不爱慕权势,刚正不阿。也在告诉我们啊……”
林父蹲下身,扶住自己儿子的肩膀:“为官者,爱百姓。父亲不奢求你日后能做到什么官,父亲只求你日后能爱百姓,爱众人。”
“嗯嗯好!”
孩童稚嫩的声音多是坚毅:“孩儿日后一定会爱百姓的!”
他看到秀娘学着庆宝的样子跟他装疯卖傻,但最后时刻却说原谅他。
她在想什么?
他看见当初那个自己策马离去后,秀娘对着天扯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我夫君清廉爱民,是民心所向。时明,你用肮脏的手段坐上这个位置,你以为你就会赢过我的夫君了吗?你做梦吧,哈哈哈!”
时明恼羞成怒,亲自提剑,在秀娘身上又砍了几刀。
直到她没气了,才扔下手中的剑。
所有记忆汇于这一刻。
他终于敢直视两个年轻人的目光。
“我当初读书的梦想就是为乡为民,”林肖眼眶湿润,老者嘴角微抽,面露动容,“我怎么就忘了呢?”
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恨那些人的不作为,可若此时的自己也不站出来,不也是那不作为的一员吗?
他复而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的他。
对友举杯,豪言壮语。
“我要回去造福家乡!”
“现在是不是太晚了……”他喃喃自语。
“不晚。”陆霄逸明白,林肖这是被他们说服了,“林老现在正是有个好时机,您不仅可以报仇,还可以实现您年轻时的梦想。”
林肖抬眸:“说来听听?”
陆霄逸将他们的计划和盘托出,只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这……是否过于简单?”林肖迟疑道。
“林老,民意大过天意。”舒紫玥道。
众心所望,怎么会输?
这一局他们赌民心,赌人心。
“那我尚且一试吧。”
林肖站起身,将手中茶水递出,恭恭敬敬朝两人行了个礼:“林某之前的懦弱无知,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舒紫玥和陆霄逸连忙起身。
舒紫玥将林肖手中的茶水推了回去:“林老能在此逆境之中保持这样的心态,是我等可望而不可即。如若没有您这份心态我们也是万万不敢找上门的啊。”
“既如此,那我便自己敬自己吧。”
说罢他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舒紫玥与陆霄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林老我们便安计划行事。”陆霄逸道。
林肖微微颔首:“嗯。”
二人辞别林肖,徒留林肖一人在屋中。
“秀娘,这次我会做的很好吧?”
寂静无人的夜,只有万物听到了他声音中的迷茫与无助。
但很快他便轻笑两声:“真是老糊涂了,大理寺少卿怎么会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