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浓风疏，虫鸣成乐。
两人隔着曲折回廊四目相对，各怀心事。
良久，浓烈的目光依旧黏在她面上。凉少荇不自在错开视线，转而去看他脚下的影子。
因他大半的身子隐于暗处，只能瞧见一小片阴影。
劲背如刀，鼻骨坚立若峰峦，微抿的唇弧度硬朗有型，单看侧影都难掩其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气势。
影如其人，不，人更甚之。
没忍住再次看向那人，他还在看她，深眸似砚一动不动，仿似他的眼中只她一人。
呼吸莫名收紧，当下夜色已深，不想与之过多纠缠凉少荇索性折回殿中。
关门，插门闩，防贼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毫无响动。
这是……走了？
也好，如此倒省得她费心与之周旋。
又等了会儿，殿外依旧安静无声。
这回，她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想了想，双手还是不由自主搭在了门闩上。
伴随着门拴落下的“吭吭”声，两扇殿门间缓缓打开一道细缝。
空无一人。
心间莫名划过一缕失落。
果真走了。
被自己这一瞬的反应惊到，没见到人她竟是这般心情么？
可她本来也不过是想确认那人在不在门外而已，并不是……
胸腔情绪起伏，忽然觉得殿内发闷。她将殿门又打开了些，却瞥见一截用料上乘的湛蓝衣角。
上头游龙戏凤，金线累累。
他没走！
几乎是本能抬头去看，直直撞入那泓滚成浓浪的深眸：“皇上！”察觉自己反应太过，又赶紧敛神静心，“皇上怎么在这儿？”
她眼中一闪即逝的惊喜被目光锐利的帝王尽收眼底，方才见到自己她竟是如此欢喜么？往常怎不见她这般？难不成是苏郦棠同她说了什么，看来多宣人入宫对他还是多有裨益的。
“太后不想朕在此？”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面上，生怕错过一丝令他惊喜的表情。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朕有话要同太后说。”
纤细的长睫迅速眨了几下：“天色已晚，改日吧。”
“须得今日。”
凉少荇下意识就要关门，一只大手抵住门板，劲瘦的指骨在五福捧寿花纹上投下一抹暗色。
“朕有话要说。”
论力气凉少荇自然不敌，她慌促看向两侧当值的内侍，这才发现方才还忠于职守的小火者早已不见踪影。
转念一想，定是皇上命人退下。
眼下内侍不在，翠笙也不在，她只身一人竟有些心慌：“夜深了，有什么话皇上明日再说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帝王哑着声音开口，目光越过碍人的门板直直落在她脸上，“若不说，会失眠。”
看样子不让说是不成了。
“……”凉少荇无奈松了手，“皇上有话直说无妨。”
帝王挑眉，刻意逗弄：“你确定要朕在这儿说？”
“眼下周遭并无旁人，皇上但说无妨。”
也是巧了，这话刚落，三两个小火者从廊庑下急步而出，不知是凑巧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小太后心思急转，若皇帝所说并无妨碍当着旁人说也使得，怕就怕他语出惊人什么都敢往外说。
可话说回来，他是九五至尊，不论说什么怕是都无人敢置喙。
权衡再三，凉少荇还是觉得请人入殿较为稳妥。
帝王入了殿并未落座，而是缓缓踱到了窗边，网巾下眉眼平和却暗流涌动：“今日见了苏郦棠，太后可还欢喜？”
“哀家甚喜，多谢皇上。”既然皇上提了郦棠，要不要顺势问一下苏父的情况，又担心后宫干政触了帝王底线，左右思量终是难以开口。
罢了，再寻旁的法子吧。
“既然喜欢，往后朕多宣她进宫。”
“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
凉少荇：“……”
沉默几息，帝王再度开口：“今日早朝后太傅单独见了朕。”
这位太傅她听过，为人端正，忠心为君，是个难得一见的贤臣。
“太傅问了朕一个问题。”说罢默默侧身回看，似等她询问。
凉少荇见他盯着自己瞧，只觉心绪翻滚呼吸窘促，她硬压下心头异样：“太傅……问了皇上什么？”
这话正中下怀，皇上嘴角溢出抹得逞的笑，刻意拖长了尾音：“太傅问朕……是不是……瞧上了太后？”
“！”她惊慌失措地看了眼皇上又迅速低下头去，此时此刻只觉浑身如火烧，如油灼，心神狂跳，“皇上慎言。”
那人唇边笑意陡深：“这话不是朕说的，是太傅说的。”
“此话非同儿戏，皇上往后……还是莫再说了……”
皇上不以为然笑开，探究的目光蹭过她晕成粉色的双颊，沁出香汗的鼻尖，锁在那抹抿紧的嫣红上，声色无声转沉：“都说了，不是朕说的，是太傅说的。”
凉少荇抿唇不语。
“事后朕也思量过，觉得太傅这话好像也没说错。”
心下一空，她几乎是同一时刻抬头，对上皇帝暗潮浮生的眼，红唇颤抖：“皇上慎言……”
寥深不搭这茬儿，下颌线缓慢绷紧勒出硬挺的轮廓。他缓步向前，一步一顿：“经朕反复确认，断定朕就是瞧上了太后。”
凉少荇惊呼一声：“皇上，你……”
“朕瞧着太后哪儿哪儿都好，笑声比旁人悦耳，生气时比旁人可人，就连害怕时的表情都无比动人。总之，除了太后，再无一人能入朕眼。”他止住不断攻城略地的步子，“朕一向自律，却在上朝议政之时都会想起太后，每每夜深更是难熬。尤其此次群臣谏言，但凡对太后出言不敬者朕皆重罚。无他，朕搁在心尖儿上的人岂容他人置喙？”他轻呵一声似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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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不曾想朕戎马半生，终还是败在了太后裙下。”
“皇上……”他这是在……表明心迹？
“故，朕决定，将此事告与太后。”深刻的眉眼细细扫过她面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除了震惊失措并无推拒反感之貌，他满意勾了下唇，“太后可愿与朕共修百年之好？”
“皇上……哀家……”她几度欲言又止，“哀家不能……”
“不是不愿，是不能……”帝王敏捷捕捉到了让他龙心大悦的字眼，“太后有何忧心直言于朕便可。”
“皇上，此事于理不合……”
“朕可将此事办的合情合理。”
“皇上，此事有损母家清誉……”
“若此事太后应允，朕保证让凉家声望如虹。”
“皇上，此事……”
帝王霸道逼至近前，威武的身影将小小一个人儿拢得紧实：“旁的缘由朕皆可应对，独一件朕处理不来。”
皇上先是表明心迹，继而索要答复，这一桩一件委实来得太过凶猛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只觉心中雷鼓沸天，连简单思考都难以维持。听闻帝王此话，也未细想只顺着他的话头往下接：“哪一件？”
“太后的心。”寥深俯身贴于她耳侧，声音压得极低却莫名充满蛊/惑，“不过方才朕已瞧清。”他低笑一声，心情不错，“太后心中并非没有朕。”
“皇上，你……”甫一抬头，面颊不小心蹭上那人唇角，她心下大骇，身体却有它自己的想法，似乎很享受此种触碰，只一下便烧起冲天热浪，灼得人心神不宁。
她迅速低头，不再看他。
“朕不会逼你，朕会等你。”寥深宽厚的手掌搭上她的粉颊反复摩挲，沿着柔嫩的脸肉往下定于精巧的下巴上。只轻轻用力便使她微微抬头与自己平视，“太后觉得朕长得如何？”
“皇上英武俊毅……”凉少荇脱口而出，话说一半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及时收住话头，转而小声嗫嚅，“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粗粝的指腹带着滚烫的热意压上唇珠，帝王喉/头似是按耐不住滚了下，“想知道太后对朕的模样满不满意。”
“哀家方才的话不是皇上想的那个意思，是……”
“慌什么。”寥深了然一笑，“英武俊毅……”他若有所思点了下头，“用词不错，看来太后对朕的相貌很是满意。”
“我……哀家……皇上……”
“都说了，别慌……”他再一次靠近，彻底堵死两人之间仅存的那一丁点儿缝隙，轻笑出声，“朕又不会说与旁人听，害羞什么？”
此时此刻凉少荇是真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哀家没有。”
寥深故意在她红透的耳垂上捏了一下，而后趁其不备，惩罚般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叫你撒谎。”
这回，小太后彻底羞红了脸：“皇上，你做什么……”
皇上浓眉一挑，嘴角笑意盛然：“还不都怪太后太过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