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对卿卿思心若狂》
1. 温绍看得眼神一顿。
隆冬寒瑟,冷劲的北风尖刀子一般,吹在脸上直要给人生生刮层皮去。
大总管吴北德带着棉帽抄着手,正领着几个小火者顶着寒风往乾东四所的方向去。
昨个儿刚落了雪,今日时辰又早,冻得人骨头直发酸。
吴北德年纪大了,一个不留心脚下踩了雪,险些一脑门子趴地上。
跟在一边的柳大用眼疾手快将人捞住,替他拂去靴面上的雪沫子:“干爹,这天寒地冻的您当心别摔着。”
吴北德看他一眼,心气不顺:“宫里本就有先帝嫔妃殉葬的祖制,到时候直接拉人埋了就是,颜王非要我一个御前总管这么个大冷天儿亲自去乾东四所宣旨,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先帝在时我可是先帝身边的大红人!”
“干爹慎言。”柳大用悄悄看了眼身后恭顺低头的小火者松了口气,只声气儿还压着,“先帝已去,柬王也跑了,您口中的颜王可是这皇城未来的主子啊。”
吴北德啐了口:“呸!不过就是个异姓王,这刀剑上抢来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倒要看看这主子他能当得了几日?”
又下起雪来,吴北德看看头顶乌沉沉的天,拢了拢衣领阴阳怪调道:“走吧,宣旨去。”
乾东四所。
靠东的院子里,凉少荇正站在窗前发愁。
昨夜大婚,她没等来老皇帝反而等来了叛军。
在颜王的带领下叛军势如破竹,不到五更天的光景便血洗整个皇城。
一夜过后,江山已然易主。
就是不知和她一起被关的妃嫔们会是什么命运。
暗淡的日光隔着轻薄的窗纸落进来,刚好浮在她长睫上。
她眨了下眼,天光便顺势滑到了白嫩的面颊上。
“娘娘。”贴身小太监昌景从外面进来,隔着夹帘道,“吴公公带来了圣旨。”
“圣旨?”凉少荇瞬间看到了的希望,“走,去看看!”
有圣旨不假,却是来催命的。
国丧当日,妃嫔连同其内侍宫女集体殉葬。
人群里瞬间炸开,哭天抢地声此起彼伏灌了人满耳。
凉少荇无措退后两步,心里凉了半截儿,但还抱着一丝侥幸,她毕竟是先帝钦点的皇后,说不定此事尚有转机。
吴北德转身要走,余光却被角落一抹鲜红吸引了去:“那位是……”
柳大用靠在他耳侧低声道:“坤宁宫那位。”
“坤宁宫……”吴北德自上而下打量她两眼“是个妙人,可惜了。”
一行人正要离开,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将人堵在了门口,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侍卫,只是穿着和普通侍卫不一样。
那人身量很高,面色挺白,模样清秀像个书生,周身气势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头上乌纱暗如点漆,身上穿的曳撒威风摄人,腰间还别着一把形制特殊的弯刀。
温绍堵住他的去路,皮笑肉不笑:“吴总管这是去哪儿啊?”
吴北德似乎很怕他,赶紧腆着脸笑:“温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来这地儿?”
“问你呢,去哪儿啊?”温绍突然冷笑,“难不成……是去嚼皇上的舌根?”
吴北德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莫不是来时路上说的话已经传到了他耳中?
他吓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死不承认:“温大人真会说笑,我一个奴婢怎敢说主子的坏话?温大人千万莫要听信谗言呐!”
“你是说我耳聋眼瞎?”温绍笑了,却又像没笑,阴狠的目光仿似萃了毒,“好大的胆子,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呐,宰了。”
手起刀落,一颗人头落了地。
院子里关的都是些宫女妃嫔,见这阵仗有不少人惊叫出声,有些不禁吓的还哭出声来。
凉少荇的位置稍靠后些,没亲眼目睹这血腥画面,但也不可控地白了脸。
刚想替干爹求情的柳大用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还有你。”斩草除根向来是温绍遵循的行事作风,他微抬下巴指了指柳大用,“助纣为虐,诋毁圣上,其罪当诛。来人呐,宰了。”
刷刷两下刀声,又是一个人头。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两条人命就这么切萝卜一般给切没了。
挡在前头的贵人吓晕过去,柳大用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到了凉少荇脚下。
血淋淋的脑袋上,柳大用保持着瞠目结舌的样子,新鲜的伤口还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
凉少荇毕竟不过年方二八的小娘子,哪儿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她后挫一步险些跌倒,是昌景及时扶住了她:“皇后娘娘当心!”
这句话成功吸引了温绍的视线。
凉少荇身上还穿着皇后规制的婚服,一众女眷中这抹大红尤为扎眼。
老皇帝在世时为了强娶这皇后都把昭和大将军派出去剿匪了,想来这女子模样不是天香即是国色。
隔着人影看总感觉朦朦胧胧有几分虚,饶是如此也能隐约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出于好奇他往前走了几步,走近了再看,竟发现面前的女子生得实在是妙。
清新干净的面子,细眉似浅月,双眼如新雪,小巧玲珑的鼻子在月色和火光的映照下闪着莹莹光芒。
本是一副单纯无害的少女姿容,偏她樱唇点了浓脂。
唇脂红烈,面皮软白。
两相比照之下,既有待字闺中女儿家的娇俏,又不失成熟少妇的韵泽。
温绍看得眼神一顿。
凉少荇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她不晓得此时男子心中是什么心思,只是觉得这人神色古怪。
“殉葬,怕么?”再度开口,温绍却问了这么一句。
猜不透他是何居心,凉少荇迟疑着开口:“你……是谁?”
“我是谁?”温绍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笑,他带来的人也跟着笑。
“李五。”他随意指了其中一人,“跟她说说我究竟是谁?”
膀大腰圆的李五应了声“是”昂首挺胸站出来,说话粗声粗气如嚼沙:“面前这位可是咱们大名鼎鼎的锦衣卫镇抚使温绍温大人!”
原来他们都是锦衣卫!
坊间传言,锦衣卫权势通天,他们这些人向来出手狠戾,取人性命不过弹指,是草菅人命的一把好手。
怪不得刚才砍人精准利落面不改色。
凉少荇咬着唇没搭话。
温绍面露得色,正要再说,一个锦衣卫匆匆进院:“大人,颜王找您。”
这个颜王应该就是此次叛变的正主。
温绍看了眼边上吓得噤若寒蝉的几个小火者,说了句“收拾了”不再迟疑带人往外走。
到了大门口,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复又看向凉少荇。
她一身红衣落了雪,愈发显得唇红齿白惹人觊觎。
李五在旁边喊了声“大人”,温绍这才收起心思离开。
他们走后靠在墙角的几个小火者才敢上前来替吴北德和柳大用收尸。
有个年纪小的吓得直哭,年长些的小火者出声安慰:“别哭了,会没事的。”
“那可不见得。”小火者哭得鼻子直冒泡,“他们连总管都敢杀,咱们几个就更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心气儿不顺就直接给砍了。”
“他们两个是先帝心腹,就是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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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也逃不脱明日。可咱们和他们不一样,没什么根基,谁是这皇城的主子咱们就伺候谁。只要咱们安分守己好生办差,一定会活下去的。”
这话落在凉少荇耳中,她一颗心彻底凉了。
是啊,他们无根无基,和先帝没什么牵扯才能独善其身留得一命。
可她是先帝娶回来的中宫,光这一层身份就注定她这次必死无疑。
太和殿。
殿内并未点灯。
浓郁的月色透过三交六椀菱花窗丝丝缕缕照进殿中,隐约能看清大殿中央的龙椅上坐着个人。
此人,正是当朝唯一的异性王。
颜王,寥深。
他肩膀宽厚身披金甲,隐在暗处的身子恍若鬼影。
寥深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身着了月色,愈发显得冷冽无情。
似是坐得久了身体不适,寥深动了动腿调整了下坐姿。
这一动,剑槽里尚未来得及干涸的血液缓慢下落,滑过锋利的剑尖儿,在冰冷如霜的地上晕开一片血花。
“吱呀”一声,殿门开了。
温绍一身雪色匆匆进了大殿,朝着寥深躬身作揖:“启禀王爷,禁军已被尽数控压,后宫妃嫔都关在了乾东四所。”
“嗯。”沧海般的深眸看了他一眼,冷漠的语调让人隔着老远都觉得如沐凛冬,“子嗣呢?”
“王爷莫不是忘了?”温绍保持着作揖动作未变,嘴角噙起的笑带了些恭维的意思,“朱承乾那厮虽然色心泛滥,但似有隐疾,膝下并无皇子公主。”
寥深闭上眼,遮去眼底粹了墨的瞳仁,周身灼烈杀意也收敛了大半:“柬王呢?”
“回王爷,柬王今日本该宿在京都,可不知他从何处得了消息,已经连夜逃出城去了。”没能杀死朱承乾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温绍心里本就打鼓。如今寥深亲口问起,他更是心中没底,“不过王爷放心,卑职已经派人去追了。”
“跑了?”寥深借着月色搓了下指尖,沉眉下,深不见底的凉眸里似是浮上来一层似有似无的冷笑,“跑得倒是挺快。”
他站起来,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昭告天下,柬王谋逆,在先帝大婚之夜意图行刺。如今柬王外逃,先帝弥留之际将皇位传于本王。”
想了想,又道:“给朱有乾办场国丧,也算全了他做帝王的体面,此事去和礼部交代。”
“是,王爷。”温绍赶紧应声。
“还有……”寥深笑了声,隆冬利剑也不及他眼底寒凉刺骨,“不日要举行登基大典,日子就定在国丧当日。”
“是,王爷。”
寥深走下台阶,垂眸淡淡扫他一眼:“你这个镇抚使也当了五六年了,登基大典后若是指挥使不幸出了意外你就顶了这个缺吧。”
现任锦衣卫指挥使对先帝忠心耿耿,此次叛乱并未参与,颜王自然不想留着这个隐患。
温绍心中大喜,若他能当上指挥使,那就再也不敢有人瞧不起他了。
强压着心头的雀跃,但他声音里还是不由自主掺了一丝欢喜气儿:“臣这就去办,多谢王爷!不对,应该是多谢皇上!”
寥深没接话继续往殿门的方向走,眉尾却不由往上扯了下,看起来心情不错。
到了殿门口,寥深顿住步子看向温绍,深刻的面部轮廓即使浸在温柔的月色中也难掩其冷硬的弧度:“妃嫔殉葬一事妥帖安排,万一谁肚子里留了朱有乾的种来日必成祸根。”
“是。”
寥深走了,温绍站在原地有一瞬的失神。
毫无征兆的,凉少荇那张俊俏清秀的小脸在他面前一闪而过,若她也跟着殉葬,岂不可惜?
2. 寥深眸底骤然变暗。
半月后,先帝国丧,同日,新帝登基。
一大早,凉少荇连同其余百余位嫔妃跟着侍卫前往乾西三所。
一路上,女眷们哭哭啼啼,哭得厉害了还免不了侍卫的一通责罚。
凉少荇也怕,可她没哭。
因为她知道,新帝圣旨已下,哭也没用。
可她终究是年轻,一想到活了十六岁就要死了,心里仍旧止不住悲伤。
“娘娘。”昌景暗自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出了景和门您就放缓步子,最好能落在最后头。”
凉少荇疑惑看他。
昌景低着头继续道:“您听我的,待会儿不论出了什么事您都不要出声,切记。”
凉少荇满腹疑问却也没多问,不过还是听从昌景的建议默默挨到了队尾。
很快,景和门到了。
景和门比之皇宫旁处的门要窄一些,他们一行人少说也有二百。
为了快速通过,侍卫们吩咐人群站做两排。
侍卫们只有三四十个,这样一来便只能分散开来尽量看好所有人。
无奈嫔妃数量委实太多,饶是如此队尾仍是空了好大一块。
凉少荇迅速回头看了眼昌景,昌景也在看她。
见她看过来,赶紧偷偷摸摸看了眼墙角的某处。
寻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凉少荇看到一个狗洞。
狗洞边上杂草丛生,若不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昌景这是……让她钻狗洞?
凉少荇迅速看了看队伍前方,好在没人察觉。
可她迟疑了,若是此举被侍卫抓到该当如何?
她是又惊又怕,不过片刻手心里闷出一层细汗。
“砰咚”一声,一个贵人不下心给绊倒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那小贵人身上。
天赐良机!
手腕一凉,是昌景拉着他往狗洞的方向跑!!
凉少荇吓得白了一张脸,生怕被侍卫们抓个现行。
心脏砰砰乱跳毫无章法,额角的细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后背上竟是冷汗淋漓。
“娘娘快钻!”昌景胡乱把野草往边上一扒,见她还呆在原地,急得拽了她一把,“娘娘,没时间了!”
意识瞬间回笼,她赶紧俯身钻进了狗洞。
姑娘家骨架小,进了狗洞周遭还有闲余,轻而易举就钻了过去。
反倒是昌景,虽然净了身,但毕竟是男子,骨架身量都在那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过去。
不多时一队锦衣卫前来支援,景和门的骚乱很快被控制住了,侍卫们稍作整理带着一众妃嫔走远了。
昌景贴在墙根儿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小,总算腾出空来擦了擦脑门儿上的冷汗:“委屈娘娘在这狗洞里躲上一躲,等入了夜奴婢再去探探,找个时机看能不能助娘娘逃出皇宫。”
凉少荇满脸感激望着他:“你我相识不过几日,却冒着生命危险救我,谢谢你昌景。”
“娘娘这是哪里话?”昌景不好意思挠挠头,清秀的脸上浮出个笑来,“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
“你本可以自己逃,没有我说不定还能逃得更顺利些。”凉少荇知道这不过是昌景的托词。
他是个好人。
昌景笑了笑没答那茬儿:“娘娘先委屈委屈,今日新帝登基晚上肯定要大摆宴席,到时候人来人往,说不定能借机逃出皇宫。”
凉少荇看了看头顶暗沉沉的天,点了点头。
夜深了,天上无星无月,黑压压的,又闷,约莫是要下雨。
太和殿内灯火鼎盛,丝竹杳杳。
龙椅之上,新帝寥深头戴冠冕,身着冕服,正捏着酒杯饶有兴致望着大殿中央的舞姬。
暗黑无波的眸不时透过旒珠扫向席边众臣。
他们神色各异,或谈笑风生,或闷头吃席,还有的从落座之后就没有动过一下。
不吃不喝只干坐着。
比如右都御史姜少琮。
此人年少成名,刚正不阿,生得是周正儒雅风流倜傥,年纪轻轻便做到了正二品的官职。
后生可畏。
唯有一点,是个不思变通的死脑筋。
寥深这皇位来得疑点重重,他心中自是不服。
户部尚书田阔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油光满面的脸上笑容可掬:“能得皇上护佑,实则我朝之福,万民之幸啊!”
寥深举了举酒杯,压了一口。
田阔笑得鼻子眉毛聚在一处,仰头闷下一口烈酒。
之后,但凡是个有眼力见儿的都纷纷起身对着寥深说上几句奉承话。
只有姜少琮。
自始至终纹丝未动。
待到众臣子说尽了恭维话重新落座,他总算是有了动静。
“今日皇上初登大宝本是件举国同庆之事,然,我朝从未有先帝国葬当日新帝登基之先例,此举有违祖制。”姜少琮说话时不卑不吭,一字一顿,听得其他臣子心神俱震,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寥深面上不显,眸子深处却结了冰,冷沁沁的:“右都御史说完了么?”
“尚未。”
话一出,满堂倒吸一口冷气。
心说,这姜少琮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榆木疙瘩。新帝登基当日便这么口无遮拦,是不要命了么?
殿外一声雷动,带着殿内烛火跳动。
冕冠下的阴影中,寥深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没有变,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只觉他面部棱角越发凌厉,眼中即使映着烛光也升不起半分暖意。
沉吟许久,寥深仰头饮下一整杯酒吐出一个字:“说。”
“不光如此,皇上登基当日便下令先帝嫔妃全部殉葬。”姜少琮说话掷地有声,“就连皇后都要殉葬,皇上此举实乃旷古未闻,令人心寒。”
寥深面色沉了下,可不知何故竟觉得身上有些热,还闷。
“右都御史此言差矣。”户部侍郎田阔站了起来,“自古以来帝王薨世就有嫔妃殉葬的祖制,只要未有子嗣者皆可殉葬。”
“先帝去的突然,并没有留下嫔妃殉葬的圣旨。”姜少琮面色一凛,“再者,即使要嫔妃殉葬,那至少也该留下皇后娘娘。”
“右都御史大概不知,昨夜帝后大婚,先帝尚未来得及和皇后行周公之礼便被柬王取了性命。”寥深搁下酒杯,单手撑在敝膝上,轻飘飘落下的目光深不见底霸气外漏,“如此算来,这大礼未成,那人算不上我朝皇后。”
“敢问皇上,先帝大婚可曾在太和殿和皇后举行典仪?”姜少琮步步紧逼,其余众人小心觑着寥深的脸色捏了把冷汗。
寥深:“不错。”
“既如此,按照祖制已经礼成。”姜少琮义正严辞,“有了典仪此女便是先帝的皇后,我朝的太后。”
“砰——啦——”天际惊雷暗滚,殿内忽然起了风。
寥深的目光化在凉风中,似是变作利刃,稳稳插在姜少琮微微压低的脑袋上。
众臣噤若寒蝉,不敢插嘴。
新帝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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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曾下旨昭告天下,说是柬王谋逆重伤先帝,先帝弥留之际将皇位传于新帝。因是口头约定,只有在场的几个人证并无圣旨。
可究竟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是新帝为了抢夺帝位杀了先帝又嫁祸给柬王也未可知。
不管事实如何,寥深血洗皇城让先帝嫔妃乃至皇后殉葬总归是真。
如此心狠手辣雷厉风行之人,谁敢和他作对?
眼下,也就只有姜少琮这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敢出来质问新帝了。
外头雷电交加,风声四起。
殿内冷风满堂,风雨欲起。
众人除了姜少琮,一个个没了胆的鹌鹑般缩着脑袋不吭声。
若不是看着姜少琮是个可堪重用的忠臣贤能,又因着刚登基尚需稳固朝纲,他早就把姜少琮这个不知轻重东西给拖出去斩了,还会放任他在自己的登基宴席上口出狂言?
寥深一双深眸微微眯起,透射出危险的味道。
不过几息,身上燥热之感越发浓重,他平静起身:“饮酒多了有些闷,朕出门透口气,诸位爱卿继续。”
说罢,施施然走出了大殿。
似乎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个等他回答的姜少琮。
寥深出了太和殿刚好碰到匆匆赶来的温绍。
“皇上。”温绍上前恭敬行礼。
寥深强压着身上那股不适:“行色匆匆出了何事?”
“回皇上,方才内监总管来报,殉葬的嫔妃少了一个。”
“少了?”寥深眸中闪过一道莫测光芒,“少了何人?”
“皇后,凉少荇。”
寥深苍邃的眼中若有所思:“带领禁军搜查皇宫,说不定人尚在宫中。”
“是,皇上。”
“内监总管连个人都看不住简直是酒囊饭袋,摘了他的脑袋。”寥深走了两步侧头看过来,“朕交给爱卿的差事往后还是多上心的好,不然哪天出了大纰漏把命搭上也说不定。”
这是在敲打自己,温绍赶紧应声:“是,皇上。”
温绍领命欲走,见寥深也随着他往外走,不禁疑惑:“皇上不回大殿么?”
“有些闷,散散步再回。”
“可……”温绍抬头看看头顶黑压压的天,“瞧这天就要下雨了,皇上当心淋雨。”
“知道了,去吧。”
虽是初春,刮起来的风还是夹了股暮冬的凉意。
寥深走在前头,后头跟着一众太监宫女。
他沿着墙角走了一阵子,凉风吹在身上都浇不灭心头越拱越高的心火。
难不成他……
身后蓦地发出一阵窸窣声响。
是刺客?
寥深猛地顿住步子,一个转身快步朝墙角走去。
隔远了瞧,是个娇小的人影。
难不成真是刺客?
脚下不由加快了步子。
他腿长腰实,走得又快,不过眨眼便逼到那人近前。
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什么人?”
一道闪电隔云劈下,照亮了眼前一方天地。
竟是个俏生生的姑娘。
她鬓发半湿,红唇微张,白皙娇嫩的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得面前女子香腮水眸,妩媚动人。
寥深眸底骤然变暗。
没来由的,身上的热意又蹿高了几分。
寥深烦躁扯了扯做工繁杂的领口,锢着女子柔若无骨的手腕将人一把拉至胸前:“你是谁?”
3. “怎么,不肯?”
电闪雷鸣此起彼伏,风雨欲来。
帝王暗眸深处恍似起了浪潮,有什么压制多年的隐秘欲望自眼底喷薄欲出。
“你是谁?·”寥深声音暗哑,额头潮汗一滴接着一滴往外冒。
“我……”凉少荇颤抖着樱唇,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头脑仿若失了控制,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离开对方红润的唇。
只觉口舌发干,呼吸促急。
直到此刻,他才彻底断定,自己定是被人下了药。
该死!
“来人!查她的身!”
话音落,随行的太监宫女呼啦啦上前,将人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
新晋大总管岁荣上前回话:“回皇上,她身上并无兵器,只是……”
眼下浑身邪火蒸腾,寥深根本没什么耐心听他废话:“有话就说!”
岁荣吓得嘴角一抽:“小娘子一身喜服,上头描金绣凤,瞧着像是皇后才能穿的婚服。”
“……”腰腹间一股热浪袭来,寥深险些抑制不住,勉强撑着神智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这不看还好,一看,只觉腰间热流“嘣”的一声四散开来,蛊虫般钻入每一寸肌肉神经,搅得人无法思考。
偏偏凉少荇此时面红如脂,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怎么瞧怎么像个惑人的妖精。
“皇上,您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岁荣一脸忧色,“皇上,要不要传太医啊?”
“住口。”寥深二话不说,上前扛起凉少荇径自朝着寝殿的方向去了。
皇上这是要……
望着寥深火急火燎走远的背影,岁荣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紧接着冲着身后就是一通骂:“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去?若是哪里没伺候好要你们好看!!知道了么?啊!”
寥深在前头走,岁荣一众在后头追,无奈前者腰窄腿长还有劲,只片刻功夫便将人甩出老远。
太和殿除了正殿还有两个偏殿,一个用做书房批阅公文,一个装置成了寝殿供皇上乏累时歇息。
到了寝殿门口,寥深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去了书房。
凉少荇早就吓傻了。
起初她想喊人,可转念一想,扛着她的人是如今的新帝,又有谁有那泼天的胆子敢来触皇上的眉头?
更何况,自己还是戴罪之身。
怎么办……
她死死咬住下唇,因为用力过度唇色微微发白,一张脸上也是毫无血色。
“哐——当——”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寥深迈开长腿风一般走了进去。
而后脚尖一勾,房门“哐啷”一声合上。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吓得眼皮都不敢抬,只模糊瞧着皇上似是扛了个人进去。
好像还是个女子。
小太监稍一琢磨回过味来,闷着头扯出抹笑来。
皇上这宴席都没吃完就急着进屋,想来是憋坏了。
为了方便皇上歇息,书房里一直设有方塌。
一进去寥深就把人扔在了榻上。
上头铺着上好的夹棉锦缎和松软的鹅绒褥子,松软舒适。
凉少荇落在榻上倒没觉得太疼,只是后背铬在塌角上,有些钝痛。
寥深默不吭声,长腿一抬便上了榻。
她整个人被寥深覆住,只觉胸口一阵窒息。
下意识去推他的胸膛,分明用尽了全力对方却纹丝未动。
像块顽石。
透过寥深谷望涌动的眸子她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他这是想……是想……
没给她多少的反应时间,寥深擒住她不安分的手举过头顶,一张俊脸转眼逼至近前。
浓重的酒气裹着另一股更为浓郁的冷冽气息扑将过来,激地凉少荇浑身一颤。
“皇上!”凉少荇唇瓣微动,雪白的额角急出一片冷汗,“皇上,我是先帝的皇后!”
方才他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可一时血气上涌没控制住。
他禁欲多年,从未深入男女之事。平时压着天性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旦爆发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让他随便找个宫女疏解他自是不愿的。
再怎么着,这人也得是他不讨厌才行。
凉少荇偏就在这当口撞了上来。
放眼周遭,也就她算不上讨厌。
至少生得明眸雪齿,娇柔可人。
饶是他向来心智坚定,冷性冷情。可在药力不断强势地攻略下,早已方寸大乱。
他呼吸紊乱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离开一刻。
那含着水气的眸子,红润如海棠的唇,细长如天鹅的颈,因为紧张而上下起伏的胸口,此时此刻,对他,都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你……”喉结难以自抑地来回滑动,呼出的空气异常炙热。
他忍不住靠近些许,几乎要撞上对方娇俏的鼻尖。
“我……”凉少荇哆嗦着嘴唇,“怎么了?”
甫一开口,两人的呼吸像是被针勾着迅速拉扯在一处,纠缠不清。
女儿家独有的味道似有劈云破雾的力量,透过身体每一寸毛孔直击身体深处。
腰间热度烙铁般急速升温,寥深再也控制不住,对准那抹嫣红迫不及待压了过去。
哗——
缠绵一日的雨总算是下了。
岁荣领着一众太监宫女追到书房外的时候,刚好听见里头传出“咚”的一声。
”皇上这是……“
岁荣抬脚就要往里闯,还是边上的小太监好心提醒:“大总管,皇上眼下正忙着呐。”
“正忙……”
“是啊总管。”小太监朝他递了个眼色,“看样子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完。”
岁荣是谁?新帝刚登基就能通过内部举荐当上皇上身边的大监,可见此人是个人精,心思活泛又善于笼络人心。
小太监这话一出岁荣就明白了,果然和自己预想的一样。
雷电成群结队往头顶聚,惊得檐下众人一惊一乍的。
饶是外头惊雷猛电,书房里的人半分也未分神。
隔着屏风往里看,两个一上一下的人影难解难分。
凉少荇羞得面|红|耳|赤,就连后颈都是一片灼人的粉,只是人尚在挣扎:“皇上,皇上不可,皇上……”
寥深的眼底火色成峦,连绵不断溢出眼眶,全然不顾凉少荇的抵抗。
大手摸上她的小衣,凉少荇蒙了水汽的眸子骤然睁得老大:“皇上!”
此刻电止雷停,她这一声“皇上”刚好落入众人耳中。
岁荣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心说,皇上好生威猛,那般羞怯的姑娘都被他折腾得喊出声来。
他看了眼乌沉沉的天,心中暗忖看来今晚还有得折腾。
正寻思着,房中传来寥深沙哑的声音:“来人。”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了岁荣身上。
岁荣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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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扔个小太监进去,寥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一回语气中多了几分怒意:“还不给朕滚进来?”
“是!奴婢这就往里滚,这就滚。”
进了书房屏风后的光景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
姑娘香肩半露拽着被子缩在方塌上哭,皇帝一脸怒色站在书房中央,一副欲|火攻心不得疏解的模样。
这是……
岁荣暗暗瞅了眼榻上的棉褥,鲜红糊了大片。
她竟然在这时……来了月事?
难怪皇上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岁荣小心揣测着圣意:“要不要奴婢给皇上找几个模样好的宫女来?”
“备冷水,朕要沐浴。”
“冷水?皇上,冷水伤身……”
寥深冷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不快去?晚了,摘了你的脑袋。”
岁荣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只觉凉森一片:“皇上稍候,奴婢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
他边说边退,一个没留意脑门儿磕在了门板上,立即起了个大包。
他捂着额头冲着众人龇牙咧嘴吆喝:“快去抬浴桶,备冷水,皇上要沐浴!”
人群呼啦啦一哄而散,没过多久浴桶冷水接连进了书房。
岁荣:“皇上,奴婢这就差人来服侍您沐浴。”
“不必,下去。”
“是,皇上。”
岁荣出了书房,顺带着把门给合上。
房门阻隔了外头的风雨,房中安静了不少。
只能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你若再哭朕不介意再把刚才的事再做一遍。”话里尽是冷冷的威压。
未经人事的姑娘方才被他那般羞辱本就委屈,如今又遭他威胁,只觉眼眶鼻尖都异常酸胀,她眨了下眼睫苦涩的泪水无声下落,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在被褥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只是这次,她没敢出声,清瘦的肩膀瑟缩在一处微微耸动,怪可怜的。
寥深掀起眼皮看了眼,没再开口。
方才未能成事,此刻已经忍耐到了极致。他强忍着心底的冲动胡乱扯掉绶带扔在一旁,又去脱其他的衣物。
听着耳边衣料摩擦的簌簌之声,凉少荇害怕地低下了头。
不多时,人入水的声音传来,她总算松了口气。
“你叫凉少荇?”水里的寥深突然开口。
刚放下的一颗心倏地又提了起来:“是。”
“朕有事要和你商量。”体内热浪被凉水冷却不少,只不过火苗犹在,仍是万分煎熬。
她孤苦无依又无权无势,凉少荇实在想不出新帝有什么能跟自己商量:“皇上……想和我商量什么?”
“如今宫里缺个名义上的太后,你既已和先帝成了婚,那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即日起,便搬去慈宁宫吧。”
太后?那岂不是要在宫里待一辈子?
凉少荇沉默了。
“怎么,不肯?”寥深回头看她一眼。
刚好凉少荇也往这边看,她眼眶周遭沁着层薄粉,眼神哀怨楚楚可怜。
两人的视线在氤氲水汽中对上,寥深方才勉力压下去的邪火再度卷土重来。
只觉面前女子双眸含春,面若初春桃李,微撅的小嘴宛如待人采撷的樱珠。
他想……
真是魔怔了。
寥深果断回过头去,捧了凉水浇在脸上,声音似乎比方才更冷了:“你若不肯,明日就去陪先帝吧。”
4. 这仪驾定然是太后的。
大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书房外,岁荣眼底乌青一副倦怠之色。
昨夜来来回回给皇上换了五六次冷水,后来又送了些换洗衣物这才消停。
彻夜未眠,可把他累坏了。
现下他是头疼脚也疼,正挨在廊柱上打盹儿。
卯时光景,当值的小火者戳了戳岁荣的胳膊:“大总管都卯时了,皇上可要上朝啊?”
岁荣迷瞪着眼瞅他一眼:“卯时?上朝?对,上朝!”
他急慌慌走到门边,恭恭敬敬喊道:“皇上该上朝了。”
良久,房中没有半分动静。
岁荣清了清嗓子又要再喊,一道明显沙哑的声线传了出来:“知道了。”
未过多时,寥深一身便服走了出来:“寝殿更衣。”
“是,皇上。”
换好了龙袍上朝尚早,皇帝便坐在桌边闭目养神。
岁荣小心把茶盏斟满:“皇上,喝盏茶润润喉吧。”
“嗯。”轻薄的眼皮动了下,露出里头黑漆漆一双冷眸,“昨夜可有脸生的女子来过寝殿附近?比如……官员的家眷。”
“皇上稍候,奴婢出去问问。”岁荣很快折回殿中,“回皇上,当值的说昨日确有一女子来过。”
寥深不动声色咬了咬牙:“何人?”
“是……是太常寺少卿长女。”
“果然。”一抹阴寒自眼底一闪而过,“传朕的口谕,让温绍好好查一查太常寺少卿宋意临。”
岁荣心下琢磨,自打新帝即位,温绍升任锦衣卫指挥使专为皇上办事。此人心狠手辣,但凡要查谁不论此人有无罪过总能给安个罪名上去。
现下皇上口谕不是“查”,而是“好好查”,两字之差这程度可就天差地别了。
太常寺少卿这回怕是要遭大难了。
“是,皇上。”
“将太后安置慈宁宫,一应用度不得怠慢。”
“太后?哪儿有什么……”岁荣脑子活泛,只片刻便咂摸出了话里的意思,这意思是让昨晚的小娘子顶了太后的名头,“是,皇上。”
寥深看了眼漏壶,该上朝了。目光不经意扫过脸侧的组樱,鬼使神差想起了昨夜。
昨晚方塌之上,凉少荇慌乱之际扯住了冠冕上的组樱,力道下拉他阻挡不及双手径直压在了对方身上。
她的胸口很软,饶是穿着厚重繁杂的婚服仍旧蹭得人心火直冒。
事后,他也忍不住好奇。
那人分明薄背酥肩,纤腰不盈一握,怎么偏就胸口这般丰硕?
寥深不由搓了搓指尖,仿佛上头还残留着对方的女儿香。
太和殿,书房。
磋磨一夜,凉少荇实在累极。她在榻上蜷作小小一团,微蹙着眉心,似乎睡得不大安稳。
岁荣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形容。
塌上的人动了下,岁荣下意识看过去,就看到了被褥下露出的半截玉足。
皮肤柔白胜雪,白是真白啊,怪不得昨夜向来不近女色的皇上都没忍住。
岁荣忍不住感慨。
像是察觉到了房中有人,凉少荇猛地睁眼,对上岁荣一张笑盈盈的脸自觉往后退出段距离。
岁荣此人身宽体胖又生得喜庆,寻常贵人见了也不觉得怕。可凉少荇如今境况再加上昨夜不快的经历,她现在是看谁都怕。
怕得要命。
“太后娘娘。”岁荣恭恭敬敬叫了声。
“太后?”凉少荇还未完全醒神,有些怔愣。
“是啊太后娘娘,皇上既差奴婢前来自是昨夜和您说好了的。”岁荣脸上的笑又大了些,“烦请娘娘随奴婢移居慈宁宫。”
“是,是有这么回事。”凉少荇想起来了。
只是“昨夜”两个字又将她的记忆倒回到了新帝欺负她的一幕。
凉少荇面色一红,揪在锦被上的手指紧了紧。
岁荣看了眼外头的天:“时辰不早了,太后这就移驾吧。”
“好。”
“来人啊,帮太后娘娘梳洗。”
话落,房门大开,一众宫女鱼贯而入。
她们端盆的端盆,拿衣裳的拿衣裳,还有举着首饰脂粉妆匣的。
宫女们一进来就簇拥到了凉少荇跟前。
她何时见过此等阵仗,一时局促往后缩了缩。
“你们可要帮太后娘娘收拾妥帖了。”岁荣指了指一遭人,颐指气使道,“若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是,大总管。”
岁荣满意点头出了书房。
伺候的宫女们伸手去解凉少荇的衣带:“太后娘娘,奴婢给您宽衣。”
“啊不必,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凉少荇局促摆了摆手。
“娘娘。”宫女面露难色,“方才您也听到总管的话了,若是哪里出了差错我们可是都要受罚的,还望太后娘娘体谅奴婢。”
凉少荇不忍她们受罚,只得点头:“那……好吧……”
太和殿,正殿。
早朝之上,右都御史姜少琮又在找死。
“皇上,臣听闻先帝嫔妃已尽数殉葬。”姜少琮义愤填膺,“我朝向来以孝立国,如今当朝太后都被逼得为先帝殉葬,此举有违祖宗法制。”
坐在龙椅上的寥深浓眉如刀,盖着层寒气。
“皇上行为暴虐,不遵孝道,难以服众,更遑说安天下百姓之心。”姜少琮言语激烈,全然不顾寥深逐渐阴沉的脸。
左都御史赵玉看了眼姜少琮,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昨日宴席上就当众给皇上难堪,今日还来,看来他是真的活够了。
姜少琮说完整个大殿无人应声,恍入无人之境。
众臣凝神屏气,等着皇上的雷霆之怒。
良久,寥深总算开了金口。
“左都御史对此什么看法?”
突然被点名的李玉吓得额角一跳,赶紧出列:“臣听闻先帝登基多年只立妃嫔从未立过中宫,前些日子突然立了李氏为后,自然是因为对李氏钟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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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
“既如此,殉葬去陪先帝也算是不辜负先帝的一番情意。”李玉小心觑着寥深的神色,“故,臣以为此番殉葬并无不妥。”
李玉的回答似乎很合皇上心意,他抬眼看过去,不着痕迹露出抹笑来:“李爱卿和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是皇上!”
姜少琮还要再说,寥深自然打断了他:“原本朕是这么觉得也是这么做的,可后来一想又确实不妥。”
“??”姜少琮疑惑看他。
“遂思虑再三免去李氏殉葬之责,已将人接入慈宁宫。”说完似笑非笑瞧着姜少琮。
“皇上……”面上几番颜色来回转换,姜少琮僵着脸开口,“皇上圣明。”
“右都御史所言极是。”李玉赶紧附和,“能有如此仁孝的君主,实在是我朝之福万民之福啊!!”
寥深摆摆手:“诸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臣有本要奏。”翰林院学士钟厚祈手持笏板往边上一步,“皇上正值壮年后宫却空虚无人,长此以往有碍龙嗣,臣奏请皇上提前选秀。”
“选秀?”昨夜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在面前一闪而过,寥深强行收回心神,“就依钟爱卿。”
——————
宫女们在屋子里一通忙活,凉少荇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端庄的太后。
高高挽起的?髻上金钗玉簪,珠翠满冠。
马面裙,金凤袍,何等的金尊玉贵。
只是一张脸太过年轻。
凉少荇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朱唇半开。
这……还是自己么?
“太后娘娘,该起驾了。”宫女候在一侧,恭敬垂目。
“好。”
下了早朝,众臣相继退去,只有姜少琮心里有事在阶下站了许久。
天又下起雨来。
姜少琮抬头望向绵绵细雨刚好看到从太和殿边上出现的仪驾。
皇上并无后宫,这仪驾定然是太后的。
他相当本分往边上一退,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
仪驾缓慢走过,队尾几个宫女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姜少琮不愧是年轻翘楚,生得温润端方,谦和如玉,皮相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哎呀!”小宫女只顾着瞧人不甚跌了一脚,岁荣上前将人痛斥一顿。
凉少荇于心不忍,回头帮宫女说情。
姜少琮听到动静也往这边看来,好巧不巧对上一双秋水含雾的眸子。
如此干净澄澈,不染半分杂质。
凉少荇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回过头去。
姜少琮却久久不能回神。
只觉心间狂跳如雷鼓,甚至连呼吸都错乱了去。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难以自控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在皮肤下奔腾狂涌,压得呼吸断断续续胸口憋闷,似乎只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那股子悸动便会不管不顾破皮而出。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5. 怪事
雨还在下,外头湿涔一片。
岁荣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碗杏花羹:“皇上,您都忙了几个时辰了,先来点儿吃的垫垫肚子,待会儿就传膳了。”
寥深在题本上寥寥数笔,又拿起一本:“太后那边安置得如何了?”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皇上放心。”岁荣捧着碗递到他跟前,“皇上,喝碗杏花羹解解乏吧。”
寥深接过碗喝了一口:“没再闹?”
“没闹。太后端庄持重,很守本分。”
“嗯。”
“皇上,锦衣卫指挥使温大人求见。”外头,小火者隔着殿门通传。
寥深:“传。”
门开了,温绍一身雨气走了进来。
“皇上。”温绍恭恭敬敬行了个君臣礼。
搁下手中瓷碗看向来人,“柬王那边有消息了?”
温绍脑袋重重一压,声音又闷又重:“回禀皇上,柬王一行乱臣贼子已逃往云南,眼下已经控制了云南王。”
“哐——咚——”寥深大手一挥,手里那碗杏花羹烂桃子般瘫在了地上。
温绍赶紧以头磕地:“皇上息怒!”
龙颜大怒,岁荣连同殿外当值的太监宫女都跟着跪了下去。
温绍额角冷汗直流,静等皇帝开口。
“柬王离京时带了多少兵马?”几息过后寥深冷冷看向温绍。
“回皇上,两万有余。”
“两万有余,呵!”寥深被这话生生气笑,“云南王掌兵十万,有护卫边疆之责,竟被柬王的区区两万余人给打了个落花流水?简直一群废物!”
“皇上息怒!”温绍脑袋往地上又是“咚”地一磕,“依臣愚见,柬王一脉龟缩云南成不了什么气候,还是等凉将军班师回京再去铲了他的贼窝。”
“凉将军?”寥深登基不久,朝中局势关系尚未来得及完全摸清。
“对,凉将军。”温绍小心翼翼抬眼,“就是当今太后的兄长,凉本桀凉将军。”
“太后的兄长?”寥深看向岁荣。
岁荣似是后脑勺上长了眼,寥深只看了他一眼他便心领神会道:“回皇上,凉将军的确是当今太后的兄长,之所以出京剿匪完全是……完全是……”
他欲言又止,似有隐情。
“说。”
“是,皇上。完全是因为先帝想强娶太后,嫌,嫌凉将军在中间横生枝节,这才胡乱寻了个由头将人派了出去。”
“原来如此。”寥深眼中情绪不明,“这么说太后和先帝成亲实属被逼?”
岁荣点头:“这么说……也对……”
“温绍,安排便衣潜入云南,时刻监督逆党动向。”
说到这里寥深火气去了大半,温绍总算松了口气:“是,皇上。”
下午光景,雨总算停了。
天空水洗般湛蓝。
寥深批完题本,想着去御花园散散步。
时值初春,御花园里花草初生,一片生机。
雨后空气清凉,此时散步,确为极佳。
寥深一个人在前头走,岁荣并一众太监随行在后头跟。
乌泱泱一群,赶大集一般。
只是走了没多久,寥深步子一滞,转身出了御花园。
岁荣赶紧扯着嗓子吆喝一声:“摆驾太——和——殿——”
寥深:“不去太和殿。”
“不去太和殿,那……”岁荣机灵脑瓜子一转,“摆驾乾——清——宫——”
寥深:“也不去乾清宫。”
岁荣一时被寥深说糊涂了,这皇上素日里待得最多的是太和殿,其次便是乾清宫。
现在哪里都不去,那是……
寥深大步往前,闷头不语。
岁荣向来眼明心快,他大致扫了眼寥深走过的地方,迅速反应过来:“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
金丝楠木的圆桌上摆了十几道菜,凉少荇正在用晚膳。
她本就吃得不多,每一样菜夹上两口差不多就饱了。
正要吩咐人撤膳,院子里响起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手中的筷子一抖,人尚未来得及起身一道人影已经走了进来。
那人身姿挺拔贵气天成,正是今上。
寥深看她一眼迅速挪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个意外:“太后在用膳?”
凉少荇有些急促不安:“我,哀家已经用完了,正要撤膳。”
“是么?”寥深径自在她对面坐了,“朕还没用晚膳,不知可否同太后一起用膳?”
凉少荇打心底里怵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来回搅了好几遭:“这些都是哀家吃剩的,皇上再吃不好吧……”
寥深抬起眼皮打量着她。
她如今换了太后应有的妆容衣衫,平白添了几分沉稳。
只这一张脸实在是嫩,饶是故作稳重,年轻的朝气还是透过她身上每一处止不住地往外跑。
她柳眉微蹙,樱唇微抿,一双水眸刻意躲闪。
她在怕他。
“怎么,太后连一顿饭也舍不得给朕吃么?”寥深刻意沉了语气。
“不是。”被他这话惊得抬头,这一抬刚好撞上寥深沉沉看过来的眼。
他眸色漆黑无光,像个夜里觅食的鹰隼,看得人胆战心惊,
凉少荇快速低下头:“不是,不是这样的,皇上不要误会。”
也不知是怎么了,寥深的目光落在对方红润饱满的唇上没有动,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是误会就好,那朕就不客气了。”
说罢,拿起筷子就吃。
这顿晚膳吃得凉少荇如坐针毡,从始至终她只垂头望着腕上的玉镯出神,心里嘀咕着这尊大佛什么时候走。
和她比起来,皇帝全然不是一个心境。
寥深吃饭不紧不慢,偶尔拿余光打量一下对方。
可凉少荇头压得太低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挺翘小巧的鼻尖,还有一截白皙如玉的颈。
她的脖子细且直,鹤颈般修长好看。
不得不说,凉少荇不论是相貌还是身段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就是,胆子太小。
像是感受到了寥深投射过来的目光,凉少荇略微挑起眼角往这边看来。
再次对上寥深暗黑如夜的双眼,凉少荇后背一僵别开头去。
现下天暖和起来,凉少荇身着春衫质地轻薄。
因她侧头动作力道太大,引得薄衫下的锁骨侧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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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弧度。
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精致好看。
毫无征兆的,昨夜方塌之上她衣衫散开,香肩半露的一幕飞蛾扑火般扑进心口。
寥深腰间一热,又有了感觉。
真是怪事。
难不成那药还有残留?
寥深胡乱又夹了两口饭菜起身欲走,胆小的人却怯生生叫住了他:“皇上。”
“什么事?”
“皇上,我……”
她将自称从”哀家“换成了“我”寥深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接下来的话果然没让他失望:“我能不能……不做这个太后?”
“不做太后?”寥深冷笑一声,“凉少荇,你觉得你有和朕讨价还价的资格么?”
“我……”凉少荇吓得往后一缩,“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寥深走到她边上微微倾身与之平视,“难不成你想自己的兄长再次出征么?”
“兄长?”提起兄长,凉少荇眼眶通红,里面慢慢蓄满了泪水。
她的兄长是这个世间最温柔的人,从小到大对她事事上心,生怕她受什么委屈。
就因为兄长不同意自己入宫为后,先帝就故意将人派出城去剿匪,如今生死未卜。
若兄长在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可是,兄长不在。
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还拿兄长的安危来威胁她……
“你哭什么?”寥深这人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在战场上对敌人生杀予夺向来眼都不带多眨一下,可面对凉少荇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竟有些烦躁,“若叫旁人瞧见还以为朕欺负了当朝太后。”
“皇上难道没有么?”自己心中难过,一时间胆子也大了些,竟然敢质问起皇帝来。
“你—”
“皇上。”凉少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越回想这几日自己的遭遇越是觉得满腔委屈无处说。她紧紧咬着嘴唇,“这个傀儡太后定然有许多人抢着要做,皇上又何必强迫我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呢?”
夹了哭腔的声音搅得他心烦,寥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说的不错。”
凉少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寥深手上突然发力将人拽到跟前,望着她浓密卷翘的长睫,声调缓慢又满含威势,“你说的不错,这傀儡太后肯定有很多人抢破头要做,可朕……就喜欢强迫你来做。”
“你……”凉少荇气不打一处来,“皇上欺负人。”
“随你怎么说。”寥深迎上她泫然欲泣的眸子被烫到般立即松开手站直了身子,“这个太后你不想做也成,那朕的怒火只能让凉本桀受着了。”
“皇上——”
不等她再有所回应,寥深果断往外走去。
岁荣觑着寥深的眼色,自以为贴心地建议:“皇上莫气,今晚不如找个年轻貌美的宫女伺候解乏?”
寥深看都不看他:“滚。”
“是是是!奴婢这就滚,这就滚!”
不等他滚远帝王又道:“传御医去乾清宫。”
岁荣赶紧滚了回来:“是,皇上。”
都这么晚了,皇上不找年轻姑娘伺候反而找御医,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6. 她来了
”寥深走后,凉少荇心里乱了。
她担心,皇上会迁怒兄长。
“翠笙,皇上他是不是生气了?”凉少荇神色愁苦。
翠笙是内务府挑选出来送到凉少荇身边的大宫女。
模样端正性子沉稳,办事也妥帖,是个可以用倚重的。
“娘娘。”翠笙上前替她添了杯新茶,“奴婢瞧着皇上是生气了。”
“我也不想惹皇上生气。”凉少荇无错搅着手中帕子,“可我是真的不想做这个太后。”
“娘娘。”翠笙无奈叹了口气,“依奴婢看,皇上似是铁了心,您这个太后就是不想当也不成了。”
凉少荇面上愁苦之色更甚。
“既来之则安之。娘娘,为了您自个儿和将军,以后您还是别和皇上对着来了。”
“可我……”
“娘娘,您身为一朝太后往后说话要谨慎些,我这一类的话就别说了。”翠笙好心纠正。
“你说的对。”凉少荇瞧着外头不甚明亮的月色,眉梢不见半分喜色,“既来之则安之,就算是为了哥哥我……”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赶紧自行纠正,“哀家也要坚持下去。”
翠笙安心一笑:“娘娘这么想就对了。”
“砰——哒——”院墙外有东西碎裂的声音,听着像是瓷器一类的物件儿。
不等凉少荇做出反应,候在院子里的奴婢已经出去探查了。
不多时,几个太监押着一个人进了外间。
为首的太监开了口:“太后娘娘,奴婢们在院墙外捉到一个太监。此人鬼鬼祟祟贼头贼脑,一看就有问题。”
凉少荇由翠笙扶着到了外间,看到地上跪着个披头散发的人。
“这是……”
话未说完,跪在地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神情激动喊道:“娘娘!是奴婢啊!”
面前的人衣衫不整一脸脏污,唯独一双眼睛似曾相识。
“你是……昌景?”凉少荇不敢置信望着那人。
自从两日前昌景离开狗洞去给她找吃的就再也没回来,凉少荇还以为他丢下自己跑了。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几人一看两人是旧相识,便松了手本分退了出去。
凉少荇上前拉起昌景,喜出望外:“我,我还以为……”
翠笙贴心提醒:“娘娘,当心措辞。”
她稍稍平复心绪:“哀家还以为你自己出宫去了。”
昌景用力在地上磕了两下:“那日奴婢离开后想着去膳房偷些吃的,可等奴婢回来娘娘已经不见了,这几日您可叫奴婢好找啊!”
他喜极而泣,继续絮叨:“后来奴婢听闻皇上册立了先帝的皇后为太后,这才摸索着过来看看是不是娘娘您啊!”
“那日都是哀家不好,见你迟迟未归便想着出去寻你,谁知竟迷了路,恰好遇到了皇上。”凉少荇望着昌景风尘仆仆的一张脸,不禁自责,“总之,如今你平安回来哀家就放心了,以后就待在慈宁宫吧。”
“是,娘娘。”
“娘娘。”翠笙有旁的顾虑,“慈宁宫的太监都是登记在册的,如今平白无故多出个人来,怕是不成啊。”
“那该怎么办?”
“此事须得找内务府管事登记。”
索性不难,她松了口气:“明日就宣内务府管事来慈宁宫。”
“是。不过依奴婢拙见,此事娘娘还是跟皇上说一声的好。”
“这是为何?”
翠笙也不藏着掖着,直截了当道:“恕奴婢直言,这个小太监是跟着皇后娘娘私自出逃之人,按律当斩。”
“你怎么知道?”凉少荇惊得面色一白,“翠笙,你怎么……”
“娘娘放心,奴婢既然进了慈宁宫只会一心为娘娘考量。”翠笙说着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娘娘恕罪,其实此事奴婢是听几个御前当差的太监宫女私下议论过,不过后来皇上下了秘令,但凡私下妄议此事者其罪当诛,这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原来是这样。”悬着的一颗心轻轻落地,若是当日违令出逃的事传得人尽皆知,那她这个平白捡来的太后又该如何自处?
“以防万一,此事还是在皇上面前提一下比较好。”见凉少荇不出声,翠笙补了句,“如此,这事也算是走了明路,往后就算皇上想要追究也名不正言不顺。”
“你说的对,那哀家去找皇上一趟。”
“娘娘英明。”
“……”凉少荇想起寥深那张脸就发怵,临时又打起了退堂鼓,“今日天色已晚,哀家明日再去。”
“依奴婢看,此事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翠笙看看外头月色,“现在时辰尚早,不若娘娘现下便去吧。”
——————————————
乾清宫。
御医正在为皇上诊脉。
今日当值的御医是个新提拔上来的年轻人,人生头一次得见帝王,心里是既紧张又兴奋,连同把脉的手都有些压不住。
寥深觑他一眼:“抖什么?”
恍得听见皇上和自己说话,御医下意识抬头,对上寥深那双鸦羽般的眸子,吓得动作一滞赶紧跌跪在地:“皇上恕罪!微臣初见天颜内心激动不已,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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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深看着他不说话,似在考虑这话的真假。
皇上今日本就心情不好,御医又刚好在这当口撞了上来,一个弄不好怕是不好收场。
岁荣看看那年轻御医,若是不甚因此丢了性命,倒是可惜。
“皇上。”岁荣嘴角的肥肉一哆嗦,立即咧出朵花儿来,“臣以为御医这话说得不错,皇宫内外谁人不知当今陛下生得威严肃重,英俊无匹。御医目睹龙颜一时惊艳乱了分寸也可以理解,谁让皇上相貌如此出众呢?您说是吧,皇上?”
御医感恩戴德看了岁荣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
寥深不置可否挑了挑眉,说话语气明显没有方才冲了:“朕的脉象如何?”
御医提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总算疏通开来,想来皇上是不打算追究了:“皇上龙体康健并无大碍,只是……”
寥深压了口茶:“只是什么?”
御医面色一红:“皇上正值壮年,阴虚……阳,阳亢,是心火旺盛的脉象。”
但凡能调上来当御医,这各种阅历定然丰富,偏他脸皮儿薄,磕磕巴巴说完这话,耳朵都红了。
“奥?不是药力所致?”
“回皇上,陛下只是阴虚阳亢,并无,并无其他迹象。”
寥深不说话了。
那就怪了。
既然体内并无残药,为何每回见到凉少荇都有一股原、始的冲动?
寥深搁下茶盏:“如何医治?”
“这……”御医欲言又止,“此病最好的法子就是泻火。”
“嗯。”寥深指间在桌面轻敲两下,“那就开个泻火的方子。”
“但是皇上……”御医这回不光脸红耳朵红,就连脖子都红了大片,“为了尽量不伤圣体,这最好的法子就是调和阴阳。”
这一回,寥深听懂了。
他没出声。
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出奇。
良久,寥深收回搭在桌沿上的手指:“先开两副败火的方子吃吃看。”
“是,皇上。”
御医走后,岁荣上前给寥深新换了盏茶:“皇上,您龙体金贵,若是需要泻火臣去给您寻几个白嫩宫女来就是,何必憋着?当心憋坏了身子啊。”
“再说吧。”
“太后娘娘驾到。”院子里响起了太监的通传声。
寥深眼底一抹光亮稍纵即逝。
岁荣眼尖,瞅见了帝王眼底那抹异样。
这一幕在他无比精明的脑袋瓜子里转了圈,他立即顿悟。
怪不得陛下宁愿忍着身子不适也不找宫女疏解,原来心思在这儿呐!
7. 手腕上压过来一只手
“这么晚了,太后找朕所为何事?”寥深没有起身,只眼皮微动提起视线看她。
凉少荇壮着胆子和他对视:“哀家来找皇上,没有打扰皇上休息吧?”
“太后有话但说无妨。”
寥深眼角余光略过凉少荇,发现她发间多了支金累丝蝴蝶凤凰步摇。唇脂也换了颜色,比之方才更为浓郁鲜艳。
凉少荇和边上的翠笙对视一眼,鼓足了勇气:“哀家想请跟皇上讨个人情。”
“奥?”寥深浓眉不动声色扬起一道褶儿,“太后每回见了朕都一副害怕模样,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情能让太后甘愿来乾清宫找朕?”
这话,就是生气了。
凉少荇不知该如何接,只木然杵在原地。
岁荣偷偷摸摸瞧瞧太后又瞅瞅皇帝,然后相当谨慎地低下了头。
“太后不是来讨人情的么?怎么不说了?”
“皇上……”有了前车之鉴她真的很怕惹怒寥深,想把话尽量说得委婉些,“哀家想往慈宁宫添个人。”
这话,倒是让寥深始料未及。
“添人?莫不是内务府那边拨过去的人不够用?”想来想去,他觉得只有这一种可能。
凉少荇摇摇头:“当初哀家奉先帝旨意入宫成婚,内务府拨给哀家一个叫昌景的小太监。”她面露迟疑,“先帝嫔妃殉葬当日,我带着他一起逃,逃走的……”
说到这里她便没再继续,低头看着覆住脚尖儿上的马面裙,忧色甚重。
像个做错事的小宫女儿。
可她分明是一朝太后,虽然没什么实权。
寥深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裙底微微露出来的织锦鞋面。
顺着鞋面往上,是绣工淡雅的马面裙。
两侧褶裥宽而紧凑,自下而上束出女子一方细腰。
春季布料轻薄,虽隔着衣料,寥深的视线却如触实物,不觉间变得炙热起来。
他向来克制,动了欲却不露痕迹,只一双暗夜般的眸子沉到压抑。
“皇上?”许久没等来寥深的回答,凉少荇疑惑抬头,一下子撞进对方黑不见光的眸子里,吓得她小腿一软。
好在翠笙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娘娘当心。”
高高在上的帝王面不改色,就跟刚才肆意打量人的不是他一样:“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太后想添直接添了就是。”
凉少荇毕竟涉世未深,又没什么城府,听了这话立即露出少女才有的明媚笑容来:“多谢皇上!”
她笑起来唇线微开露出上下八颗皓齿,眉眼弯弯若月牙,嘴边漾起两个秀气的小梨涡。
叫人瞧了心里透亮。
的确是他不曾见过的景致。
他情不自禁跟着扯了扯嘴角,意识到不妥,又迅速压下翘起的嘴角。
岁荣适时抬起头来,将圣上的神色全部收入眼底。
心中啧啧出声,果然不出他所料,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今日天色已晚,哀家就不打扰皇上休息先回了。”凉少荇说着话就要走人。
外间进来个端药的小宫女:“皇上,御医开的药煎好了。”
寥深还没作声,岁荣赶紧端过药碗截住凉少荇的去路:“太后娘娘请留步。”
“这是……”
寥深看向岁荣,神色不置可否。皇上
“太后娘娘。”岁荣将手里的药碗往她跟前一送,腆着脸笑,“御前伺候的宫女染了疾,奴婢粗手粗脚的怕是伺候不好,凑巧太后娘娘您在这儿,若是娘娘时间不赶就劳烦娘娘了。”
言下之意,是要她伺候寥深喝药?
凉少荇看向寥深,他却没有看她,没长耳朵般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这就是默许岁荣的话了。
暗自抓了抓翠笙的手,后者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稍稍平复心情,算了算了,皇上既然答应昌景留在慈宁宫,自己也不好太驳他的面子。
左右不过是喂碗药。
“不劳烦。”凉少荇接过药碗朝端坐的人走去。
翠笙抬脚要跟,岁荣山一般浑厚的身子结结实实挡在她面前:“翠笙姑娘,主子们说话咱们还是到外头候着吧。”
没来由的,凉少荇心下一慌:“不过就是喂药,哀家和皇上没什么要紧话,翠笙就在里头等着吧。”
“可是娘娘……”
岁荣还想再说,一道阴晴不定的声音传了过来:“都去外头候着。”
“是,皇上。”
翠笙不放心看了主子一眼,终是身不由己退了出去。
“还不过来么?”身后,寥深颇俱威压的声音响起。
紧紧抓着碗底深吸一口气,转身将药碗递到寥深眼皮子下头:“皇上,喝药吧。”
寥深声线低沉,似笑非笑:“太后不亲自喂朕么?”
“我……”凉少荇莫名紧张,难不成还真要她一口一口的喂么?
真难伺候,好想逃。
这当口没去细想其中厉害,只是遵从本心后退一步,尚来不及转身手腕上压过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指腹间尽是厚茧。
她生来娇宠,肌肤养的柔嫩,厚茧压在上头,微动间引来一阵痒意。
“跑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大手不自觉收紧,贴在掌心的温热带了湿意。
被那只大手覆住的地方似是起了火,火势疯了般蔓延灼得她浑身难受:“皇上,先松手可以么?”
寥深原本只是想吓一吓她,可握住那细嫩的手腕后便有些不想松手,本能想要多握一会儿。目光也由手腕滑到她纤腰上。
不知一把握住是哪种滋味?
反观小娘子,心境和他完全不同。
凉少荇很难不去想先前荒唐的一夜,那事他能做一次,难保不会再做第二次。
毕竟,他们二人一无血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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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无交情。
“皇上……”她晃了晃手腕,面色窘迫。
理智总算战胜了本能。
寥深松了手,云淡风轻看她一眼:“罢了,还是朕自己喝吧。”他端着药碗,眉毛压得很平,不知是被药苦的还是被她气的。
“咕咚咕咚”三两口将药喝了个干净,凉少荇接回药碗,为平和两人紧绷的气氛还特意道:“皇上日理万机乃我朝鼎盛之根本,定要保重龙体,万莫操劳过度。”
寥深神色莫名没搭腔。
凉少荇不禁心虚,怀疑是不是皇帝听出了她话里的言不由衷。
于是,又表现得颇为关切补了句:“若是以后还有用得到哀家的地方皇上但说无妨。”
这一次,寥深换了副表情。
那表情就像是看到肉肘子的大狼狗,眼中凶光灼然,贪欲外泄。
可那股子凶狠和她往常见过的又有所不同,总觉得没那么凶,比起凶,好像……更馋?
凉少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皇上服了汤药快些安置吧,哀家就不打扰了。”
不多时,岁荣一步三回头进了内间。
“皇上,您这药吃得挺快的。”
寥深早就猜出了他那点儿心思:“太后毕竟是太后,往后把你那些花花肠子收一收。”
听话听音儿,岁荣一听就知道皇上这是恼了,却不是真恼。
“是皇上,往后奴婢定要将乾清宫太和殿的门守牢些,免得太后又来叨扰皇上。”
寥深:“……那倒不必……”
岁荣心领神会回了声“是”。
“那个叫昌景的小太监你见过么?”寥深冷不丁开口。
“回皇上,奴婢没见过。”
“那你明日去打听打听。”
岁荣心中暗笑,瞧瞧,皇上装的一副对人太后爱答不理的样子,实则心里对人家紧张得很,要不怎么连慈宁宫一个新进的小太监都要过问?
“不用等明日了皇上。”岁荣肥呼呼的脸上挤出个讨好的笑,“刚在在屋外奴婢已经跟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翠笙问清楚了。”
“奥?”寥深眼底难得聚起一抹笑,“你倒是心思活泛?”
“皇上谬赞。”岁荣顺着竿儿往上爬,“皇上您放心,但凡您想要知道的事奴婢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您问出来。”
“就你能言会道。”寥深勾了下唇,“说吧,都问出什么来了?”
岁荣也跟着笑:“回皇上,翠笙姑娘说了昌景小太监生得眉清目秀,是个能看的。”
“啪!”手中茶盏重重扣在了桌上,盏身裂开,就差一股外力便会粉身碎骨,“朕何时问你这个了?答非所问!”
岁荣:“……”还不承认?
年轻的帝王不光骨头硬,嘴更是硬得离谱。
转念一想,皇上这是……醋了?
嗐!
皇上怎么连个太监的醋都要吃啊!
8. 他想见她 这么做简直是不要命了
自打当了太后,这一日一请的平安脉是少不了。
一大早,太医院那边就来人了。
来的是新晋御医张本清。
早就听闻如今坐镇慈宁宫的是位年轻主子,可没想到太后不光年轻,还是个实打实的大美人。
都说这美人有好几种。
有的妩媚,有的脱俗,有的冷艳。
可太后的美却不是那种单一的,既脱俗又娇媚,叫人瞧了一眼还想瞧第二眼。
总也瞧不够。
张本清不错眼盯着凉少荇,还是翠笙在边上喊了声“张御医”才慌促收回惊艳的目光:“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第一次来慈宁宫换成谁都会紧张,毕竟若是看诊出个差错,不论大小首先遭殃的就是御医。凉少荇只当他是单纯的紧张,没把他的失态放在心上:“张御医,有劳了。”
张本清拘谨上前,小心翼翼将脉枕搁在茶桌上。
凉少荇将手腕搭在了上头。
虽是新提拔上来的御医,可因为皇上后宫空虚更无子嗣,他这双手如今摸过最金贵的人也只有一个皇上。
未进宫领职前他是给不少女眷看过病,但如太后娘娘这般身份尊贵又生得好看的女眷还是头一个。
紧张是有,但不全是,也有唏嘘,太后生得一副芙蓉面,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实在是可怜。
手指轻轻压在腕间,片刻后匆匆挪开:“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有劳御医。”凉少荇笑着点头。
她不笑倒罢,笑起来眉眼弯弯,唇珠浮光,简直如那九天神女般明艳动人。
张本清一时失态,神色一顿。
“哀家有一事想问张御医。”
张本清即刻醒神:“太后请讲。”
“前几日傍晚,皇上在乾清宫宣了御医,不知请的是哪一位啊?”
“回娘娘,皇上那日请的正是微臣。”
“奥?这么巧?”凉少荇本就是心中好奇随口一问,没想到被她问了个正着。她开心地笑起来,“其实哀家是想问皇上龙体并无大碍吧?”
“这……”张本清张了张嘴,努力在脑中理了下措词,“太后娘娘,陛下龙体健壮并无大碍,就是长期,长期禁欲……导致,导致……”再次提起这茬儿,张本清还是有些赧然,尤其是在这般脱俗貌美的小太后跟前,说出来都怕唐突到她,“皇上虚火旺盛,阴阳失衡。”
凉少荇被逼与先帝成婚时尚在闺阁,家中除了义兄并无长辈操持,入宫后也无专门宫人教授此事,不知是不是先帝刻意为之,总之她对男欢女爱一事是一窍不通。
听张本清磕磕绊绊说完这些话,她不解看他:“张御医是哪里不舒服么?怎么脸这么红?”
“娘娘。”翠笙凑到她耳边低语片刻,凉少荇面颊一热,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原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只要皇上没有大碍就好。”
“娘娘放心,皇上并无大碍。”张本清想起一事,又道,“臣听闻近日内务府已经开始安排选秀一事,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后宫之中便是花团锦簇,皇上的病也就迎刃而解了。”
凉少荇冲他一笑:“但愿如此吧。”
张本清走后凉少荇就坐在桌边愣神,翠笙喊她都没听见,直到人凑到她眼皮子下头才倏然回神:“啊?怎么了?”
“娘娘。”翠笙细细打量着她的神色,“奴婢瞧着娘娘神思不属,没事吧?”
“没事。”她无聊拨了拨熏炉盖子,说出来的话颇有些孩子气,“翠笙,这宫里好无聊啊,真想出宫去看一看。”
“娘娘。”翠笙正了神色,“进了皇宫哪有随便出宫的道理?您若是实在无聊,奴婢陪您去花园散散心。”
“好吧。”
今日天气正好,风疏云白。
云瓦交界的宫道上出现一个人影,是早前奉旨入宫的姜少琮。
他身着朝服头戴乌纱,走路很快步调却纹丝未乱,是个忠良正直模样。
经过慈宁宫花园时姜少琮从不由放慢了步子。
自从那日太和殿外远远望了太后一眼,他每回经过慈宁宫附近都会刻意磨上一会儿,就是盼着能再见她一面。
说来也是奇怪。
他为官多年,素日里少不得和官员们宴饮,宴席之上什么美人没见过,怎就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如此上心?
更何况此人还是当今太后。
身份贵重,不可亵渎。
这么做简直是不要命了。
可心之所向总能压下多年积攒下来的理智与矜持。
他想见她,这个念头如早春野草般疯了似地往外钻。
压都压不住。
正寻思着,月门处闪过一道清瘦的影子。
背影一闪而过,带着少女才有的轻盈自在。
会是她么?
一时间心跳如擂鼓。
姜少琮提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往前走,刚迈出一步又迅速将脚收了回来。
他潜心拜读圣贤书多年,从未有一刻做出过违背纲常伦理之事。
一旦破了这规矩,就是打破了自己坚守二十七年的准则。
便再也没了退路。
“翠笙,你快来,这里有蝴蝶!!”
花园内传出灵动清脆的少女声。
上回只是远远看着,姜少琮并没有听清她的声音。
可不知怎么的,他本能断定,这就是她的声音。
他想,这世间大概只有她那样的人儿才会有这般清透悦耳的声音。
顿在原地的脚动了动又收回来,如此反复数次,终是摆正了脚尖朝着那扇月门走去。
日头渐高,春日的正午已有了热意。凉少荇逛得累了就想去凉亭歇脚。
乍一回身,正好对上刻意候在门旁的人。
“你是……”她这人怕生,尤其是陌生男子。凉少荇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特意端起太后的架子,“你,你是何人?”
这一照面,姜少琮只觉胸口砰砰乱跳毫无章法,浑身血液似被尽数抽走又重新灌满,撑得皮肤肿胀刺痛,口干舌颤。
真的是她!
只是看样子她早已忘了当日之事。
费尽周身气力好不容易把即将奔泻而出的心绪默默压下,朝她恭敬作礼:“太后,臣是右都御史姜少琮。”
“嗯。”凉少荇心中嘀咕,右都御史,那是个什么官,官职很大么?
她搅着帕子,小脸儿通红,一对柳眉微蹙,似在思虑。
“娘娘。”翠笙举着纸伞过来,看到门边的人神色一变,“娘娘,日头太盛当心晒伤,回去吧。”
“好。”
走出没多远,翠笙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右都御史姜少琮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不近人情,您往后还是莫要与他多加攀谈的好。”
“好。”
“不光因为这个。”翠笙将声音压得更低了,“皇宫之中最忌讳后宫和朝臣扯上关系,这点才是最紧要的。”
凉少荇暗暗将这话牢记在心:“哀家知道了。”
望着越走越远的倩影,姜少琮缓缓收神,嘴角一提往后扯出个上扬的弧度。
今日运气不错,总算和她搭上了话。
虽然没说几句,不过来日方长,总有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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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
他抬头望向天边,只觉今日晴空万里,连带着心境都开阔不少。
晌午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后半晌却下起了雨。
大雨磅礴,一茬儿接着一茬儿,院子里都开始积水了。
慈宁宫众人一个个端着木盆提着木桶往外挖水,忙得团团转。
听说不光是慈宁宫,别的宫里也积了水。
整个后宫现下俨然一汪水潭。
屋檐下,凉少荇心里着急却又束手无策。
傍晚光景,十几个太监拿着工具赶来了慈宁宫帮忙。
凉少荇还以为是别宫来帮忙的太监,赶紧吩咐翠笙给他们吩咐差事。
昌景举了把大些的油纸伞过来撑到她头顶:“娘娘,当心淋了雨受寒。”
“好。”凉少荇朝他笑了笑,替他扯了下被风刮歪的斗笠,“你也是。”
“朕竟不知,这后宫之中何时主子和奴婢能平起平坐了?”寥深顶着风雨进了院子,面色阴沉,像个讨债鬼。
这声音吓得凉少荇身子一抖。
“参见皇上!”院里正在忙活的众人齐刷刷跪下,异口同声。
“继续泼。”寥深冷着声气儿下令,满院子人又开始有条不紊忙活。
他走到凉少荇边上,望着她睫毛上因为主人情绪而来回颤动的雨滴,面上神色晦暗。
“皇,皇上,你怎么来了?”凉少荇强迫自己看他一眼又迅速垂下头去。
这真不怪她,新帝做事雷厉风行又不苟言笑,素日里见他已经够心惊胆战了,何况这时人还怒着。
漆黑的眼底犹如半夜的深林,鬼影森森。
昌景敏感觉察到了气氛不对,立即双膝跪地以头磕地:“奴婢叩见皇上。”
寥深看都没看他,只盯着凉少荇脸侧微湿的发:“太后还没回答朕刚才的问题呢。”
岁荣低着头寻思,刚才太后不过是帮小太监整了下斗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皇上这气发得有些过了。
沉默数息,凉少荇总算调整好情绪,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刚才的事皇上误会了。”
“误会?”寥深皮笑肉不笑看向一边的岁荣,“太后说是朕误会了,你来说,此事是朕误会了么?”
是您误会了,这话岁荣可不敢说。他干巴巴挤出个笑,昧着良心给寥深打顺风旗:“皇上英明神武双眼如炬,皇上怎么会误会呢?奴婢不信。”
即使知道岁荣是在刻意奉承,可此时此地这话相当受用,他转头看向匍匐在地的昌景,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拖着语调道:“你说,是朕误会了么?”
眼看情形对太后不利,昌景头也未抬再次重重一磕,“咚”的一声,似乎破了皮:“皇上,方才正如太后娘娘所说,是皇上误会了。”
岁荣:“!!!”好个头铁的小太监,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啊!
“误会?”寥深险些被这话气笑,“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刁奴,竟然连同主子一起诓骗朕?你可知欺君什么下场?”
“奴婢不敢诓骗皇上。”昌景不卑不亢。
“你……”
“皇上。”眼瞧着这火气越拱越大,凉少荇匆忙打断皇上的话茬儿,她可不想昌景惹怒了天子白白丢了性命,“外头雨大湿气重,当心伤了龙体,有什么话还是进屋再说吧。”
“进屋再说?”寥深不错眼看着凉少荇,良久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稍缓,凉唇微动,“好,那就进屋说。”
岁荣正要往里跟,寥深回头盯他一眼。
岁荣以为皇上嫌他走得慢,还小跑了几步。
寥深俊脸一拉:“再跟,打断你的腿。”
9. “清清白白?这可不好说。”
外头乌云蔽日,屋里也跟着暗沉。
宫女将蜡烛一根根点上,又将新沏的热茶搁在桌上,这才悄没声儿地退了出去。
寥深没去看那茶,隔着窗扇听了会儿外头的雨声。
凉少荇坐在一侧,既没闲情听雨,也没心思喝茶。
她在等,等寥深先开口。
生怕自己一个不留心就断送了昌景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寥深端起手边茶盏压了口:“太后不喝茶么?”
“哀家不渴,皇上喝吧。”凉少荇应付一句。
寥深搁下茶盏,手指顺势落在桌面上,轻扣了两下:“太后。”
凉少荇心里扑通一声,这是要发难了么?
“登州有官员侵占百姓土地,此事太后可有听闻?”
他没头没尾蹦出这么句话,把凉少荇给问懵了:“哀家深居后宫不理朝政,未曾听闻此事。”
“嗯。”寥深淡淡点头,面上神色并无不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正在查办此案。”他话锋一转,“太后可识得都察院的人?”
“都察院?”被他这么一问,凉少荇还真就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哀家虽占了个太后的位子却是个不中用的,皇上说的这些名字哀家听都没听过,有怎么会和里面的人搭上关系?”
桌沿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听闻此话,指尖重重敲下顿在了原地。
“不认识?”寥深掀起眼皮看她,深刻的眉眼浸在烛光中,平白添了股暖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炸了汗毛,“朕怎么听说太后今个儿还和都察院的官员说过话呢?”
“都察院的官员,谁啊?”凉少荇被她看得心虚,可她此刻真没理出个头绪来。
心里嘀咕,要是翠笙在就好了,她知道的多也能对自己提点一二。
偏她这时候正在屋外指挥手下人干活。
她皱着眉,咬着唇,真像个无辜的可怜人。
“右都御史姜少琮太后总归知道吧?”寥深犀利的目光扎在她面上,纹丝未动。
“姜少琮?”这个名字是有些耳熟,在哪儿听过呢?她绞尽脑汁地想,好不容易有了印象,“哀家记起来了!是……”
她一高兴也忘了身边坐着的门神,抬头一笑,刚好这抹热乎笑意撞进对方含了霜色的眼中,立即又吓回了本来面目。
腰身端庄坐得挺直,垂头看着手中软帕目不斜视。
“太后怎么不说了?”他似是笑了声,细听,又仿似没笑过,连丝热乎气都不曾有,“是不是今儿个和此人在慈宁宫花园遇到过?”
凉少荇如履薄冰地回了:“不错。”
“还和他说过话?”寥深句句紧逼。
凉少荇实在明白她和旁人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他堂堂一朝皇帝犯得着因为这个跑到慈宁宫来质问她么?
许久没听到她回话,寥深耐着性子补问一句:“太后是不是同他说过话?”
凉少荇心里乱极了,她想起当时翠笙对她说过的话,心中长了草一般,更乱了。
皇上莫不是担心她有意拉拢朝臣试图干政?
“哀家是和姜少琮说过话,不过几句,也没什么妨碍的,皇上切莫多想。”想了想,不放心加了句,“哀家和那个姜少琮清清白白,皇上明鉴。”
她不说后头那话倒还罢了,如今说了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清清白白?这可不好说。”寥深捻了捻指尖,声音和外头的风雨声混在一起,越发令人难以捉摸,“太后走后,右都御史对着太后的背影可是回味了好一会儿呢。”
“这怎么可能?皇上莫要听信谗言!”凉少荇惊慌看向寥深,对上他看过来的眼,心里又是咯噔一声。
他这话越说对她的处境越是不利,再不解释还不知会被抹黑到什么地步。凉少荇强撑着没有躲避他的视线,定定望着他。
寥深没搭话,只隔着暖烛看她。
为了彰显自己光明磊落,他看凉少荇就端着一副坦荡模样让他看。
不过,两相对看总归有些尴尬。
最初,她还能稳住心神不乱晃,时间长了心思就跑偏了。
寥深这人生得有些矛盾。
身为帝王,他周身气势逼人,饶是和人说话也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就是这样的人偏偏生了一双多情的眼睛。
眼虽多情却不明显,否则为何以前她没有发现过?
约莫是今日靠的近的缘故。
不过他长得是真好啊!
没有寻常男子的粗粝不羁,却自有一番矜贵风流。
他肤色偏白但又区别于白面书生的那一类,诗雅中暗含君子气度。
大概是长期习武的缘故,而立的年纪皮肉不显半分松垮,反倒紧致有力。
鼻骨比寻常人的出众,苍竹般直挺不衰。
薄唇形状优美,如一副精心渲染的画,每一拐弯处的棱角都连接地顺滑自然。
就是有些薄。
听说这样的人最是薄情。
最为出众的还要数那双眼睛,深却不重,浸在暖色光晕中墨石一般熠熠生辉。
“太后看够了么?”寥深的视线从她红润的唇瓣挪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嗯?”
凉少荇倏然收神,赶紧找个理由搪塞:“哀家昨日没睡好有些走神,皇上莫要见怪。”
“是么?”寥深再次深深看她一眼才挪开目光,重提刚才那一茬儿,“依朕看,右都御史看太后的目光不单纯,太后可莫要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去才好。”
凉少荇干巴巴笑了笑:“皇上放心,哀家自会拿捏好分寸。”
“那就好。”寥深看向窗外渐歇的雨势,“那个小太监跟了太后多久了?”
“小太监?”凉少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他看的并不是外头的雨丝,而是在看依旧跪在檐下的昌景,“自打哀家入宫,跟前就一直是昌景在伺候。”
“嗯,那也难怪。”寥深不轻不重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刚入宫凉少荇便从先帝皇后摇身一变成了当今太后,后宫那些弯弯绕绕她还来不及经历。寥深这么稀里糊涂一句话把她说懵了。
“难怪什么?”凉少荇觉得和她说话实在费劲,“皇上有话直说就是,左拐右拐的哀家听不明白。”
这话是大实话,也没掺杂什么个人情绪。
寥深却不悦了,眼梢往下一坠:“难怪太后对一个小太监都关怀备至,还帮人整理斗笠。”
有时候凉少荇是真觉得皇帝挺闲。
不都说当了皇上都废寝忘食日理万机么?怎么面前这个皇上净因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来找她麻烦。
凉少荇有些心累,下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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撅了撅嘴:“不过就是帮他整理一下,换成皇上哀家也会这么做的。”
“太后说什么?”刚刚缓和的语气再次降温,“太后居然把朕和太监放在一起比较?”
到了这时凉少荇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她捏着帕子不敢回话。
寥深却不想就此放过,单手一伸刚好够到她的手腕,只那么稍一用力,凉少荇单薄的身子便被带至眼前。
四目相对,凉少荇险些忘了呼吸。
寥深的目光却耐人寻味。
他眼底暗沉,却并无怒意,就连方才升起的一丁点冷意也消融了。
凉少荇心中如擂鼓,细长的睫毛慌乱煽动几下,如秋日里盛开的蒲公英种子挠在人心上,痒痒的。
“是,是,是哀家说错话了……”如今身在后宫,和皇帝硬着来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只不过几息,凉少荇赶紧说了软话,“皇上息怒。”
她没说话的时候皇帝最先留意到的是她的眼睛,现下她开了口,寥深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很是小巧,色泽饱满,形状圆润,橘红色的唇化在裹了夜色的烛光中恍若镀了层深红,叫人瞧了更为心动。
寥深扣在她腕间的手莫然收紧,吓得凉少荇心下一空。
“太后对待旁人那般温柔可亲,怎么对上朕头也不敢抬?”两人靠得太近,他一开口,霸道的气息席卷而来,搅得凉少荇呼吸一滞。
“皇上多虑了。”凉少荇强顶着他强势的目光抬起眼看他一眼,不过一瞬又匆匆低下了头,“皇上九五至尊,龙颜威仪,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这话,算是说到了皇上的心儿坎里。
他的脸色松缓下来,难得带了抹笑意:“太后的嘴倒是甜。”说着,视线肆无忌惮在她唇上又扫了一遍,这才松了手。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她莫要忘了做太后的本分,和其他男子把握好分寸。
未过多时,翠笙急忙走了进来:“皇上没为难娘娘吧?”
凉少荇轻轻摇头:“没有,皇上没有为难昌景吧?”
“娘娘放心,皇上不过训斥了几句也没说别的。”
“那就好。”凉少荇松了口气。
“娘娘……”翠笙还是不放心,之前皇帝进屋前可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皇上可有难为娘娘?“
凉少荇摇头:”不曾,就是问了问右都御史和昌景的事。”
翠笙玲珑心思,这话只在耳朵里过了遭就有了新的发现:“右都御史不过是和娘娘说了几句话陛下就亲自来找娘娘对峙。还有昌景也是,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就被罚跪。娘娘……”
她声音一顿,凉少荇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依奴婢看,咱们这位万岁爷似乎对娘娘很不一般。”
“此话怎讲?”
“娘娘虽是宫里名义上的太后,可毕竟和皇上不是血亲,且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您是被硬拉着坐了太后的位置,为的就是堵住悠悠众口。”翠笙看了眼凉少荇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娘娘您年轻漂亮,奴婢在宫中待了这么久还从没见过比娘娘更好看的人,难保……”她欲言又止,“难保……皇上不会对娘娘起旁的心思。”
“起旁的心思?”凉少荇后知后觉瞪大了眼,“翠笙你是说,你……”
“不错。”翠笙郑重点头,“怕不是皇上喜欢上了娘娘。”
10. 一只手稳稳扣在她腰间。
回去路上,岁荣觑着帝王向来寡淡的脸上带着笑,估摸着心情不错。
也不知道太后和他说了些什么。
可不管两人在里头说了些什么抑或是做了些什么,只要主子高兴他们这些当差的就能松快些。
主子笑,他也跟着笑。
寥深正在回味方才在慈宁宫两人共处一室的余味,不经意回头怼上一张肉乎乎的脸,让人瞬间没了心情。
帝王冷了神色:“你笑什么?”
“……”岁荣嘴角往下一拉,笑意全敛,“奴婢刚才嘴痒没控制住,皇上恕罪。您若是不想看到奴婢这张脸,那奴婢挨远些。”
“慢着,朕有话要问。”
岁荣迅速蹭到了跟前儿:“皇上您问,只要奴婢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寥深略一沉吟,岁荣竟破天荒从他面上寻得一丝转瞬即逝的不自在:“朕最近总是想女人,你觉得什么原因?”
岁荣了然一笑:“皇上,之前御医不是说过了么?这喝药不如实际操作来得舒服畅快,依奴婢看呐,皇上是该败败火了。”
“是么?”凉少荇那张娇嫩细腻的小脸在脑中一闪而过,“就怕人家不愿意。”
“不愿意?”岁荣不乐意了,“皇上九五至尊何等尊贵!^_^w谁要是让您看上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这话说得寥深通体舒畅,但有些事还是不得不考量:“但朕不想用强。”
这话莫名让岁荣想起了慈宁宫里那位。
他默默低下头,仔细组织了下措辞,语速不紧不慢道:“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皇上。”岁荣往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自古以来这后宫中的女子本就归万岁爷所有,只要您喜欢直接要了就是,何必管她愿意不愿意。您若是,若是顾念着她的身份不方便,等往后朝中局势稳了,寻个由头或者别的法子将人名正言顺纳了就成,又何必委屈了圣体呢?”
这话,话糙理不糙。
寥深沉默许久:“退下吧。”
”是,皇上。“
即使皇上心里头挂着的真是慈宁宫那位也不是不行,左右朝臣都晓得所谓的太后不过就是挂了个虚名。
古往今来但凡帝王想要的女人直接要了就是,哪有委屈自己身子的道理?
如今这位万岁爷,还真是个好性儿的。
他抬头看向漫天大雨,也不知这雨要下到几时?
大雨一直下,慈宁宫上上下下一直忙活着往外泼水。
直到后半夜雨势渐小,奴婢们才能轮番歇息。
到了隔日清早,雨又下起来。
凉少荇望着外头缠绵不尽的雨丝有些头疼:“翠笙,你说这雨总也不停真是愁人。”
“娘娘。”翠笙往香炉里新换了块芙蓉香,花香四溢,宜人养神,“娘娘莫要忧心,依奴婢看应该不会下太久,往年都是这般,下不了几日就停了。”
“嗯,希望如此吧。”她站在门口往外看,见昨日来的宫女太监还在,有些疑惑,“别宫临时调来的人还没走么?”
“娘娘。”翠笙掖着手往前一步,“奴婢方才问了,这些人不是别宫调过来的,是皇上特意安排过来的。他们只听皇上旨令,皇上不发话他们就一直留在慈宁宫。”
“皇上安排的?”凉少荇莫名想起了那日翠笙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说,皇上怕是喜欢上了自己。
难不成竟真叫她猜中了?
不然,皇上为何对慈宁宫的动向这般上心?
其实说起来,她怕皇上主要还是因为在太和殿书房那一晚的缘故。
除去此事,皇上还有个喜欢威胁人的习惯。
其他的,倒也没什么了。
皇上身份贵重,长得又好,若是在宫外偶遇也是那种不会轻易忘记的一类。
偏她二人是在宫中遇见,那就是另一番故事了。
雨势又起,刚在屋檐下喘了口气儿的奴婢们又开始忙活了。
此次大雨并不遂人愿,断断续续多日,皇上忧心民生宿在祈年殿多日,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约莫是被天子诚意感动,半月后缠绵多日的愁雨终于散了。
经此一事,选秀这茬儿一拖再拖,竟生生拖到了两个月后。
几经筛选,司礼监总算定下了进宫待选的名额,统共五十八位。
选秀前一日,慈宁宫接到皇上口谕,说是明日让太后过去坐镇掌眼。
凉少荇本欲推拒又不敢明着给皇上添堵,就应了这差事。
选秀的时辰定在辰初二刻,不到卯中一刻翠笙就来催促她洗漱上妆。
年轻小娘子向来嗜睡,翠笙扶人到金凤团枝铜镜前坐下,她依旧是半睡半醒的模样。
翠笙先给她净脸净手,又拿起梳蓖为她梳发。梳到一半,发上突然撤了力,还在闭目养神的凉少荇轻轻皱了皱眉:“翠笙,梳好了么?”
声音软糯,不经意流露出一股慵懒撒娇的意味。
她撇撇嘴,叹了口气:“你说皇上讲不讲理?自己选秀非要折腾哀家去一趟?真的好困啊……”凉少荇随意往圈椅里一靠,衣裙微动,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来。
皮肤白里透红,若点了朱砂的玉骨。
良久没有听到翠笙的声音,凉少荇以为梳妆完毕,索性脖子往后一仰懒懒靠在了椅背上:“翠笙,哀家真的好困,可以再睡一会儿么?”
“若是太后不怕耽误了选秀就睡吧。”
“嗯。”凉少荇满足勾了下唇,“哀家就睡一小会儿,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她骤然张开双眼,寥深凛夜般的眸子猛然扎进瞳孔里,吓得凉少荇呼吸一停,“皇上!”
寥深居高临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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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扑了他一身,眉眼唇鼻好似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凉少荇有一瞬的失神。
他的视线落在她裸/露的脚踝上,似是笑了下:“太后的宫中礼仪是哪个嬷嬷教的?”
她瞬间收神,紧接着就要站起来。一时起得太快反而没能稳住身形,往后一歪眼看着后腰就要撞上桌角。
下一刻,一只手稳稳扣在她腰间。
凉少荇来不及出声,腰间大手用力往前一带她便栽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浓重的木质香味萦绕鼻尖,是龙涎香的味道。
扣在腰间的手从后腰极其缓慢挪到了腰侧,似是不经意按动了通往秘境的开关,一股似痒非痒夹着热浪的触感闪电般滚遍全身。
“皇上……”下意识的声音,羞里夹着怯。
本能想要挣脱,但因双方力量悬殊未能撼动其分毫。
寥深低头看她脸上张皇的神色,却不经意间被微微散开的衣领给勾去了心神。
领间的盘扣因为她方才挣扎的动作松开了两颗。
顺着散开的衣领往下看便是一片雪白的肌肤。
淡黄的日光洒过来,照出雪色里的一道沟壑。
寥深喉结微动,难以克制地空咽一口津液。
凉少荇茫然抬头,见他正不错眼盯着某处。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她脑中轰地一声,简直是羞死人了!
赶紧拢紧衣领,她咬着唇小声道:“皇上,可以松开了么?”
寥深像个没事人一般自然松开手,说的事却是另一桩:“户部兵部送过来的着重勘验,其余的太后自行看着办就是了。”
说罢,信步出了主屋。
站在不远处的翠笙赶紧上前扶人:“娘娘莫怪,刚才皇上他突然就进来了,还示意奴婢不要出声,这才委屈了娘娘。”
“这事不怪你。”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迷茫看着寥深离开的方向,“你说,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娘娘。”翠笙神色复杂望着她,“皇上他对您有心,您若愿意这往后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若您对皇上无意,那……”
“可哀家是太后啊。”凉少荇心情烦闷,“他是皇上,哀家是太后,他怎么能对哀家有这种心思?”
“后宫之中皇上为尊,所有的宫女子都是陛下的囊中之物。再说……”翠笙怕说得太过直白会吓到她,可若不说明白了又担心她想不开,“您和陛下并无血缘,真要论起来,您比陛下还小了十多岁。”
“而且当初您和先帝尚未圆房,也就是宫中祖制算是礼成,若要将这事放到民间那也是不作数的。”翠笙细细开导,“娘娘若是对皇上有意不防试着接纳陛下,若是无意那咱们以后可要好生盘算了。”
“好生盘算?”凉少荇愁眉苦脸望着满院晨光,“这是他的地盘,他若执意不配合哀家又能如何盘算呢?”
11. 寥深的眸光暗了。
选秀安排在慈宁宫花园。
凉少荇端坐寿康亭中,透过周遭半卷的纱幔能隐约看到外头的情况。
影影绰绰都是些年岁正好的小娘子,身姿窈窕自不用说,穿金戴银一身贵气,一看就就是金纱软垫里娇养出来的高门贵女。
内务府总管何继旺矮身进了亭子,规规矩矩站在几步开外:“太后娘娘,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开始了。”
凉少荇端着太后的派头微点了下头:“那就开始吧。”
“是。”
最先进里来的是大理寺丞晏世孝的幺女,晏妼柔。
芳龄十五,人如其名,生得花儿般柔嫩,是个清秀得体的好相貌。
晏妼柔迈着莲步走进亭中,微微压着视线行礼:“臣女拜见太后娘娘。”
凉少荇自己不过虚长她一岁,对于后宫选秀事宜还是提前几日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章程,对于面前的女子也不知该问些什么。
她看向一边的翠笙,却发现翠笙目不斜视盯着脚尖儿。
这……
总不好当众起身询问。
稍作思量,她便依着心中考量看她一眼。
轻柔秀庄,面无妖媚之色,看起来像个遵规守矩又懂分寸的。
“赐玉扣,留。”
此话一出,晏妼柔忍不住抬头看向上首。
凤座上端坐的女子面若璧玉,朱唇皓齿,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就是父亲口中提到过的小太后,如此年轻貌美,叫她自愧弗如。
晏妼柔一边为太后的容貌所赞叹,一边又因能留在宫中侍奉而满心欢喜。
没想到太后连个问题也不问直接就留了人。
“臣女谢过太后。”
晏妼柔接了玉扣轻声退了出去。
方才她人进来时翠笙也跟着粗略瞧了眼,不是妖媚惑主的模样,如今娘娘将人留下自是胸有沟壑。
可慢慢的,翠笙就不这么觉得了。
依次进来的秀女,除了几个相貌委实不堪的竟都叫太后给赐了玉扣。
翠笙俯身凑到她耳侧,小声提醒:“娘娘,玉扣只有两个了,皇上不是嘱咐过兵部户部……”
凉少荇这才记起,清早皇上来慈宁宫的时候的确提过这么一句。
她看向木案上仅剩的两个玉扣,有些慌了神:“赐荷包。”
刚进来的小娘子一脸惶然,尚未来得及深想,便有一小火者上前请她退下。
姑娘虽心有不甘,却也是无计可施。
一场选秀下来,凉少荇一共为皇帝留下了十几位年轻动人的小娘子。
她心里琢磨着有了新人入宫,定会勾得皇上乐不思蜀,估摸着也就不会隔三差五来慈宁宫挑她的错处了。
可现实总不会如她所愿。
忙了大半日凉少荇身子乏累,提前用了晚膳,刚沐浴完皇上又不请自来了。
昌景本就在门外守着,晃得瞧见皇上来了,即刻出声:“皇上,太后娘娘正在……”
因着上次的事皇上本就对昌景抱有偏见,饶是他克己守礼无一错处,可皇上看他是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如今又胆敢挡他的路,更是直接沉了脸,不等昌景说完后头的话一言不发直接上脚,将人踹下了台阶:“不长眼的东西。”
岁荣赶紧跟上:“就是,不长眼的东西,万岁爷的圣驾都敢拦!来人啊!拖出去掌嘴二十!”
听到外头响动翠笙出来拦人,还是晚了一步。
大刀阔斧的步子转眼就进了内间。
玉石铺就的地上搁着热气缭绕的浴桶,不远处,花梨春鸟鸣枝屏风后一个嫋娜身姿若隐若现,瞧着似乎只穿了小衣。
岁荣紧跟皇上身后,没曾想走在前头的主子忽然顿住了步子,他一时不察径直撞在了龙背上。
“奴婢失仪冲撞了皇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岁荣弯腿就跪,跪得那叫一个娴熟干脆。
寥深看也没看,薄唇中只溢出一个低沉的“滚”字。
岁荣爬起来就往外头滚,滚到一半儿还不忘给“没眼力见儿”的翠笙使眼色。
翠笙不依竟被岁荣生拉硬拽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正在更衣的小太后听到外头响动,纤细的手腕下意识压在了微开的领口上:“翠笙,有人来了么?”
方才她只顾着忧心哥哥,一时走神并未留意外头的情况。
可她似乎听到了关门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的室内让她有些不适应。
微微转身,透过朦胧的屏风往外看,有一个虚影。
只是这个虚影比起翠笙来似乎高大魁梧了不少,也没多想,想着约莫是隔着水雾的缘故。
于是又喊了声:“翠笙,把哀家的寢衣拿过来。”
外头的虚影动了动,拿起衣架上领口绣着春雁的三色堇寝衣搭在了屏风上。
宫中屏风多用金玉木石制就,可她屋里的屏风是以花梨为架,绢素作底。饶是上头绣了花鸟绿枝,透过不甚紧密的料子,总能窥见另一侧的半点光景。
小衣上,一簇玉兰盘绕花枝,深棕色的枝桠随着女子穿衣的动作缓缓起伏,勾勒出两座峭立山峦。
寥深看得目光陡暗,腰腹处过电一般险些失态。
拇指扣住食指,浓墨的睫毛用力往下一扣,生生压下眼中骤起的贪/欲。
屏风后衣料簌簌,寥深站在这头煎熬甚重。
多年来为谋大业,他忙于练兵经营人脉禁/欲多时,在他看来那些个床/笫之事不过就是疏解压力的出口,算不上什么必需之物。
对他来说,射箭骑马,舞刀练字都是不错的疏解方式且不必受制于人,比那些床上风流好过太多。
可自那日夜雨相逢,他这身心就不受控制起了变化。
他也晓得,起初不过是见色起意,只贪图一时欢/好。
但到了后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心底常起邪/念,欲控不能。
他也想过,莫不是他克制多年,一旦有了想头比之旁人来势更为迅猛。
但几日过后,他又否了这想法。
因为,不论是面容姣好的小宫女,还是清秀端庄的女官,他都提不起兴趣。
似乎,只有和凉少荇对着的时候才会有所肖想。
且,她不用刻意做些什么就能轻而易举扰得他心火乱窜。
怪事,真是怪事。
不时迸发的欲、念扰得他心神不宁,偏他又须在人前装出一副正人君子,母孝子贤的假象来。
甚是熬人。
屏风后的人儿理好衣裳,散着乌发走了出来。
这一出来,恰好对上皇帝黑黢黢的暗色瞳仁。
凉少荇倒吸一口冷气,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粉,晕红。她强自镇定:“皇上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说着看向院外,正欲唤人。
猜出了她的意图,寥深出声打断:“朕不知太后在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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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是朕来得不是时候。”
这话的意思是……要走人了?
凉少荇松了口气。
“但事出有因,朕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寥深补了句,就见凉少荇脸上期盼的眼神瞬间晦暗。
寥深只当没瞧见,自去椅上坐了,特意斟了盏茶:“今日的选秀太后怎么看?”
按照规矩,素日里的衣袍端庄正肃,除了一截素颈全身上下遮得严实。
可寝衣,尚衣局的规制就不一样了。
寝衣,主打一个轻松舒适。
若是冬日,制作衣料多用彩锦苏缎,布料还算厚实。
可如今已是夏日,布料用得是最轻薄的提花纱。且交领开得大些,若是动作大了都能看到起伏匀称的锁骨,衣裳下曼妙的身段也若隐若现。
虽然两人挂了个母子的虚名,可她一个年轻娘子衣衫单薄和早已成年的男子共处一室,总归是浑身不自在。
她单手虚拢领口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还是坐在了离皇帝远些的位置。
皇帝眉梢沉沉,就着漂浮的热气看她一眼,没出声。
“选秀一事哀家按照皇上的要求留了兵部和户部家的小娘子。”这个时辰皇上来慈宁宫问选秀一事,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皇上……”她语气踟蹰,“莫不是哀家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么?”
太后为他留了十来个年轻美娇娘充盈后宫,这自然没错。
可不知怎的,寥深心中并不欢喜。
“太后没做错什么,只是朕没想到太后对朕如此厚待,一下子留了十几位娘子。”寥深看她,表情晦暗难测。
“啊,这没什么。”凉少荇松了口气,白里透粉的脸上漾起抹笑来,“哀家还以为……”
皇帝的目光犹自留在她面上,见她笑沉闷的额角不再紧绷:“太后以为什么?”
“哀家还以为皇上不喜欢留下的小娘子。”凉少荇有些不好意思压了压嘴角,“其实,哀家也不知道皇上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就大约揣摩着圣意留的。”
“朕知道太后的苦心。”他低声应下,视线压着压着晃动的烛光看过去,“今日太后受累了。”
帝王三言两语让凉少荇方才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压在交领上的手也搁在了茶案上,领口随着她微微放松的腰身被挤开一道缝。
烛光昏黄倾洒过去,寥深能清楚看到小衣上的玉兰。
玉兰栩栩如生,随着她声气轻呵缓缓起伏,看得人心潮也跟着起起落落如坠云端。
寥深的眸光暗了。
恍若劲墨,又带了抹光,稠得骇人。
凉少荇并未察觉,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百鸟朝凤毯:“只要皇上喜欢就好。”
他看着那不断张合的红唇,喉结一动,落在上头的视线跟着一收,帝王的腰又热了……
“皇上。”侯在外头的岁荣敲响了房门,“皇上,有急报。”
“知道了。”寥深收回放肆打量的视线,不怎么情愿离开了慈宁宫。
翠笙匆匆进屋:“娘娘,您没事吧?”
凉少荇冲她如释重负笑了笑:“翠笙,皇上对我留下的秀女很满意。”
“……”翠笙,“娘娘怎么知道?”
“刚才我当面问皇上了。”她一脸喜色,“就说皇上对我没那意思,这不秀女们刚进宫,皇上就特意来感谢哀家了。”
翠笙愣在原地:“……”娘娘是哪只眼看出来皇上对她没那意思的?
12. “什么意思?”
前些日暴雨,江浙一带受灾严重。
冲垮了堤坝淹了好些个村庄,死伤无数。
早前皇帝遣了几名官员前去赈灾,不想人才到就被冲天的民怨给堵在了官衙出不了门。
有几个带头的居然还动手打了赈灾巡抚,赈灾粮也被哄抢一空。
当地知县以暴制暴抓了几个闹事的当众砍了以儆效尤,由此激发了更大的民怨。
现下怨声载道,瘟疫又起,派人安抚救灾迫在眉睫。
皇帝在御案前权衡良久,终于定下了人选。
翌日早朝后单独留了姜少琮温绍,君臣商议许久才敲定了最终方案。
出了御书房,两人并排着往外走。
“下官不擅处理救灾事宜,此行还要右都御史多多督导才是。”温绍冲他拱拱手,一副虚心受教姿态。
温绍向来唯皇帝马首是瞻是非不论,何况此人仗着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衔手上沾染了不少无辜人的血。
他对此人没什么好印象。
姜少琮目不斜视:“救灾一事重之又重,若指挥使并不擅长,不如去皇上跟前说明,好让皇上派个擅长的和我去,以免误事。”
“……”不过是客套两句这个姜少琮还真就见缝插针来贬低他,温绍面色不好看,冷笑一声不再搭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
今日阳光甚好,饶是刻意走在阴凉处仍免不了起了一身的潮汗。
慈宁宫花园里的花儿就不一样了,前几日灌了雨水,又得阳光普照,卯足了劲儿地长,五颜六色开得娇艳。
凉少荇闲来无事坐在亭子里赏花,翠笙吩咐小宫女端来了茶水果子,又拿了花篮去采今晚沐浴要用的花瓣。
“翠笙,采些玫瑰。”凉少荇捏了半片千层糕放入口中,鲜甜可口很是美味。
心情不错,又端起茶盏顺了口茶。
时光静淌,日子惬意,不禁让她想起了未出阁前在将军府做姑娘的日子。
兄长总会在办差回来的时候给她带好吃的零嘴,若是得空还会陪她荡秋千放纸鸢,时不时也会对弈几盘。
还有郦棠,太仆寺卿嫡长女,她唯一的手帕交,自打入宫两人也再没见过。
好想哥哥,好想郦棠,好怀念当初的日子啊……
不知兄长现下如何了,有没有清剿匪寇,有没有受伤?
思及此凉少荇神色郁郁,没了食欲。
她捏着檀香团扇起身,顺着园中的石子路慢慢走着。
心里有事走起路来一时忘了考量去处,竟不慎出了月门上了宫道。
好巧不巧,迎头撞上一人。
身子一歪就要往边上倒,那人扣住她的手腕强势将人拉向怀中。
“咚”的一声,她听到额头撞在实肉上的声音。
凉少荇恍然抬头,迎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后颈一凉,脸也跟着白了:“是你?”
温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两人上次见面还是皇上破城那日。
那日,她凤袍加身,口脂嫣红,一双秋意流淌的眸子尤为深刻。
自从得知凉少荇侥幸逃过一劫他心里就想着两人会不会还有再见的机会,没想到这机会倒是来得挺快。
“是臣。”他冲着怀里的人露出个意有所指的笑,“太后这是……”
双手趴在人胸口,腰身被人锢着,且从受力角度来看,怎么看都像是她主动扑人怀里。
她面色一红,手忙脚乱从人怀中挣脱出来,强自端起太后的架子:“方才哀家不慎跌倒多亏你出手相助,如今哀家没事,你且自去忙吧。”
温绍:“……”这就是在赶人了?
他往前一步,她下意识后退,不想他竟只是恭敬行了一礼。方才反应过激反而令她脚下不稳,身形一歪就要磕在宫墙上。
那般娇嫩细腻的皮肤,蹭在墙上可还了得?
“太后当心!”
“太后当心!”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同时响起。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温绍身后还站着个人,正是那日匆匆见过一面的姜少琮。
两只手腕被人一左一右拉着,委实不像话。
“娘娘。”翠笙领着随行太监宫女急行至凉少荇跟前,只轻微扫视几眼,就大致明白了此时的情况。
翠笙掖着手上前,声音不卑不亢:“娘娘在日头下站得久了难免头晕,多谢两位大人看顾。”说罢,稳稳扶住了主子的胳膊。
意思不言而喻。
温绍看了姜少琮一眼,后者并未抬头,只神色紧张瞧着面前的人。
温绍先一步松手,忍不住揶揄:“您这手抓得可够紧的,若是叫不知内情的宫人瞧了去,怕是会徒增事端。”
姜少琮眼角微动,冲他咬牙一笑:“太后娘娘凤体尊贵,若我不抓得紧些伤了凤体该当如何?”说着神色自然松了手,冲着凉少荇作礼,“方才事出有因唐突了太后,望太后莫要怪罪。”
上回和姜少琮初见凉少荇对他印象不深,这回再见,只觉他性子耿直,都敢和皇上身边的红人温绍呛声。
估摸着是个忠臣。
心中莫名对他有几分好感,她冲他笑了笑:“姜大人是出于好心哀家又怎会见怪?大人应该有差事要忙哀家就不耽误两位了。”说罢,便由翠笙扶着原路折回。
不盈一握的腰肢消失在月门拐角处,姜少琮看了眼方才握过玉腕的那只手,不禁搓了搓指尖。
心中难免喟叹,她居然……冲自己笑了……
“右都御史可要拿镜子照照?”温绍不合时宜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少琮冷眼看他:“什么意思?”
“呵,什么意思?”温绍冷声笑开,“大人眼下这神态可与那思春小娘子别无二致。”
“放肆!”姜少琮凉声呵斥,“身为人臣你竟敢刻意抹黑太后名声,是何居心?”
“下官能有什么居心?不过是……”
“不过什么?”姜少琮步步紧逼,肃光扎人,“不过贪图一时口舌之快便口出恶言?也不看看恶言指向之人是何尊位?温大人当真是胆大包天!”
温绍也有了怒意:“姜少琮,你少血口喷人,你……”
“我什么我?”姜少琮横眉冷对,“温大人虽然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日常行事也不该太过失了分寸,否则行差踏错被报到了御殿之上,怕是不好善了。又或者,有朝一日失了圣宠……”
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温绍重权在握,做事雷厉风行又颇具狠辣,就算是官衔比他高些的官员碍于他一手遮天的势力也总要给他三分薄面。
姜少琮居然敢威胁他?简直是活腻了!
“素知温大人手段阴毒,颠倒黑白肆意攀污最是在行。若温大人想要故技重施污蔑于我,大可放手去做。”姜少琮一副铁骨铮铮无所畏惧的凛然模样,“虽学不会你曲意逢迎的本事,可我为官多年忠心耿耿,皇上总会给我当面分辨的体面。”
温绍:“……”牙尖嘴利,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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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一步。”姜少琮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盯着那笔直清隽的背影看了许久,温绍寒着脸笑了:“不过就是仗着眼下皇上有意重用罢了。”
不过,总会有不受重视的那一日不是?
当晚,两人踏上了南下江浙的路。
几日后,一本又一本的奏本从江浙快马加鞭而来,一本不落全进了皇上的御书房。
皇上忧心国事日日操劳,已经接连好几日宿在了偏殿。
岁荣端着宵夜走到案边,偷摸着瞧了今上一眼:“皇上,这眼瞧着要入夜,您又不让传膳,先喝完清粥解解乏吧。”
“没胃口,端下去。”寥深头也未抬。
“可是皇上……”
“退下。”
岁荣:“……是……”
慈宁宫里,凉少荇正准备就寝。
侯在门外的昌景轻轻敲了敲门:“娘娘,岁总管来了。”
屋子里,翠笙正欲给娘娘摘取钗环的手退了回来:“娘娘……”
这个时辰登门,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凉少荇不禁皱眉:“他可说了所为何事?”
昌景:“岁总管说是要紧事,需当面同娘娘讲。”
屋内主仆对视一眼:“那就让人进来吧。”
“是,娘娘。”
不多时,岁荣拖着圆润敦厚的身子进了内间:“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凉少荇羽睫轻抬:“昌景说岁总管有要紧事和哀家说。”
“奴婢确有紧要事和太后说。”
“说吧。”
“其实……”他嘴角聚着笑,颇有几分费心思讨好的意味,“这事是有关皇上的。”
果然被她猜对了。
凉少荇不动声色抿了下唇,不走心问:“皇上他怎么了?”
岁荣可是人堆里混出来的人精儿,不光眼睛好使,就连耳朵都练出了通天的本事。
听娘娘这话音儿,分明就是在敷衍。
“……”岁荣端着一副假意听不出对方实意的笑模样儿,“太后,皇上他绝食了。”
凉少荇:“……”
好端端的,皇上做什么绝食?就算真是如此,这事儿该去寻御医,来找她做什么?
“奴婢想着,太后皇上母子一心,如今皇上龙体受损,太后自然也是寝食难安,这才斗胆走这一趟。”
凉少荇张了张嘴:“……”她和皇上算是哪门子的母子?
“皇上忧心国事,这几日形容憔悴,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啊。”岁荣说着还捏起袖子装模作样擦了擦眼泪,却发现他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并未激起太后的半分同情。
透过衣褶的缝隙偷偷观瞧太后反应,一个不留神凑巧和翠笙扫过来的视线撞上。
岁荣朝着翠笙熟络笑了笑,翠笙对其视若无睹淡定移开视线。
这……主仆两个性子还真像……
岁荣继续喋喋不休:“如今朝堂之上都在称赞太后和皇上母慈子孝,堪称历代皇庭之表率。朝臣们对太后可是清一色的夸赞,都夸啊……”
“好了。”凉少荇蹙眉看他,“岁总管到底想说什么?”
满朝上下皆知她是个拉来凑数的太后,毫无血缘又岁数相差甚大的表面母子哪里来母慈子孝?
这话简直漏洞百出,偏她受制于皇帝又要顾及体面不能直言揭穿。
岁荣朝着太后一咧嘴,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狐狸:“不如太后去劝劝皇上吧?”
凉少荇:“……”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13. “皇上……” “朕就那么吓……
太和殿。
御案上的蜡烛刚刚换过不算太亮。
年轻的帝王埋在高高摞起的奏本中,只露出冷漠坚硬的侧脸,沉沉落下的视线略显疲惫。
殿门“吱嘎”一声开了,寥深指尖捏着的玉笔纹丝未动,微微下拉的眼角显示着帝王此刻心情不佳。
“不是说过了么?朕不饿,不用膳。”皇帝一目十行看完手中题本,三两笔做好批红又拿起另一本。
“国事再忙,皇上总要顾虑龙体才是。”故作端重的声音依旧难掩其中绵软甜糯的声线,和岁荣那尖细古怪的声音截然不同。
寥深抬起头来,隔着烛火看人,眸光倏然亮起,却因他面色平缓若不细看也看不清内中实质。
来人穿了件紫底的罗制褙子,对襟领口绣着浅黄的花色。
花朵从上到下依次蔓延至小腿,行走间,烛光融入罗衫,花瓣摇曳生姿,恍如活了一般。
“哀家给皇上带了几样小菜,皇上尝尝吧。”凉少荇站在御案下方,柔声细语。
寥深的视线跟着落在她面上。
朱唇玉眸,花钿生翠,好一副芙蓉面。
乌黑发丝高高挽起,在发顶盘做流水模样。上头珠翠点缀,映着烛光犹如月夜下银光闪闪的湖水。
指尖微动,一滴朱墨自笔头划落,落在工整的小楷上。
她这是听闻自己多日操劳,特意来看自己的?
可她不是怕自己么?如何会自行讨这苦差事?
还是说……她心中的确挂念,见不到人食不知味……
她难道……
“皇上。”良久没等到皇上搭话,她复又开了口。
暗自收神将笔搁在笔架上,帝王悄无声息敛去心头多余情绪:“太后怎的还未安置?”
她转身走向一边的圆木桌,将饭菜一一摆好:“岁总管惦念皇上龙体,特意让哀家过来劝一劝。”
方才暗涌的异样情愫倏然而逝。
就知道,她不会这么体贴。
她在他面前向来端着,胆子又小,若有可能估计一辈子不见他才好,又怎会主动来寻?
皇帝沉着脸没出声。
凉少荇在桌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皇帝起身,疑惑看向御案的方向,发现寥深正动也不动盯着自己。
暗沉的光线中,湿漉漉的眸子直直撞入那人深不见底的漩涡。
凉少荇下意识张了张嘴:“皇上……”
她这一声带着胆怯,声线却绵软,尾音将断未断,无端拖出来几分娇嗔意味。
寥深隔着晃动的烛火深深看她一眼。
凉少荇赶紧垂下眸子,慌促间,卷翘的睫毛上下煽动,团扇一般。
她没再敢跟那人对视,只安分守己站在原地。
时间一寸寸流失,站得久了她竟有些困了。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回头,发现不知何时皇上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站得那么近,自己只是侧了下肩膀就碰到了对方的胸膛,荡起的发丝有几根划过皇上鼻尖,留下一抹幽香。
凉少荇吓得惊呼一声,赶紧错后退开几步。
寥深不动声色看了眼胸口被她蹭过的地方,面不改色坐在了桌边:“朕不习惯一个人用膳。”
凉少荇看他一眼,不明白他这话是何深意,他不是向来一个人用膳的么?
“新晋的秀女已经入宫,眼下就差个名分了。”凉少荇善解人意笑了下,“到时自会有人陪着皇上用膳。”
“太后想得甚是周到。”寥深不怎么走心应了句,指了指桌上一盘不知名的小菜,“这是什么,朕怎么从未见过?”
寥深刚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凉少荇往前靠了靠,和皇上几步之遥:“这是春笋火腿。”
“那这个呢?”寥深用筷子尖儿挑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殿内光线很暗,她隔得又远,实在看不清寥深口中那个绿豆大小的东西。
又往前挪了又挪她总算是看清了那是什么:“皇上,这是花椒。”
嗅着近在咫尺的幽香寥深满意勾了勾唇,那笑不过一瞬,旋即便被他不声不响藏了起来:“朕不喜欢吃花椒,太后帮朕挑出来吧。”
虽身为太后,可毕竟只是个虚衔,凉少荇不敢造次乖乖应下:“好。”
菜碟摆在皇上正前方,她站在一侧需伸长了胳膊才能够到。皇上用膳时按理制不能将菜来回翻动,那么只能等皇上吃得露了花椒才能往外捡。
一来一回的,不光胳膊受不住,双腿站得也酸了。
暗暗揉了下腿,她还没来得及揉第二下寥深便开了口:“坐下吧。”
她依言要往对面坐,皇上视线落在他边上的位置:“就坐这里。”
凉少荇只好折回坐好。
寥深指了指面前的菜碟:“花椒。”
“奥。”
点点光晕在她眉间滚动跳跃犹如蜂翼,寥深不时瞧她一眼,只觉面前的女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翌日早朝后,皇帝下旨册封了新晋的秀女。
此事本来皇上是不急,可架不住朝堂上那些个臣子日日旁敲侧击,扯着忠心为君的旗子日日折腾。
都察院尤甚,特别是姜少琮其人。
烦,实在是烦。
“皇上,有急报。”岁荣面色匆匆走到近前,手里捧着一封信。
“哪里的急报?”
“是凉将军的急报。”
“凉本桀?”寥深撕开蜡封一目十行将信看完,“岭南一带水匪山匪向来猖獗,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克制住了。”
岁荣眼珠子提溜一转,立即咧出个笑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寥深不置可否一笑,眸色深沉。
“皇上。”岁荣觑着天子的脸色,小声儿补了句,“若是太后娘娘得知凉将军很快就要归朝,想来心里也是欢喜的。”
“太后?”寥深抬手,对着他的脑门隔空指了指,“你倒是想得细致。”
岁荣呲着门牙笑:“皇上谬赞。”
寥深批了几个时辰的提本,看了眼窗外暗黑的天色。
岁荣不愧是个人精,只一眼便瞧出了当今的心思:“皇上,夜色已深您还没用膳。奴婢想着慈宁宫这个时辰应该也尚未用膳,不如摆驾慈宁宫和太后一同用膳,顺带着把凉将军要回来的消息告诉娘娘,您看呢?”
寥深搁下提本看他一眼,说了句“摆驾”径自出了御书房。
慈宁宫里正在传膳。
凉少荇坐在桌前兴致缺缺。
翠笙看她似有心事:“娘娘,您怎么了?”
“翠笙。”凉少荇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眼角低垂,“也不知哥哥何时能回?他在那边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娘娘。”翠笙夹了块南瓜糯米糕搁在她面前的芙蓉碗里,“大将军吉人天相自然是身体无恙,若说吃的,将军是为国出征剿匪,粮草方面自不会亏待了将军,娘娘您就安心吧。”
凉少荇没接话。
翠笙替她盛了碗紫米粥,“娘娘还是先用膳吧,一会儿该凉了。”
“嗯。”
凉少荇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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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夹糕点外头传来了通传声:“皇——上——驾——到——”
“咚”的一声,手里的糯米糕掉回了碗中。
凉少荇尚未来得及起身,宫女已经打起帘子将天子迎了进来。
“皇上怎么来了?”
她欲起身,寥深一摆手:“坐着就成,不必起身。”
岁荣对着翠笙使了个出去的眼色,翠笙只当没瞧见。
“都退下。”
“皇上,奴婢还要伺候娘娘用膳。”翠笙声气儿温和,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岁荣轻“啧”一声:“皇上说了退下咱们退下就是。”
翠笙还想再说,岁荣索性一把将人拉走了。
直到了外头,翠笙不悦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岁总管抓我做什么,我自己会走。”
寥深对外头那一茬儿似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径自坐在了凉少幸身边的位置上:“刚用膳?”
凉少幸卷翘的睫毛迅速眨了两下:“嗯。”
“刚好,朕还没用膳,就在慈宁宫一并用了吧。”说这话时,寥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只是从头到尾都没能从那张脸上看到半分喜色。
困扰的神色倒是明显。
她朝着外头吩咐了句“翠笙,给皇上添置碗筷”又垂下了头。
“朕就那么吓人么?”
“什么?”凉少荇惊愕抬头。
寥深趁机往前凑近些许,看着她的脸相当有耐心重复一遍:“朕,就那么吓人么?”
对上威压十足的视线,她不由往后一缩:“皇上九五至尊,自带帝王之气,又怎么……会吓人呢?”
“不吓人?”寥深似笑非笑,“那你躲什么?”
“哀家,哀家没有躲。”凉少荇强自坐直了腰身。
寥深收回目光,话里带了揶揄,“方才躲得那么明显还以为朕看不见?朕又不瞎。”
“哀家……”
“娘娘,碗筷来了。”翠笙妥帖摆好碗筷退了出去。
寥深揭过方才那茬儿不提,说起了旁的事:“昭和大将军要回来了。”
“哥哥?哥哥要回来了?”凉少荇激动地难以复加,一张小脸因为兴奋的情绪浮上来一层薄粉,愈发显得娇嫩细腻。她开心地抓住皇上的袖子,莹白指尖深深嵌入华贵的衣料之中,“皇上此话当真?”
眼角余光望向半隐在袖间的玉指,帝王心情莫名大好:“自然当真,朕几时骗过你?”
凉少荇听了更是欣喜,指尖沿着袖口往上握住了他的手腕:“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寥深毫不在意她逾矩的触碰,心底反而因此升起丝丝甜意,他不动声色往凉少荇的方向靠了靠,刻意拉近两人的距离:“就在这几日。”
等凉少荇发现不妥,两人已是面对面四目相对。
他们靠得极近,只要一方稍微往前一分便会碰在一起。
不论是鼻头,还是唇瓣。
寥深似是故意为之,隔着似碰非碰的距离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就在这几日。”
女子唇角细软的绒毛轻轻扫过他的唇线,寥深浑身过电一般,心底刻意压制的浪潮被搅得天翻地覆,让他险些轻哼出声。
凉少荇也觉察到了隐约的触碰,禁不住偏开头去,红着一张脸小声道:“哥哥就要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
帝王目光落在那段光洁的玉颈上,眸光如狼却毫无猎杀之意只余赤果果的欲,他的声音沉得骇人却无端带了几分温柔:“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谢谢……皇上……”
14. 雨露均沾
前几日刚下了雨,今日阴涔涔的又下起雨来。
灰蒙蒙的,叫人看不透天际。
凉少荇看着漏壶箭杆上的刻度,有些头疼:“人又在正殿候着了?”
自从秀女们得了封,便依着后宫规矩每日来慈宁宫请安。
早晚各一回,从未落下。
平白多了这么桩难缠事,她是整日整日的睡不好,眼底隐见青黑之色。
翠笙将金雀儿祖母绿珠花别在发间,又选了对颜色相近的水珠形坠子给凉少荇戴好:“娘娘,后宫嫔妃给太后娘娘每日请安是本分,更是孝道。”
“每日都来,还来得这么早。”她眉间带着困意,说话也没什么生气,“就不能隔几日请一回么?”
按常理,后宫之中但凡能坐到太后这个位置的都是上了年岁的女子,岁数大了不光少觉,理事一则也跟家常便饭一般熟练。
可当今太后不同,如今还不过是个心性活泛的年轻姑娘。
小娘子多半嗜睡,也没那稳重心思。
翠笙自然理解太后的苦楚:“娘娘若是觉得晨起困难,不如和娘子们说一声,往后只晚膳前来请安。”
“嗯,也行。”
雨还在下,下得比早前还要大。
翠笙望着外头的雨势,赶紧招呼昌景来近前:“去给娘娘准备凤辇。”
昌景匆匆应下就跑,没跑出两步翠笙又在后头喊了句:“雨太大了,别忘了装上雨帘。”
“哎。”昌景应着跑远了去。
一番忙活,凉少荇总算坐着凤辇到了正殿。
到时,嫔妃们正在闲聊。
“姐姐腰间的禁步可是牛黄玉?”说话的是大理寺丞晏世孝之女晏妼柔。
“妹妹居然识得牛黄玉?”田襄不屑看她一眼,得意摸了摸禁步上的穗子,“我爹是户部侍郎,但凡入库皇宫的宝物我见过的不知凡几,不过妹妹……”她刻意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妹妹又是从何处见过这等稀世美玉啊?”
晏妼柔面色一红,带了丝羞赧:“姐姐说的是,妹妹自是没机会见识这等宝物,只是在书上见过。”
田襄面上得色更浓:“想你也是没见过。”
“我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左右不过一块玉罢了,也犯得着你们为此多费唇舌。”柳依贤英秀的眉梢微微上扬,脸上却并无多余的表情,仿佛说这话只是一时兴起并不为针对别人。
晏妼柔感激看了她一眼,后者没什么反应。
田襄在家一向骄横,被人下了面子心里自然不舒服。她看着柳依贤讥讽一笑:“听姐姐这话是见过不少名珍古玩了?”
“那倒没有。”柳依贤神色淡淡的。
田襄一听心中愈发得意。
只是,下一刻得意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家父是兵部侍郎不管户部。”柳依贤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一眼,“想来这满朝上下也只有户部侍郎才有拿国库珠宝回家赏玩的习惯。”
这话,便是在说户部侍郎渎职了。
一顶帽子扣下来,往小了说是假公济私,往大了说便是玩忽职守。
田襄面色一白,待要争辩,凉少荇由翠笙扶着进了殿内:“都来了。”
几人赶紧起身作礼,方才的口舌之争自动告一段落:“太后娘娘。”
“都坐吧。”
“是。”
方落座,田襄忍不住看向上座,心中不由慨叹。
太后娘娘生得冰肌玉骨,当真是个万人艳羡的美人胚子。在座几人虽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却也都是周正养眼的好相貌,可在太后跟前立时相形见绌,真是比不得。
也难怪先帝见了人一面就要娶回来当皇后,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就是今上见了也难保不动心。
不过好在她现下已是太后,是皇上名义上的母后,不然可叫这后宫的姐妹们怎么活?
“太后娘娘。”田襄站起身来,身边的宫女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她手中,“前几日父亲入宫探望,给嫔妾带了几颗上好的南珠。嫔妾想着这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镶在妆奁外头还是能看的,就自作主张给太后娘娘带来了。”
“有心了。”凉少荇看向翠笙,“那就收下吧。”
翠笙上前接过木盒,田襄笑得开心,随即唇边的笑又暗了下去,抱怨道:“太后娘娘,我们几个姐妹都册封好些日子了,皇上却从未来过我们的寝宫……”
她欲言又止,眉眼间一派委屈。
凉少荇看向其余两人,柳依贤和晏妼柔都没搭腔,想来此事不会有假。
册封诏书都下了小半月了,皇上居然还没有宠幸后宫么?
可御医不是说皇上体内阴虚阳亢,急需疏解么?
眼下后宫全是得了封的娘子,皇上临幸她们名正言顺,怎会一拖再拖?
莫不是近来政务繁忙不得空?是了,肯定是这个原因。
“皇上日理万机,国事繁重,想来是临时不得空。”凉少荇朝她们安抚一笑,“等回头哀家会提醒皇上,都放心吧。”
“多谢太后娘娘!”
田襄得了凉少荇的话作保心情大好,晏妼柔垂眉敛目一脸娇羞,至于柳依贤还和之前一样没什么表情,似乎此事与她无关。
凉少荇轻拨茶盏压了口茶:“你们刚入宫想来有许多事要一一适应,往后若无必要只晚膳前来请安便可。”
既然太后娘娘都亲口发了话她们也没有不应的道理,几人垂首应了句“是”。
外头风湍雨急雷电交加,凉少荇听着心惊不由眉蹙:“今日雨疾,若无其他的事就都散了吧。”
“是,太后娘娘。”
起身出了正殿,廊庑下卷了不少雨水过来。
“娘娘,当心脚下。”翠笙忍不住喊了声。
她恍若未觉,凤头履踩入雨水溅到鞋面上几滴。
“娘娘。”翠笙馋住她的手臂,“娘娘,您没事吧?”
凉少荇不好意思笑了下:“没事,就是突然想起了哥哥。未出阁时,遇上雨天哥哥在家,他便会亲自下厨给哀家做些好吃的零嘴。”
“娘娘。”翠笙撑伞替她挡去扑到檐下的雨水,“娘娘宽心,皇上不是说了么没几日将军就回来了。”
“说的是,是哀家多愁善感了。”
“娘娘。”翠笙小心引着她走下台阶,“您之前不是不喜欢后宫嫔妃送东西么?怎么这次田修媛递过来的东西您看也不看直接就收下了。”
提起这茬儿她下意识皱眉:“哀家若是推拒她不知还有多少话等着哀家,哀家嫌烦。”
“也是,田修媛的性子是有些噪。”
“翠笙。”凉少荇突然顿住步子,看向茫茫雨幕声音喃喃,“出征这么久也不知哥哥瘦了没有?”
晚膳光景,凉少荇正在用膳,一道伟岸身影突然进了外间吓她一跳。
待到看清来人,凉少荇又没法发作。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寥深。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他额外解释一句:“怕会惊扰太后用膳,没让人通传。”
凉少荇夹在筷尖的肉脯忽然不香了,她略显僵硬笑了下:“皇上用膳了么?若是没有便一起吧。”
寥深唇角似是勾了下:“朕正有此意。”说罢如往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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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
一顿饭吃得拘谨,凉少荇看皇上搁下碗筷这才招呼翠笙撤膳。
寥深压了口茶,借着烛光觑向身边的人。
她微垂着头,似乎在看手中的香帕。
烛光落在暖玉般的美人骨上,在她脸上错开一道阴影,将她的睫毛拉得细长。
她抿了下红唇,旋即又松开。唇纹缓缓压合后又逐次分开,唇线间似有水渍漾开,愈发显得唇瓣饱满水润,浸了水一般。
寥深捏着茶盖的指尖不由收紧,隐在暗处的眸色缓慢加深,暗成浓墨。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将口中茶水咽下,苦涩的茶水滚过舌尖喉咙居然比平常多了些甜腻味道。
寥深皱眉看向手中的茶盏,凉少荇刚好抬头往这边看,见他神色不虞还以为是茶水出了差错:“皇上,这茶有问题么?”
“茶里可加了糖?”
“糖?”凉少荇端过自己那杯浅啜一口,“没有啊,就是寻常法子泡的。皇上……喝不惯么?”
“那倒没有。”寥深又压了口茶,这回茶水里没了那股甜味,真是怪了。
“皇上。”凉少荇柔声喊了句,“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
她的声线生来娇柔,若是稍放轻缓些便无端多出几分娇嗔之意。凉少荇又不自知,全然不晓得自己如今说出来的话是柔中带嗔,勾人得紧。
寥深浓夜般的眸子看向他,像只狼:“说什么?”
怯怯和他对视一眼又马上挪开视线:“今日娘子们来给哀家请安,说了会儿话。”
寥深的视线一直停在她面上不曾挪动分毫:“都说了些什么?”
“就是些家常话,只是……”凉少荇迟疑片刻,抬头对上寥深晕成玄夜的瞳仁骇然一怔。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太过奇怪,遂对着寥深露出抹笑来试图缓解这尴尬。
这是凉少荇第一次主动对他笑。
那笑似是暗夜里生出来的珠翠熠熠生光,灼得人睁不开眼。
可寥深是谁,不过片刻便将眼底浮上来一星半点儿的惊艳揉碎于眼底:“只是什么?”
“皇上贵为天子,龙体关乎国祚。”
寥深不错眼看着她,示意继续往下说。
凉少荇虽不愿管这些后宫的事,可是在其位谋其政,放任不管总归说不过去。她稍作迟疑,继续道:“皇上正值壮年,如今后宫充沛,该照顾好龙体才是。”
说来说去,原来是让他去宠幸妃嫔。
心头升起的丁点儿热意骤然冷却,寥深冷笑一声:“太后这是在教朕如何宠幸旁人么?”
“啊?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朕今日才晓得太后如此挂念朕的身体,还真是受宠若惊。”话是这么说,眼底却是森然一片,脸上也没个笑意,“不过宠幸这事朕熟悉得很,太后不是知道么?”
这话是在暗示登基那晚两人的一夜荒唐。
凉少荇霎时羞红了脸,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皇上。”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寥深往前凑近一些,几欲贴上她的侧脸:“太后还有什么话不妨一起说了。”
他眼底冰凉,眸光晕成了黑玉,分明是恼了。
凉少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她想着不若就此打住省得真的惹怒了皇上。转念一想,这话头都开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于是,她壮着胆子又补了句:“皇上,雨露均沾才能不生怨怼。”
“雨露均沾?”寥深咬牙冷笑,“还是太后考虑周到。如此,朕也不便耽搁,今夜就去……”他声音暗沉,一字一顿,“雨露均沾。”
15. “你喜欢朕?”
出了慈宁宫皇帝径自去了几位嫔妃的住处。
本来是打算去柳依贤住的长春宫,他人还未及门外,翊坤宫外头候着的小火者早就跑去通传了。
御驾经过翊坤宫门口时,晏妼柔已经收拾妥帖乖巧候着了。
岁荣小心觑着天子的面容,见他脸上毫无波澜,只一双龙眸漆黑一团。
天子余怒未消,岁荣行动间愈发谨慎。他举着宫灯小心翼翼往寥深身前凑了凑,压低了声气儿:“皇上,晏婕妤候着呢。”
岁荣说话声音不大,晏妼柔耳尖听到了,赶紧做出更为恭敬顺从的姿态来。
反观寥深,坐着的动作未动分毫,只一双黢黑的深眸缓缓扫过对面的长春宫。
长春宫门口并无人接驾。
“皇上……”岁荣还要再说,寥深长腿一迈径自下了龙辇,目不斜视进了翊坤宫。
晏妼柔见状赶紧跟了进去。
茶案边,寥深沉眉不语。
晏妼柔亲自给皇上斟了茶:“皇上,喝口茶润润喉吧。”
寥深没有应声,只是顺着热气腾腾的茶水落在对方白皙的手腕上,思绪随即飘远了去。
凉少荇的手腕也很白,还细,细得仿若稍一用力便会断似的。
偏她身上有截不屈不挠的傲骨,叫人时不时恨得牙痒痒。
她叫自己雨露均沾,意思没明显,人家对他并无半分情意。
想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思及此,寥深面色不由一沉。
晏妼柔壮着胆子微微抬头看了今上一眼,饶是两人之间有氤氲水汽阻扰她还是精准捕捉到了他面貌的精髓。
深邃的眉眼,挺立如刀脊的鼻,比之旁人格外凌厉的面部棱角。
此段相貌,非寻常男子可及。
进宫半月有余,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当今天子。
以后,这人就是自己的官人了。
晏妼柔只觉心尖儿一颤,潮涌般的欣喜激动自心底迸溅而出随即漫了一身。
暖融融的。
“皇上。”晏妼柔等了一会儿,见皇上并无反应,借着隐晦的夜色壮着胆子轻轻抓住了他搭在椅背上的手,声音娇柔入骨,“皇上……”
寥深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声音沉得像山:“你喜欢朕?”
这话羞得晏妼柔红了一张俏脸:“嫔妾自然,自然喜欢皇上。”
“奥?”寥深眼角浮上来一丝兴致,“说来听听。”
“嫔妾……”晏妼柔张了张唇,一张小脸更红了,犹若熟透的粉桃,“嫔妾以前随父亲进过宫,远远瞧见过皇上的龙颜,自此便……便……”
她没再继续往下说,灼热爱慕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夜深雨浓,孤男寡女,这话本是助兴的良药,寥深心中却无丝毫起伏。
偏在此刻,凉少荇那双客套带笑的水眸缓缓浮于眼前。
她对自己从来都是客气疏离,要么就是怕,兔子见了豺狼一般。
良久,寥深生硬将手抽出:“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说罢,起身离开了翊坤宫。
晏妼柔茫然站在身后,满身热意退去,只余门外一片凉雨。
岁荣好不容易在檐下找了个淋不到雨的角落,刚要阖眼歇一歇,就瞅见天子转身出了房门。
他连忙打开伞追了上去,以至于动作太快都扯到了后腰,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皇上,皇上,您走慢些,当心龙体受凉啊!皇上!”
————————————————
自打那日皇上扬言要雨露均沾后,凉少荇已有好几日没见到今上的人了。
见不到人也是好的,至少不用日日提心吊胆。
她心情不错,用过晚膳想着出门逛逛,尚未来得及出门便被田襄堵在了门口。
“田修媛,你这是……”凉少荇扫过她满是愁苦的一张脸,似乎猜到了她来所为何事。
“太后娘娘……”田襄见了太后眼睛一眨,可怜的泪花扑簌簌就往下掉,只是嗓门有些大,“太后娘娘!您可要为嫔妾做主啊!”
“这……”她和翠笙对视一眼,“有什么话进屋说吧。”
一刻钟后,经过田襄一番长篇大论凉少荇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简而言之一句话,皇上接连几日从未去过她的寝宫。但她听说,前几日皇上去过晏妼柔的院子。
虽说只是坐了片刻就出来了,但也足够引起田襄泼天的妒火。
凉少荇忍不住蹙眉,皇上他不是说要去雨露均沾么,怎的说话不算话呢?
说话不算话的皇上方才用过晚膳,岁荣捧着急报匆匆走到皇上跟前:“皇上,昭和大将军的急报。”
寥深接过急报扫了眼:“明日回京。”
“这是喜事啊!”岁荣笑得合不拢嘴,“您若是亲口将这消息告诉太后,太后定然会……”对上寥深冷冷的眼神,岁荣赶紧收起笑,故作一本正经,“太后定会喜笑颜开的。”
“喜笑颜开?”寥深不由扯起一抹笑,“朕倒要看看太后是怎么个喜笑颜开法?”
眼尖的岁荣敏锐捕捉到了皇上嘴角的零星笑意,赶紧加了句:“瞧着天儿还早,您这就摆驾慈宁宫?”
寥深点了下头,旋即又将这一想法否掉:“不去。”
岁荣嘴角的笑尴尬僵住:“皇上不去了?”
“不去。”寥深随手将急报扔在案上,“这都好几日了,她一次也未来寻过朕,朕又何必自讨无趣?”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太后。
岁荣晓得皇上的心思赶紧毛遂自荐:“皇上,不如奴婢去趟慈宁宫把太后娘娘请过来,您看如何?”
寥深没吭声,这就是默许了。
岁荣赶紧小跑着往外去:“皇上稍后,奴婢这就去请太后娘娘!”
慈宁宫。
凉少荇正准备安置,昌景贴在门外通禀:“娘娘,皇上差人传话来了。”
“传话?”隔窗看了眼外头天色,“时辰不早了,有什么话让他和翠笙说了再说与哀家听也是一样的。”
“是,娘娘。”
翠笙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躺下,透过轻薄的床幔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娘娘。”
“嗯。”凉少荇迷糊应了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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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总管说皇上请娘娘过去一趟,说是有紧要的事。”
“紧要事?”凉少荇含糊嘟囔一句,“他能有什么紧要事?哪一次不是欺负人?不去……”
翠笙:“那奴婢这就去回了。”
岁荣在外头等得焦急,瞧见翠笙推门出来赶紧堆了一脸热络的笑:“翠笙姑娘,太后娘娘怎么没出来?皇上还等着呢,让主子等太久不好。”
“岁总管。”翠笙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娘娘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明日?”这么回去传话,怕是没他什么好果子吃。想起临来时皇帝的态度,岁荣只觉心头发颤,对上翠笙淡漠的一张脸也只能腆着脸假笑,“皇上要和太后娘娘说的真是紧要事,是……”
昭和大将军明日归朝的话滑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下,这是皇上给太后准备的小惊喜,若是他先一步说了,皇上怕是要让他好看。
这说不是,不说又请不到人,该叫他如何是好啊?
翠笙眼瞧着岁荣闷出一头的热汗,疑声道:“岁总管,您没事吧?”
岁荣都快哭了:“太后娘娘要是不去见皇上我恐有性命之忧啊!”
翠笙惯知岁荣的嘴脸,此人最是精明圆滑,为达目的什么话不敢说?
更何况他眼下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单为这一桩事办不成就会要了他的命?
她不信。
翠笙沉了脸色:“岁总管,娘娘已经睡了,此事我实在是无计可施,您还是快些回去禀告皇上吧。”
“这……”岁荣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大门缓缓关上,欲哭无泪。
他看了眼远处的宫墙,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走。
匆匆赶回御书房,岁荣想着仔细整理一下说词再进去回话。
刚站稳脚跟,屋内传来一个声音:“进来。”
岁荣心里一惊,因为他从皇帝的语气中听出了隐约的期待。
这可麻烦了。
“进来。”屋里的人声音明显比方才大了些。
岁荣强撑着一张镇定的脸推门而:“皇上。”
寥深下意识看向他身后。
空无一人。
屋内立时静得落地闻针。
岁荣听着自己胸腔里咚咚作响的心跳声,说话不由哆嗦起来:“回皇,皇上,太后娘娘已经安置,故才……故才……”
“废物。”寥深冷声低斥。
岁荣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栽在地上,他匍匐在地只觉呼吸紧促,一颗心脏近乎要炸裂开来:“奴婢,奴婢惶,惶恐,皇,皇上息,怒,息怒啊……”
寥深面色铁青,阴郁之色自眼角渗入瞳仁将眼底晕成一股浓墨。
只听哗啦一声,笔洗砚台连带着上好的青玉笔架稀里哗啦撒了一地,于暗淡的烛光中映出一道道残影。
岁荣只觉风雨欲来,他怕是要送命啊!!!
正要为自己分辨两句,皇帝突然起身出了御书房。
他脚底生风步子阔大,不消片刻已上了甬道往慈宁宫的方向去了。
岁荣见状不妙赶紧倒腾两根短腿跟上。
天爷来!都这么晚了皇上要去做甚呐?
16. 兄妹相见
“娘娘……”
凉少荇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翠笙在轻唤自己。
可她真的好困……
“怎么了?”声音软糯,似在呓语。
“娘娘……”翠笙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奴婢先服侍您起身再说吧。”
凉少荇睡意正浓哪肯起身,耍无赖般晃了晃脑袋,声音里夹杂了鼻音,娇软得厉害:“不起,不要起。”
翠笙为难看向一边,而后似是接收到了什么指示矮身退了出去。
下一刻,身下的褥子往下陷去,有人轻轻坐在了床边。
以为是翠笙还要再劝,凉少荇索性翻了个身在床边胡乱摸索一通,触到一片衣角顺势抓住扯了扯,小声抱怨:“翠笙,哀家很困,真的不想起。”
她闭着眼,卷翘的睫毛羽扇般乖巧趴伏着,因睡意浓稠格外深红的唇正无意识撅着。
坐在床边的人目光微收,复又看她一眼。
墨砚般的乌发凌乱铺在薄褥之下,一小缕头发不知何时蹭到了她的唇边。
唇色殷红,发丝乌黑,两相比照竟显得唇色愈发红艳欲滴。
本来随意搭在膝盖上的大手动了动,替她拂开嘴角调皮的发丝,却没有收回缓缓落在了巴掌大小的脸上。
继而收紧,揉捏。
半睡半醒间凉少荇觉得脸上覆上来一层灼人的热度,她难受动了动脑袋,那层滚烫如影随形横甩不掉。
睡着的人儿恼了,伸手去扯却被那人反手握住。
触感温暖,指腹带着薄茧,断不是翠笙的手。
凉少荇瞬间惊醒,对上一张冷硬英肃的脸立时惊出一身冷汗,眼睛不自觉睁大。
好看的睫毛根根外扩,仿如一根根排列绵密的刺。
“皇上?”
想要坐直腰身,这一动发觉自己的手还在那人手中。凉少荇下意识往后扯了扯,也没用多大力,这一扯竟将对面的人一下子扯到了跟前。
四目相对惊得她面色一白,慌促间忘了呼吸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寥深忍不住出声提醒:“呼气。”
本能按照他的话去做,呼完寥深又说了“吸气”二字,如此反复几次凉少荇才算是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频率。
从头到尾寥深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她的每一次吐息带着年轻小娘子特有的体香尽数扑到面上,搅得他心神不宁。
凝在凉少荇嘴角的视线逐渐变得浓郁,攻击性十足。
像匹狼,伺机待发。
“皇上?”被他贪婪的眼神吓到,凉少荇低声嗫嚅,“皇上,先松手成么?”
寥深沉着眉眼没吭声,视线划到掌心滑嫩的手腕上,状似不经意捏了下方才松手,往后坐开一些。
凉少荇赶紧往后退了退,小心觑着皇帝的神色:“夜深了,皇上怎的还未安置?”
“先前岁荣来请你为何不去?”金口一开便是质问。
“那时……”凉少荇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谨慎斟酌着回道,“那时哀家已经歇下了。”
“岁荣没同你说朕有急事么?”寥深似是没有听到对方的解释,继续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还是说你连自己兄长的死活都不在乎?”
“兄长的死活?”凉少荇捕捉到了话里的重点,仰着头神色紧张看他,眼神几乎是在瞬间变得湿漉可怜,“皇上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寥深冷笑一声,似在自嘲又似是讥讽,“就是话里的意思。”
“皇上……”凉少荇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乞求般望着他,眼角有泪水无声淌下,“兄长他究竟怎么了?求皇上如实相告。”
“他……”皇上故作迟疑。
一时间她泪如雨下,因哭得厉害鼻尖被晕成了薄粉色。
寥深忽然没了逗她的兴致,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凉少荇却等不及,难得强硬抓住了皇上的手,哭得梨花带雨:“皇上!求皇上如实相告!”
“他没死。”凉少荇依旧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看他,寥深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冷冽退去几分,“明日他就回京了,之前让岁荣来也是为了此事。”
她茫然片刻破涕为笑,却有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只是这次是因为欢喜:“谢皇上专门跑一趟将此事告知,多谢皇上!”
灿烂的笑在她脸上漾开,犹如一朵盛夏里开得正艳的海棠,灼了人眼。
几日积攒起来的郁闷和不快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寥深再次抬手替她拭泪。
没了紧张害怕的情绪作梗,这一回凉少荇竟从他粗粝的指腹间感觉到不甚明显的温柔。
她抬头看他,凑巧寥深也在看她,眼神肆无忌惮撞在一处,撞得凉少荇心头一跳再次低下了头。
默了半晌,她才低低道:“皇上,明日哥哥进宫能让我们见一面么?”她怕皇上不允,忍不住解释,“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就想着……”
“好。”
这次没想到皇上这么好说话,凉少荇面露诧色:“什么?”
寥深难得露出个笑来:“明日下了早朝就让他来慈宁宫,朕给他特许,可以待一整日。”
凉少荇张了张嘴,旋即真心实意笑开:“多谢皇上!!!”
寥深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岁荣正挨在墙角吹风,瞅见一道明黄色的影子人立即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皇上,您慢走,慢着点儿走啊,奴婢提着宫灯给您照着点儿路啊!”
靠得近了才发现今上神色舒缓,嘴角还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与先前御书房中要杀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岁荣看看身后的慈宁宫又看看边上皇上笑意舒展的一张脸,心中不由慨叹,果然不管是帝王还是英雄,只要是个男人都难过美人这一关。
翌日,凉少荇早早起来梳妆,早膳传得也比往日的早。
翠笙站在一边布菜:“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得着实不假,单看娘娘今日这精气神儿就知道了。”
凉少荇喜笑颜开:“也不知这时辰哥哥进京了没?”
“估计……”翠笙看看尚还蒙着灰的天,“快了吧。”
“嗯,嗯?”凉少荇水眸一亮,看了眼翠笙,“翠笙,刚才哀家吃的是什么?”
方才只顾着想哥哥的事,竟都没留意放进嘴里的是什么。咽下去方觉得,这东西清甜可口还带着一股软糯香甜,甚是好吃。
“娘娘,那是慈宁宫膳房新进的菜式松仁玉米。”
“嗯,做得不错。”凉少荇又吃了一口,“这道菜味道独特,让小厨房做一份给皇上送去。”
“是,娘娘。”翠深不解看她,昨日皇上气势汹汹来了慈宁宫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后来她被皇上支到了外头也不知屋子里发生了何事,不过现下看来皇上昨晚应该没做什么让娘娘不喜的事。
翠笙松了口气:“娘娘,昨晚是皇上叫奴婢出去的,奴婢不敢忤逆这才留娘娘一人,奴婢……”
“哀家知道定是因为皇上,不然你也不会留下我一个,放心吧。”凉少荇冲她一笑,“哀家知道。”
吃过早膳,凉少荇又熬了两个时辰,实在熬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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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躺在罗汉床上小憩一下。
不知睡了多久,隐约能觉察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面颊,熟悉的手感叫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凉少荇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哥哥。
昭和大将军,凉本桀。
“哥哥!!”
早朝后寥深下了口谕,允许凉本桀去慈宁宫觐见太后,自己则去了御书房批阅提本。
将落座瞅见桌上摆着一个合着瓷盖的双耳碗,在一众提本中分外碍眼:“这是什么?”
岁荣赶紧咧着嘴上前:“回皇上,这是松仁玉米。”
“你放的?朕不喜松仁,拿出去扔掉。”
“这是太后特意差人送来给皇上的,不过既然您不喜奴婢这就丢出去。”说着端起碗就要走。
“慢着。”帝王沉沉抬眼,“那倒也不必。”他打开盖子,深邃的眸光落在那金黄色的食物上,嘴角终是抵挡不住欢喜的情绪往上扬起一道明显的弧度,压都压不住,“算她有心。”
只是不知同样的食物她有没有给凉本桀准备,亦不知多日未见的兄妹宫中重聚会是怎样一番感人肺腑的场景。
会不会执手以诉思念之情?
更甚者,会不会相拥而泣?
若是相拥,又会是以怎样的姿势和力道?
岁荣眼瞧着皇上将一整碗松仁玉米吃了个精光不免忧心,早前皇上不是刚用过膳么?这个吃法儿,可别积了食。
不等心绪回转,皇上从御案边站起来:“摆驾,去慈宁宫。”
“是,皇上。”
夏日炙热,临近午时正是热意陡增的时候。
慈宁宫内外当值的宫人都被热得有些心不在焉,瞧见御驾到了近前才想起来进去通传。
寥深特意叫住那人:“下去。”
“是,皇上。”
寥深进了院子,翠笙刚巧从内殿出来。看见皇上就要见礼,帝王沉沉看她一眼,翠笙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压下,本分退到一边。
行至门外,岁荣识相止了步,还贴心帮皇帝开了门。
他冲着翠笙露出个和善的笑,翠笙目不斜视盯着脚下,动也没动。
岁荣尴尬摸了摸鼻尖没再多话。
外间没人,皇上的目光下意识飘向里间。
透过轻薄的湘帘能看到床上坐着两个人,女子低声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她在哭。
寥深眉梢皱了下,轻轻掀起湘帘一角。
罗汉床上,凉少幸抱着凉本桀哭得梨花带雨:“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嫽嫽……”凉本桀清冷如霜的脸上尽是心疼,宽厚的大手缓缓环住她清瘦的肩。
继而收紧。
“哥哥,我好想你啊……”带了哭腔的声音显得人楚楚可怜。
花一样的娘子哭得真切,若他在场定会顺势将人抱住,然后安抚,继而……
可如今,她面前的人不是自己……
凉本桀不时低头替她拭泪,凉少幸哭声凄然,整个人越钻越深直到完全融进他的怀里。
不可否认,凉本桀生的不错。
他虽常年习武却并不魁梧,身姿劲瘦出挑,长相清冷俊秀,又有清贵之相,是时下小娘子最喜欢的长相。
两人待在一起的确般配。
若非他是兄长,寥深定会误会他对凉少荇有什么想头。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可自控地沉下脸来。
两人抱得似乎太紧了……
17. 小肚鸡肠
外头无端起了风,殿门“砰”的一声合上。
“哥哥……”凉少荇捏着帕子吸了吸鼻子,疑惑看向外间,“刚才有人来过么?”
凉本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湘帘那头空无一人:“好像没有。”
“奥,该是我看花了眼,恍惚间好像看到有人。”她收回视线这才留意到眼下情形有些难为情,自己整个人紧紧趴在哥哥怀里,因着行动无状发髻都乱了。她别开头羞赧一笑,“让哥哥见笑了。”
说着就要起身,凉本桀的胳膊纹丝未动,对上她探询的目光有些躲闪,耳垂浮上来一抹不明显的红:“幼时嫽嫽伤心难过总会趴在哥哥怀里哭,哥哥都习惯了。你若还难过,再靠一会儿也无妨。”
凉少荇像个孩子般破涕为笑:“哥哥好傻,你回来嫽嫽自然就不难过了。”
凉本桀:“那你刚才……”
“刚才那是喜极而泣。”她坐直了身子,捏着软帕擦了擦眼角,低声喃喃,“有哥哥在身边真好。”
凉本桀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心里空落落的。
“哥哥。”喊一声不应,她又接连喊了好几声,“哥哥?哥哥?”
“啊?”凉本桀倏然回神,“怎么了嫽嫽?”
“没什么,哥哥是累了么?怎么心不在焉的?”凉少荇起身倒了杯茶过来,“哥哥喝茶。”
接过茶,他强行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当时先帝欲娶你为后为兄一口回绝,不曾想堂堂一国之君居然出此下策,找由头支开我强娶了你。”他叹了口气,十分自责,“如今你又阴差阳错成了太后,大好年华蹉跎宫中,你让为兄于心何忍啊?”
“哥哥。”凉少荇不忍兄长自责,刻意找由头开解,“其实我在宫中过得挺好的,每日里闲散度日还享受着太后的尊荣,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你是女子,花样年华却要白白葬送,我……”凉本桀似是真的急了,一口气险些上不来,“嫽嫽,为兄会寻机探探新帝口风再做安排。”
提起寥深凉少荇心里就发怵,自然也不想兄长为她涉险:“哥哥,我都说了我不介意。爹娘早就去了,如今这世间我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只要哥哥安好嫽嫽就别无他求了。”
“可是……”
“哥哥答应嫽嫽不会因为此事去找皇上。”凉少荇是真担心兄长惹怒那个阴晴不定的皇帝再度遭殃,“哥哥答应嫽嫽。”
凉本桀望着她心绪繁杂,良久,终是点头:“哥哥答应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翠笙打着帘子走了进来:“娘娘,皇上那头来人了。”
“为了何事?”
“来传话的小黄门只说皇上宣将军去御书房,其余一概未说。”翠笙稍作思量补了句,“奴婢多一句嘴,皇上心思难测,将军一切小心。”
罗汉床上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凉少荇不安抓住兄长的衣角再次叮嘱:“哥哥,万事谨慎,切莫和皇上起冲突。”
凉本桀对新帝的心性略有耳闻,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嫽嫽放心。”
哥哥走后,凉少荇免不得忧心:“哥哥不是才下早朝么?这才多大点儿的功夫皇上又要找人,翠笙,你说他会不会为难哥哥?”
“娘娘。”翠笙脸色不大好看,“有件事刚才当着将军的面儿奴婢不便开口,主要是担心将军误会。”
“什么事?”
“娘娘。”翠笙斟酌再三,面色实在算不上放松,“方才圣驾来过。”
“什么?”凉少荇有些茫然,“他来了怎么没有人通报?再说,哀家也没看见他人啊?”
“皇上不许人通传,悄默声儿来的。”翠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气儿,“就是您和将军哭诉那阵子来的。”
“他既然来了,怎么没见人又悄悄走了?”凉少荇实在摸不透这人的心思,“难不成他堂堂帝王有偷听人墙角的怪癖?”
“娘娘。”翠笙心里也没怎么有底,“皇上来的时候嘴角勾着笑,走的时候眼角积着怒,依奴婢看,皇上是恼了。”
“恼?就因为哀家和哥哥哭诉?哀家也没说他坏话啊?不过就是将近些时候的境遇说道一番,他怎的这般小气?”
“娘娘和将军方才一处可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
“也没什么特别的,哀家见了哥哥心里开心,想起近日种种有有些伤怀,就抱着哥哥哭了一会儿。”
“奴婢晓得了。”翠笙无奈叹了口气,“怕是这错处就出在这儿了。”
凉少荇愣了下,稍一琢磨又有些自责:“都怪哀家忘了在人前保持太后的威仪,可那是哥哥啊,哀家多日未见哥哥又突逢巨变心里害怕委屈这才失了礼数,往后哀家该当更加留心才是。”
对此“错处”一无所知的凉本桀此刻正在御书房外候着。
外头日头正盛,又没什么风,只站了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
凉本桀看了眼正前方紧闭的房门,暗自揣测皇上的意思。
来时路上小黄门步子匆忙想来差他前来的管事或是圣上给了加急的暗示,可到了之后又迟迟不宣他面圣,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思量间御书房的门开了,岁荣吊着眼梢慢腾腾挪了出来,拖着声调阴阳怪气的:“大将军,请吧。”
凉本桀不动声色皱了下眉,道了声“有劳”跟着走了进去。
帝王端坐御椅,见人进来不紧不慢起身踱到他身侧:“大将军剿匪劳苦,此次剿匪可有受伤?”
“都是小伤,多谢皇上记挂。”凉本桀恭敬作礼,“为国分忧是臣子的本分。”
“本分。”寥深不置可否勾了下嘴角,眼底浮上来一层叫人看不透的笑意,“虽是本分,却不见得是心甘情愿吧?”
“臣不敢。”皇上话里有话,他也不是傻子自然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臣一介武夫,行为粗莽,若是有什么言语行径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见谅。”
寥深没接话,漆黑的深眸里冷意陡生。
御书房里落地闻针,静得有几分诡异。
凉本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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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着微微垂头的姿势等着帝王发话。
好半晌,皇上低笑一声:“武将素日里行事的确不如文臣妥帖,大将军倒是有自知之明。”
“臣惶恐,不知微臣何处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明示。”
“将军没有冲撞朕,是冒犯了旁人。”
凉本桀不解抬头:“还请……皇上明示。”
寥深挑了下眉,似乎“皇上明示”四个字正中他下怀:“将军自小也是饱读诗书,男女大防这一点想必就不用朕过多解释了吧?”
“皇上所言极是。”
“嗯。”寥深缓缓点头,对他的态度很满意,“虽然你们是兄妹但毕竟两人均已成年,言行举止理应避嫌不能太过随心。将军来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回凉本桀总算是听明白了:“皇上说的是臣和舍妹?”
“将军慎言。”寥深淡漠的眼神扫过来,不带半分热乎气儿,“不是舍妹,是太后。”
“皇上恕罪,是臣口误了。”他抬头,坦荡同皇上对视,“不过臣和太后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望皇上明察。”
“没有?”寥深沉声冷笑,“那床榻之上搂搂抱抱难道是假的?”
“这……”凉本桀心中打鼓,之前慈宁宫中嫽嫽抱着他痛哭的事皇上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慈宁宫中有皇帝的眼线?
本来垂眸敛目的岁荣眼皮一提来了精神,心说怪不得皇上方才去慈宁宫时高高兴兴地去怒气冲冲地回,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寥深:“太后身份何等尊贵?如此不守规矩随意触碰是为大不敬。”
岁荣险些没笑出声来,皇上这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不过朕向来赏罚分明,自然不会因此忽略你为国征战的功绩,故允你在慈宁宫待到用完午膳。”
“皇上,原先说好的不是一整日么?”他太久没见嫽嫽了,不想走得这般匆忙。
“大将军怎么还不明白?”岁荣觑着皇帝神色为君分忧,“皇上不都说了要赏罚分明么?您私下冒犯了太后已是大忌,好在您有功勋在身这才功过相抵只去掉了和太后叙旧的半日光景,您不谢主隆恩怎么还质问起皇上来了,这要传出去可又是一桩过错了。”
凉本桀抿着唇不吭声,挣扎片刻终是无奈妥协:“臣谢主隆恩。”
“想来太后还在等将军闲话家常,将军这就回吧。”
凉本桀道了句“臣遵旨”就要往外退,不等他出御书房外头通传的小黄门已经来到了门外:“皇上,太后娘娘来了。”
寥深阴不见底的瞳仁里亮起一抹光。
小黄门继续道:“太后娘娘想问将军何时回慈宁宫?”
浮着的零星光芒即刻被压死在眼眶中:“朕和将军还有要事商量,今日怕是不能跟太后一起用午膳了。”
小黄门应了句“是”走开了。
凉本桀后退的步子僵在了原地。
岁荣偷偷瞅了眼今上,心说,这堂堂一朝天子怎么还睁着眼说瞎话出尔反尔了?
18. “你当朕是傻子么?”
回去路上凉少荇心中沉郁。
翠笙知道她心里不快:“娘娘莫要多心,说不定皇上真有要事和将军相商呢?”
“若真有要事那倒罢了,若是没有……”她负气般搅着帕子,“那皇上就是言而无信。”看了眼头顶炙热的日头,不由心下一慌猛地抓住翠笙的手腕,“你说皇上不会是要为难哥哥吧?”
“不能吧。”翠笙淡定分析着,“将军方才凯旋皇上奖赏还来不及又怎会为难?再说,奴婢并未听说最近有什么不利于将军的言论。依奴婢看……”她觑了主子一眼,心下了然,“皇上应该还是介怀之前您和将军举止亲密的事,皇上他……”
“哀家明白了。”凉少荇无奈叹了口气,“往后哀家定当谨言慎行,再不会拖累哥哥。”
翠笙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没再说下去。
用过晚膳,天色已暗。
心中惦念哥哥难以入睡,凉少荇索性捏了团扇在亭中吹风。
恰逢十五,月亮浑圆,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触景生情,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因着自己粗心大意惹了皇上不悦和哥哥都没机会一起吃顿团圆饭。
她抬头看向夜色中的星月,眼眶莫名发酸,爹娘不在了,哥哥又见不到,独她一人困于深宫,实在难捱。
“翠笙,我好难受……”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翠笙略显急促唤了声“娘娘”。
“我知你又要提醒我人前人后莫要失了太后尊仪,可是,我真的好难受……”压制心底多时的情绪一旦失控便再难回撤,“今晚就让我做一次自己好么?”凉少荇纤长的羽睫缓缓眨动,一串晶亮水光自眼角淌落,垂于脸侧将落未落,“就让我做一回那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自己吧。”
身后的人没再开口。
她苦笑一声,喃喃自语:“打小爹娘对我万般疼爱,有什么好吃好玩儿的都会给我留着,就连哥哥都不敌我在他们二老心中的份量。可是后来爹娘去了,从此这个世上我便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
她声音哽咽,软绵裹着哭腔的声音无端惹人心疼:“哥哥他对我也很好,只要是我想要的他便是费劲心思都会寻来给我,有这样的哥哥我觉得很幸运。怪就怪那日不该不听哥哥的话偷偷出门去看大鳌山,刚好碰到了皇帝被他瞧上。”
这个皇帝指的自然是先帝。
“他色欲熏心非要娶我为后,哥哥自然百般阻挠。后来为了能顺利将我娶进宫竟然派哥哥去去剿匪,趁哥哥不在威逼利诱将我强掳进宫。”
凉少荇越想越委屈:“原本想着皇上死了我就能回家和哥哥团聚,可没想到阴差阳错又被困在宫中成了太后。”
“可你知道么翠笙……”她鼻尖泛红,眼角亦染了薄粉,“我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做这个太后,也一点儿都不想待在这冰冷的皇宫,我想回家,我想哥哥了……”
“太后就这么想出宫和将军团聚么?”阴冷的腔调自身后传来,犹如凛冬的狂雪。
噬人,癫狂。
凉少荇呼吸一滞猛地回头,下巴尖儿上的泪珠应声而落:“皇上!”
他是何时来的?
寥深黑沉的目光盯着她,犹如实物将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皇上……”凉少荇慌了神,若是因为她方才一番话又牵累到哥哥那该如何是好,“我,不是,是哀家,哀家方才胡言乱语皇上万莫当真。”
“胡言乱语,万莫当真?”他黑着脸冷笑一声,笑声却比霜雪还冻人,“你当朕是傻子么?”
“什么……”
“太后以为朕已经蠢到连是不是胡言乱语都分不清了么?”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哀家……”凉少荇慌乱看向一直朝她使眼色的翠笙,她那意思是让自己说些软话。
“说,怎么不说了?”寥深往前踱了两步,每一步都似乎重重踩在她脆弱的神经上,“继续说,朕想听。”
“哀家错了。”凉少荇看状不对赶紧服软。
“奥?”皇帝眉梢浮着霜色,似笑非笑看她,“太后错在哪儿了?”
“哀家见到哥哥不该失了太后应有的仪态规章。”她小心观察他的神色,看他依旧无动于衷,又接着补充,“往后,往后哀家定会做好哀家的本分,再不会逾矩。”
“奥?”皇帝眉间的雪色化开少许,“话不是说得好听就行,要言出必行才是紧要。”
“皇上放心,哀家定会言出必行。”
黢黑的眼底浓雾总算散开,寥深纡尊降贵漏出个还算和善的笑来:“朕来就是和太后说一声,朕说过的话不会食言,说好的一整日便是一整日定不会少了太后半分。朕和将军说了,明日进宫陪太后用膳。”
“啊?”话题转变太快,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开心笑了,“谢皇上!”
“变脸倒是快。”帝王嘴角隐约勾着笑,目光自然落于她面颊。因她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眼角泪珠虚挂着,像串将断未断的珍珠引人驻足,继而想要触碰,反复揉搓,直至消弥于掌心……
应是月夜醉人,借着满院清浅帝王果真朝她伸出一只手。
手伸到一半意识到不妥,又假意看向翠笙,“自家主子都哭花了脸,还不快去拿帕子擦擦?”
翠笙应了句“是,皇上!”赶紧跑回了主屋。
凉少荇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纳闷儿。
他是专门来跟自己说明日哥哥要来慈宁宫用膳的事?若是如此差个黄门来说一声不就得了,犯得着自己跑一趟么?
对此同样不解的还有一个,岁荣。
不过这个“不解的谜团”在看到帝王心情愉悦从慈宁宫出来时就解开了,皇上这是借着传话的引子来瞧人呐!
为了能多见太后一面圣上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再看天子的一张脸,喜笑颜开,哪儿还有先前御书房中的怒火中烧?
岁荣眦了眦牙:“皇上,摆驾何处啊?”
“门牙收起来。”寥深心情不错,长腿阔步往前迈,“回御书房。”
“是,皇上。”
隔日翠笙去内务府领慈宁宫的月例,回来时带回来一个消息。
太常寺卿宋意临因渎职下了大狱,宋家老小一律流放。
凉少荇听得心中唏嘘:“真是糊涂,一家老小也是可怜。”
“说是渎职,不过我看管事那意思,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隐情?”凉少荇放下手中茶盏,“这个案子是何人差办?”
“锦衣卫指挥使,温绍。”
凉少荇下意识皱眉:“想来他办的差多半都是有隐情的……”
今日是亲人团聚的好日子,翠笙不想娘娘烦心果断转了话茬儿:“娘娘,给将军准备的食材都搁在小厨房了,您还有什么想加的菜肴和奴婢说就成。”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吩咐小厨房做两碗三生汤,哥哥喜欢喝。”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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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御书房中,帝王忙于政务。
外头日头盛盛,燥热的风丝沿着半开的窗缝挤了进来。
寥深单手蹭了下额角,全是潮汗。
热。
岁荣推门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两个抬冰鉴的小火者。
“皇上,冰鉴拿来了。”
寥深“嗯”了声继续办公。
岁荣正要退出门外,帝王的声音突然响起:“抬一个冰鉴给太后送过去。”
“是,奴婢这就差人去送。”
寥深看了眼漏壶上的箭杆,快到午膳的时辰了:“今日凉将军会在慈宁宫用午膳。”
岁荣精明的脑瓜立即从主子这句话中领悟到了其中精髓:“皇上放心,这冰鉴奴婢亲自去送。”
“去吧。”想了想,又道,“其余三位各送一台,最大那台留给慈宁宫。”
其余三位定是指新得位份的三位主子。
岁荣心说皇上对太后娘娘还真是偏爱:“是。”
带着皇上的嘱托,岁荣先送下三台小冰鉴,又抬着最大那一台去了慈宁宫。
到时,太后正在用膳。
翠笙差人接下冰鉴顺带说了几句客套话,岁荣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杵在院子里当石墩。
“岁公公,娘娘正在用膳。”
“这个我知道,可皇上说了这台冰鉴得当面交给太后。”他面上扬起抹讨好的笑,“皇上金口都开了,我这当奴婢的哪儿有不从的道理,姑娘说是吧?”
他既这般说,想来不见到人是不会走了。
翠笙无奈前去通传,片刻后,岁荣跟着进了屋子。
桌上菜肴丰盛,香气扑鼻。
太后将军兄妹二人面对面坐着,见人进来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凉少荇笑着开口:“劳烦岁公公跑这一趟,回去之后烦请回禀皇上这冰鉴很实用,哀家很喜欢,皇上费心了。”
岁荣赶紧收回暗自打量的目光:“是。”
她朝一边递了个眼色,翠笙便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放到了岁荣手中:“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公公笑纳。”
“这多见外?”话是这么说,还是笑着将锦袋塞进了袖袋。岁荣朝着凉少荇恭敬一礼,“奴婢这就回了,打扰娘娘了。”
翠笙跟着出去送客,凉本桀看向比以往皇帝所用还要大一圈的冰鉴,眉头皱起:“嫽嫽,素日里皇上和你关系可算亲厚?”
“一般吧。”想起寥深凉少荇似乎心绪不佳,“他这个人情绪多变,有时候挺吓人的。”
“嫽嫽。”凉本桀小心斟酌着用词将盘旋心底多时的话问了出来,“皇上他对你没展露什么旁的心思吧?”
问话一出,凉少荇竟又想起了新帝登基那晚的事,嫩白的小脸唰地红了。
这事她没和哥哥说过,不是信不过,而是觉得太过难为情。刨去那晚,寥深对她的确没再有太过激的举动。
她红着脸没回答,凉本桀心下一凉:“嫽嫽,你方才跟哥说过,昨日我来看你的时候皇上来过又走了,是么?”
“嗯。”
正是因为如此,昨日见到两人搂在一处才会黑着脸离开。御书房中,皇上对他也是一副横竖都看不惯的古怪模样,甚至还取消了原本安排好的午膳。
他看着凉少荇明媚娇俏的一张脸,又将前后几桩事联系起来,得出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推论。
难不成,皇上他……对嫽嫽起了心思……
19. 浅酌
岁荣回去的时候,皇上就站在廊下似在刻意等人。
“皇上,奴婢回来了。”
帝王掀起眼皮看他:“都送下了?”
“皇上放心,奴婢都已办妥,太后娘娘对您送过去的冰鉴非常满意。”
“奥?”寥深饶有兴致看他,“何以见得?”
岁荣咧了咧嘴角,在事实的基础上适当添油加醋一番以图博得龙颜一悦:“太后见了皇上特意差人送过去的大冰鉴,可是笑得合不拢嘴呐!您瞧!”他从腰间掏出一个锦袋,喜滋滋道,“这袋碎银就是太后赏给奴婢的。”
圣上眉梢上扬,不甚明显:“嗯。”
“还有其余三位娘娘,对皇上那是感恩戴德赞不绝口……”
“好了。”寥深似乎并不在意其余几位的反应,“朕知道了。”
“皇上,江浙急报。”小黄门在月门处通禀。
“呈上来。”
片刻后,帝王眉眼舒展:“江浙的涝灾算是妥善处理好了,你去趟慈宁宫就说朕要同太后共用晚膳。”
刚从慈宁宫赶回来的岁荣:“……是,皇上。”
在御书房又待了两个时辰,寥深估摸着时辰出了门。
甬道里却碰见一人。
“皇上万福。”晏妼柔妆容淡雅,发髻油亮,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寥深眼底沉沉,看不出喜怒:“晏婕妤怎么在这儿?”
“皇上。”晏妼柔人如其名,身娇声柔,皇上两个字叫得柔情似水,“今日皇上差人给嫔妾送了冰鉴,嫔妾铭感五内,特来谢过皇上。”
“晏婕妤过虑了。”帝王神色自然,目光却未在她身上过多停留,“朕还有事,若无要事就先回吧。”
“皇……”
她还想再说,皇帝却没给她挽留的机会,大步朝前去了。
岁荣不敢逗留,紧跟着就要往前赶。
还是晏妼柔身边的大宫女柳素机灵,眼疾手快拉住了岁荣的袖子,压着声量问:“大总管,多嘴问一句,皇上如此匆忙是往何处去啊?”
岁荣何不明白这其中的探寻,却也只是客套一笑:“皇上的心思谁能猜的到呢?”
“总管辛苦。”柳素不动声色将一包沉甸甸的碎银塞进他手中,“可否提点一二啊?”
岁荣娴熟掂了掂锦袋还算衬意,好心提点一句:“皇上喜静,未经召见往后还是不来叨扰的好,以免适得其反。”丢下这么模棱两可的一句话转身去寻主子去了。
晏妼柔望穿秋水的一双眼跟着皇帝飘出老远才不情不愿收了回来,对于皇帝的淡漠她实在想不通,皇帝禁欲多年,为何如今有了后宫反而继续压抑本性……
莫非皇上有什么难言之隐?
“娘娘。”
“啊?”晏妼柔恍然回过神来,“他怎么说?”
“大总管说往后尽量不要私自来寻皇上,以免适得其反。”柳素也纳闷儿,自打娘娘入宫皇上从未宠幸过任何一个后宫女子。
皇上正值壮年,如何都不应该对床】笫之事淡到这个地步。
“娘娘。”柳素四下看看,瞧着无人才敢张嘴,“皇上莫非有不举之症?”
“可不能胡说。”晏妼柔神色一变,细想想这猜测也不是全无可能,不然为何娘子们进宫数日仍无一人能得帝王御幸?
思及此,她蓦然变了副面孔,娇柔神态已然不见,眼神坚毅如石,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性子:“即使如此,也要尽力一试。”
后宫女子想要尊荣体面,无非两种,一靠帝王恩宠,一靠膝下儿女。
若是两件皆无,那往后的日子也就望到头了,更遑论想靠帝王恩宠庇佑家族。
“娘娘莫慌。”柳素贴心安抚,“兴许皇上就是心性冷淡,说不定过些时日就好了。”
“但愿吧。”
“娘娘,有人来了,是田修媛。”
晏妼柔赶紧收拾好情绪,照旧展露出柔和无害的笑来:“出门闲逛都能碰到姐姐,真是好巧呢。”
田襄看到柳素手里的食盒,又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一股闷气油然而生,说话也变得口无遮拦:“巧什么巧?还不都是来寻皇上的?怎么?妹妹的回礼没送出去?”
“没有。”晏妼柔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总之说出来的话尽戳人肺管子,“欸?姐姐也是来给皇上送吃食的么?刚才看姐姐从前边来应该见到皇上了吧?怎么没把心意送出去?还是说……”她面露同情之色,“皇上他不收……”
“怎么会?”田襄是个暴脾气,还死要面子,“是我没追到皇上这才没送出去,不然皇上早收了!”
“姐姐说的是。”晏妼柔乖巧一笑,“姐姐在皇上眼里和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姐姐送的东西皇上自然会收。”
方才送东西当面被拒的田襄:“……”
好你个戳人心窝的小妖精!
两人口中的正主此时此刻正在慈宁宫蹭饭。
凉少荇看到他就头疼,偏还不能轰人。
“冰鉴用得惯么?”
“用得惯的。”抬头对上翠笙意味深长的暗示,接着又补了句,“近来日头毒,皇上冰鉴送的正是时候,多谢皇上。”
“朕今日心情不错,太后可否同朕小酌一杯?”
她自小滴酒不沾,对饮酒也没什么兴趣:“哀家不胜酒力……”
“就一杯。”深色瞳仁里隐约泛着光,细看,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凉少荇突然不知该如何拒绝:“好吧……”
慈宁宫的主子虽不饮酒,但依照前朝惯例酒房里照旧存着各式各样的酒。
其中,果酒居多。
翠笙来取酒,岁荣竟也跟着来了。不光跟着,还自作主张挑了坛最烈的。
“总管,娘娘不胜酒力,这酒……有些过了。”
“皇上喜好烈酒,果酒口感偏淡,也就这坛尚能凑和。”和翠笙说话岁荣向来好性儿,虽说出的是驳人意的话,嘴角卷着的笑自始至终就没落下去过,“姑娘放心,皇上和太后饮酒不过图个意境,太后若是喝不惯少喝些皇上也不会介意的。”
他都这么说了,翠笙也不好再说。
饭后浅酌,闲杂人等都被清到了殿外。
岁荣饿得两眼发昏,触及本分站在一旁的翠笙,熟稔落出个笑来:“饿着肚子来的,如今饿得都前胸贴着后背,翠笙姑娘救个急给备些饭食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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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总管稍候。”翠笙转身离开。
好巧不巧,这个节骨眼儿上里头的主子正在唤人:“翠笙,添一只酒杯。”
翠笙办事向来稳妥,这次不知怎的竟少备了一只,该是帝王初次在此饮酒,一时忙乱所致。
外头无人应声,凉少荇又要再喊,坐在对面的帝王开了口:“罢了,酒杯你用,朕用酒壶。”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皇上提起酒壶替她斟了一杯,而后拎起酒壶就是一大口,气势豪迈洒脱,全然不似金殿之上的九五至尊克己复礼,“酒不错,尝尝。”
凉少荇浅啜一口,好烈,烧的嘴里瞬间没了知觉。
水眸半阖秀眉皱起,红润的唇珠用力抿紧,似怕抑制不住口中嗔声。
寥深喉头一滚,鬼使神差联想到了她的另一番姿态。
缠绵塌间,红唇半开,娇声细语连绵溢出,难耐神色浮于面颊。发丝乱于枕间,腰腹山峦般起伏。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同在塌间辛苦耕耘的帝王。
思绪戛然而止,寥深强压着心间浪潮,腰腹却逐渐放浪,涨热难忍。
“皇上,你怎么了?”皇上饮酒恍若入了定,身体未动分毫,眼底却迷了雾气,呼吸也有愈发粗重之相。
“没什么。”握在壶柄上的大手出了潮汗,寥深却以超乎常人的毅力迅速压下心头异样,只是喉结滚动,声线微哑,“是壶好酒,就是不够烈。”
这还不烈?
她艰涩睁开眼,勉强压下喉间灼热:“酒房大都是果酒,皇上若是喝不惯哀家可差人去御酒房取酒。”
寥深沉沉抬眼,苍松般的眸中似有火滚。心念忍不住活跃,比之烈酒太后更烈,更香,也更够味。
这话,自然不能说。
暗处的心思只能在暗处萌芽,拔高,死命克制。
“太后只饮了一口果酒就这般姿态,若是换了烈酒还不知会如何?”会如何粉面桃腮,勾人而不自知。
“啊?”凉少荇局促摸了下脸,担心失了太后体面赶紧坐到铜镜前端详一番,除了脸红了些,也没什么。
人离开了桌前,帝王的视线也紧跟了过去。
粘稠暗沉,精魅一般。缠着她脚底的影子一路往上,绕过纤细腰肢,落在胸前的起伏上。
目光陡然加深,呼吸重起来,面上还保持着平静的假象。
“皇上……”
突然回身,撞上那双沉寂寂的眼,惊得人低呼一声。
“怎么了?”帝王就势起身踱到她身后,顺着她白皙的脖颈俯下身去。
镜中两人靠的极近,姿态亲昵,叫谁看了都会误以为两人是晚间共塌的夫妻。
她的脸更红了。
不好明着赶人,只能婉言提醒:“皇上,靠的太近了。”
“什么?”浓郁的果香强势钻入鼻腔,人也跟着靠过来。
靠的更近了。
凉少荇紧张到抑住呼吸,生怕一个不留意唐突了帝王。
眼瞧着面前的人儿面上晕开薄粉,玲珑鼻尖沁出香汗,他的手不受控制抬起,缓缓摸上她的脸。
帝王掌心滚烫,似要将人血液都搅沸。
20. 妄念
“皇上,你做什么?”凉少荇偏开头去,后颈也是大片的粉。
古墨般的眸子微不可闻晃了下,却没收手,只是抬眼望向镜中,搭在脸上的手自然滑到了下巴上,轻轻捏住:“太后脸红的厉害,朕不过好心探查一二。”说着,呼吸再次贴近耳廓,声音出奇沉哑,“瞧,脸多红。”
镜中的女子因为紧张微张着唇,眼底浮着层水汽,有种被人欺负的错觉。
凉少荇突然觉得这情态有损太后威仪,生怕皇帝又要借机发难赶紧坐直腰身:“哀家不胜酒力,往后定会多加留心的。”
他的目光随着那不断开阖的红唇起起伏伏,一时不察空咽一口津液。
那津液似乎裹了香,同她身上溢出来的如出一辙,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流淌,继而同他融为一体,在奔腾的血液中无声搅起千层浪。
他夜一般的眸子浓沉到几欲无光。
好在帝王意志强韧,最终,理智战胜了妄念。
寥深松了手踱回桌边,想了想并未落座,只是下意识瞧了眼身下,伸手扯了下蔽膝背过身去。想了想,复又拽了下衣摆:“亏得太后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有朕瞧见,若是叫旁人瞧了去难保不会有损太后威严。”
“皇上说的是。”凉少荇诚惶诚恐站起来,没敢瞧人。
“天色已晚,太后早些安置。”
留下这话,心绪多变的帝王总算走了。
不多时,翠笙端着冰泉水走了进来:“娘娘头次饮酒估计不适应,净把脸降降热气。”
“好。”
“娘娘。”翠笙欲言又止,“娘娘……”
每次她脸上有这神色定然有什么紧要事,凉少荇搁下手中巾帕:“翠笙,怎么了?”
“娘娘方才就没发现皇上有什么不一样么?”屋子里一直放着冰鉴,今日也不太热,翠笙的脸却有些红。
“不一样?哀家怎么没看出来?”回想方才,皇帝离开时面色如常,除了步子大些步调快些也没什么异样。
“娘娘不防再仔细想想。”
“确实没有。”触及翠笙通红的面颊,凉少荇不禁担心,“翠笙,脸怎么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么?”小心在她额间探了探,“也不热啊?”
“娘娘。”翠笙面色纠结,却还是忍不住将心中忧虑说了出来,“皇上走时腰腹处衣衫微隆,瞧着,像是动了欲。”
“什么……什么!”年轻的太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俏生的小脸儿登时涨红,“你是说……”
“正是。”
“可刚才我们除了饮酒什么都没做啊?”
“没有么?”翠笙半信半疑,“娘娘再仔细想想。”
总不能无缘无故皇上自己起了性儿,那多荒唐。
凉少荇茫然讷讷:“确实没有啊。”
左不过是饮了些酒,皇上摸了下她的脸,摸脸一桩还是为了提醒自己莫要在人前失了威仪。
也没什么太过的事,他……怎就起了性儿?
这人莫不是……有什么怪癖。
“那就怪了。”翠笙收起脸盆,也是纳闷儿,“不管怎样,圣上是在慈宁宫起的念头,娘娘若是对圣上没那方面的意思往后行事更要处处当心,免得得了圣上青眼徒增事端。”
“好……”
翠笙想起一事神色微变:“听闻右都御史江浙那边的差事办完了,不日就要回京了。”
“嗯,扶助百姓是桩善差。”她全然没听出这话里的隐意。
“往后娘娘见了姜少琮可要留心,依奴婢看姜大人看娘娘的眼神不大对劲。”
“不对劲?”凉少荇回忆了一下双方的两次见面,右都御史其人端方守礼,待人谦和,没发现有什么,“有么?”
“娘娘年轻,未出阁前一直养在深闺,想来对世间男子了解尚浅。”翠笙替她理了理衣袖,扶她坐在架子床上,“这男子若是对女子有意,多半都能在言行举止间展露。奴婢在宫中待得时日长,察言观色还是准的。依奴婢看,姜大人对娘娘不一般。”
“哀家只不过和他见过两面,也无过多交流,这也说不通啊。”
“娘娘。”翠笙替她摘下首饰,用梳蓖小心将乌发梳顺,“世间之大,唯有一情字最难琢磨。娘娘且看吧,饶是您费心避着,这想凑上前的人总归有法子走到您面前来。”
凉少荇有些茫然,心头说不清何种滋味。
七日后,姜少琮回京,一起回来的还有温绍。
回京头一桩便是进宫面圣。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清早入宫,及近正午帝王才放姜少琮离宫,单独留了温绍议事。
“云南现今动向如何?”
“皇上,便衣来报柬王把持朝政,云南王……”
“是逆贼。”寥深沉冷纠正。
温绍赶紧敛眉肃色:“皇上说的极对,是逆贼。逆贼朱有基把持朝政却并未对云南王痛下杀手,如今云南王同其家眷皆被困于府中,一日三餐好生供着,为的就是试图笼络他手下的六万旧部。”
寥深抬眸,沉沉看人:“怎么说?”
“云南王年事已高,心性谋略早已不复当年,虽惰于练兵但对手下将士多方照看,手里的兵将对其忠心耿耿。”温绍语气微顿,“逆贼虽匿于云南龟缩不出,但也晓得用不了多久皇上定会派铁骑攻破城池,这才假意讨好用云南王笼络人心。”
帝王沉眉不语。
温绍擅自揣摩圣意,继续道:“依臣拙见,此事不宜再拖,应尽快救出云南王,联合所剩残部把逆贼一网打尽。”
几息过后,圣上开了金口:“的确,隐患需尽早拔除。”
当日下午,皇帝急召宣昭和大将军入宫。
临近晚膳,才派人引着凉本桀去了慈宁宫。
见到哥哥凉少荇百般欢喜,忙不迭吩咐翠笙上菜上酒。
“哥哥,你怎的来了?”
“不日离京,皇上体恤准我同嫽嫽见上一面。”
“离京?”她的笑意僵在眼底,“哥哥才回京,又要走么?”
沾笑的眼角眼瞧着没了生气,凉本桀不免心疼:“嫽嫽莫慌,哥哥答应你,定会平安归来。”
“可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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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时候,哥哥虽不在宫中,但好在人就在京中,每每想到都是一份慰藉,可现如今人又要走,这一去刀枪无眼,又少不得日夜惦念,“嫽嫽不想你走……”
现下关了门,外头有翠笙守着,她也顾不得什么劳什子太后威仪,趴在凉本桀肩头低声啜泣:“哥哥……”
“嫽嫽。”从小到大最见不得她哭,只要她哭他变哄,这一哄就是十六年,从不厌烦甚至还有些甘之如饴。
他晓得其中缘由,却从未直白对她提过。担心唐突了她,更害怕嫽嫽会因此和他生分。
可他成年多年,夜深人静时也会有难以自持的念头。
嫽嫽入梦,两相荒唐,且近年来诸如此类肖想愈发频繁。到如今,即使青天白日也难得消停。只要嫽嫽离他稍近,他便不可自抑地萌出许多不着边际的妄想。
就好比此刻,她只是将头轻轻搁在肩侧,他便慌了。发间的清香,轻柔的呼吸连同软糯的声音都似乎生了手脚,拉拽着他浮想联翩渴求更多。
搭在桌沿的手猛地收拢,而后,缓缓抬起搭在了她的薄背上:“嫽嫽莫哭,你哭,哥哥会心疼的。”
“哥哥才不会。”
“嫽嫽……”
哥哥是奉旨离京,知道自己不该使性子,但长久积攒下的委屈在这一当口尽数迸发。她作势去推人:“哥哥才不会心疼,若是疼嫽嫽就不会……”
埋怨的话在撞上凉本桀炙热红透的耳垂时戛然而止:“哥哥……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么?”
抬手想探他额间,不及半路皓腕被人擒住。
与其说是擒,更类似于握。
动作看似生猛,力道却温柔得紧。眼底的款款深情几欲溢出眼眶,那一瞬,凉少荇本能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她有些尴尬低下头去,小声嗫嚅:“哥哥,先……松手吧。”
他知道,自己该松,但他没有。
约莫是今日沾了酒,又或许是忧虑自己牵念多年的人会被皇帝捷足先登,今日的他无端多出种一吐为快的勇气。
他加重手上力道,还顺着心意将人拉进少许:“嫽嫽……”
没料到会有这么一茬儿,凉少荇下意识惊呼,人已经到了他近前。
暖烛里,纤长的睫毛飞快颤了几下,配上她刻意躲闪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娇羞。
有种欲拒还迎的错觉。
凉本桀再抑制不住,低头在她鼻尖贪恋一点。
凉少荇惊愕抬头:“哥哥……”
初尝甜头并不见她明显抗拒,凉本桀从中嗅到一丝机会,压抑多年的情感倾刻间蒸腾,爆发,急欲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好想同她亲近。
牵手,摸脸,或是再贪婪些,低头去感受她唇间的触感……
蠢蠢欲动的念头鼓动他拢过她的肩头,眼底的清明早已晕成了狂夜,他像个初尝情爱的半大小子急不可耐向前倾身,却在即将触碰到对方唇珠时被人一把推开。
“哥哥!”凉少荇偏过头去,声音微不可闻,“哥哥……你……做什么?”
21. 醋了
“哥哥……你……做什么?”
凉本桀有些受伤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做什么?自然是想拥她入怀,想同她生儿育女相守一生,这些都是他想要的,可她呢?
她想要么?
“我……”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威冷将军此刻如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嘴唇翕动半晌终是半个字都难以吐露。
“哥哥……”凉少荇使劲搅着帕子,红着脸道,“哥哥方才是不是没站稳这才……这才……”险些亲到自己。
“我……”冷傲俊秀的脸上满是纠结,前一刻仿似下定了决心,后一刻又瞬间偃旗息鼓。
归根究底,他在怕。
怕她会因此厌弃自己,不理自己。
若她厌了,毫无血缘的两个人是否还能保持原本的亲近关系?
他实在不敢赌。
凉本桀无措起身,踱到门口复又踱了回来:“嫽嫽对不起,方才酒气上头哥哥一时没站稳不小心唐突了你,你……莫要怪哥……”
“怎么会呢?”凉少荇如释重负笑开,如往常般挽住他的胳膊,“想来哥哥喝不惯果酒,下一回我给哥哥备你喜欢的酒就是了。”
凉本桀苦涩一笑,玉琢般的侧脸微微紧绷,嘴角荡出一抹苦笑:“好。”
“大将军,时辰不早该出宫了。”外头候着的小火者突然开口。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凉本桀恢复了往常的轻声细语:“嫽嫽放心,此去云南哥哥会万事小心,勿念。”
“哥哥……”视线在他领口一扫而过,凉少荇面色羞赧,“哥哥整理好衣衫再走也不迟。”
“衣衫……”他低头,这才发现常服交领开了少许,应是方才不小心扯到了。
“好了么?”害羞的小娘子水眸微抬,见他领口还散着立即收神局促看向一边。
凉本桀利落理好衣衫,面色赧然:“嫽嫽,那哥哥就先走了。”
“好,哥哥此去要好生照顾自己。”凉少荇面带忧色,“刀枪无眼,定要万般小心。”
“嫽嫽放心。”凉本桀行至门口终是不放心补了句,“皇上此人心思深重,平日相处嫽嫽要处处当心,万莫被其蒙骗了去。”
只当是兄长在关怀幼妹,凉少荇并未多想:“嗯,我会格外小心的。”
屋外脚步声渐远,凉少荇跌宕起伏的心思终变和缓。
只是,方才推搡间她在哥哥胸口不经意看到一块青黑色图案,瞧着,像是什么独特印记。
他怎的不记得哥哥何时纹过此等印记,该是她眼花了。
哥哥刚才说去云南,可柬王不就是逃到云南去了么?
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柬王龟缩云南犹如困兽。
与困兽相争,定是险极……
还有方才出声催促的小火者,他不会听到了什么吧?
不过就算是听到了什么,只要不是皇上特意派来盯梢的,应当不妨事。
-
御书房。
“太后和将军在殿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奴婢听着……”小火者紧张吞了口口水,“太后好像是受了惊。”
“受惊?”正在批阅奏本的帝王抬眸看来,眼底沉暗似浮鸦羽,“为何?”
被皇帝这么一看,小火者吓得虚汗直冒,捏着衣角擦了又擦就是不见干:“好像是大将军对太后做……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做什么能让人受惊?眼角沁出丝丝寒意,一双浓眉仿似裹了霜,捏着御笔的手缓缓收拢:“为何这般猜?”
圣上这般关切太后委实不同寻常,但凡是个有脑子的将前前后后这些事一合计都能推断出个子丑寅卯。
皇上怕是对太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当时他就站在临窗的位置,透过微开的槛窗隐约瞧了个大概,大将军抱了太后,看那样儿还想做些别的。
不论那些“别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敢笃定,定然不是只想抱抱而已。
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帝王雷霆之怒乍起难免会殃及池鱼,一个弄不好,他的小命儿就交代在这儿了。
可那二人可是兄妹,如此……岂不是乱了套?
“嗯?”许久没听到人回话,皇上眼底已然结冰,“哑巴了?”
“皇上恕罪!”他两腿一软瘫成了软脚虾,“皇上恕罪!”
“说。”声音既沉又哑,仿似凛冬腐朽的枯木。
他赶紧爬起来跪好,连磕好几个响头,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皇上,将军他,他抱了太后。”
抱了?凉本桀初回京都时也抱过她,不过当时是凉少荇思念哥哥自己抱上去的。
这一回,怕也是她主动吧?
她抱他,不过是知晓凉本桀即将出征云南的事。
应该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
何况两人还有兄妹这层关系在。
“你看见了?”
“奴婢亲眼所见。”
寥深:“……谁先抱的谁?”声音听着寡淡,却无端生了箭矢。
小火者明显觉得周遭冷箭环绕,只等上位者一开口便会“嗖”的一声狠戾出击割断人喉咙。后背已经湿透,裹着热气的风从门角荡进来都卷不起半分暖意。
“是……是……”
“说。”
“是大将军!”
直到他的声音在满室癫狂中彻底消融,帝王终于出声:“怎么抱的?仔细说。”
今上特意压着怒火,面上喜怒不显,声音已然风雨渐起。
“就……”小火者顶着一脑门子的汗,笨拙比划了一下,“大将军先拉了太后一下,然后在太后鼻尖亲了口,之后就……就……抱了太后……”
不光抱了,还亲了。
好,很好。
……
当夜起了雨,尊贵的帝王就这么顶风冒雨踩着夜色冲到了慈宁宫。
其间,昌景翠笙都冲出来拦驾,推说太后已经歇下不便见驾云云,皆被身边近卫一一挡开。
诺大的宫殿上百号人都不敢在天子盛怒之下出头挡人,一个弄不好可是要死人的。
帝王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
直到到了殿门前才刻意放缓了步子,紧跟在身后的岁荣收脚不及一头撞在了龙背上。
皇帝冷脸转身,压着怒火道:“滚。”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婢这就滚,这就滚!”
一并跟来的近卫见状都识趣后退数步,安分没入走廊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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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只外间燃了香烛,里间漆黑一片。
电闪雷鸣中,床上的人动了下。
“翠笙,是你么?”声音迷糊,似乎并未完全清醒。
匿在浓夜里的人没出声。
“雷声太大哀家睡不着。”裹了睡意的声音显得分外乖软可欺,“就像上回一样,你在床边抓着哀家的手等哀家睡着,可以么?”
几息过后,无人应声。
凉少荇晃了晃纱帐外的手语气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好翠笙,陪陪哀家,好么?”
身居太后高位,处在后宫女子权利的顶端,却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同奴婢说话,寥深一时气不打一出来。
又是好半晌没等来回应,凉少荇心下疑惑撑起身子看向暗中模糊的影子:“翠笙,你怎么不说话?”说着就要起身。
衣料摩擦声响起,裹着冷意的人影从暗处缓缓走出。
见人慢慢靠近,凉少荇又安心躺了回去,只留了一只手在外面。
浓影靠着此起彼落的闪电引路到了绣床边上,只居高临下睨了那人一眼。
凉风满殿,纱幔飘飞成绸,偶有暗香扑面而来带着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
暗香晃似生了手脚,无声无息冲击着人的感官,裹挟着帝王不断靠近。
近些,再近些……
帝王垂下眉眼瞧人,宽大的床上一个娇小的人儿安静躺着,只余一方薄背对着他。
“翠笙……”那只手撒娇似地晃了晃,嫩白的指尖在电光中闪着粉光。
本意是来质问太后的帝王突然消了气,面上浮起来一层暖意,继而有微不可见的笑意在唇边缓慢漾开。
他稳稳坐在床边,大手一伸握住了那只浮香暖融的手。
一路夹带的湿冷在她温软掌心悄然化开,闷出一缕暧昧。
该是晚间同哥哥饮了酒头脑晕乎的缘故,指间明显区别于女子的冷硬结实她竟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她安稳入睡,他却毫无困意。热意渐起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直至变浓,焦灼。
半睡半醒间,似有雨水落在了额间。起先湿凉,而后炙热。
热意依次拂过眉眼鼻尖,最后停在了唇间。
翻滚的热浪像要将人吸进去,来回折腾数次才沿着唇缝强势挤/入/肆/意/放/纵。
横冲直撞许久,这股热浪又烧到了侧腰后颈。
夏日本就闷热,加之这莫名热意又灼得厉害,很快,她被热出一身潮汗。
她难耐晃了下腰,被人禁锢般动弹不得。
好难受。
凉少荇猛地睁眼,入目,除却焦躁的风雨声,只余纱幔来回晃动。
好在雷电暂歇,她靠在床头缓了缓重新睡了过去。
阴暗殿角,一个高大身影呼吸厚重。
正是人前肃重,威仪尊贵的帝王。
此刻的他,眸色狂乱,唇瓣微肿。不知方才两人靠得有多近,是做了何等亲密之事就连身上都混了女儿香。
寥深扯了下覆住腰腹的布料,似在隐忍。平复许久,小心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外头风狂雨急,高大的人影很快与黑暗融为一体,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暧昧的味道……
22. 对质
翌日早起,凉少荇脑袋有些晕。
“娘娘,昨日……”翠笙着实不知昨晚在寝殿中发生了什么,只知皇上进殿待了半柱香左右,而后出来,怒气全消,嘴角还挂着零星笑意,“昨晚……皇上没对您怎么样吧?”
凉少荇尚未完全醒神:“皇上?皇上怎么了?他昨晚来过么?哀家怎么不知道?”
翠笙不解看她:“娘娘,昨夜皇上黑着脸冒雨而来,奴婢瞧着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哀家没见到皇上啊!”她绞尽脑汁回忆,终于查出了一丝蛛丝马迹,“昨晚电闪雷鸣骇人得紧,哀家记得叫你牵着哀家的手陪哀家睡觉。”
“睡……觉?”翠笙不可思议睁大了眼,“娘娘,昨夜奴婢并未入殿。您口中的奴婢……怕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皇……皇上?”她不可置信看向翠笙,“怎么可能?”
“娘娘!”留意到她嘴角暗红的痕迹,翠笙惊呼出声,“您的嘴怎么了?怎么破了?”
她怔怔看向镜中,唇上不知何时添了一道伤:“不知道啊,昨日就寝的时候还没有,瞧着像是嗑的,不会是哀家不小心碰到了床柱吧?”
“娘娘……”伤口不大,却是啃咬过的痕迹,翠笙欲言又止,“这伤痕……”
“怎么了?”
翠笙心中惴惴又不好明说,只委婉道:“瞧着像是咬的,或是……吸的……”
“难不成是哀家睡觉时不小心咬到了?”凉少荇面露恼色,“只能用深色的口脂遮一遮了。”
“娘娘……”既然娘娘没理解她话里的言外之意,翠笙只好挑明,“您这伤或许是皇上弄的。”
“不是说咬的或者吸的么?”她有些纳闷儿,“皇上无缘无故咬哀家做什么?”
对上翠笙别有深意的目光,她突然顿悟:“你是说……说皇上……他……”凉少荇面皮薄儿,当着旁人实在难以启口说出那个“亲”字。
只是,现下两人都心知肚明,昨日风雨张狂夜,向来冷清冷性的帝王究竟做了什么。
上过早朝,寥深留下几名要员议事。
无非是关于官员政绩考核,秋后狩猎以及南下出巡相关事宜。
政绩考核秋后狩猎两桩官员各抒己见为君分忧,气氛尚算融洽,只是到了出巡一事生了龃龉。
多数人不同意皇帝南下,只有一小撮儿同意,觉得出巡一举意在宣扬国威考察民生,实为必要。
两方各抒己见毫不相让,闹了个脸红脖子粗。
户部侍郎田阔扯动肉乎乎的腮帮,对着皇帝的方向恭敬拱手:“皇上千金之躯何等尊贵,南下出巡且不说一路凶险,再者膳食不比宫中,万一伤了龙体恐危及我朝社稷。”
“逆臣贼子现今龟缩云南,我朝将士兢业守国又英勇无畏,一路凶险……田大人此话从何而来啊?”对上田阔抵触的震惊模样,姜少琮全当看不见,“田大人对皇上忠心耿耿,若是忧心圣上膳食想来必会从中平衡为圣上排忧的。”他面色淡然,说话不紧不慢却声声掷地,“皇上南巡的款项不如就从户部拨,如何?”
偌大一个高帽扣下来,溜到嘴边拒绝的话被他生生咽下。这个节骨眼儿上说此事他办不了,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深不可测的圣意了。
南下出巡虽是体察民情关注民生的大益事,可毕竟新皇登基根基不稳,又加柬王逃窜在外对帝位虎视眈眈,南下路上便是最好的下手时机。
但凡帝王稍加权衡定会否了这提议。
田阔巴巴瞅着御案的方向等待圣裁。
帝王端坐御座之上,神情寡淡心思不显。
片刻后,有了定论。
“田爱卿,出巡一事就由户部安排吧。不用太过费心,一应所需折成现银交由右都御史查验即可。”
以往帝王出巡会带现银但不多,衣食住行所需之物才是大头。帝王现下当面索要现银想来南下出巡一事未必会落实,借此由头填充自己的私库才是实质。
这话,又不能明说。
当着要臣的面儿揭皇上的短,怕不是嫌命长。
田阔哑然一愣:“……皇上,户部近来……”
“田爱卿也知道,先帝耽于享乐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如今朕也只能倚仗田爱卿了。”
帝王一顶更大的高帽戴下来田阔只觉被压得头晕眼花心慌气短。
户部虽掌赋税却也远没有外人想得那般是个肥到流油的美差,毕竟先帝在挥金如土这方面熟练得如同穿衣吃饭,往年内务府的窟窿户部不知被逼着填了多少。可如今帝王认定他能扛起此事作为臣子便不能太驳他的面子。看来这回得将往年扒拉进自个儿兜里的倒些出来,田阔强撑一脸的体面疼得肝儿颤,:“有皇上这句话,微臣定当鞠躬尽瘁……力图……为君解忧……”
姜少琮冷哼一声。
田阔老脸一抽几欲骂人。
“田爱卿许久未见修媛了吧?今日天气正好,待会儿就随岁荣去吧。”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儿,皇上还算有点儿良心。田阔听罢,皱巴的眉眼缓慢舒展开来:“臣谢过皇上。”
“皇上,太后来了。”殿门外,小火者低声通传。
“知道了,引太后去偏殿,朕稍后就到。”
她来了。
姜少琮原本冷硬的侧脸瞬间缓和,月余未见不知她是否一切安好。目光难以控制地飘向殿外,却只觅得一片粉蓝色衣角。
衣角轻扬,似裹了蜜香,甜得人心神俱荡。
“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都回吧。”
寥深缓步走出大殿,看似淡然的步子却有渐行渐快的趋势,直到做工繁杂的袍角在无风的夏日里翻飞成浪。
偏殿,凉少荇正坐立难安。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
既然昨晚皇上没有叫醒她,也就是将此事压下不提的意思。
可她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皇上对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他自己从未提过,若真是借着她睡着做出那等事,那她须得留心了。
她可是太后,断不能做出罔顾伦常令凉家蒙羞的事来。
“想什么呢?”皇帝大刀阔步走进来,自然在她边上坐下,大手一挥屏退所有奴婢。
“啊?”凉少荇慌乱回神,没敢看他,“哀家是不是打扰皇上议事了?”
“的确打扰。”
“……”无措的双眼扫过去直直撞上帝王似笑非笑的眸子,她恍然愣住,“皇上……”
寥深极少在人前露出这般所谓和煦的笑,即使在她跟前也不曾有过。
总感觉今日的帝王有哪里不一样。
“莫慌,若是扰朕的理由尚可朕便不予追究。”他兀自倒了盏茶,瞧着心情不错。品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又晕开少许。
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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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般,收都收不住。
……
想问昨夜你是否轻薄于我,不知这个理由算不算尚可。
凉少荇心里没底,自不敢明目张胆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只好壮着胆子旁敲侧击:“皇上昨夜可去过慈宁宫?”
“去过。”
回答利落倒是坦荡。
“那……”她小心斟酌着用词,“翠笙说昨夜皇上去的时候看着心绪不佳,可是哀家做错了什么?”
提起这茬儿寥深本能想到了她和凉本桀抱在一起的画面。
拥抱这动作本就亲昵,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定会不慎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比如胸口,又或者腰-臀。
光是这般想,心里似有野火在烧,理智也跟着思绪一同起火,燎原。
浮于嘴角的笑倏然敛去:“太后觉得呢?”
昨日除了和哥哥用饭时有点儿小意外,其余一切如常。可当时殿门紧闭外人也瞧不见里头的事,帝王究竟是因何不快,她实在不知:“打入宫起哀家一直克己复礼,生怕有个行差踏错浊了太后尊仪,哀家自认没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皇上明鉴。”
“呵……”他咬牙冷笑,话不多说直接伸手揽住他纤细的腰身,前臂发力一把将人带至跟前,“这样太后是不是能记起来了?”
她抬头,眼底震惊,莫不是昨日哥哥抱她时被人瞧见了?怎么会……
因着心虚,凉少荇敷衍两句试图蒙混过关::“记起什么?哀家不知道皇上在说什么?”
“不知道?”这一回,帝王眼神分明冷了,未及她回神扣住她的后颈往下重重一压,带着冷意的触感印在她鼻尖,“这个动作,熟么?”
昨日哥哥就是这般!
昨日种种说不定已尽数被人窥见,凉少荇既惊又羞,顾不得此刻两人极近缱绻的姿势,双手撑在他胸前震惊抬眸:“皇上,你……”
昨夜光线晦暗,饶是碰过她感觉总有些虚。现下不同了,他勾着她的腰,锢着她的颈,鲜活的触感引得人心猿意马只想破城。
“怎么?”寥深本能靠近,蹭着柔嫩肌肤贴在她耳侧,声音低如石震,“太后还想狡辩?”
“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她怕极了,怕皇上嫌她不遵礼节,更怕因此牵连哥哥,“此事与哥哥无关。”
帝王沉眉:“什么意思?”
“昨日的事……”若承认自己逾矩左不过一顿责罚,可若承认是哥哥动手在先,她不敢想结果会是如何,“是哀家主动的。”
皇帝的视线反复在她弧度优美的颈线上徘徊,眼底欲、色渐浓时这句话犹若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心头的邪火猝然压灭。
“你说什么?”声音威重,明显不信,毕竟昨日来回话的奴婢可不是这么说的。落在后颈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滑到她光滑的下巴上,顺势捏住,“为什么撒谎?”
“哀家没有。”
“还说没有。”加注在下巴上的力道莫名加重,痛得她低咛一声,“难道不是将军先抱的太后么?”
凉少荇骇然张了张口:“哀家……”
“为什么撒谎?”寥深眸光锐利扎在她面上,“怎么?喜欢他?”
“哀家……”
“想好再说。”
“哀家自然是喜欢哥哥的……”
“你说什么?”手上力道再度加重,这一回凉少荇吃痛闷哼,“你喜欢他什么?”
23. 婚配
殿外骄阳似火,殿内如沐凛冬。
年轻的帝王脊背前倾,一手握着女子纤细的腰身,一首捏着她精巧的下巴,冷眸如雪,吐气如霜:“你喜欢他什么?”
“皇上……”凉少荇皱着眉噙着泪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也着实会惹人怜惜,“他是哀家的哥哥,哀家自然喜欢他啊……”
帝王默然。
也是,该是他急火攻心忘了这茬儿。两人毕竟是兄妹,妹妹不讨厌哥哥也是人之常情。下巴上的力道缓慢卸开,皇帝面上有些许不自在:“理是这么个理,不过宫中礼仪尚需遵守,往后搂抱一般亲昵之举甚用,尤其是和男子,太后可知晓了?”也是怪了,分明只是个小巧娇嫩的人儿却能轻易搅得他的心天翻地覆。
凉少荇小心坐回原地,红着脸拢了拢被皇帝大手抓乱的衣裙,方才残留的惊措尚流连于眼梢:“哀家知道了。”
积聚起来的丁点儿旖旎被方才的疾言厉色崩得稀碎,皇帝有些懊恼,面上却尽量克制:“知道就好,朕还有事要忙,太后自便吧。”
“皇上……”凉少荇沉默几息,终是怯生生唤他一声,“哀家……还有事……要问……”
“何事?”
“昨晚……”她虽已出阁可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有些话着实问不出口,支吾半晌只尽量委婉道,“昨晚……皇上去过哀家寝殿?”
寥深面不改色:“是。”
她默默垂首,似是想到了什么耳尖瞬间红透,言语间愈发拘谨:“晨起梳洗,哀家的嘴上多了块伤,瞧着……像是……被什么咬了……”她迅速抬头看了眼皇上,瞧其不语心里更是为难,“昨夜……皇上可有……可有……”
寥深自然晓得她要问什么,但她不明说他就当不知,只好整以暇瞧人,直到瞧得人面红耳赤:“可有什么?”
左右试探皇帝就是不接话,如此看来势必要直白说破才行。她心下一横,贝齿用力咬在唇珠上,硬着头皮将盘绕心底多时的疑问问了出来:“皇上……有没有不小心……亲到哀家?”
“确实亲了。”寥深不躲不闭对上她的眸子,眼底风波再起,“不过不是朕不小心,是太后。”
“什么……”凉少荇被他说懵了,“皇上这话什么意思?”
他指了下唇,言之凿凿:“太后昨日就亲在这儿。”
“哀家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难不成朕在说谎?”寥深缓缓靠近,眼底幽深难测,裹着一股她看不懂的情愫,“太后昨日可是饮酒了?”
“是喝了一点。”
“这也难怪。”寥深从容抬手,指尖缓慢碾过她的唇珠,指腹粗粝的触感引得凉少荇后颈一麻,险些嘤咛出声,“昨日你就是用这里轻薄的朕。”
“轻薄”两字他特意拖腔带调,听得凉少荇如临大敌。
“还好太后喝的不多,不然……”皇帝别有深意扫了眼腰间的蹀躞带,分明意有所指,“太后还指不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
“可哀家从未做过这种事,不会是……”她小心觑着帝王脸色,声若蚊蝇,“皇上记错了吧?”
“不承认倒也无妨。”他凝起眉角面上并无恼意,“不若你我重来一次,说不定太后就会记起昨日之事了。记得自己是如何将朕推倒在床,又是如何……轻薄于朕的?”
没遮没拦的话听得凉少荇羞臊不已,她慌张起身:“皇上公务繁忙哀家就不打扰了。
皇上逗趣般瞧她:“倒也不是什么紧急军务。”
“可……”凉少荇眼下只想寻个由头赶紧走人,偏她眼下张皇失措,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确切由头,只不走心敷衍一句:“皇上日理万机定是政务繁忙,哀家就不打扰皇上了。”
话音刚落,人几乎是小跑着逃到了殿外。
寥深难掩唇角笑意:“这么容易上当,还真是好骗。”
廊柱下,三两大臣还在为方才的事争辩不已。
姜少琮也在其中。
不过这回他只是旁听,并未过多发表言论,看似平静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往身后飘。
目光锁定之处正是偏殿。
凉少荇慌慌张张出偏殿时他便看到了,刻意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为着方才帝王的言辞她不免心虚,慌促间脚下行迹也没个章法,下台阶时一个不留神竟踩空了一脚。
“娘娘当心!”
“太后当心!”
左右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两只胳膊也在同一时刻被人紧紧架住。
台阶足有百层,这一失足只怕会头破血流。
凉少荇吓得面色一白,下意识紧紧拽住其中一截衣袖。
“娘娘……”翠笙的声音蓦然逼近,声量却刻意压着,“娘娘先松手吧,这么多人在呢。”
“什么?”她四下粗略一扫,惊觉此时此刻情况着实尴尬。
御阶之上,除了她还有两人。
一是翠笙,另一个竟是右都御史姜少琮。
现下,两人正各抓着她一只手腕。
而她抓的,正是姜少琮的衣袖。
且此刻,年轻的右都御史脸红了。
她蓦然想起先前翠笙同她说过的话。
脸虽红着,视线却不闪躲,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
她蓦然想起先前翠笙同她说过的话。
翠笙说,姜少琮对自己不一样。
可在凉少荇看来两人并无深交,偶然碰见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说他对自己有意着实有些牵强,可翠笙说话做事向来稳妥,若无迹可寻断不会信口胡说。
……
凉少荇面上一热,瞧了眼不远处廊下站着的几位大臣,心中越发窘促:“让姜大人见笑了。”
话及此,照常理该是姜少琮松手,而后双方稍作寒暄各自离开,或是略掉客套直接离开。
姜少琮此人虽孤傲执拗却也是个心思通透的能臣,按理说不会不懂这个中规矩。
可偏他就没懂,又或是蓄意为之。
“御阶陡高,太后当心。”这般说着,手却没松。
凉少荇不大自在晃了下手腕:“谢过姜大人。”
时隔多日终能见到心心念念之人姜少琮心中确实雀跃,他深知自己此举未免放浪。可她身上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只要一个眼神抑或是只一个不露脸的背影便能将人的神智吸食,搅乱。
爱慕之情自不必说,可又怕举止太过唐突佳人。
明知此举悖逆,却忍不住心生觊觎。
小心翼翼心向往之,偏又不得逾矩,克制渴求循环往复,压得心头如闷重石。
真是疯了……
“右都御史是魂飞天外了么?”一道冷肃的男声骤然响起,在这灼热的夏日里竟生生激起千层雪。
冰冷,扎人,似要剥开人皮肉,吸髓吮血。
乌云蔽日,忽然变了天。
帝王立于高地,仿若睥睨众生的神。
只是此刻,神在发怒。
“朕问,右都御史是魂飞天外了么?”他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人脆弱的神经上。似要将人心底隐藏的欲/念踩住,碾碎。
几乎是本能的凉少荇即刻挣脱了他的手掌,迅速站开两步。
姜少琮这才醒神,双手作揖恭敬行礼:“皇上息怒,方才微臣的确是走神了。”
“只这一点需要朕息怒么?”
姜少琮既不傻也不呆,从帝王一直打量太后的目光中已经推断出皇上骤起的怒火多半与自己触碰太后有关。
可他们是名义上的母子,他醋什么?
“方才太后娘娘险些失足,适才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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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娘娘。”
“知道唐突,往后做事更要多加留意。”寥深面上无波无澜,眼底波谲云诡,是人看不透的冰冷。
“微臣谨记陛下教诲。”
“时候也不早了,回吧。”
“是。”趁着垂眸作揖的空荡迅速看了眼那人玲珑小巧的鞋尖儿,这才起身。
帝王却叫住了他:“姜爱卿年岁也不小了,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姜少琮垂首:“尚未婚配。”
“姜爱卿一表人才政绩斐然,想来定然得不少小娘子青眼,不知爱卿属意何人啊?”今日的帝王明显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打算。
“皇上。”姜少琮不卑不亢抬头,对上帝王幽深难测的面色端稳如山,“这是臣的私事。”
语出惊人,有那么一瞬间周遭静得吓人。
一呼一吸都显得尤为突兀。
掌控生死的皇帝目沉如灰,不见一丝情绪。
凉少荇站在几步开外都能感知到这边的剑拔弩张,翠笙心中骇然搀着她往后退开几步。
寂静的时间里仿若风丝都结了冰,冻得人骨头发酸。
“确实。”漫长的几息过后,寥深嘴角牵起丁点儿笑意,“既无事,那就回吧。”
“微臣告退。”
紧张的气氛逐渐消弭,凉少荇趁机走人:“哀家就不打扰皇上了,先回了。”
寥深没开口,浓云密布的目光在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上来回逡巡。
少顷,冷涔一笑:“倒是敢想。”
——
议事离开后田阔跟着岁荣去了储秀宫。
大宫女玉珠领着田阔进屋时田襄正闷闷不乐,见到田阔即刻喜笑颜开:“爹!您可来看襄儿了!”她撒娇般扯着老父亲的袖子,仿若回到了未出阁的时候。
“襄儿乖,爹这不是来了么?”多日不见,田阔对自己的掌上明珠是挂念得紧,如今见人瘦了,霎时冷下脸来,“玉珠,你是怎么伺候的?小姐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老爷息怒!”玉珠吓得跪在地上,“小姐近来的确胃口不好,不过是因为……”她小心和田襄对视一眼,不知后头的话该不该说。
田阔却从这话里琢磨出了旁的意思,顿时喜笑颜开:“胃口不好?女儿啊,你莫不是……”说着相当得意看向她的小腹。
听出了田阔的意思,田襄面上一红:“哎呀爹,您想哪儿去了!”说罢,想起近日来的委屈只觉没脸,竟落下泪来。
别的先放下不提,田阔这个父亲做得还是够格的。宝贝闺女一落泪他那稀疏的眉毛不由分说聚成一团:“哎呀!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难不成是皇上欺负你了?”
“爹……”饶是比不得宫中贵人金贵却也是在尚书府娇着宠着养大的掌心宝,这一入宫日日独守空闺不说,想见皇上一面都难如登天,田襄越想越委屈,到了后头直接扯着帕子嚎啕大哭,“爹……皇上他就是欺负人……”
她嗓门太大,哭得又过于伤心。田阔多番劝慰无果只好吩咐玉珠赶快紧闭门窗,生怕一个不留心这话传到圣人耳朵里无端获罪。
等人怨气发泄得差不多,田阔才稳着性子开口:“女儿啊,你跟爹好生说道说道,皇上是怎么欺负你的?爹虽不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可为自己的女儿分说一二还是能做到的。”
“爹,皇上他……有病。”
田阔愕然:“……”什么?
“爹,女儿说的都是真的。入宫几个月来,皇上从未留宿过其他娘子宫中。”田襄靠在老父亲耳边小声道,“听说皇上素日里见的最勤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温绍。”
田阔听得心尖儿一跳:“几个意思啊?”
“爹……”田襄委屈喊了声,“女儿斗胆猜测,皇上他……喜欢温大人……”
田阔:“!”
24. 闲言碎语
田襄口中有病的帝王又在慈宁宫蹭饭。
凉少荇想着白日里帝王同她说的话坐立难安。
皇上说她主动亲了他。
怎么可能?
可若不是,皇上为何要扯谎?
扯这么个弥天大谎对他有什么好处?
她仔细琢磨,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思虑良久,她不情不愿承认,事实可能真如皇帝说的一般,是她饮了酒乱了性儿,将身强体壮的帝王压在榻上给轻薄了……
思及此,只觉心惊肉跳,连头都不敢抬了。
“太后不用饭?”沉凛的声音自身边传来,迫使她回神。
“哀家……不饿……”
“不饿?太后莫不是铁做的?”
“……”
说话间,昌景进来通报:“太后娘娘,三位娘子来请安了。”
凉少荇神色一怔,是了,今日用膳比往常早,她竟忘了娘子们尚未来请安。几乎是本能地看向帝王,后者神色冷淡,明显是挂了脸。
这就是不想见了。
“那……”本该顺着皇上意思寻个由头将人打发了,转念一想,娘子们因着皇上寡恩本就可怜,这回好不容易撞上了正主,如若还不得见,实在说不过去,“请娘子们进殿吧。”
寥深握筷的手顿了下,转而将筷子搁在了筷架上。
“太后娘娘。”三人齐声行礼,俱是一副恭顺谦谨的和气模样。
凉少荇正要接话,田襄“哎呀”一声:“皇上!您怎的在这儿?”
晏妼柔也看到了圣上,温柔的眉眼即刻漾开一抹惊喜:“皇上……”
唯独柳依贤,见了今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依着本分行礼,不咸不淡喊了句“皇上”。
寥深低声“嗯”了句,没了后续。
三位娘子干巴巴站在桌前,坐不是,不坐也不是,有些尴尬。
凉少荇好心出面解围:“娘子们可有用晚膳?”
田襄嗓音洪亮:“不曾。”
“尚未。”晏妼柔声色款款,柔情似水的眸子有意无意往皇上身上扫。
柳依贤面色沉静,还带着一点儿冷傲:“没有。”
“如此,便一同用吧。”凉少荇吩咐翠笙添置碗筷,又特意让出了邻近帝王的位置以成人之美。
几人相继落座,席间晏妼柔时不时一脸娇羞望着今上,明晃晃的爱慕藏都藏不住。
田襄是个心粗的,对于暗送秋波这样的技能尚不能领略其精髓,只会一口一个皇上没话找话说。
柳依贤还是老样子,神色寡淡,从头到尾没有半分争宠的意思,仿佛入后宫就是来过闲散日子的。
反观帝王,冷面冷情,寡言少语,像个无欲无求的圣僧。
一顿饭吃得难受,好不容易将三位娘子熬走,端坐桌前的帝王发了话:“太后什么意思?”
凉少荇被他说懵了:“皇上在说什么?”
“说什么?”他提眉凉笑一声,“让三位娘子一起用膳,不过就是想帮她们入朕的眼,不是么?”
“……”这个倒是真的,凉少荇无话可说,“皇上慧眼如炬。”
心中气闷,寥深语气一滞:“朕又不瞎。”
听出了他话里的怒气,凉少荇不吭声了。
许久,帝王并未起身。
殿外,蒙了雨的日头悄然散尽。
天色暗了下来。
外头细雨连绵,夜风裹着水汽扑进殿内,空气有些湿,还闷。
两人独处,气氛未免古怪。
且今早从皇帝口中得知自己借着醉意轻薄了他,如此一来她更是如坐针毡。
良久,见皇上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委婉提醒:“夜深了,下雨路滑,皇上回去路上仔细脚下。”
帝王不接茬儿,反倒是旧事重提:“太后可知为何昨夜你轻薄朕的时候得逞了?”
“……”这……这话凉少荇没法接。
她紧张抿了下唇,特意侧头看向窗外,以此来避免和皇帝直接的眼神接触。
香烛光暖,照亮桌边一方天地。
凉少荇沐于光影,垂落的睫毛于尾部翘起一道优美的弧度,像是孔雀尾羽,顺滑挺翘。
比之更为挺翘的是她精巧的鼻,莹润玲珑,如新雪初盖的矮峰,挺立又不突兀。
鼻尖之下,一抹嫣红色泽撩人。
寥深眸光陡变,眼梢冷意无声退散,一泓暗流无声卷入黢黑瞳仁。
暗流似是着了魔,疯狂搅起夜一样的黑。
那鬼影般的目光贪婪缠上她绛紫色的衣裙,绕过不盈一握的纤腰,春/色起伏的胸脯,堪堪停在她精致如蝶背的锁骨上。
“太后不知?”寥深缓缓起身,一步一顿踱到跟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原先两人坐着还好,现下一坐一立,身形差距过大,显得她愈发小巧可人。
年轻太后此刻顾不上其他,只觉头顶压着一座山,直叫人喘不上气。
她慌乱压了下领口,强自镇定:“昨夜之事哀家不记得了,皇上会不会也记错了?”
“是不是记错,朕一试便知。”
“怎么试?”话一出口便立即噤声,心中暗骂自己口无遮拦。
怎么试,莫过如将昨晚的事重演一遍。
使不得,使不得。
寥深眼底起了光,宽厚的脊背配合她的坐姿微微弯起,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太后愿意配合?”
他靠得太近,只缓慢掀动嘴唇便能蹭到嘴角敏感的绒毛,扰得她心神不宁:“皇上!”她突然起身,别过头去,“天色已晚,您该回了。”
自己明晃晃的心思被拒绝,寥深多少有些不自在:“确实,朕该回了。”
他一撩袍角往外去了。
未行几步,又止住:“太后往后和右都御史还是少接触为妙,免得宫廷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这话,就不好听了。
可今日大殿之外,姜少琮的举动的确过于亲昵,实为不妥。
为着太后威仪,皇室名声,她确实该再注意些言行举止。
“皇上放心,哀家会注意的。”
“嗯。”他张了张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若他再有逾矩之举,太后定要说与朕听。”
凉少荇再次觉得皇帝是真闲。
前朝军务都忙不完,还要惦记后宫琐事,哪来这么多精力?
——
半月后,凉本桀领命南下。
凉少荇专门起了个大早,人上了高墙却见帝王臣子皆立于城楼。不想人前太过显眼,便只悄悄躲在正楼拐角处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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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娘娘,您这样实在有失体统。”翠笙不明白,小妹送兄长出征,这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来,怎的娘娘这般做派,活像个夜半踩点儿的偷鸡贼。
“哀家知道,就一会儿,哥哥走了哀家就回。”
城楼正下方,五万大军身着甲胄,腰别宽刀,威风凛凛立于宫门之外。
队列前首,凉本桀身披战袍,手握长枪,高坐骏马之上。
天灰朦无光,众将士又盔甲威重,打眼一看尽是肃穆。
寥深连同一众臣子站在城墙之上,目送大军出城。
队列缓缓挪动,一想到哥哥此行凶险且不知何日能回,心中百感交集落下泪来。
眼瞧着人走远了些,帝王一众人等也已离开她才从拐角走了出来。
或许是兄妹间默契使然,她这头刚露面,那头尚未走远的凉本桀便回头看来。
隔着一众军士,精准捕捉到了她的影子。
他高举手中所向披靡的长枪,在空中舞出一个凌厉多情的枪花。
这个动作她记得。
幼时哥哥练枪她闲来无事总爱在一边旁观,哥哥年轻气盛又爱显,最爱做的便是朝她熟练耍个枪花。
每每见此,她都忍不住拍手叫绝。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得了夸奖,就那般英姿勃发立于庭院,朝她得意笑开。
念及儿时之事,嘴角溢过一抹苦涩。
真希望她和兄长能如寻常人家的兄妹一般,兄友妹恭,一生顺遂。
咔——啦——
天边雷电四起,适时拉她回了神。
惊雷过后天落起雨来,浓重的雨丝相继砸落,似乎在兄妹两人中间砸出一道无声的鸿沟。
万千将士逐渐晕成雨中的黑点儿,兄长的背影早已不知所踪,凭空消失一般。
凉少荇心下唏嘘,由翠笙搀扶着下了城楼。
雨势越发大了,不少内侍站在檐下躲雨。一时无聊,便起了闲言。
“听说了没?近来温大人府上新进不少舞姬。”开口的是个心宽体胖的,“怪不得近来温大人脸色发黑,想来是夜夜笙歌放纵太过伤了底子。”
“嗐,我听来的和你说的可不一样。”旁边的干瘦内侍嘴角一晒,“听闻温大人不好女色,是早年做缇骑时改的性儿。”
“那是何故啊?”
“温大人虽手段残暴,但说句中肯的,模样儿不赖,生得那是清俊儒雅,有文人雅客之风。听说这样的相貌……”后头声音低下去,“最得厂公青眼。”
“你是说……温大人被东厂的头儿给……”
“嘘……虽是道听途说,不过总是无风不起浪。依我看呐,八九不离十……”
言语污糟实难入耳,凉少荇自拐角走出,横眉冷斥:“好大的胆子,空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官,怎么?是嫌命太长?”
见是太后,两人扑通一声跪下,连哭带求,不过片刻便哭成了泪人。
她虽贵为太后可终究资历浅,性子又善,看人求饶也没打算抓着人不放:“记住,谨言慎行,莫生是非,否则下次哀家定不轻饶。”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太后娘娘!”说罢,俱是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太后怎知是污蔑?”阴测测的男声突兀响起,话里卷着丝缕笑意。
是个熟人。
25. 讨好
温绍倚在墙角眉眼带笑,没了阴狠毒辣的眼神,再配上一顶儒雅端重的三山乌纱倒有几分书生气。
凉少荇目光落在那身公服上时还是忍不住骇然。
飞鱼服上,龙尾甩过肩头蜿蜒至背脊,龙目威严骇人,龙爪肆意横扫,张狂极具威势。
如同他的主人一般。
即使默不做声,照样可以杀人于无形。
“太后在看什么?”说话间人也跟着往前迈近几步,翠笙欲拦,被他铁一般的臂膀生硬隔开,稍一弯腰凑到年轻太后耳侧,声音带笑,“太后喜欢臣今日的打扮?”
“你……”凉少荇惊愕回神,“放肆!”
话虽如此,可她声色生来软糯,饶是刻意端出来的强势也并未有多大的威慑。
温绍缓缓退开半步,并未直起身子而是保持着上半身前倾的动作平视于她:“若不是太后这般盯着臣瞧,臣又怎会有这胆子?”
他说话不紧不慢,吐息却重,裹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疯了般往她鼻腔里头钻。
颈侧汗毛立时炸开。
她伸手欲去推人:“你……”
皓腕被人捞住,分明那人没用多大力气可任她如何挣脱也挣脱不开。
“松手!”凉少荇强自镇定,端着太后的派头怒喝,“温大人可是要以下犯上?”
“以下犯上自然不敢。”话是如此说,看向凉少荇的目光分明别有深意。直白的目光动也不动扎在她脸上,“若是真要以下犯上也得太后首肯才行。”
“你……”
不等她说完,温绍往后两步自动退开,半开玩笑道:“方才多谢太后替臣出头,不过臣生来罪恶,做的丧尽天良之事不知凡几,杀人放火对臣来说犹如家常便饭。”
凉少荇抿唇不语。
“像臣这般生在阴沟里的臭虫,死了定会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紧不慢说着,语气随意到仿佛嘴里的恶毒言语说的另有其人,神色间却难掩孤寞,凉少荇缓缓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温绍不是个好人,对他杀人如麻的行径憎恶至极。可当着旁人的面这么贬低自己,他难道不会难受么?
“即使臣是这么脏污不堪的恶人,太后竟也愿意出言相护。”说及此,他眼底笑意褪去,神色端凝,恍若瞬间换了个人,“臣在此谢过太后。”
“举手之劳何须挂齿。”翠笙搀着走出段距离,凉少荇停住步子却没有回头,“温大人,人活一世总要有些计较,权势地位紧要,可若是追得太过失了根本,又有何益?”她不知自己何故要同他说这些,约莫是他方才一番话无端勾起了自己的同情心,即使她知道不该对这个穷凶极恶的人生出怜悯,可一时还是没忍住。
凉少荇迎着细雨转身,福色伞檐下一双水眸清透如玉:“人生苦短,除了泼天富贵不若换个目标,不用杀人如麻梦魇缠身,却能清心醒脑,延年益寿。”
天色乌蒙,晨光未成,细风裹着湿潮水汽袭将过来,掀起她的竹芳色的裙角。她若夏日午后的清荷,带着丝丝凉意在不经意间飘入口鼻,继而在人始料未及之前和你的吐息融为一体。
温绍浅勾唇角,眼底情绪模糊:“多谢娘娘善言。”
单薄的背影缓缓没入雨幕,温绍的目光仍怔怔落在远处。良久,忍不住垂头低笑:“年纪不大,倒是爱说教。不过……清心醒脑延年益寿……”八个字缓慢滑过舌尖,温绍似是悟到了什么,再抬眼,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笑意盎然,“倒真有这么一桩事。”
凉本桀走后,太后整日郁郁寡欢。
恰巧近来国事繁忙,皇上来慈宁宫蹭饭的次数并不多。饶是如此,还是发现了太后异样的情绪。
“太后因何愁眉不展?”
凉少荇勉强挤出个笑:“没什么,可能是近来暑热,精气神差了些。”
寥深抬眼,暖红烛影里,她眉心微蹙,面上了无生气。
目光下滑扣在她肩上,薄衫轻薄,饶是刻着尺寸裁剪人还是单薄了些。
再看她面前的瓷碗,空空如也,筷子都没动。
难不成真是热的?
帝王抬手,给她盛了一勺冰糖圆,声调明显温和不少:“时值仲夏的确闷热,不过饭还是要吃的。”
“谢皇上关切。”话说得客套,连个眼神也未给,只垂着头若有所思。
寥深自讨没趣没再继续,用完饭便出了慈宁宫。
想了想,又差岁荣喊了翠笙过来。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尊贵的帝王立于凉亭,眉梢罕见挂了抹忧色:“太后食欲不佳只是因为暑热?”
翠笙不想横生枝节,果断应下:“不错……”
“想好再说。”
翠笙神色微顿:“近些日子热潮……”
“再说一次,照实说。”
帝王分明怒了,翠笙有些慌乱,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岁荣。岁荣倒是个顶用的,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仗义出手。
他连比划带挤眼,大概意思是一定要照实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翠笙心里咯噔一声,不敢继续敷衍:“皇上,太后娘娘心里挂念将军,故才食难下咽。”
不曾想帝王眼底恼意更甚,岁荣赶紧对她又是一通比划,翠笙立即找补:“娘娘常说将军对她这个妹妹向来疼护,素日里有什么好的吃食玩物都会惦记着娘娘。”
帝王闷声不语,仍旧冷眉紧蹙。
“娘娘还说……”翠笙快速在脑中组织措词,“还说将军对她呵护备至,娘娘,娘娘对将军感激敬重,犹如父亲一般。如今将军出征危险重重,娘娘这才食欲欠佳。”
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帝王,寥深紧绷的嘴角缓慢放松,提眉觑她:“她果真这么说?”
对上皇帝那双犀利如鹰隼的眸子,翠笙强撑着没有错开视线:“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皇上。”
威沉的目光在她面上巡视几遭这才挪开:“下去吧,今日的谈话莫要让她知晓。”
“奴婢谨记。”翠笙朝岁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矮身退下。
翠笙那句“犹如父亲一般”惹得帝王身心愉悦,不过片刻,皇帝一张脸又冷下来。
凉本桀未及而立她就视他如父,那么自己呢?三十而立的年纪,在她眼中是不是可堪称一句叔父?
岁荣眼瞧着圣上神色几番变换,不敢擅自揣测圣意,只闷头缩肩当个哑巴。
良久,帝王晃似终于悟透面色还是和缓了些:“官库里近来可有什么新鲜物件?”
金口一开岁荣立即顿悟:“新鲜物件自然有,前段日子淮北王进贡的八宝玉龙攒盒奴婢瞧着很是精致,太后定然喜欢。”
“嗯,就拿这个,明日差人送到慈宁宫。”
“是。”
“还有,去御膳房安排几道女子喜好的小食送到慈宁宫。”
“是。”
寥深神色微顿:“让御用监连夜赶造几台冰鉴明早一并送过去。”
“是。”
隔日晨起,凉少荇看着敞厅里眼花缭乱的物件儿惊了眼。
有精致稀罕物件,也有香气四溢的吃食,好些她都叫不上名儿来。
除了这些,还多了几台冰鉴。
“这是……”
侯在一旁的小火者躬身上前:“太后娘娘,这些稀罕物件和小食都是皇上差奴婢送来的,冰鉴也是连夜赶造的。”
“……”她心中忍不住犯嘀咕,“可是有什么说头?”
“娘娘替皇上辛苦看顾后宫是莫大的功劳,皇上说了这些都是太后娘娘应得的。”小火者走到一边,指了指摆在最上头的物件儿,“这是八宝玉攒盒,是圣上专门为娘娘挑的,最是精致费心,娘娘请过目。”
物如其名。
攒盒是青玉质地,色泽光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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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透,是一等一的好玉。攒盒上纹着宝瓶、宝盖、双鱼、莲花、右旋螺、吉祥结、尊胜幢、□□佛教八宝。
用料上乘,寓意也好。
“代哀家谢过皇上。”
小火者恭声应下,回去复命去了。
凉少荇望着满满当当的一桌东西,心里纳闷:“这后宫哀家也没怎么出力,皇上怎的这般客气?”
“娘娘。”眼看自家主子实在是不开窍,翠笙只好明说,“皇上都做到这份儿上了,难道您还没看出来么?”
“看出什么?”
依照翠笙对太后的了解,她晓得太后在男女之事上反应慢,好多她这个做奴婢的打眼一瞧就能看出来的事自己的主子总也瞧不清,糊涂得厉害。
可如今皇上将心思都摆在了明面儿上她不得不提醒娘娘了。
她迅速看向周遭,见除她之外再无旁人近身,这才压着声气儿道:“娘娘,皇上他对您起了心思。”
凉少荇讶然出声:“什么?怎么会?”
“怎么不会?娘娘您想皇上既充盈了后宫为何迟迟不临幸娘子们?”
“那是他……身体欠佳?”
“娘娘,您就别再自欺欺人了。”翠笙耐着性子柔声解释,“皇上正值壮年又有阴虚阳亢之症,可皇上一直未宠幸后宫。不光如此,但凡得了空皇上也从不往娘子们的住处去,回回都来慈宁宫用膳。”
凉少荇一脸迷茫,红唇半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娘娘您再想,但凡有人同您亲近,不论是右都御史还是将军,皇上哪回不跟您闹脾气?”翠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娘娘认清现实好提前想好应对之策,见她神情苦恼又于心不忍,但此事早些说开对娘娘总归是有益无害,“皇上他喜欢娘娘,只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是娘娘您生性单纯又对男女之事太过粗糙这才一直没发现皇上的心思。”
刹那间,敞厅里静得吓人。
外头日光渐浓,灼热的暑气漫上树梢檐角鼓起炙人的热浪,饶是两面通风的敞厅都闷得人难受。
翠笙静静等着主子出声。
良久,低低的啜泣声自耳侧响起。
一声一声,柔弱可怜。
翠笙惊慌抬眼,眸子里撞进来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娘娘……您,怎么哭了?”
“翠笙,哀家该怎么办?”凉少荇眼泪直流,觉得十分可怜,“哀家可是太后啊,皇上若是执意于哀家,那可是违逆人/伦之举。哀家只想安度一生,不想惹上这些糟心事,更不想背上魅惑君主的恶名。”
是啊,自古以来女子最是无辜。
若是两情相悦未行大礼便私行周公之礼,在世人口中女子便是不知廉耻,男子却只是被蓄意勾引的无辜名声。
遭人唾骂的总是女子。
寻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万人之上的帝王。
帝王太后有染,即使是帝王一厢情愿到了世人嘴里便是另一番说辞。
什么太后罔顾人/伦,什么妖女祸国媚君,什么此女乃天降灾星……
无一例外,遭人诟病的总是女子。一个弄不好,搭上命都是轻的。
也难怪太后这般绝望。
“娘娘,此事未必就如您想得那般遭。若是皇上对您真心定会为您考量,您所担心的这些皇上都会为您一一摆平的。”翠笙捏着帕子替她拭去眼角泪珠,“最紧要的是,娘娘,您是怎么看皇上的?”
凉少荇红着眼眶看过来,似是没明白这话的意思:“怎么看皇上的?”
“对,怎么看皇上的?”翠笙握着她的腕子,一字一句问,“您喜欢皇上么?”
喜不喜欢皇上,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
两人身份摆在那儿,这种事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
见她还在迟疑,翠笙又好心补了句:“若您只把皇上当作寻常男子看待,您……喜欢他么?”
26. 握住
晚膳光景,皇上照常来慈宁宫用饭。
好巧不巧又跟前来请安的三位娘子撞到了一起。
田襄见到帝王自是不加掩饰的欢喜,晏妼柔望着寥深满眼的柔情蜜意,唯独柳依贤神色波澜不惊。
“近日闲来无事嫔妾为皇上做了个荷包。”晏妼柔羞怯一笑,“哪日皇上抽空去翊坤宫嫔妾拿于皇上。”
皇帝不轻不重“嗯”了声。
田襄一听不乐意了:“皇上都去过一次翊坤宫了,可从没去过我的储秀宫。”说着大剌剌对着皇上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缱绻”的笑,“皇上,嫔妾早前得了包上好的白露,哪日皇上得闲嫔妾陪皇上品茶可好?”
寥深眼皮未抬:“好。”
得了圣上应允田襄喜不自胜,深觉太后这慈宁宫真是自己的福地,不光能遇到皇上还能跟皇上提要求,往后要来得勤些才是。
柳依贤自始至终没有主动邀请,帝王似乎并不在意只专注用膳,夹菜的空隙目光有意无意瞥向端坐一旁的人。
今日的凉少荇似乎格外安静,只安心用饭,从头到尾眼神都没给一个。
寥深心里难捱,待到几位娘子离开总算得了机会。
“太后有心事?”
“没有。”
寥深挑眉:“朕又不瞎。”
凉少荇垂眸不语,心事重重。
“……”犹豫半晌,帝王从袖中拿出一物,“这是昭和将军传来的书信,路上一切顺利,太后无需过度忧心。”
他这是特意拿了书信来宽慰自己,可眼下她正因为白日里翠笙的一番话心烦意乱,着实没什么高涨的心绪。
她接过书信看了眼,不错,是哥哥的笔迹:“谢皇上。”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凉少荇终于开口:“天色已晚,皇上还不回么?”
帝王没接茬儿,反问一句:“今早送来的东西可还喜欢?”
提及此,她不可避免地想起翠笙的话。
“皇上他喜欢娘娘。”
心头似被雷电扫过,一阵心悸:“皇上为何要送东西给哀家?”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有些矫情,不知不觉红了脸。
寥深敏锐觉察到了她的异样,搭在桌沿上的手往她的方向动了下,视线也跟着自然迁移过去:“脸红什么?”
“哀家没有。”凉少荇低垂眉眼,不欲同他对视,“皇上看错了。”
帝王不解,他差人送了好些奇珍异宝过来,为的就是讨她欢心,怎么如今看来他这些礼似乎送错了。
皇上耐着性子询问:“若是不喜改日朕让人再送些旁的过来。”
“不用麻烦了。”这次,凉少荇索性起身,态度冷淡挨到门口,“天色不早了,皇上回吧。”
这就是在撵人了。
寥深面色不虞,碍于颜面断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
只是走出不远,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上一眼。
凉少荇站在门口,正万般纠结看着自己。
两人的视线隔着浅淡夜色冷不丁对上,凉少荇吓得指尖一颤。她慌忙往前迈出两步,察觉走错了方向又无比生硬折回了殿内。
殿门“哐当”一声关合,帝王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扎在门上的视线逐渐冷凝暗郁。
此事源委岁荣在边上看得真切,心下揣测别不是方才皇上在殿中对太后做了什么不可言说之事,这才引得小娘子避皇上如蛇蝎。
他小心觑了帝王一眼,面色铁青,眉宇间是狂风都吹不散的阴霾。
得,皇上已然震怒,今日当差可得仔细着点儿。
“杵在这里做什么?”寥深突然开口,岁荣心下好奇,难不成有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阻拦圣驾?
他四下扫视两眼,没人啊。
“说你呢,让开。”
岁荣一脸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皇上您是说奴婢么?”
压迫感的视线无声袭来,帝王薄唇轻启:“不是你还有谁?”
岁荣赶紧挪到一边,待到皇上走出段距离才敢打量周遭。
游廊宽阔,再站五六人也使得。
皇上分明就是有气没处撒,牵连无辜。
向来沉稳端重的帝王,此刻面色冷然,步子阔大,俨然一急火攻心的恼火模样。
唉……今夜怕是要提着脑袋当差了……
方回御书房,帝王并未落座,原地踱步数次开了口:“去,宣翠笙。”
“是。”岁荣稍一细想,“皇上,是明着宣还是暗着宣啊?”
“这都要朕教,要你何用?”
“奴婢知道了,还和上次一样,定不会惊扰到太后娘娘,皇上放心。”
能爬到帝王身边的心腹位置岁荣自然有不少过人之处,首要一点,尽心竭力为主子办事,且办得快又妥帖。
寥深阅过第八本题本时,岁荣已领着翠笙侯在了殿外:“皇上,奴婢将人带来了。”
“进。”
来时翠笙一路忐忑,现下到了更为忧心。
这才几日她都单独面圣两回了,想来这回又没什么好事。
“她今日为何不快?”
“太后……”皇帝实在慧眼如炬,经过上回一遭翠笙实在不敢在他眼皮子下头扯谎,再说实话实说说不定对娘娘有利,“的确不快。”
捏着题本的手顿了下:“为何?”
“因为奴婢。”
寥深提眉看她,隐有怒意:“你惹她不快?做了什么?”
感受到帝王无声的压迫,翠笙垂着的眉眼压得更低了:“奴婢就是说了几句话。”
“说的什么?”
“说……”帝王散发出来的龙威摄人,翠笙交握一起的掌心隐有潮汗沁出,她将声调压得很低,“说了几句关于皇上的话。”
岁荣心里“咯噔”一声,今日这翠笙姑娘是没睡醒还是在神游,怎么说话做事也没个考量,竟敢私下妄议皇上,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他偷摸着给翠笙递眼色,无奈对方头都快戳到了胸口,愣是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闻言,寥深也朝她看来,声量无端加重:“说朕什么了?”
“皇上……”翠笙挫后半步,看了看岁荣,“这话不好往外传,不若屏退左右……”
方才还热心肠想要帮人的岁荣:“……”
寥深道了句“退下”,岁荣便安分守己去了廊下。
他人是走了,心思却还活泛着。
翠笙姑娘同太后说了关于皇上的话,还不让他听……
这来来回回仔细翻腾两遍,也没琢磨出个中实质。
费力寻思间,翠笙走了出来,她面上如蒙大赦甚至呼吸都畅快不少。
“翠笙姑娘没事吧?”岁荣有意探听虚实,“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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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荣。”
不待他说完,屋里的主子喊了一声。
岁荣即刻收神,麻利安排个小黄门送翠笙回去,自己个儿赶紧进屋。
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只有……
说实话,他也不知皇上现在是个什么心境。
人在窗前站着,眉心紧蹙,却不像恼意,嘴角还挂着抹时隐时现的笑。
这到底是气还是喜啊?
岁荣一时没揣摩明白,揣着谨慎心思开口:“皇上唤奴婢何事?”
“速去官库,多挑些稀罕物件儿,明日一早送去慈宁宫。”
“啊?还送?”
寥深不悦:“怎的?要忤逆圣意?”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翌日清早,慈宁宫的正主醒来时,敞厅里又是一堆珍稀物件儿。
凉少荇茫然看向一边的翠笙:“怎么又送?”
翠笙也没想到皇上今日又差人送东西:“该是皇上昨日没送全,今日补了一批。”
凉少荇:“……”
好在当晚,寥深并未踏足慈宁宫。
隔日,依旧没来。
见不到本人,凉少荇心里反倒落得自在。
挨到第四日傍晚,皇帝终于踏着细密的雨丝来了慈宁宫。
凉少荇正在用膳,陪坐的还有三位娘子。
娘子们见了皇上难免讶异。
上回在慈宁宫偶遇皇上没多久,这才几日,皇上又来了慈宁宫。
这可比去几人住处勤快多了。
饶是田襄心思再迟钝也发现了端倪,脸色一红一白来回转换好生精彩。
晏妼柔心思一向玲珑,自然也瞧出了不对劲。
柳依贤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自从在翠笙分析下得知了寥深的心思,每回见他总感觉心慌气短,手足无措。
自然,这回她也没正眼看人,说了句“皇上来了”便自顾自吃饭。
皇上面不改色落座,熟练吩咐翠笙添碗添筷,继而心安理得用膳,还饮了酒。
干坐一旁的几位娘子:“……”
饭桌之上,田襄晏妼柔有心插话,无奈皇上不接茬儿,三言两语便将人堵得接不下去。
女子面皮终究是薄,被皇上驳了几回就安分了。
一顿饭终了,几位娘子相继离开,诺大的慈宁宫又只剩了两位贵人。
外头起了风,不时有雷电闪落。
瞧势头,像是要下雨。
凉少荇闷头不语,外间窜来的风鼓起她轻柔的发,缥纱般飞舞。
她红唇微抿,下巴精巧,暖玉般的脸上着了粉。
大约这就是文人诗中所谓的粉面桃花灼人眼吧。
几根发丝荡过帝王面颊,有些痒。停于表皮的痒沿着每个紧实的毛孔丝丝渗入,在皮肤之下掀起更大的痒意。
涌动的血液晃似也着了魔,平白起了浪潮。
巨浪滔天,一波盖过一波,带着难以自持的冲动直捣人的天灵盖。
帝王竭力压制,原本放松的下颌逐渐紧绷。
落于桌角的手不经意蹭过她的青葱指尖,她本能后缩,寥深却依着心意辗转往前。
纤纤玉指连连败退,霸道劲骨一意孤行。
终于,在风雨乍起时帝王一把握住了心心念念的皓腕:“躲什么?”
27. 独处
殿外雷电交加漆黑一片,殿内烛光晦暗引人浮想。
固在腕间的大手恍若烙铁,炙得人心焦。
凉少荇慌乱抬头,眸光沾了水汽显得楚楚可怜:“请皇上松手。”
寥深没接话茬儿,自顾自问:“朕问你躲什么?”
“我……哀家……”这个紧要当口,凉少荇难以克制地再次想起了翠笙说过的话。
翠笙说皇上喜欢自己。
若是青天白日想起这茬儿或许没事,可现下二人独处,那人擒着自己的腕子还用这种攻城略地的目光盯着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那人,他瞳仁漆黑如夜,其间情愫暗涌,那是她从没见过的表情。
如狼似虎,有种势在必得的霸道。
“皇上,你……”凉少荇艰涩张了张口,“你怎么了?”
“朕问你躲什么?”
帝王的声色晃一听与寻常无异,细听之下即见实质,暗哑,粗沉,满是成熟男子的压迫感。
一双浓眸此刻更为骇人,色彩端重的瞳仁里像是平白起了风,风潮渐起时一道漩涡从中而生,但凡与之对视便能轻而易举被其蛊惑,继而被吸食殆尽。
这回,凉少荇是真怕了,也顾不上保持什么太后仪态,伸手就要将人推开:“皇上欺负人……”
寥深顺势搂上她的腰,稍一用力娇俏的人儿便栽进他的怀中,一股淡淡梨香随之扑面而来。
香粉虽淡,在这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浓稠雨夜似乎格外浓郁,勾人。
凉少荇嘤咛一声,因着惯力胸/口紧压上男子结实的胸膛,痛得她惊呼一声。
这一下却是撞得皇帝心猿意马。
他强压着心间躁动呼出一口气,谁曾想因着此番动作,原先压在胸/口的绵软压得更实了。
柔软,温暖,带着致命的蛊惑,引得禁欲多年的帝王心尖一抖。
凉少荇难为情挣了挣:“皇上……”
她不动还好,这一动帝王胸口仿佛有数根软毛在挠,瘙痒难耐。
“别动。”他声色瞬间暗哑,浓墨般的深眸即刻晕黑,不见半分光芒。
这个表情似曾相识,寥深登基那个雨夜,他将自己压【在塌间时就是这么一副欲】念四起的模样。
凉少荇不敢动了,连呼吸都刻意放浅了去。眼下殿中只有他们两人,若他用强她根本毫无胜算。
手心是女子柔软的纤腰,只是稍显单薄,单掌握住尚有闲余。
那只手几乎是本能的在她腰侧捏了下:“这么瘦,得多吃。”
凉少荇惊魂甫定,被他此番一碰,无根的野火沿着他指尖的灼热迅速在腰间蔓延,燎原。
她难以自抑地惊呼一声,尾音将断未断拉扯着帝王本就紧绷的神经。
殿外惊雷阵阵,一道闪电临窗而过瞬间照亮两人面庞。
她在看他,他亦在回看。
说不清是个什么心境,但此时此刻他似乎只看得到娇羞含情的眼和鲜红欲滴的唇……
他缓缓低头,对准那抹垂涎多时的嫣红重重压了下去。
就在此刻,大雨倾盆而下,疯了般往窗上打。
一如此刻分寸尽失的帝王。
“皇上!”凉少荇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将皇上生生推了个趔趄。
寥深眼中有短暂的错愕,不过一瞬已然敛尽狼狈恢复成素日里高高在上的威严帝王,只是眼底依旧暗波狂涌:“酒意上头,太后莫怪。”
凉少荇:“……”就只是酒意上头么?
虽满腹疑问,不过皇上都如此说了她也不好当面质疑,只绞紧手中香帕满腹委屈:“皇上不胜酒力,往后还是少喝的好。”
小娘子终究是个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被他这般轻薄心里自是百般委屈,又不能言,眼瞧着眸底浮上来一层水汽。
帝王眼底铺天盖地的欲终于有了裂缝,他无声叹了口气抬手替她拭泪:“哭什么?朕又不会吃了你。”
“可刚才瞧着皇上就是要吃人……”
寥深:“……”这话倒也不假。
方才起了性儿,的确有将人吃干抹净的冲动。
寥深有些无奈:“朕从来不吃人。”
凉少荇委屈看他:“可哀家瞧着,皇上就是想吃人,吓人得紧。”
“都说了,朕从来不吃人,若真要吃……”意有所指的目光依次滑过她的眉眼唇鼻,毫不避讳落在打褶的裙腰上,继而往下隐于双/腿交叠的暗处,“也是吃些别的。”
娇养深闺的小娘子心性单纯,不懂男女之间这些弯弯绕绕,竟还顺着他的话茬儿补了句:“吃些别的?吃什么?”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引诱了,偏偏说这话的人一脸无辜满心好奇,让人禁不住心生恶念想要将人扣在怀中狠狠欺负,身体力行教会她要吃什么,吃多久,如何吃。
帝王抬手,粗重的拇指压上她的红唇,缓慢摩挲直至变形,声音复又变得粗哑难辨:“要不要朕教你,嗯?”
她再迟钝也听出了话里的隐意,一张脸羞得通红:“不用了,哀家不想学。”
唇角张合间不小心蹭到了那人的指尖,湿腻触感似是生了腿脚,沿着帝王结实的指骨一路攀爬直抵胸腔。
寥深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脏漏跳半拍。
邪念又起,几欲失控。
“夜深了,太后早些安置,朕先回了。”帝王不敢逗留,生怕一个不留神做出更失分寸的事来,扔下这么句冠冕堂皇的话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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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荣正挨在廊下打盹儿,冷不丁一阵风扫将人惊醒。
循着风向去寻,只寻到帝王一片红色衣角。
“皇上!皇上您慢着些走啊!奴婢这里有伞给您撑着点儿啊!”岁荣边喊边追,奈何皇上人高腿长,追到前殿才勉强追上。
寥深唇角紧绷,步子阔大,迎着一身雨气回了乾清宫。
岁荣赶紧差人给皇上准备热汤沐浴,又宣太医煎了驱湿汤过来,一顿折腾这才算完。
收拾停当的帝王躺在龙床上辗转反侧,片刻后,朝着殿外唤道:“岁荣。”
岁荣这回可没敢打盹儿,刚一传唤立即推门而入:“皇上。”
寥深背靠床柱随意坐着,身着红罗寝衣,乌发半垂,神色间隐见疲惫。
朝堂之上掌握生杀予夺的帝王也就在此刻方能放松片刻,他缓缓抬眼示意岁荣上前。
岁荣赶紧凑到近前:“皇上有何吩咐?”
“朕且问你,朕长得如何?”
“皇上自是俊美无匹,尊贵威重,乃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虽不知皇上为何突发奇想问这个,但卯足了劲儿死命往好了夸总归没有错处,毕竟今上样貌也着实不赖,“皇上这长相举国上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寥深微挑眉梢,沉闷的心情好了些:“心性如何?”
“心性……”岁荣稳了稳声线,昧着良心张嘴就夸,“皇上心性良善怀容天下,听说这样的性子最得小娘子欢心。”
这话算是夸进了寥深心坎儿里,冷凝的眉心缓慢铺平:“最得小娘子欢心,可有人偏就不喜欢。”
知道他口中之人是当今太后,岁荣也不戳破只尽心尽力就事分析:“依奴婢拙见,那人不是不喜欢,是放不下男女大防,伦理纲常。”
他和凉少荇虽是明面儿上的母子可毕竟关乎纲常,他是皇帝没那么多顾虑,但对于打小养于深闺的小娘子来说纲常伦理乃是铁律。寥深觉得岁荣这话有理:“那依你看,朕要如何做才能赢得美人心呢?”
岁荣稍作思量便理出了头绪:“方法有三。”
“奥?”帝王挑眉,“哪三个?”
“其一,隔三差五就去那人跟前晃悠,让她习惯您的存在。其二,时不时送点儿东西收买人心。其三,缓慢表明心迹这样才不会太突兀吓跑小娘子,若情势不对还能及时止损。”
“缓慢表明心迹……什么意思?”
“就是边示好边试探,小娘子若是不反感您就继续,但定要把握好分寸,切不可太过。”
帝王沉眉敛目没吭声,似乎在分析他这话的可行性。
默了半晌,寥深终于开了口,瞧着心情不错:“边示好边试探……”他抬手隔空指了指岁荣,声线带笑,“就你懂的多。”
28. 别怕
为敦促官员谨守本份勤于王事,三日前由都察院实施官员政绩考核。皇帝亲命右都御史姜少琮为主考,左都御史李玉为副考。
此等事项一出,但凡敷衍王事中饱私囊者皆四处奔走试图遮掩罪行。
找人办事诚意为先,惯常手段无非银钱美人二种。
布政使沈平文便是这私行贿赂中的佼佼者,直接给左都御史李玉送去纹银千两。恰巧此事被姜少琮撞破,硬是未念半分交情将此事直接捅到了御殿之上。
“皇上,布政使年俸不过二百余两,府中三十余口,除去府上开支想来所剩无多,哪里来的闲银贿赂?更何况是一掷千金足有千两。”姜少琮目光犀利落在沈平文的后脑勺上,“且臣听闻,布政使惯喜收藏古玩。此等喜好耗费良多,不知布政使凭靠薪俸是如何支撑的?”
话里话外句句暗示,就差将“你是贪官”四个字印在沈平文的脑门儿上。
沈平文抖如筛糠,比他抖得更厉害的是左都御史李玉。
皇上端坐龙椅,面上神色难辨喜怒:“朕也好奇,布政使是如何办到的?”
沈平文半白的山羊胡哆嗦好半晌,一咬牙直接“咚”的一声把头闷在地上:“皇上!冤枉啊!”
不等李玉回过神来,一个天大的屎盆子就扣了上来。
“皇上,老臣着实冤枉啊!”沈平文哭得声泪俱下,肉敦敦的手指险些戳在李玉脑门儿上,“此事完全是李大人威逼老臣在先,老臣被逼得实在是没有法子这才四处求人周济银两来贿赂李大人啊……”
面对此番颠倒黑白的污蔑李玉被惊得哑口无言,分明是他沈平文被查到了把柄,这才上赶着来给自己送银子,怎么到了他嘴里,自己反而成了以官阶压人的始作俑者了?
“奥?”寥深目光沉沉,“左都御史是如何威逼于你的?”
“皇上!”沈平文又是重重一磕,额头上生生嗑下来一层皮,“李大人他捏造证据诬陷臣贪墨惰政,老臣冤枉,冤枉啊……”
正要把沈平文怠政贪墨证据拿出来的李玉傻了眼,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皇帝的目光自然落到了李玉身上:“左都御史可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有了辩白的机会,李玉赶紧开口:“皇上……”
“皇上!”沈平文截住他的话茬儿,义愤填膺道,“以防奸臣蒙蔽上听,若他攀污臣定要让其拿出确凿的证据啊,皇上。”
寥深皱眉不语。
李玉终于得了开口的机会:“皇上,臣有布政使贪赃受贿,失职徇私的证据。”
帝王颔首:“证据呈上来。”
“是。”李玉赶紧从胸口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册子,册子不厚,目测不足十张,“皇上,这就是臣的证据。”
皇上看向一边,岁荣即刻会意,匆匆走下御阶将证物呈到了帝王跟前。寥深接过翻了几页,越往后面色越是难看。
忽然,帝王扬手将册子甩在大殿中央:“这就是你说的证据?”
不知实情的李玉一脸茫然捡起册子,一看傻了眼。
原先密密麻麻的纸张上如今空空如也,连片墨渍都没瞧见。
可这不可能啊!自从得了旁人递来的证据册子他一直好生收着,怎么好端端的字迹说没就没了?
李玉想为自己开脱,但空有一张能言善辩的嘴没有实证顶着终是枉然。
殿中安静许久,帝王神色不明开了口:“将人关入昭狱,着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尽快结案。”
一直站在边上看戏的温绍恭敬应下:“是。”
下了早朝,寥深将岁荣喊到近前:“私下打听的事如何了?”
岁荣腆着脸凑到跟前:“皇上,寻到人了。”
“好。”寥深心情不错,“不日就宣人进宫吧。”
“是。”
————
近来暑热,凉少荇新添了午睡的习惯。
小娘子嗜睡,一觉睡了半个时辰还没醒。
房门吱嘎一声开了,翠笙低低喊了声“娘娘”。
房中无人应声。
翠笙再喊,依旧无人应答。
还要再喊,有男子的声音隔着殿门不甚清晰传了过来:“退下吧。”
殿门开阖,带进片玄色织金衣角。
平整挺立的衣角随着主人刻意放缓的步子缓慢飘动,最后停在了床边。
罗汉床边搁了冰鉴,床侧燃了暖梨安神香,不时有阵阵梨香飘过。
岁寒三友纱幔后,身姿纤细的人儿正阖目安睡。
她发髻半偏,双颊带粉,吐息略见急促,该不是热的?
一只大手掀起纱幔,迟疑片刻,人也跟着穿了过去。
睡梦中的人正燥/热难/耐,额间突然覆上来一抹凉意,好舒服。
下意识去触碰那抹凉,却反被凉意卷住,惊得她即刻醒神。
毫无征兆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吓得凉少荇惊呼一声就要往后退。
“躲什么?”帝王眉眼沉暗,眼底却并无恼意,反而带了笑,“朕就那么可怕吗?”
“不是……”凉少荇顿在原地,“哀家没有躲。”想到几日前帝王对她的亲昵行为,还是难以控制地往后缩了下,“只是皇上出现得太突然,哀家尚未做好准备。”
像是料到她心中所想,帝王稍显拘束补充:“那日饮酒唐突了太后,往后朕会多加注意。”
凉少荇低低“嗯”了声,后头没再言语。
此情此地成年男女共处一室难免尴尬,帝王迟疑半晌:“朕知宫中日子无聊,若有什么需要尽可同朕讲。”
皇帝向来龙颜威仪睥睨众生,这般和声细语倒是反常。凉少荇稍显错愕“啊”了声。
皇帝好脾气道:“缺什么只管开口便是。”
这回凉少荇断定自己没听错,垂着眸子道了个“好”字。
她在自己面前向来谨小慎微,换做以前也就罢了,可今日不同往日,如今他并不想她怕自己。
帝王面色微变:“太后就这么怕朕么?”
她依旧垂着头:“皇上是天子,自不能等闲视之。”
“对,朕是天子,可朕也是男人。”皇帝循循善诱,言辞恳切,“往后不必怕朕。”
“可皇上就是皇上,天家威严哀家如何能等闲视之?”她一字一句全是肺腑之言。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话落在皇上耳中却似一团火,烧得人上火。
“朕希望太后往后面对朕时可以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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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皇上耐着性子引导。
无奈,小太后似是半分未懂,抑或是懂了装不懂,不管是哪种都引得帝王一阵心塞:“哀家尽量。”
压迫性十足的眉眼缓一上提,人接着往前一挪,刚好将凉少荇固在臂间,约莫是担心吓到她尽量压着点声气儿:“朕说了,以后不用怕朕,懂不懂?”
“哀家省的。”双手被限制,凉少荇不敢乱动,只侧头瞥向一边。因着这动作,白皙的玉颈被拉得长且直,鹤颈一般,“皇上靠的太近了,哀家……哀家有些喘不上气……”
他靠得近么?
帝王垂头估算一下距离,两人鼻唇之间尚有寸余,也没有那么近吧。
何况,比这再近的距离两人也不是没有过。
眼前的人儿暖眸慌乱,乌睫乱颤,挺翘的胸脯/急促起伏,分明是紧张了。
寥深复又在她胸前过了一眼才克制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手也老实收到了身侧:“怎么?怕朕?”
方才当着皇上的面应下不会怕他,怎么也不能这么快出尔反尔,于是凉少荇咬唇扯了个谎:“哀家不怕。”
“不怕?那你喘什么?”寥深挑眉,好整以暇看她,“你有心悸?”
“心悸?”凉少荇诧异凝眉,规规矩矩道,“没有吧,哀家不曾记得自己有这毛病。”
“那你喘什么?”
“啊?”一时没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凉少荇一脸懵懂,“哀家没喘啊。”
帝王深眸如海看她:“没喘怎的呼吸那般重?”
“那是因为……”她也不晓得是何缘故,以往但凡皇上近身她便觉呼吸困难,以前是单纯吓的,这一次似乎除了害怕还有些别的,究竟是些什么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个头绪,“因为……因为……”
她吞吞吐吐,寥深却是身体前倾凑到她跟前,拖着低沉的语调一字一顿道:“因为你对朕有意,害羞了?”
“啊?”年轻的的小娘子被这话惹得骚红了脸,朱唇轻颤语无伦次,“莫要,皇上,皇上莫要胡说,哀家怎可对皇上有意?”
“怎么不可?”帝王寻着言语间的漏洞急攀而上,“只要你想便可以。”
小太后被他这话堵得面红耳赤,说出的话也乱了章法:“天色已晚,皇上回吧。”
皇上被这话逗笑:“刚过午时,时辰尚早。”
“是,是刚过午时,可,可哀家要午睡,皇上还是回吧。”说着,她兀自躺了回去,扯了薄被盖住口鼻,声音嗡嗡的,“哀家真的要睡了,皇上回吧。”
帝王瞅着被角下小巧的脑袋,哑声失笑。
在被子下憋了许久,直到床边再没了动静凉少荇才慢慢露出了脑袋。
这么久了,人该走了吧。
不曾想一个转头险些撞进帝王怀里:“皇上!你怎么还没走?”
被她这滑稽举动逗笑,寥深终于大发慈悲起身,想了想俯身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朕这就走。”
凉少荇被这宠溺的动作惊到,一时忘了反应直直愣在原地,直到帝王离开才回过神来。
周遭龙涎香的味道尚未散尽,她一脸迷茫望向殿门的方向下意识摸了摸耳后碎发,声音呢喃恍如呓语:“头发哀家自己会拢……”
29. 德性
帝王的仪驾将出慈宁宫刚好被晏妼柔及其婢女柳素看了个正着。
柳素凝眉:“婕妤您看,大中午的皇上又来慈宁宫了。”
晏妼柔秀眉紧皱,的确,皇帝来慈宁宫来得也太勤了。
若如她猜想那般,那皇上并非有疾,而是心思落在了旁处。
她面色不虞瞧了眼匾额上慈宁宫三个镶金大字,忿忿道:“此事须得寻个时机佯装无意透露给田襄那个蠢货才是。”
“娘娘英明。”
“还有……”她捏紧手中帕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人,眼底一抹伤感急闪而过,那是在深宫独守空闺之时都不曾有过的苦涩与不甘,“还要想法子将此事透露给都察院,尤其是右都御史姜少琮。”
熟知内情的柳素诧然望向自家娘子,片刻后,也只是恭敬应声并未多言:“是。”
夏日炎炎,饶是清早也难免燥热。
高耸的梧桐树上蝉鸣阵阵,有人踩着聒噪的声音匆匆穿过回廊直奔慈宁宫正殿。
那人一身鸦青曳撒,垂着眸塌着腰,即使步履匆匆却步步稳当,脚下坚实有力。
行至正殿,本分止了步子:“娘娘,外头有位小娘子求见。”
正在梳妆的小太后神色慵懒,闻言有些意外,她素日所识皆是宫中娘子,这位小娘子又是何人:“昌景,来人可有报上名讳?”
昌景恭声应“是”:“小娘子叫做苏郦棠,是……”
话尚未说完,凉少荇已急不可耐推门而出,一脸的喜出望外:“你说的可是太仆寺卿的嫡长女苏郦棠?”
昌景只觉一股梨香铺卷而来,他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尚未来得及更换寝衣的小太后。
内侍虽净了身却仍旧顶着男子的样貌身量,凉少荇面皮儿薄经受不住,故特意定了规矩,但凡就寝只许宫女伺候左右。
故,昌景虽伺候时间不短,却从未见过凉少荇就寝时的模样。
珠钗尽撤,青丝半垂,小巧精致的脸隐在散开的乌发中,仿若沧海遗珠熠熠生辉。
天光云影,热风阵阵,昌景只觉凉风拂面,清心却误了神。
目光不经意落在她颈侧,暖瓷般的肌肤,起伏顺畅的锁骨,视线似乎被烫到,昌景诚惶诚恐垂下脑袋,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只余恭敬克制:“是娘娘,正是太仆寺卿长女苏郦棠。”
“是郦棠来了!”凉少荇心中欢喜就要往前殿跑,全然忘了自己现下只穿着寝衣,好在翠笙及时将人拉了回来。
“娘娘还未更衣,不如就在寝殿等着,着昌景将人请过来。”
“如此最好。”激动过后,凉少荇也意识到此刻衣着荒唐,不自在拢了拢交领看向昌景,“领人来后殿吧。”
昌景领命退下。
郦棠和凉少荇打小认识,是实打实的手帕交,交情深厚情同姐妹。
只是自打入了宫,两人还未有机会见面。
没想到她竟来宫中探望自己了,凉少荇喜不自胜无心梳妆,故等到人来敲门时仍是一身寝衣装扮。
殿门敲响头一声,凉少荇飞一般奔至门口。
只是殿外站了不只一人。
除了同样一脸喜色的苏郦棠,还站着一人。
那人一身飞鱼曳撒,头戴三山帽,装束同上一次相见如出一辙。
只是这回扑面而来的不是血腥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松木香。
“温大人怎么也在?”
昌景也没料到一来一回的光景太后仍未穿戴妥帖,早知如此方才温绍执意要送苏娘子来后殿之时就该断然拒绝。
他往前一步,试图挡住温绍霍然亮起的双眸,不料被对方铁一般的臂膀挡了个趔趄。
温绍往前靠近些许,反将身后的昌景挡了去。他身姿劲拔立在一侧,对上凉少荇此方情态眼底的惊艳痴迷转瞬即逝,只余嘴角娴熟笑意:“此事还要问苏姑娘。”
苏郦棠明丽眉眼往上一提,朝着凉少荇粗粗行礼而后大大咧咧笑开:“太后娘娘莫怪,来时路上臣女和领路的内侍走散迷了路,刚好碰到这位好心的大人带路,这才能如愿见到娘娘。”
“原来如此。”话是如此说,可毕竟对面站着的是个货真价实的成年男子,凉少荇神色赧然扯了扯领缘,强撑镇定同那人对视,“此事有劳温大人了。”
温绍目光胶着在她脸上,偏他神色如常又叫人挑不出什么错来:“举手之劳,娘娘莫要挂心。”
说罢还杵在跟前,全然没有半分离开的自觉。
凉少荇不自在清了清嗓子看向翠笙。
后者即刻会意,公事公办道:“现下人已送到,想来温大人还有要事要忙,就不多留了。”
“事倒不多。”温绍似笑非笑看着凉少荇,对上高高在上的太后全然不带半分诚惶诚恐,不甚明显的打量从发丝蔓延直裙角乃至投落在地上的影子,“太后若是需要,微臣可效绵薄之力。”
看不透他此番言语究竟是何居心,可人言语端敬目光清和又瞧不出什么端倪:“温大人有心了,哀家这里并无需要帮忙之处。”
温绍拿腔拿调“嗯”了声:“既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他沿着回廊不急不缓往回走,心思尚且留在方才的一幕。
他知太后香娇玉软,柔弱可欺,素日里见了总忍不住浅逗一番。可平日见的都是刻意端着的太后,唯有今日见的是活生生的闺阁小娘子模样。
玉足半露,青丝成雾,轻薄寝衣无声勾勒出沟壑山丘。冲出殿外时一双水眸中满是年轻女郎才有的娇俏鲜活。
这样的她,好生有趣。
思及此,他忍不住回头,刚好看到小太后一脸欣喜拉着挚友跑进内殿的一幕。
丁香裙角漾于风中,隔着老远似乎都能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梨香。
温绍自嘲一哂,又不是没见过女人,德性。
出了慈宁宫,镇抚使李五正急得团团乱转。
瞧人出来,赶紧迎上前去:“大人,您总算出来了!”
温绍乜他一眼:“去去就回的功夫着什么急?”
“属下是担心大人耽搁太久误了正事。”李五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子,“大人以往不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么?今日不过是个小娘子迷了路,左右内侍会来寻人,大人何故劳心费神亲自将人送来?”
温绍不欲过多解释,提步就走:“话多。”
李五是真不懂,跟在后头直唠叨:“大人如此殷勤,莫不是瞧上了人家小娘子?”
温绍直接无视他。
“近来大人进宫怎的总穿这件公袍?”李五心里纳闷儿,以往进宫大人从来不过多收拾,身上穿的什么但凡不是太过污糟都是直接穿着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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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圣,怎的近来每回进宫都要特意换上这身公袍,还学文人墨客熏起香来。片刻,似是忽然顿悟,“大人不会是打算弃武从文吧?”
温绍用看傻子的目光盯他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扯了下嘴角:“胡说八道。”
“若大人没有弃武从文的打算,那熏什么香啊?”李五还在粗声粗气絮叨,“咱们做武将的稍一活动筋骨就出一身的臭汗,熏再多的香都变了味儿。”
“你不啰嗦没人把你当哑巴。”
“可是大人……”
“别可是了,再啰嗦就真误事了。”温绍一拳头不轻不重锤在他肩头,“到时候圣上怪罪,我可要实话实说断不会护着你。”
“大人,您这……属下冤枉啊……”
————
慈宁宫内殿。
小太后握着苏郦棠的手,一双浅眸隐带湿意:“郦棠,你怎么会进宫看我?”
苏郦棠杏眸含水,紧紧回握着她:“其实我早就想进宫探望,只是父亲猜不透新帝心性不敢贸然提及。这一次能进宫其实是御前岁大总管亲自登门传的圣上口谕。”
“岁大总管?圣上口谕?”凉少荇有些意外,“是皇上派人宣你进的宫?”
“是啊。”苏郦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如今看来你在这深宫混的着实不错,不然皇帝怎会费心替你周全?”她没心没肺笑了笑,相当自豪道,“那我以后可要多多依仗太后您老人家了!”
凉少荇娇嗔一声,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就知道打趣我,今日你好不容易进宫定要留下来用膳,等你离宫时我还要给你多多带些赏赐,你觉得如何?”
苏郦棠双手一拍,爽朗笑开:“那可是太好了!果然,还是嫽嫽对我好啊!刚好嫽嫽也同我说说这宫中趣事。”
“趣事?”凉少荇神色微变,有些恹恹的,“深宫日子甚是枯燥,哪有什么趣事啊?”
“嫽嫽……”苏郦棠心疼抱住她,“嫽嫽别伤心,往后但凡皇上允许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还是你对我最好了。”凉少荇回抱住她,“看在你对我好的份儿上,待会儿午膳给你多多备些好吃的,好不好?”
“那自然好啊!”苏郦棠笑着坐开一些,“嫽嫽,你哥哥近来还好吧?听说他领兵去云南了?”
本就挂心哥哥,经她一提更是心焦。凉少荇使劲搅着手中香帕:“说实话,我也不知哥哥现下如何了?希望哥哥一切都好。”
苏郦棠也跟着道:“凉大哥自小习武身手了得,定会平安归来的。”
——
御书房里,岁荣剪下过长的灯芯,转身又去给帝王添茶。
寥深粗算着时辰搁下御笔:“可是该用晚膳了?”
帝王一张口岁荣就估摸出了主子的心思,咧着嘴回道:“皇上,该用晚膳了。不过奴婢瞧着这个时辰太后应是也在用膳,皇上不若去慈宁宫同太后一起用膳。刚好活动活动筋骨,少些疲累。”
“提议不错,这就去吧。”帝王起身就走,岁荣赶紧跟上。
寥深边走边盘算,今日苏郦棠进宫的事想来她已晓得是他的手笔。
那么,她会开怀么?
若是开怀,会感激他么?
倘若感激,又会以何报之?
这般念着,步调愈走愈快,恨不能原地飞起。
30. 等
宫墙逶迤,月影清浅,甬道上除却不时经过的几个宫人再没有其他响动,静得很。
往前左拐进了徽音左门,慈宁宫后殿却正热闹着。
三位娘子又踩着晚膳时辰来请安了。
田襄晏妼柔脸上俱是一派欢喜之色,唯独柳依贤面上照例没什么波澜,似乎来慈宁宫对她来说只是来例行宫规,并未掺杂半分个人情感。
田襄往凉少荇碗中夹了块肉脯,神色讨好:“太后娘娘,这肉脯瞧着不错,您尝尝。”
“嗯。”
一块肉脯吃尽,田襄还欲再夹,翠笙出声阻了:“娘娘已经吃好了,田修媛不用夹了。”
“奥,好。”田襄面上有几分不自在,干巴巴收了筷子,“近来暑热难耐,太后娘娘可要当心防暑啊。”
“不用记挂哀家。”凉少荇温和的的视线平静扫过几人,“哀家想着近来日头太盛,为防中暑这些日子娘子们就不必来慈宁宫请安了。”
“那怎么行?”晏妼柔似被这话惊到,“给太后娘娘请安是我们的本分,断不能仗着娘娘体恤就随意胡来,此事万万使不得啊!”
田襄紧随其后附和:“是啊太后娘娘,此事使不得!”平日里连皇上的影子都瞧不见,也就来慈宁宫请安还能不时见上一面,若连请安都撤了,再想见皇上岂不是难如登天?
柳依贤面不改色扫过一脸急切的两人,声音寡淡:“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还欲继续争取的两人:“……”
气氛尴尬间,殿外想起了内侍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皇上几乎是踩着内侍尾音进来的,疾行的步子在看清殿内情况后不由放慢。
桌边几人赶紧起身作礼,只换来帝王喉间沉沉一句“坐吧”。
来时的好胃口被杵在眼皮下头碍眼的人生生搅散,皇上拉着一张脸,一顿饭吃得拧巴。
九五至尊心绪不佳,围在一旁的小娘子也没敢多话,直到皇上用完膳这才识相起身告退。
几人相继出了慈宁门,晏妼柔状似无意喊住其余两位:“皇上日理万机还记挂着太后娘娘时常过来陪着一起用饭,实在是孝心可嘉。”
柳依贤似是听出了什么,挑了下眉没接茬儿。
田襄未能领悟话中精髓,只自顾自道:“两人不过是名义上的母子哪里来的孝心?”
晏妼柔故作惊讶之态:“隔三差五就来陪太后用膳,送冰鉴也是最大一台,这还不算孝心可嘉么?当年先皇太后在世时先帝一年到头统共也去不了几次,跑得最勤的可都是嫔妃的寝宫呢。”
经她刻意引导,田襄不由想起太后那张风姿卓艳的一张俏脸,一同出现的还有帝王威冷摄人的一张俊脸,两人站在一处不像母子反倒更像夫妻。神游间,她下意识出声:“最大一台冰鉴,多大?还能有皇上自用的大不成?”
“那是自然。”晏妼柔神色认真,仿佛此刻她所在意的真的只有谁的冰鉴大这个事实,“父亲说过,当年造办处做冰鉴时只做了一台最大的,冰鉴足有缸口宽,方才在殿内我可是仔细瞧了,太后娘娘那台的尺寸刚好对得上。”
柳依贤一直垂落的视线终于提起来看了晏妼柔一眼,道了句“先行一步”利落走人。
晏妼柔佯装并未瞧出柳依贤离开时面上隐约带着的不快,继续道:“不过也多亏了皇上纯孝常来探望太后,不然你我哪有机会得见圣颜呢?”她故意长叹一声,“说来也是我们没福分入不了皇上的眼,不然皇上怎会宁愿来慈宁宫见太后都不去我们宫里歇上一歇呢?”她低叹一声,目光却直直落在田襄面上,“姐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田襄再迟钝,话说到此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你什么意思?”
晏妼柔做无辜状:“妹妹能有什么意思,就是话里的意思啊。”说罢,抬头望了眼头顶的月亮,拢了拢衣袖,“天色不早了,妹妹先回了。”
田襄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一阵夜风吹来才回过神来,和站在一边的玉珠对视一眼:“你可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能陪娘子进宫的奴婢都是心思玲珑的能耐人儿,玉珠从方才晏妼柔的话里自然也咂摸出了不同寻常的信息:“娘娘,晏婕妤的意思是皇上和太后……他们……”
欲言又止,一切却已了然。
田襄面露不解:“皇上属意的人不是温绍?”
玉珠迟疑片刻:“……都中意也说不定……”
田襄惊愕出声:“那可是太后啊……”她转头看向身后紧闭的宫门,想起太后那张惊艳绝绝的一张脸竟也忍不住喟叹,“不过说起来,太后的确生了一张世间女郎都艳羡的脸,也难怪皇上会……”话及此,又觉此事实在荒唐,一时又急又气激得眼眶通红,她使劲跺了下脚:“上回和父亲提起皇上中意温绍一事父亲还劝我大度,这回倒好又多出来一个太后,下一回还不知多离谱?走!回去给父亲写家书去!”
慈宁宫的两位正主对几人宫外的对话一无所知,皇上稳稳坐在桌边似是在等什么。
灯影灼灼,映出桌边两道影子。
一道伟岸,一道单薄。
伟岸的影子覆住那抹单薄,几欲将其吞噬。
凉少荇也感受到了来自帝王的无形威压,暗下祈祷皇上赶快走人:“皇上,天色不早……”
“除了撵人太后就没有旁的话要同朕说么?”他侧头看人,眼底并无愠色,反而夹着抹若有似无的期待。
凉少荇:“……”难道皇上是专门因为郦棠的事来邀功的?“今日郦棠进宫来看望哀家了。”
皇上一副早就知晓此事的模样,只简单“嗯”了声。
“郦棠说是皇上身边的岁荣总管亲自去府上传的圣谕。”凉少荇不时瞥一眼帝王神色,瞧他并无开口的打算,只好继续往下说,“皇上日理万机公务繁忙,还记挂着帮哀家寻挚友入宫相伴,实在是有心了。”
这一回帝王总算有了反应。
他回过头来,海一般的浓眸里笑意尽收全是郑重:“太后的事朕一向有心。”
一字一句,起誓一般。
凉少荇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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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该如何作答。
檐外笼影摇晃,月影晃似被晃晕了头,漫入殿内的丝缕月色都变得摇曳生姿。
凉少荇脸上无端着了层薄粉,暖红的唇在香烛中微微张阖。
帝王下颌线微绷,瞳仁深处的暗潮一波接着一波几欲夺眶而出,他倾身上前,焦灼的视线牢牢锁住她,似要在她脸上生生烧个洞出来,声音却难得温柔,恍如春水缓缓淌过心间:“以后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找朕。”
距离太近,言语太过暧昧。
面前的人靠得实在太近,抬头便是他的眉眼,低头又是他的唇鼻。凉少荇心下慌乱,视线左闪右躲不知该往何处放,最后只得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指尖道:“皇上日理万机,哀家不敢叨扰皇上。”
略高于头顶的声音带了几分低哑:“怎么又低头?怕什么,朕又不会吃人。”
她的头压得更低了:“哀家不敢。”
帝王声音中裹了几分无奈:“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想?”
这个问题,凉少荇一时也答不上来。
迟疑间,搭在不远处的大手动了动,没有离桌,只是擦着桌面往她手的方向挪了挪。
垂着的眉眼动了动,凉少荇诧异抬头看他一眼。
对方也在看她,双眸如暴雨前夕的夜,漆黑无光。
被吓了一跳,刚抬起来的头又迅速垂了下去。
帝王低笑一声:“朕有这么吓人么?”
凉少荇昧着良心道:“帝王威武,哀家对皇上只有滔滔敬意。”
“是么?”寥深又是一声低笑,声音沉如石晷,尾音处带着清冽之感,甚是悦耳。
之后,两人都没再出声。
殿外风声阵阵,带起花草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殿内,声色俱静。
突兀的对比,显得此刻氛围有几分诡异。
起初她的视线只是专注落在面前的方寸之地,渐渐的,心神便被旁的引了过去。
譬如,帝王默默前移的指尖。
一寸一寸,挪到了视线中央。
距离她的指尖不过寸余。
但那只手似乎并无就此打住的想法。
指骨起伏,带动劲瘦的指尖不断往前。
靠得近了,指尖小心翼翼止住。
满是男性力量的手指正对她的指尖,只要一方微微一动便会碰在一起。
帝王便保持这个动作没有再动。
殿内落地闻针,静得出奇。
凉少荇心中煎熬,目光却是一刻都不曾从那手上挪开过。
他的手很宽,不壮,结实有力的手背上青筋起落,修长的五指连着手背蜿蜒而出,如一道道波澜起伏的玉溪。
倒是养眼。
“太后。”
皇上冷不丁出声,小太后下意识抬头,几乎是同时,一抹温热触及指尖。
凉少荇震惊的目光尚未来得及收回,就看到鲜少露笑的帝王唇角逐渐勾起,漾开,潋滟如光。
指尖热热意再添一层,是那人握住了她的指尖。
31. 伤
翌日,姜少琮下了早朝正往衙署的方向去,宫道尽头瞧见一人。
那人他识得,却并不打算回应。
他步子阔大,目不斜视,一副心无旁骛模样。
那人和他擦肩而过,终是没忍住先一步开口:“多日未见,姜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眼高于顶。”眉眼含笑,话里却生怨怼。
姜少琮依制行礼,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微臣见过娘娘。”
晏妼柔冷笑一声:“你我幼时相识,这般态度未免太过生分。”
“娘娘。”姜少琮面不改色一副心肠如铁姿态,“娘娘既已入宫过往种种该尽数忘记才是。”
“过往种种……尽数忘记……”晏妼柔生冷一笑,“你倒是狠心。”
“狠心……”这回,姜少琮话里多了冷意,却还是半分眼神也没给她,“臣的兄长是为何卧床不起?臣的母亲又是为何一夜之间哭坏了眼?这些,需要臣一一细说与娘娘听么?”
“够了。”她拽紧手中巾帕,强撑着一脸的镇定,“当时悔婚情非得已,我不过一心只想嫁你为妻而已,我……”
“娘娘当年分明是和兄长定下的婚约,因为一己私欲就要悔婚,兄长悲痛难耐不慎落马摔残了腿,母亲也因此心力交瘁害了眼疾……”
“可我不是存心……”
“人行天地间总该遵礼守法才成方圆,若人人都如娘娘这般肆意妄为怕是什么都会乱了套。”姜少琮似是不愿再与之纠缠,提步就走。
一直站在一边的柳素赶紧唤了声“娘娘”,示意自家主子别忘了正事。
晏妼柔总算回神,喊住了人:“右都御史留步。”
姜少琮停在十步开外,背对着她:“娘娘还有何吩咐?”
面对他的冷言冷语晏妼柔苦涩一笑:“一众宫女子入宫多日,你可知为何后宫之中迟迟未有人怀上皇嗣?”
姜少琮凝眉不语。
“说出来你约莫不会信,皇上其实已有心仪之人这才迟迟不肯御幸。”她言笑晏晏,似乎此事本就同她毫不相干,“其实此人右都御史也识得。”
这句话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认识的后宫女子……
仔细算算,他认识又能引得帝王青睐的估计只有那一人。
思及此,姜少琮望向身后,压住慌然欲动的一颗心强自镇定,面上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惊诧之色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娘娘说的是何人?”
他待人接物向来寡淡,生性又固执,有时执拗过了都有些不近人情,于政事上却最是尽心也就只有政事才能让他分神一二,倒是没料到他对这话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晏妼柔心生疑惑却无神深究:“自然就是慈宁宫那位娇艳卓绝的小太后。”
“娘娘莫要胡言。”他反驳迅速,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且言语之间隐约能听出一丝维护的意思。
晏妼柔心中虽疑惑却也只是静静观察他眉间颜色:“我知三纲五常是右都御史为臣处世的无上准则,固特意前来告知。如何做,右都御史自有明判。”
自知反应太过,姜少琮清了清嗓子遮去眼底多余情思,恢复成一贯的克制孤傲:“娘娘有心了,微臣告退。”
言尽提步就走,毫无半分留恋。
晏妼柔回望清雅熟悉的背影,眉梢眼角凄苦之色愈浓:“真是绝情。”
挺直如竹的背影拐了个弯,彻底消失不见。
站在身边的柳素不由出声:“娘娘,人已经走了。”
“也是,人已经走了。”她敛尽愁思,重新端起一副柔情似水的温和情态,迈着莲步款款转身,:“鱼饵已下,静待收网吧。”
在她看不到的转角处,年轻的右都御史整个人隐入墙影,眉眼灰沉。
难不成真如晏妼柔所说,皇上对太后起了念?
怪不得那日见他碰了太后,帝王会那般盛怒?
可他们是名义上的母子,祖宗礼制在上,饶是帝王也不能随便绕过肆意妄为。
她是心性纯善的小娘子,更是当朝太后,皇上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太后身居后宫,皇上想见人再是便宜不过。
如此说来,帝王定然时不时会去慈宁宫。
去干什么,自然是有心勾引于她……
若她不从,皇上会不会对她用强?
她一个弱女子寡居深宫无所依靠,又遭皇帝日夜惦记,日子该有多难熬……
早就该瞧出来的,在皇帝面前太后总是谨言慎行,唯唯诺诺。想来,是迫于帝王淫、威无奈为之。
他想帮她,可他只是一介臣子又该如何跟万人之上的帝王抗衡。
不如……
他看向都察院的方向,又望了望刑部的所在,总算有了个还算稳妥的法子。
——
慈宁宫,内侍宫俾正里外忙活。
翠笙喊了几个宫女去书房,又差了三两个内侍去敞厅,院子里的人已去了大半。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翠笙。”凉少荇扶着后腰从内殿出来,因着腰伤走起路来有些吃力。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翠笙急忙上前搀住她的双臂,“方才娘娘被那畜牲惊了神不慎从圈椅上摔到了地上,腰都扭伤了怎的还起身乱走啊?”翠笙是真担心,心急之下说话语气不由重了些,“若因此加重了伤势,娘娘难道要一辈子靠轮椅度日么?”
“也没那么严重。”见翠笙真急了,凉少荇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小声道,“哀家这就回殿休息,你别生气了。”
“娘娘……”翠笙意识到自己逾矩,焦急间又有些自责,“是奴婢口不择言了,望娘娘见谅。”
“哀家知你是忧心哀家的伤势。”她握住翠笙的手腕,嘴角漾开一抹笑意,“翠笙放心,哀家这就去好生歇着养伤。对了,差人知会三位娘子,近些时日哀家身子劳累,请安就不必了。否则若是知晓哀家受伤又少不得日日来慈宁宫探望。”
“奴婢知道了。”翠笙搀着人往内殿走,出于好奇多嘴问了句,“方才娘娘愣神许久这才让那畜牲得了机会,不过话说回来,娘娘是想到了何事想得这般出神?”
想到了何事……
经此一问,脑中才勉力压下的心思又活泛起来。
思绪再度重回昨夜。
昨晚帝王抓了她的手,抓了许久,后来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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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方面将手挣脱出来。
松开时肌肤相接之处隐有潮汗,却分不清是谁的,更分不清是热的还是闷的。
帝王也没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太后早些安置”起身离开。
可临走前皇上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的塌,毫不遮掩的心思就连向来迟钝的她都明白了里头的隐意。
他对她似乎真的不止浮于表面的名义母子之情……
皇上想要的,她怕是给不起。
偏她白日愣神脑中翻来覆去想的都是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一个不留心被只野兔惊神摔了一跤。
“娘娘……”翠笙在边上轻轻唤了声,“娘娘,您没事吧?”
“奥,没事。”说罢,借由翠笙扶着往内殿去了。
在寝殿闷坐一日,临近晚膳困意卷来,凉少荇挨着凭几睡了过去。
不多时房门开了,随着脚步声渐近龙涎香的味道愈发浓烈。
靠在凭几上的人动了动,恍惚中睁眼,只捕捉到一室昏黄。
槛窗处有团模糊影子时清时浊。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再瞧,那团影子倏然变得清晰起来。
英烈的眉,浓重的眸,凌厉的鬓角是一览无余的清晰。
“皇上!”凉少荇讶然,神志瞬间回笼,,“皇上来了怎么不差人通传?”
“若是通传怎么能瞧见太后此端情态?”他舒眉浅笑,身上溢出来的温和同初见时的冷冽肃重判若两人。
“哀家……”以为皇上是说她仪容不整赶紧下意识整理妆容,赧然道,“哀家方才小憩该是不留心弄乱了发髻妆容,皇上莫怪。”
方才的话他似只是随口一提,随后目光落在一边三福纳财金丝笼上:“哪里来的兔子?”
“哀家也不知它来自何处?前半晌愣神时无端闯进来的,宫人们废了好些气力去抓,不过总算是抓到了。”
帝王的关注点总有些另辟蹊径,他眉梢一挑:“愣神?太后何故愣神?”
“就些风马牛不相及之事。”
她想要蒙混过关,帝王也不咄咄逼人,直接换了下一个话题:“用膳了么?”
“尚未。”
“那就传膳吧。”
“好。”
凉少荇欲起身唤人,却忘了自己腰间有伤。一个站立不稳,身子直直就要往地毯上栽。
她惊呼一声,呼出的声气儿尚有残留,帝王已如一道风般奔直近前将人牢牢捞在怀中。
“怎么?伤着了?”独属于他的低沉嗓音近在耳畔,应是靠的太近,耳蜗里都染了层潮意。
金乌西沉,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外间一寸烛火,隔着晦暗不明的烛光看人,总也瞧不清楚。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帝王俯身凑上前来,压着嗓音吐气如火:“如此才看得清楚。”
晕成鸦色的瞳仁冷不丁砸将下来惊得凉少荇发出受惊小兽般的声音,那声音落在人耳中竟无端变了韵味,除去惊措,只余娇软。
孔武有力的大手在她腰侧轻轻一捏,不曾想刚好捏到伤处。小太后痛呼一声身形半斜,一个受力不稳竟带着年轻帝王双双栽倒在了床上。
32. 意外
香烛帐暖,惹得人心。猿。意。马。
英武肃重的帝王平躺在床,身上压着的是小娘子温热娇软的身子。
肢体相触,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亲密,无间。
小娘子娇俏含羞,清眸里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她满脸红晕欲要起身,腰间的大手铁钳般固着,探查到她的意图依旧纹丝未动。凉少荇急得潮汗涔涔:“皇上……”
声音虽急,可小娘子的声音生来软糯,到了尾音,急躁的情绪终是被娇甜的音色盖住,只余正主都不曾察觉的娇嗔。
帝王鲜少波动的眸子里有短暂的失神,美人在怀,娇声软语,任谁怕是都受不住。
更何况面前之人是自己属意之人。
似是看不懂她的想法,又许是眼前春;色姣好委实分不出心神去分析她话中隐意,寥深双眸陡深,喉结上下滚动,青筋暗伏的手顺着精致的腰线上移一寸:“太后挺轻。”
寥寥几字,竟叫凉少荇羞得无地自容。
他能掂量出自己的重量自是因为现下两人姿势的缘故,两人胸腹相触,腰-臀相接,此般形态再是难堪不过。
凉少荇急得额角冒汗,偏她这般手脚使不上力,只能等他松手才成。可今上明显没有放手的打算:“皇上,哀家是皇上的长辈,如此这般于理不合。”
“长辈?”皇上低笑一声,“你我既无血缘又非族亲,哪里来的长辈,又是如何于理不合?”
“皇上慎言。”凉少荇凝眸看他,“哀家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太后,既是太后便是长辈。至于血缘……”她略一沉思,善解人意道,“自打哀家入主慈宁宫那日,哀家就把皇上当亲子看待。”
“亲子?”寥深被她气笑,眼底浓色褪去少许,却仍锁着人不放,“可依朕看来,你是女子,我是男子,我虽虚长你几岁却仍是生壮年岁,说是同辈也不为过。更何况……”他目光黢黑扎在她面上,眼底欲】色又起,“你未婚我未娶,年岁相当,红绡帐暖,合情合理。”
这……简直是缪论!
没想到素日里寡言少语的帝王竟也有这般牙尖嘴利的一面,凉少荇说不过他,只自顾自挣扎:“皇上松手,皇上你松手……”
“别动。”刻意压制的声音沿着那人唇角丝丝缕缕溢出。
他在忍。
究竟是在忍什么,她不懂。
直到被她压在下头的身子变得滚烫,硬实,如铁……
凉少荇如遭雷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上你……你……你怎么……”
寥深哑着嗓子:“我怎么……”
“你,你,你……”她又羞又臊,有些话碍于脸面又说不出口,语无伦次间只低低骂了声“无耻”。
“什么……你……”
尚未说完,话茬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娘娘,可要传膳?”皇上入殿有一会子了也不见娘娘发话,翠笙心中不安这才自作主张多嘴一问。
这话简直如救命稻草,凉少荇顾不上现下两人境况赶紧接话:“传膳,现在就传。”
“奴婢知道了。”
外头脚步声渐远,凉少荇看了眼神色莫测的帝王:“皇上先松手吧,待会儿传膳的宫婢进来瞧见你我二人如此少不得要有流言传出。”
“朕不介意。”帝王兴致应是散了些,瞳仁深处复归清明。他眼底蒙笑,刻意逗弄,“朕是帝王,谁敢置喙。”
此话狂妄,甚是悖逆。
“可哀家介意。”凉少荇急得一脸潮汗,“皇上贵为帝王重权在握自是不怕,可哀家孤身一人寡居深宫,又无人依傍,这样荒唐的名声沾不得。不说被群臣口诛笔伐,只都察院那几位的弹劾都受不住。”
“你可以依傍朕。”寥深眸中星光渐起,说出口的话晃似许诺,“只要你愿意,朕可以成为你的依傍。”
“哀家是太后,怎能罔顾伦常?”自小深埋心底的纲常断不允许她这么做,“哀家既已承了这个位置理应以身作则,一举一动都应为后宫之表率,不得懈怠。”
“倒是个实诚人。”帝王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满朝文武都知你这个太后的名头是朕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偏你要当真。”
最后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将她点醒。
如此说来,即使她当了这个太后,尽心尽责做着太后应做的本分,可在旁人眼中不过就是个摆设。
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既如此,为何要因这无足轻重的摆设耽误大好年华。
简直可笑。
只这一句,对帝王刚积攒起来的零星好感尽数碎裂,消弭……
这意思已再明显不过,他是想让她做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
万人唾骂,祸国殃民的祸水,□□……
凉少荇神色一变,一脸正色:“我凉家虽算不得累世公卿的豪门大族,家父当年却也是官至正六品司业,为人清正,也算得上文人清骨一枝独秀。”
寥深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家世,正欲细问,她继续道:“哀家出身不高却也有傲骨,违伦逆常一事断不会做,更遑论要顶着举国上下的无尽谩骂。”
“举国上下?谩骂?何……”
她毅然打断帝王话茬儿:“哀家福薄,受不住皇上如此厚爱,此事皇上往后莫要再提。”
声音笃定,眸色冷厉,是帝王不曾见过的犀利模样。
寥深不解,为何前一刻还是小娘子的软和情态下一刻变得如此色厉神冷:“你……怎么了?”禁锢她的手不由松开一些。
趁着这个当口,凉少荇双手抵在他胸前用力一推,整个人借力脱离他的怀抱,急退数步隔开两人的距离,冷着眉眼道:“哀家身子不适,晚膳就不奉陪了。”
说罢,拖着受伤的腰头也不回出了内殿。
刚好和前来传膳的翠笙对上,翠笙面露不解:“娘娘不用膳么?”
凉少荇强颜欢笑:“身子不适,不想用,都给皇上端进去吧。”
“娘娘偏殿稍候,奴婢传完膳即刻派人去请太医。”言罢,即刻带着一众宫婢进了内殿。
内殿里,帝王尚未起身,就那般堂而皇之坐在当朝太后的绣床上。
翠笙步子一顿全当什么都没看到,神色恭谨上菜摆桌,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桩。
皇上何故坐在太后床上?
方才殿内发生了何事?
回想殿外太后的反常表现,翠笙笃定定是皇上招惹了自家主子。
兴许不光是招惹,还欺负了也说不定……
思及此,翠笙实在没忍住,在帝王看不见的角度冷冷乜了他一眼。
仗势欺人算什么好汉?
————
帝王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没吃几口便摆驾回了乾清宫。
岁荣何等人精,早就察觉到帝王龙心不悦。回宫路上全程低垂着脑袋不发一语,生怕在今上气头上触了天子逆鳞。
他不开口,却总有人逼着他开口。
帝王端坐案前,手中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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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疏愣神良久。
紫毫御笔搭在砚台上,朱红的墨汁一滴滴淌落,在完全可以称之为寂静的殿内砸出一声声的闷响。
良久,帝王搁下奏疏,提眉看人:“太后的名头本就是朕用来搪塞朝臣的,这个你可晓得?”
默不作声的岁大总管赶紧应声:“奴婢省得。”
“你都省得,那怎的……”帝王浓眉微拧,“那怎的她却不知?”
这个“她”自是当今太后无疑。
岁荣张了张嘴,想说又不敢说。
“今日朕不过是将此事摆到明面儿上说了说,她便跟朕摆脸子,晚膳时候还将朕自个儿凉在了殿中。”少言的帝王滔滔不绝,形同怨夫。
岁荣忍不住暗中咋舌,终归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还说些什么同朕生分的话,说什么不要举国谩骂,还说她福薄受不得朕的恩宠。”寥深心中郁结,不吐不快,“朕又没想让她做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妃,她为何如此费心躲着朕?”
“奴婢多嘴问一句。”岁荣谨慎揣摩着用词,“您二位是如何探讨到此事上来的?”
圣上神色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太后受腰伤拖累站立不稳跌倒在床,朕,朕便伸手拉了一把,这一拉反被她拉倒在床。”
岁荣端的一副洗耳恭听的端正模样,心中忍不住憋笑。就太后那纤瘦的身子能拉得动身强体壮的皇上?
他不信。
别不是皇上特意栽倒在人家绣床上,以此图些亲近吧。
“朕说朕是皇上不介意被人瞧见同她亲近,她说她是太后不能罔顾伦常,还说自己无人可依。朕便将太后的头衔实则是摆设这些话挑明了,还说朕可以做她的依靠,可谁知……”想起此事皇上语气一滞,“谁知她竟恼了。”
岁荣从一长串的牢骚里咂摸出了些什么:“您说太后头衔是摆设要做太后依靠的时候可有讲明会如何妥善安置太后?”
“没有。”帝王不解,“她也没问。”
“皇上,世间女子最重名声,您既然表明了要将人纳了的意思最好说得再清楚些。”岁荣边说边觑着帝王神色,生怕哪句说得太过伤了主子颜面,“譬如怎样替她去掉太后的头衔,又譬如如何让她名正言顺入主后宫又不伤及母家颜面。”
“这些朕自然都会安排妥当。”
“奴婢也觉得英明如圣上,自然会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帖,可太后不知道啊,您不说她还以为……”岁荣欲言又止,“以为……”
寥深扫他一眼:“以为什么?”
“您先恕奴婢无罪奴婢才敢说。”
帝王不耐烦觑他一眼:“好,朕恕你无罪。”
岁荣壮着胆子清了清嗓子:“太后还以为您只当她是闲来无事可供消遣的阿猫阿狗,连个名分都不打算给。”
“一派胡言!”
岁荣二话不说“扑通”就跪:“奴婢逾越,皇上恕罪!奴婢只是在揣测太后生气的缘由,一切都是猜测,都是猜测。”
自知刚才乱了分寸,寥深迅速平复心绪:“既知逾越,就许你将功补过,寻个哄人的法子出来。”
岁荣不敢怠慢连声应“是”。
烦心之事有了转机,寥深面色转缓。拿起紫毫在奏疏上寥寥几笔,又拿起另一本接着翻阅:“太后伤了腰,即刻着院判前去看诊。”
“是。”
岁荣领命就走,皇上将人喊住:“你同院判一同去,顺便寻机替朕解释一二。”
“……是……”
33. 熟人
皇上前脚离开慈宁宫,后脚翠笙就差人去太请了太医。
凑巧,来的是个熟人。
听完翠笙的描述张本清大约得出一个结论,太后扭伤了腰。
不过究竟伤到了何种程度还是要把望闻问切这几步走完才能看得准,碍着男女大防和太后的身份,“切”这一步暂时略去,只是再怎么精简“望”这一步定是省不得。
翠笙瞧他面色纠结开口询问:“张太医有话要说?”
“的确。”憨厚的脸上挤出个笑来,“姑娘虽极尽详细同我说了太后病情,但伤筋动骨确非小伤,还是观望一二稳妥些。”
半卧美人榻的小太后目光微晃:“观望……”那岂不是要叫人窥见后腰隐秘之处?
翠笙和自家主子对视一眼也在迟疑,又生怕延误了病情。看太后迟疑翠笙犹豫片刻贴到主子耳侧低语几句。
不多时,年轻太后点头应允。
翠笙:“烦请张太医殿外稍候。”
张本清垂眸敛神:“好。”
主仆二人收拾一番,张本清再进殿时太后人已挪到了绣床上,床幔放下,隔着云雾般的纱幔只能隐约瞧出个侧卧的人影。
隔纱看人总觉朦胧,但那人薄肩酥背,单一个背影都会惹人忍不住窥探,
张本清垂眸上前,距离绣床七八步距离处止步:“臣站于此即可。”他看向立于床侧的翠笙,“烦请姑娘撩起床幔容我一观。”
翠笙缓慢拨开半掩的床幔,刚好在纤腰微露的位置停住:“张太医可要好生给娘娘瞧瞧。”
“姑娘放心。”他知太后肤白,不曾想覆于衣衫下的肌肤更是如雪如瓷,比之面部更为姣好。
张本清愣了下,旋即收敛深思专注起来,腰间皮肤平缓未见起伏,颜色白嫩均匀不见异色,想来并无大碍。
他作揖后退:“依臣所见,娘娘腰伤并无大碍。臣有祖传秘方一副,涂抹两日可见大好。”
翠笙放下床幔退到一边,凉少荇理好衣裙坐正了身子:“有劳张太医了。翠笙,差人去跟张太医取药。”
“是,娘娘。”
“此药膏切记薄涂,手法要轻,转圈细揉是为其精髓。”张本清又是一揖,“微臣告退。”
将退到殿外和迎面而来的院判撞了个正着,张本清一脸诧异:“院判?您不是今日休沐么?”
院判眼褶深刻,眼底乌青,扣在乌纱里头的发髻乱糟不堪,一脸的神魂未定,分明是一副被人刚从被窝里强拖出来的模样。
“是休沐。”院判看看边上站的岁荣,强颜欢笑,“皇上差我来给太后瞧伤,皇命召唤咱做臣子的自是无有不从肝脑涂地才是。”
漂亮话一套一套的,显然是怕得罪边上的人。
张本清心下了然:“院判说的是,下官刚瞧过太后伤势,应当并无大碍。”
一个“瞧”字成功引起了岁荣的注意。
太后伤在腰上,要瞧伤岂不是要太后拉低裙腰抑或拉高衣摆?
思及此,岁荣忍不住看了眼面前不起眼的年轻太医,皇上都不曾见过的风景竟是叫你先瞧了,今上若是知晓定会气得不轻。
不过若是皇上没有主动问起,他也不会闲着没事去给皇上添堵。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院判看一眼岁荣,见对方没什么回应,只得硬着头皮笑了笑,“你虽瞧过,但太后娘娘金尊贵体还是多几人瞧过才算稳妥。”
一连两个“瞧”字惊得岁荣眼皮直跳:“既然太后并无大碍,待会儿院判按照寻常流程询问一番就好。”
院判不敢逆他的意思,一个劲儿陪笑:“说的是说的是,下官定当照办。”
上峰在岁荣面前如此讨好,张本清也不敢造次,只本分退到一边给两人让出一条路来。
刚送走太医又来了院判,凉少荇有些纳闷儿却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嘱宫人将人请了进来。
院判入殿,身后还跟着个岁荣。
岁荣一进殿便漏出个刻意讨好的笑:“自打皇上得知太后伤了腰是坐立难安,这不,这么晚的天儿还叮嘱奴婢定要请院判过来给太后看看,足见皇上对太后关切备至啊!”
双蝶戏莲床幔后,凉少荇听了这话不由蹙起眉头,这话如何听都像是来给帝王当说客的:“替哀家谢过皇上。”
声音客套疏离,分明是不领情。
岁荣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冷淡,腆着脸继续:“晚膳之前皇上和您似是闹了场误会,皇上公务繁忙脱不开身,特谴奴婢来跟太后解释一番。”
凉少荇抿唇不语。
什么误会?分明就是口说他心。
“圣上行事向来稳妥,但凡开了口势必是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帖,断不会做出什么伤人意儿的事来。”
一边的院判忍不住偷偷瞥了岁荣一眼,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儿。这劝慰之语不像是孝子对母后,反倒像是年轻男女拌嘴后男子单方面求和说的软和话。
什么情况?
凉少荇没做声。
岁荣也是急了,生怕办不好帝王交待的差事回去不好交代,只得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圣上担心有些话表述不清伤了太后,这才差奴婢前来解释一二。皇上视太后如圭如宝,断不会做出伤害太后之事。”
话说到这份儿上,凉少荇总算回过味来。俏脸一热,两抹红云挂于颊侧,话音儿也软了下去:“圣上深意哀家已知晓,岁总管只管回去复命即可。”
压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总算喘匀,岁荣面皮一松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来:“多谢太后体恤!”
两人一来二去这么一遭,来时尚且犯困的院判眼下睡意全无,低着头盯着自个儿脚尖不敢言语。
如此看来,帝王太后,他们……
坏了!发现了如此了不得的大事,皇上不会杀人灭口吧……
“院判,走吧。”
院判尚在神游,岁荣临近这么一嗓子,险些将三魂七魄给吓散,他下意识惊骇出声:“岁总管要带下官去往何处啊?”
是曝尸荒野还是一刀穿心总得给句痛快话儿吧?
岁荣压着眉梢看人颇有几分威势,院判以为猜中了他心中所想,吓得两腿一软就要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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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一把将人捞住,没好气一哂:“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还能去哪儿?”
“下官以为……”
“以为什么?”岁荣乜他一眼,“难不成大黑天儿的院判还想四处逛逛?”
院判:“倒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是没事了。
一来一回这一遭院判什么事都没干,平添了满肚子的胆战心惊。行至廊下仍不安心:“岁总管,今日……”
“今日院判就当没来过。”岁荣似笑非笑瞧人,似要直瞧进人骨子里去,“宫廷里头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这命嘛也就活得越长。”
“总管放心,下官定当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往外透露。”忧心岁荣有疑,院判又急急补上一句,“下官惜命,定然不会多嘴。”
岁荣唇角往后一扯:“如此最好。”
——
亥时三刻,岁荣回宫复命。
灯影下,帝王眉眼深刻,唇角微绷。
听见人开门视线紧跟了过去,见是岁荣,刻意压了压声气儿:“如何?”
岁荣嘴角一咧,笑得见牙不见眼:“皇上莫急,奴婢好一番开解太后娘娘应是解了气。”
捏着紫毫的手紧了紧:“何以见得?”
“奴婢听出来的。”岁荣眉开眼笑继续,“皇上您是不知道啊,起初太后对您是怨念满满,同奴婢说话都是爱答不理冷冰冰的。经过奴婢三寸不烂之舌的多方解释,太后声气儿软了,说话都多了。”
捏着紫毫的大手忽然泄力,片刻后大手一动直接将笔扔在了御案上:“这就是解气了?”
听话听音儿,皇上这是恼了?
不应该啊……
岁荣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因着紧张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据,据,据奴婢观察,太后应是不气了。”
“应是……”又是一个不确定的字眼,“朕要的是肯定答复,不是什么模棱两可的回答。”
“……”岁荣心塞,这态度还不明显么?总不能让他直愣愣问太后是否愿意和帝王共谱佳话吧?
这话又不能说。
质疑帝王,怕是会死得更快。
他没敢接话,双腿娴熟往地上一跪,脑袋“砰”地一声嗑在地上:“皇上息怒!”
帝王起身原地踱步数次,却不开口,此种无声威压最是熬人。
岁荣只觉额头冷汗直掉,强撑数息终于等来帝王一句话。
“连夜去官库挑些合心意的物件,明日一早送去慈宁宫,此次必得讨得她欢心才是。”
岁荣如蒙大赦深呼一口气:“奴婢必当竭尽全力办好此事,不让皇上失……”
“皇上,前线急报。”殿外低低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剑拔弩张。
寥深平复心绪,声压转瞬恢复如常:“进来回话。”
小火者弯腰塌背入了殿,双手恭敬呈上一纸书信:“皇上,前线急报。”
皇帝展信粗阅,眉眼立时舒展开来:“算是个好消息,来人,摆驾慈宁宫。”
正欲去官库寻宝的岁荣:“……”皇上这是性儿急的一夜都等不了了……
34. 上药
张本清的祖传秘方名唤解淤露,色泽清透,味道甘甜,模样好看闻起来还养神。
翠笙捏着小瓷罐儿,食指伸进去蘸了下:“娘娘,奴婢尽量小心,若是疼您就说一声。”
“好。”凉少荇背对她趴在矮榻上,衣衫/半/解露出腰间半寸肌肤。肌肤如瓷,白得发光。
指尖将落于皮肤尚未来得及将药露涂匀,殿外传来昌景的通禀声:“娘娘,皇上来了。”
“这么晚他来做什么?”凉少荇不由蹙眉,“同皇上说哀家倦了已经歇下了。”
“娘娘……”昌景欲言又止,“其实……”
“分明醒着却要说睡了,太后可是想欺君?”殿外,一道低沉威冷的声音响起。
殿内主仆二人俱是心神一颤,皇上就在门外!
事已至此,再要推脱是不成了。小太后赶紧起身拢衣:“翠笙,请皇上入殿。”
“是。”
片刻后,踏着殿门开合的吱嘎声,寥深裹着一身夜色走了进来。
身上还穿着先前用膳时的曳撒,想来是政务繁忙还未来得及更换。
帝王一入殿便清空了一干闲杂人等。
凉少荇依着本分唤了声“皇上”便没再开口。
因着先前的误会寥深也有些不自在,可男子总归比女子看得开也放得开。他端坐桌边,手里拿出一张信笺:“凉将军的前线急报。”
“哥哥的信?”凉少荇心下欢喜,顾不得其他匆匆奔至帝王边上,小心翼翼接过信笺,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完,释然一笑,“哥哥顺利抵达云南边境,不过……”说着又忍不住皱眉,“不日就要攻城,逆贼重兵盘踞云南,此次进攻想来危险重重……”
自古以来战争意味着死亡,残酷。亘古不变的道理,但凡是帝王都晓得,故,向来不必细说。
可如今看她万般忧心,寥深只好耐心开解:“危险重重的那是别人,凉将军身手了得,作战经验又足定能平安凯旋。”
“那就借皇上吉言了……”她弯腰放信,一个不留神扯到了后腰的伤,禁不住低呼一声。
“当心!”寥深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后腰,人也紧跟着挨到一边,“可有用药?”
“用了。”
“用了就好,腰伤……”话说一半儿没了下文,不远处一个瓷瓶儿木盖半开,粗略一瞧里头药液几乎全满。
再看向身侧之人,衣襟虽拢着却不平整,腰间玉带都没收紧,松垮间都能窥见裙底肌肤。
略一沉思便理清了原委。
方才殿内她定在上药,因着他临时进殿只得暂停,慌促间这才连衣衫都不曾收拾妥帖。
“用药了?朕不信。”寥深沉了嗓音。
对上他不辨喜怒的眸子,凉少荇心下骇然:“哀家的确用了,断不会诓骗皇上。”
“真的?”
小太后目光躲闪,只声音强装着表面的镇定,细听之下不难辨出分明是底气不足:“自然是真的。”
深幽的目光在她面上反复逡巡几遭,眼底的冷意逐渐化开,他无奈勾了下唇:“你说用了那便是用了,为着疗效再涂一次也不妨事,来,朕给你涂。”
凉少荇诧然抬头刚好撞进两泓墨流中,口齿都不灵便了:“不,不劳烦皇上了。”
“不劳烦。”
“……男女授受不清……”
“你我是朝臣眼中公认的母子,何来男女授受不清一说?”
“不是皇上说满朝文武都知道哀家只是个临时拉来充数的么?”
帝王面不改色:“是朕说的,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凉少荇深觉皇帝不光厚脸皮还钟爱强词夺理:“什么此一时彼一时?”
他却撂开这茬儿不提转而说起了旁的:“晚辈孝敬长辈,帮长辈抹药尽孝,有什么不妥?”
“这么说是没什么不妥,可是……”
“太后是想朕背上一个不孝长辈的恶名么?”寥深提了下一边眉毛,放缓了语速,“还是说太后是刻意如此,以损朕的清名?”
“自然不是!皇上,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不是就好。”皇上兀自卷起一截衣袖,做好了随时帮人上药的准备,“来吧。”
凉少荇说不过他却也不想听之任之,转身就走,不曾想身后之人竟跟了上来:“也是,坐着上药不舒服,太后还是趴着吧。”
“都说不用了。”
“不趴着可不行。”寥深顾左右而言他,分明就是故意的,“这种药液应是要按摩辅之,坐着不舒服。”
“……”
“太后心善,应该不希望朕背上什么莫须有的骂名吧?”皇帝同她面对面站着,见其不语,上身微微前倾同她四目相对,故意拉长了调子别有深意道,“还是说太后担心朕会对太后做些什么?”
“皇上!”凉少荇被他这话惊到,羞愤交加,“皇上慎言!”
“那就不是了。”寥深面色如常,半分恼意也无,“既不是那还顾忌什么?”看她半晌不出声,终是低叹一声,“太后放心,朕只涂药,其余什么都不会做,朕保证。”
对方百般说词,想来不让上药他是不会走了。
“既如此,那好吧。”凉少荇局促瞧他一眼,“皇上先转过身去。”
“好。”
身后窸窣声起,不多时,小太后带着娇羞的声音响起:“好了。”
帝王无意识捏了下拇指,缓缓转身望向榻间。
雕着四季团花的金丝楠木短塌上,身形单薄的女子乖乖趴在帛枕上,身上轻薄寝衣随着玲珑曲线上下起伏,如山间沟壑林间暖丘灼人心神。
他强压着心间妄念迈步向前,行至榻边在塌沿坐下,刚好贴上她的腿侧:“腰间衣物要撩一下。”
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惊了下,自己的声音如何变得如此暗沉压抑?
“好。”小娘子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心境。
帝王哑着声音开口:“太后行动不便,还是朕来吧。”
言罢,凉少荇顿觉后腰贴上来一只手。
大手粗壮有力,似是故意克制,牵动衣衫的时候格外小心并不曾碰到她半分肌肤。
饶是如此,她还是羞红了脸。
先前太医张本清也见过她腰后肌肤,也是怪了,同样的地方换个人瞧却是不一样的心境。
心里紧张定然有,可总有股旁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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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过的感觉从心底疯狂往外头冒。
那是什么,她说不太清,可以肯定的是,断然不是讨厌,抑或是害怕。
身后的人迟迟不见动作,凉少荇忍不住唤了声:“皇上……”
覆在腰间的手动了动,将衣摆往边上撩了下。
没了衣料遮挡,凝脂般的肌肤乍然闯入眼中,如六月飞雪般扎眼,夺目。
寥深欲去蘸药的手指微顿,视线也跟着凝滞,浓稠。
“皇上……”趴着的人儿小声轻唤,“可以上药了么?”腰间果/露的肌肤不过寸余,却似在瞬间染了火,烫得她面红耳赤。不知道皇上在做什么又不敢看,只能闷声闷气道,“不如还是哀家自己来吧。”
“朕来。”
身后的人总算有了动静,微凉的指腹缓缓贴了上来,后腰竟似着了雷电,僵麻之感从尾椎极速窜至背脊,激,得她生生出了一层细汗。
皇帝一点一点将药液抹匀,末了又绕着伤处反复按摩直至药液完全吸收。
他手法娴熟,神情可谓认真到极致。只有细看时才能发现,他的喉结毫无规律山下翻滚,下颌紧绷,比之更为紧绷的是腰腹。
寥深只觉体内血液滚沸,邪火四窜,此时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
短塌上花草繁茂,描红纳翠,和她身上若草色的寝衣毫无违和连在了一处。
柔若无骨的腰,饱/满/微/翘的/臀,就连覆在衣衫下双腿都笔直纤细。
沿着腰线往上穿越骨骼秀美的背,最后凝在优美细长的后颈之上。
不堪一握的玉颈放松垂在枕间,优雅如鹤。偏她此刻趴伏在塌,鬓发微斜,衣衫乱散,饶是仙鹤降世也成了沾染尘世的女郎。
撩人而不自知,叫人难熬。
一时心猿意马,手下力道渐重,似要将人娇骨揉散拆吃入腹。
“啊!”手下的娇人儿嘤咛一声,“皇上,痛。”
“痛么?”比之更痛的还有旁的,你是不知道。被自己这肆无忌惮的念头惊到,寥深赶紧收神,不过眨眼功夫眼梢眉角再无半分情动痕迹,“朕轻些。”
如此神思不属延磨半晌,终于恋恋不舍收了手,替人将衣衫收拢妥当。待人坐起身来,又道:“朕说过只上药,其余什么都不会做,朕一向说到做到。”
不知是不是因着方才心中欲/念心虚还是借此话来警醒自己莫要失了分寸。总之此话一出,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总算消停了些。
“多谢皇上。”
“嗯。”深知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再就此坐下去怕是真会出什么事,寥深理了理敝膝站起身来,“朕先走了,太后早些安置。”
“皇上慢走。”
行至门口,帝王没忍住回望一眼。
恰巧此时夜风入殿,玉琢的小娘子粉面桃腮,如瀑青丝盘旋成雾,一身若草之色几欲同身后满山翠色的神女图融为一体。
不是神女,更胜神女。
寥深眼底风波又起,好在他自制力极强,果断回头离开。
终于送走皇帝这尊大佛,小太后总算能安然就寝了。
隔日一早,她尚在梦中,翠笙匆匆推门而入:“娘娘,出事了!”
35. 血
今日早朝之上,几位要臣同今上起了争执。
其中,以右都御史姜少琮首当其冲。
争执的内容事关太后。
大臣们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皇上对太后过分关切,同时对后宫娘子们过于疏忽,因此影响了诞育皇嗣。
臣子们谏言,为了尽快延续皇家血脉皇上应多多和娘子们走动,至于处在“名义母后”位置上的凉少荇该敬而远之,逢年过节前去探访一二即可。
皇帝为此勃然大怒。
不过臣子里总有些不怕死的,敢顶着帝王雷霆之怒一往无前地找死。
譬如,姜少琮。
辰时三刻,早朝已下,宫道上偶见三两大臣往衙署的方向走。
也有例外,姜少琮板着一张脸正往乾清宫的方向赶。
行至乾清门,将自己的来意说与当值的黄门。
黄门前去通禀,不多时折返竟将人放了进去。
姜少琮步履决然,面上并无半分惧色,这份无所畏惧的意志直到再次直面帝王时仍未有半分动摇。
“右都御史还真是勤苦,金銮殿上数番顶撞于朕还不算,眼下又跟来御书房给朕添堵。”寥深声色冷寒,眉眼间尽是威压,“你是真当朕不敢把你如何么?”
这话抬到了明面儿上那就是准备撕破脸了。
“若是微臣有罪皇上大可将臣就地法办。”姜少琮不卑不亢,神色间不见一丝慌乱,“可臣所奏之事俱是为了祖宗社稷考量,身为臣子为君谏言是本分。”
此话言外之意分明是臣为江山忠心谏言,若皇上执迷不悟要杀忠臣那便是昏君一个。
皇上眼底浓稠的冷意愈浓,微微抿紧的唇角弧度凌烈。片刻后,冷哼一声:“牙尖嘴利。”
“皇上和太后虽分属母子却并非血亲,更何况太后并非已有年岁的中年妇人而是年华正盛的年轻娘子。故,臣谏言,皇上当和太后保持距离,不该日日探访,更不该深夜独留。”姜少琮顶着帝王风雨欲来的苍眸,眼底坚毅之色纹丝未动,“此举有损皇上威名,亦伤太后清誉。”
寥深咬牙冷笑:“右都御史此言究竟是为着朕还是顾着太后,你心里清楚得很。”
没想到帝王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心间小心翼翼藏着的心事被人当面说破,面上难免会有波动。不过一瞬,刚正不阿的臣子面色恢复如常,端端正正同高站御案后的帝王对视:“身为臣子,皇上太后俱属臣的护卫之责。”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寥深眸色幽暗不见半分光亮,比之狂风暴雨前的静夜还要骇人:“朕若执意要见太后,你当如何?”
姜少琮一字一句,神色肃重::“如此,臣当死谏。”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几息过后,帝王似笑非笑,声音却寒入骨髓:“既如此,朕便如了你的愿。”
“臣命可丢,但有些话臣不得不说。”他面色端毅,并无半分惧色,似乎真就做好了欣然赴死的打算,“皇上富有四海,要纳什么样的女子入宫不成,为何偏要去浊太后清誉。”
如此说词,是一点儿面子都没给帝王留。
“于女子而言,名声大过天,饶是一条命也要排在其后。”说话间,神色越发激动起来,“皇上执意胁迫太后,此举可谓害人性命。堂堂帝王,居然要以君上之尊威慑小娘子,如此行径帝王君威何存?百年之后又当以何种颜面面对祖宗?”
这话虽意在痛斥圣人以权压人,可“百年之后”的话确有些过了,落在帝王耳中与咒人无异。
咒他早死。
好大的胆子!
他怎么敢……
书房里似是刹那间起了雪,不见雪飘只感噬骨冷寒。
不知过了多久,俯瞰众生的帝王凉声一笑:“姜少琮,朕念你大才欲以重任,不曾想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忤逆犯上,怎么?你真当朕不敢把你怎么样么?”
姜少琮恭恭敬敬以头碰地:“臣不敢。”
这话直接把人气笑:“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攀污朕的话脱口而出,还断断续续说这么久,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若是情势所逼,怕是叫你弑君你都不会有半分迟疑。”
出乎意料的,姜少琮竟将帝王最后一句话听了进去。若皇帝执意祸害太后,惹得太后郁郁寡欢清誉尽毁,他会怎么做?
会不会……弑君……
看人不吭声,皇帝以为他心生悔意,怒火消融些许:“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后莫要再提。”
“皇上!”姜少琮复又抬头,眼底是比之方才更为固执的神色,“皇上万莫贪恋女色,误国误本!”
此话赤果,言下之意再直白不过。
他在骂他昏君,淫君。
帝王眼底的狠戾之色终是破土而出,疯狂冲溢至眼角。他宽袖一拂,竟连御案上的砚台都扫飞了出去,刚好砸在姜少琮额角。
霎时间,鲜血自眉骨汩汩涌出,淌了满脸。
姜少琮咬紧牙关不吭声。
帝王冷若冰雨的声音低低响起,盖过满室的剑拔弩张:“朕给过你机会,是你执意赴死怪不得朕。来人,姜少琮诅咒于朕,以下犯上,将人拖出去杖毙。”
两名威武侍卫推门而入,架起人就往外走。与此同时,乾清门外响起臣子们联合奏对的声音。
“皇上,臣请奏对。”
“皇上,臣请奏对。”
“皇上,臣请奏对。”
驾着姜少琮的侍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身后脸色阴沉的帝王:“皇上……”
寥深眼神沉如淌墨,万般考量心头滚过,沉吟半晌终开尊口:“先将人带出去。”
侍卫架人的手明显放轻许多。
帝王心海底针,心思瞬间万变,眼下扬言要处死的重臣谁知改日不会成为权倾朝野的权臣呢?
起初两人的手还在姜少琮腋下虚虚架着,待出了门侍卫的手已尽数收回,只一左一右跟在后头。
姜少琮无悲无喜立于廊下,想了想又往院中央挪了挪,迎着夏日灼热的日头站着,不过片刻便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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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沿着鬓角淌下,混着触目惊心的鲜红,犹若一湾血溪。
乾清门外臣子们尚在请对,奏请声此起彼伏犹若诵经,扰得房中帝王心绪烦乱。
候在一旁的岁荣有心为皇上分忧,踟蹰半晌道:“皇上,大臣们并无忤逆圣上之意,左不过担心皇上会重罚右都御史,情急之下这才前来请对。”
“姜少琮目无君王,忤逆上意,还诽谤诅咒于朕,朕若真重罚于他还重了不成?”显然,帝王余怒未消。
“皇上英明,不论做何决策自有分寸。”岁荣说话先捡好听的说,待看到帝王面色稍缓后,又道,“只是这右都御史向来忠贞,在朝颇有声望,不少重臣皆看重于他。何况,何况……”
帝王被他欲言又止搅得心烦:“说。”
“何况……皇上冷淡后宫娘子是真,也,也确实……去慈宁宫去得过勤,这才……”帝王沉眉不语,岁荣壮着胆子小心翼翼道,“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禀忠谏言是姜大人的本分,若因此重罚抑或……怕有损臣心……”
岁荣说的这些他何尝不知,只是方才怒意上头,再加上姜少琮牙尖嘴利步步紧逼这才险些将人杖杀。
事后想想,倒是他鲁莽了。
“罢了,着姜少琮回府思过七日。”
岁荣领命欲退,身后万乘之尊又补了句:“慢着,先凉他半个时辰再说。”
“是。”
院中,姜少琮傲骨挺立,被砚台刮乱的鬓发贴于颊侧,面上神色决绝,颇如战后倔骨铮铮的败将。
虽败犹荣。
也是此刻,小太后自乾清门入,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忠直良将相。
翠笙看向院中人影,低声唤道:“娘娘,先去面圣吧。”
今早翠笙将事情原委说于她时她心中不免惊措,虽对她声名有损但皇上屡屡夜访慈宁宫却是事实。
言官为君直谏又有何错?
左不过是个忠良纯臣罢了。
触及他额上血污,凉少荇竟有一股自责油然而生。
这该是帝王盛怒之下给伤的吧。
思及此,她提步往姜少琮的方向走去。
翠笙想要制止,小太后却已然走出了段距离,劝阻不成只好快步跟上。
姜少琮面色凛然,有种慷慨赴死的沉静。大概心思太重,直到凉少荇到他身后都不曾察觉。
“烈日当空,右都御史如何不寻处荫凉避避?”女儿家特有的娇软声音响起,惊得他乍然收神。
姜少琮诧然回头,见到预想中的那张俏脸,面色一红浮上来一抹愧意:“想来太后已听闻早朝上发生的事了。微臣本意并非要污损太后威仪,实在是事态紧急……容不得微臣太过计较。”
他话虽这般说,说到后头明显底气不足。
凉少荇朝他安抚一笑:“哀家知道,姜大人是忠臣,忠臣之言自然全在社稷,哀家不怪你。”
姜少琮微微垂首,有些心虚。
心在社稷不假,若说此事全在社稷却不尽然……
36. 帕子
缓风飘拂,迎面扑过来一股梨香。
姜少琮不禁抬头,刚好小太后也在看他。
四目相撞,撞得他心神俱颤。
她在看他……
浅月冬雪般的眸子就那般毫无防备落在他身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自心头急速掠过,滚雷一般,扯得他心间急跳……
他几欲呼吸错乱站立不稳,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调转视线这才避免在她面前失态。
若当真失态,不知她会不会笑他。
若笑,又该是怎样一副动人风景。
“这伤是皇上所为?”她开口,关切他的伤势。
背后擅议帝王有违臣子本分,姜少琮并未作答。
那就是了,小太后心下了然。
那人额角本是冷白如霜的好颜色,如今多了块杯口大的血口,叫人瞧了委实惊心怵目。
伤口尚未结痂,鲜血顺着狰狞血肉不断下淌,蔓延,凝固。凉少荇捏着帕子下意识想抬手去擦,意识到不妥又及时收了手,将帕子往前递了递:“姜大人若不嫌弃拿着擦擦血吧,当心污了官袍。”
她方才是想替自己擦血么……
视线落在那截光滑莹润的细腕上,神思一转目光紧跟着往下滑到那方香帕上。
上头梨枝满翠,一只喜鹊立于枝头。
景致好,寓意好。
姜少琮受宠若惊接下香帕:“多谢太后。”
凉少荇提步往前,几息间,身后之人心思万变,反复思量数次终于踟蹰着开口:“太后若在宫中过得不快,臣可相帮。”
担心此举唐突佳人,又担心太后因此猜想他心思不纯,话说出口又有些赧然,呆立原地有些孩童般的手足无措。
她回头,有些讶然的脸上逐渐浮起一抹感激:“此话当真?”
姜少琮一字一顿,语气郑重:“自然当真,微臣断不会欺瞒太后。”
太后朱唇浅勾:“右都御史大义,若有那日,哀家定不吝告知。”
”太后只管吩咐就好。“
那抹倩影缓步离开,姜少琮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短暂且不真实的一幕中,口中喃喃自抒心思:“若你愿意,我会帮你。”
却并非大义。
他垂下头望向手中之物。
一方软帕带着主人特有的梨香,清香怡人。姜少琮望着手中香帕眼眶莫名发酸,太后该是他尽心敬着的存在,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摒弃心中信念对处在尊位的太后生出此种不敬心思。
明知不可,心不由己。
想脱身已然不能,来不及了……
无声收紧手中香帕,生怕沾染身上血污还特意将之小心折好收进袖袋,想了想复又拿出来谨慎塞入了胸口衣袋。
香帕紧贴胸腔那一刻,他竟有种拥她入怀的错觉,餍足至极。
廊下当值的守卫将方才两人谈话连同眼下右都御史意犹未尽这一幕尽数收入眼底,不觉心头大震,只觉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原来右都御史对太后存的是这般心思,难怪方才御书房内对着圣上如此义愤填膺,口不择言。
果然,陷入情爱的男人都是失心疯。
小太后一进御书房岁荣便识相退了出去,帝王正端立于窗前,不知目光扫到了何物眼底神色骤变,不过眨眼功夫里头淬起丝丝凉意。
“皇上……”凉少荇瞧着势头不对,心生迟疑。
寥深回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冷凝片刻,紧接着眉心往下一压:“早朝上的事都听说了?”
“哀家都听说了。”
乾清门外一众臣子的奏对声此起彼伏,一声重过一声,着实聒噪。
皇上看向窗外,冷哼一声:“往日有什么棘手的差事不见他们这么积极,今日反倒来劲了。”
“皇上息怒。”凉少荇上前几步,停在几步开外,“群臣谏言俱是忠心,皇上莫要寒了臣心。”
眉眼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热气儿瞬间消弭:“太后此话何意?”
对上冷寒眸光,她不禁后退几步:“皇上去慈宁宫的次数远超其他娘子宫中,这是事实。”
皇帝靠近一步:“所以呢?”
小太后后退半步:“所以解决此事最好的法子就是减少去慈宁宫的次数。”近来皇上言行举止间常含情动,可她现下心绪繁杂,减少两人见面次数未必是件坏事,刚好容她理清自己的心思。
“你想躲朕?”他眼梢蒙雪,语气冷寒。
“哀家不是这个意思。”说话间还是不由后退了半步。
帝王目光如炬自然觉察到了她的举动,他一步步逼近眸色晦暗:“既不是,寻常见面就是。”
他进,她便退。
节节败退中还不忘小声辩解:“可哀家不想成为朝臣口中蛊惑君心的祸水。”
见她如此,他神色稍软止住步步紧逼的步子:“没人说你是祸水。”
“没说不代表没想,何况今日不说保不准明日还不说。”凉少荇鼓起勇气同他对视,“即使是皇上也不能保证,不是么?”
寥深稍作沉默,眉色变得凛冽:“谁说朕不能保证,谁若敢口出恶言,朕定当……”
“皇上定当如何?砸人脑袋么?”凉少荇今早决定来找皇帝,一则担心皇上因早朝之事牵怒臣子,二则实在是不想背上祸国殃民的恶名。只是好说歹说皇帝就是不松口,她不免心急。
心急之下,难免会言出无状。
话说出口又觉冲撞了今上,正要费心找补,皇帝面色急转,似是被人触了逆鳞,眸光冷沉如深海:“砸人脑袋?谁?姜少琮么?”
凉少荇被帝王这副模样吓到,言语紧张章法全无:“哀家不是这个意思……哀家……”
“方才院中太后可是将帕子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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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惊失色,皇上都看见了?怪不得方才进门时他一脸不虞。
“哀家是看他流血了才……”
“看他流血才把帕子给了他,可太后当知你是太后他是臣子,太后给臣子帕子本就于理不合,更何况……”更何况姜少琮还将帕子贴于胸间,面上神色不清不白,分明是对太后心生妄念。
不想激怒帝王火气,凉少荇率先服软:“此事是哀家思虑不周,皇上勿要动怒。”
帝王不语,片刻后神色别扭开口:“太后方才斥责朕砸人脑袋,可是心疼了?”
她和姜少琮交情不深,心疼算不上,过意不去倒是真的:“不是。”
这话实打实取悦了帝王,他唇角往后一扯落出个不甚明显的笑来:“往后不许将帕子赠予旁人,尤其是男子。”
凉少荇:“……哀家知道了……”
气氛缓和,帝王表情终见晴朗:“腰还疼么?”
她本不想欺君,可又担心皇上再要执意给她上药,思虑再三还是闷着头扯了个谎:“张太医的祖传秘方甚是管用,已经大好,不疼了。”
“不疼也要按时上药,多上几日好得周全。”
“好。”
没了恼人情绪夹在两人中间做祟,寥深神色闲淡靠在窗边站了会儿。目光略过日头下姜少琮的背影,再看看身侧站立之人,嘴角难得浮起抹笑意来。
姜少琮本在心无旁骛神游,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钝响。他无意识回头,刚好对上御书房半开的窗。
原先微开的缝隙此刻已然半开,透过开阔的空间能看到窗边站了两人。
皇上微微垂头对着太后说了几句,之后竟然俯身靠近。他靠得极近,断然不是皇上和太后间该有的距离。
出乎意来的是太后并未躲闪,乖巧站在原地任由帝王越靠越近。
姜少琮都能看见皇上的嘴角无声蹭上她的鬓发。
她……为什么不躲?
皇上又何故靠近?
几欲依偎一处的两人深深刺痛他的双眼,他欲转身上前又拘于礼数不能太过放肆。想别开视线却难以自控只能一动不动盯着窗后的两人,眼神逐渐暗淡,压抑。
皇上想做什么?太后为何不将人推开,再严词斥责?
她是怕么?
还是与皇上……
不可能!怎么会?
窗棂后的帝王眼角余光将姜少琮震惊愤然的目光尽收眼底,他满意挑了下眉才从凉少荇耳侧不紧不慢挪开。
“皇上,你说什么?”方才寥深突然栖身上前说是要同她说一些要事,只是拖延半晌竟是半个字都没说。
帝王眉间带笑,抬手在她鼻尖轻轻一刮:“还真是好骗。”
“皇上,你……”
满意听到院中传来一声愤然拂袖的声音,皇上心里竟有种古怪的满足。
跟朕抢,做梦。
37. 婚约
经此谏言,朝堂风波此起彼伏,大臣们的奏本几乎摆满御案。从始至终只有温绍一直站在皇帝这边,但凡有人谏言太后总归要先被他冷语几句。
姜少琮因数次顶撞今上被打了板子,着令其回府思过。
其余对太后出言不逊者皆遭斥罚,至此,风波暂歇。
翊坤宫中,晏妼柔神色阴郁,从昨夜起就没用过什么吃食。
柳素瞧着自家主子如此心中着急:“娘娘,今早奴婢亲手给您做的乳酪包子,您以前最爱吃了。”
“是啊,乳酪包子……”她若有所思,嘴角漫起一抹涩意,“以前去姜府做客还给二哥送过乳酪包子,还记得当时他嫌腻吃不惯。”她又是一笑,眼底都带了苦意,“也不知是真嫌腻还是瞧不上我这个人。”
娘娘口中的二哥便是姜家二公子姜少琮。
姜晏两家世代交好,为情谊固永晏家独女和姜家嫡长子指腹为婚。可天意弄人,幼时她便最喜欢跟在姜少琮身后当小尾巴,长至少年更是对其芳心暗许。于是想方设法说动双亲上门退婚,顺便另定婚约。
要定的,自然是姜家二郎。
不曾想姜少琮冷脸拒绝,再后来姜家大郎情伤落马落了残疾,姜母伤心欲绝得了眼疾,两家的情谊也随之断了。
后来她安顿心绪按着爹娘心意入宫待选,为的是给晏家谋个前程。
自打姜少琮直言不会娶她,其实于她而言嫁谁都一样,若能得帝王倾心还能帮扶娘家,如此也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只是没想到皇上是个冷性子,更难办的是还是个情种,因着对太后起了意后宫女子都难令他止步。如此下去,不光皇嗣无望,帮衬娘家更是天方夜谭。
她想借朝堂给皇帝施压,哪曾想皇上竟不顾朝臣谏言罚了几个言辞激烈的直臣,当然,罚得最厉害的是姜少琮。
此事由她一手促成却并未达到目的,还牵累了自己最想在乎的人。
眼下,她心中悔恨交加。
“娘娘……”柳素擎小儿就跟着她,见自家姑娘如此神伤于心不忍,“奴婢都听说了姜大人受伤不重,过不了几日便会重返朝堂,娘娘不必忧心。”
晏妼柔神色稍缓。
“至于太后,依奴婢看心性普通也不出挑,不过一张脸过于招人罢了。”柳素细眉一挑,“左右皇上看重的不过是那张脸,可若那张脸毁了……”
她没再继续,话中隐意不言而喻。
沉默半晌晏妼柔终于开口:“你以为皇上看中的只是她的好样貌?”
柳素讷然:“难道不是么?”
“依我看,皇上不是那种会单纯被美色迷惑的人,怕就怕皇上真对她上了心。”晏妼柔神色一转,一抹狠戾之色自眼底溢出,“若是如此,单纯毁了那张脸怕是无济于事,以绝后患还是要好生盘算一番。”
“娘娘英明。”
晏妼柔轻轻阖眼,再睁开时眼中戾色尽褪,只余神伤。她从抽斗里拿出一个褐色小瓷瓶:“差人把药送去姜府,若他不收……就扔了吧……”
“……是,娘娘……”
——
慈宁宫。
因着朝臣谏言,这几日小太后过得并不如意。
翠笙眼瞧着太后郁郁寡欢食不下咽,心中甚是焦急。
也是此时,慈宁门外当值的内侍前来通传,说是有客造访。
问清了来者何人,翠笙面上漾开一抹笑意:“快快请人进来。”
翠笙领着访客入殿时凉少荇正在插花,瓷瓶里花束高矮不一,枝茎也是左倒右歪,一看就是心不在焉。
“娘娘,您看谁来看您了?”
闻言,凉少荇抬头看来,翠笙往边上迈出一步,露出藏于身后的人来。
苏郦棠一脸灿笑福身作礼:“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郦棠!”凉少荇欣喜起身。
太后展颜翠笙也跟着心绪舒展,不多时茶水果子一一敬上,继而又悄默声儿地退了出去。
小太后小跑上前拉住苏郦棠的手:“郦棠,你怎么得空来了?”
“自然是想娘娘了!”郦棠笑着回握住她的手,疑声道,“手背怎么这般铬人?娘娘,你又瘦了?是不是吃得太少了?”
“没有,哀家一切都好。你呢?近来如何?”
苏郦棠神色微变:“臣女一切都好。”
凉少荇拉着她坐在塌侧:“这里没有旁人,快别一口一个臣女了,我听着别扭。”
“欸,嫽嫽。”她欢喜抱住面前的人,侧头挨在她颈侧,一如少时般亲密,“嫽嫽,我好想你啊……”
凉少荇回抱住她:“我也是,郦棠,我也很想你……”
两人默然相拥,谁都没再说话。
颈间渐有湿粘之感,凉少荇疑惑抬头,却见苏郦棠眼角滚泪。被她看见对方赶紧侧身拭泪,佯装无事笑了笑:“瞧我,眼里进了沙。”
“郦棠,你怎么了?”
苏郦棠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我在亭中纳凉,皇上跟前的岁总管差人宣我入宫,说是你想我想得厉害,这不,我便马不停蹄地来了,一刻都没敢耽误呢!”
她强颜欢笑说着俏皮话,凉少荇却不好糊弄,握着她的腕子柔声道:“郦棠,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郦棠同她对视,只一眼,强撑起来的坚强在瞬间坍塌,她失声痛哭声音都变了调儿:“嫽嫽……”
待她哭够了,凉少荇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嫽嫽,你可知布政使沈从文?”
小太后摇头:“我深居后宫鲜少认识朝臣。”
她低叹一声,捏着帕子拭去眼角泪水:“前些日子官员考核,沈从文以银钱美色贿赂左都御史李玉,右都御史姜少琮廉洁奉公,得知有此行径直接将此事闹上了朝堂。皇上大怒,此案着三司会审并将人关进了诏狱。”
“就在前日,锦衣卫的缇骑来了府上,说是父亲在政绩考核一事上行贿将人给抓进了昭狱。”她有些激动起身,“可那昭狱是什么地方,进了那里不是任由人百般手段搓扁揉圆么?”她捏着帕子掖了掖哭得通红的鼻尖儿,“家弟四处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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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哭诉无门,这接连过去好几日,也不知父亲现下如何了……”
说到此处,苏郦棠嘴角一陷又忍不住低泣:“听家弟说此次抓人明面儿上是打着行贿的名头为国除害,实则是锦衣卫借此铲除异己。”
凉少荇面露诧异:“伯父和温绍有过节?”
“不过是有次在朝堂上起过争执,但父亲所言是就事论事并无针对他的意思。也不知这温绍究竟是怎样一个人面兽心的,怎的行事作风这般狠辣?”苏郦棠心下焦躁,泄愤般重重跺了下脚。
凉少荇欲言又止:“其实这位温指挥使你也见过的。”
“见过?”苏郦棠郑重摇头,“不可能!若是见过那等凶神恶煞之人我定不会毫无印象的。”
“可他若不是凶神恶煞的长相,反而是一副儒雅书生模样呢?”
“锦衣卫指挥使儒雅书生?”苏郦棠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就是你第一次进宫看我时为你指路的那人。”
“居然是他?果然人不可貌相。”苏郦棠诧异之余更多的还是忧心,“父亲为官清廉,若是被秉公盘查倒也不怕,怕就怕那温绍严刑逼供平白给父亲扣些欲加之罪。”
她越说越觉无力,转而又恨自己状告无门无法为父亲开罪,到了后头就只剩了低低的啜泣声。
“郦棠,你先别急,不然我来想想办法。”
“我听说近来朝堂上有言官参你和皇上走得太近,你如今自己都烦事忧心,我又怎能再给你添堵?”
提及朝堂之事,凉少荇有些不自在,下意识解释道:“大臣们说的都不是真的,你别多想,我和皇上,其实我们……”
“嫽嫽。”苏郦棠打断她的话,“我这次进宫又是得了皇上口谕,想来皇上怕你独处宫中甚是无聊这才时不时宣我进宫替你解闷儿的。”
“郦棠,我和他不是……”
“嫽嫽,你听我说完。”苏郦棠握住她的双肩,神色肃然,“皇上万乘之尊,手握权柄,能得他倾心对你有利无害,若有人冤枉你想必他也定会为你出头做主。不像我……”念及父亲她神色黯淡下去,“父亲被人构陷自己除了哭却什么都帮不上。所以嫽嫽,若你确定皇上对你真心实意,从了他又何妨?”
凉少荇如何都没想到苏郦棠会对她说出此番话,震惊之余仍不忘开解对方:“你也别太忧心了,待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能救伯父。”
“那就谢谢嫽嫽了,不过若是不行也不要自责,只要你有这份心我就知足了。”
两人像少时一般促膝长谈许久,临近宵禁苏郦棠才恋恋不舍离了宫。
凉少荇立于殿外,望着殿檐上的银月若有所思。
郦棠竟和翠笙的想法如出一辙。
若帝王果真对她倾心,难不成她真要承了这雨露君恩……
被自己心中的想法惊到,她匆匆收回目光,刚好撞上一道伟岸身影。
那人立于长廊拐角处,一身湛青曳撒隐于墙影,只余一双深眸铺满月色。
而此刻,那双深眸,正一动不动将她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