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外头湿涔一片。
岁荣推门而入,手里端着碗杏花羹:“皇上,您都忙了几个时辰了,先来点儿吃的垫垫肚子,待会儿就传膳了。”
寥深在题本上寥寥数笔,又拿起一本:“太后那边安置得如何了?”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皇上放心。”岁荣捧着碗递到他跟前,“皇上,喝碗杏花羹解解乏吧。”
寥深接过碗喝了一口:“没再闹?”
“没闹。太后端庄持重,很守本分。”
“嗯。”
“皇上,锦衣卫指挥使温大人求见。”外头,小火者隔着殿门通传。
寥深:“传。”
门开了,温绍一身雨气走了进来。
“皇上。”温绍恭恭敬敬行了个君臣礼。
搁下手中瓷碗看向来人,“柬王那边有消息了?”
温绍脑袋重重一压,声音又闷又重:“回禀皇上,柬王一行乱臣贼子已逃往云南,眼下已经控制了云南王。”
“哐——咚——”寥深大手一挥,手里那碗杏花羹烂桃子般瘫在了地上。
温绍赶紧以头磕地:“皇上息怒!”
龙颜大怒,岁荣连同殿外当值的太监宫女都跟着跪了下去。
温绍额角冷汗直流,静等皇帝开口。
“柬王离京时带了多少兵马?”几息过后寥深冷冷看向温绍。
“回皇上,两万有余。”
“两万有余,呵!”寥深被这话生生气笑,“云南王掌兵十万,有护卫边疆之责,竟被柬王的区区两万余人给打了个落花流水?简直一群废物!”
“皇上息怒!”温绍脑袋往地上又是“咚”地一磕,“依臣愚见,柬王一脉龟缩云南成不了什么气候,还是等凉将军班师回京再去铲了他的贼窝。”
“凉将军?”寥深登基不久,朝中局势关系尚未来得及完全摸清。
“对,凉将军。”温绍小心翼翼抬眼,“就是当今太后的兄长,凉本桀凉将军。”
“太后的兄长?”寥深看向岁荣。
岁荣似是后脑勺上长了眼,寥深只看了他一眼他便心领神会道:“回皇上,凉将军的确是当今太后的兄长,之所以出京剿匪完全是……完全是……”
他欲言又止,似有隐情。
“说。”
“是,皇上。完全是因为先帝想强娶太后,嫌,嫌凉将军在中间横生枝节,这才胡乱寻了个由头将人派了出去。”
“原来如此。”寥深眼中情绪不明,“这么说太后和先帝成亲实属被逼?”
岁荣点头:“这么说……也对……”
“温绍,安排便衣潜入云南,时刻监督逆党动向。”
说到这里寥深火气去了大半,温绍总算松了口气:“是,皇上。”
下午光景,雨总算停了。
天空水洗般湛蓝。
寥深批完题本,想着去御花园散散步。
时值初春,御花园里花草初生,一片生机。
雨后空气清凉,此时散步,确为极佳。
寥深一个人在前头走,岁荣并一众太监随行在后头跟。
乌泱泱一群,赶大集一般。
只是走了没多久,寥深步子一滞,转身出了御花园。
岁荣赶紧扯着嗓子吆喝一声:“摆驾太——和——殿——”
寥深:“不去太和殿。”
“不去太和殿,那……”岁荣机灵脑瓜子一转,“摆驾乾——清——宫——”
寥深:“也不去乾清宫。”
岁荣一时被寥深说糊涂了,这皇上素日里待得最多的是太和殿,其次便是乾清宫。
现在哪里都不去,那是……
寥深大步往前,闷头不语。
岁荣向来眼明心快,他大致扫了眼寥深走过的地方,迅速反应过来:“摆驾慈——宁——宫——”
慈宁宫。
金丝楠木的圆桌上摆了十几道菜,凉少荇正在用晚膳。
她本就吃得不多,每一样菜夹上两口差不多就饱了。
正要吩咐人撤膳,院子里响起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手中的筷子一抖,人尚未来得及起身一道人影已经走了进来。
那人身姿挺拔贵气天成,正是今上。
寥深看她一眼迅速挪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个意外:“太后在用膳?”
凉少荇有些急促不安:“我,哀家已经用完了,正要撤膳。”
“是么?”寥深径自在她对面坐了,“朕还没用晚膳,不知可否同太后一起用膳?”
凉少荇打心底里怵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来回搅了好几遭:“这些都是哀家吃剩的,皇上再吃不好吧……”
寥深抬起眼皮打量着她。
她如今换了太后应有的妆容衣衫,平白添了几分沉稳。
只这一张脸实在是嫩,饶是故作稳重,年轻的朝气还是透过她身上每一处止不住地往外跑。
她柳眉微蹙,樱唇微抿,一双水眸刻意躲闪。
她在怕他。
“怎么,太后连一顿饭也舍不得给朕吃么?”寥深刻意沉了语气。
“不是。”被他这话惊得抬头,这一抬刚好撞上寥深沉沉看过来的眼。
他眸色漆黑无光,像个夜里觅食的鹰隼,看得人胆战心惊,
凉少荇快速低下头:“不是,不是这样的,皇上不要误会。”
也不知是怎么了,寥深的目光落在对方红润饱满的唇上没有动,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是误会就好,那朕就不客气了。”
说罢,拿起筷子就吃。
这顿晚膳吃得凉少荇如坐针毡,从始至终她只垂头望着腕上的玉镯出神,心里嘀咕着这尊大佛什么时候走。
和她比起来,皇帝全然不是一个心境。
寥深吃饭不紧不慢,偶尔拿余光打量一下对方。
可凉少荇头压得太低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挺翘小巧的鼻尖,还有一截白皙如玉的颈。
她的脖子细且直,鹤颈般修长好看。
不得不说,凉少荇不论是相貌还是身段都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就是,胆子太小。
像是感受到了寥深投射过来的目光,凉少荇略微挑起眼角往这边看来。
再次对上寥深暗黑如夜的双眼,凉少荇后背一僵别开头去。
现下天暖和起来,凉少荇身着春衫质地轻薄。
因她侧头动作力道太大,引得薄衫下的锁骨侧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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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弧度。
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蝶,精致好看。
毫无征兆的,昨夜方塌之上她衣衫散开,香肩半露的一幕飞蛾扑火般扑进心口。
寥深腰间一热,又有了感觉。
真是怪事。
难不成那药还有残留?
寥深胡乱又夹了两口饭菜起身欲走,胆小的人却怯生生叫住了他:“皇上。”
“什么事?”
“皇上,我……”
她将自称从”哀家“换成了“我”寥深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接下来的话果然没让他失望:“我能不能……不做这个太后?”
“不做太后?”寥深冷笑一声,“凉少荇,你觉得你有和朕讨价还价的资格么?”
“我……”凉少荇吓得往后一缩,“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寥深走到她边上微微倾身与之平视,“难不成你想自己的兄长再次出征么?”
“兄长?”提起兄长,凉少荇眼眶通红,里面慢慢蓄满了泪水。
她的兄长是这个世间最温柔的人,从小到大对她事事上心,生怕她受什么委屈。
就因为兄长不同意自己入宫为后,先帝就故意将人派出城去剿匪,如今生死未卜。
若兄长在定会护着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可是,兄长不在。
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皇帝还拿兄长的安危来威胁她……
“你哭什么?”寥深这人是个领兵打仗的好手,在战场上对敌人生杀予夺向来眼都不带多眨一下,可面对凉少荇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时竟有些烦躁,“若叫旁人瞧见还以为朕欺负了当朝太后。”
“皇上难道没有么?”自己心中难过,一时间胆子也大了些,竟然敢质问起皇帝来。
“你—”
“皇上。”凉少荇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越回想这几日自己的遭遇越是觉得满腔委屈无处说。她紧紧咬着嘴唇,“这个傀儡太后定然有许多人抢着要做,皇上又何必强迫我一个不情不愿的人呢?”
夹了哭腔的声音搅得他心烦,寥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说的不错。”
凉少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寥深手上突然发力将人拽到跟前,望着她浓密卷翘的长睫,声调缓慢又满含威势,“你说的不错,这傀儡太后肯定有很多人抢破头要做,可朕……就喜欢强迫你来做。”
“你……”凉少荇气不打一处来,“皇上欺负人。”
“随你怎么说。”寥深迎上她泫然欲泣的眸子被烫到般立即松开手站直了身子,“这个太后你不想做也成,那朕的怒火只能让凉本桀受着了。”
“皇上——”
不等她再有所回应,寥深果断往外走去。
岁荣觑着寥深的眼色,自以为贴心地建议:“皇上莫气,今晚不如找个年轻貌美的宫女伺候解乏?”
寥深看都不看他:“滚。”
“是是是!奴婢这就滚,这就滚!”
不等他滚远帝王又道:“传御医去乾清宫。”
岁荣赶紧滚了回来:“是,皇上。”
都这么晚了,皇上不找年轻姑娘伺候反而找御医,莫不是……有什么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