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强取豪夺“他为何就是不肯……
视线落在昏迷倒地的单薄身影上,男人的面色愈发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从山坡走上来的过程,辛氏从未往他这处看过一眼,这等蔑视与冷傲,如何能不令男人恼怒。
前夜昨夜甚至今日,他都未曾合眼。似乎从那晚过后,没有辛氏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气息,他便再不能合眼似的。
季桓厌恶这种被支配要挟的感觉,正如被人捏住命脉,仰人鼻息。而那人,正是他厌恶至极的辛氏。
季桓剑眉拢起,揉了揉额角,抬手示意侍卫将昏迷不醒的女子带走。
……
雨又落了一整晚。大小不同的水泡砸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串浪花,在水面上留下圈圈细小的涟漪。
女子一身白衣,赤着双足踩过水面。绸缎般的乌发尽数披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飘扬飞舞。
“绾绾,外面雨这么大,缘何不打伞?”熟悉的温朗声音渐入耳畔,男人急切得将伞倾向她。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没穿鞋,正赤足踩雨水里。男人干脆将伞予她,直接打横将人抱起。
“撑伞会挡着视
线,我怕撑伞就看不见安郎了。“女人缩在男人怀中,委屈得眼圈发红。
“怎么会看不见我?我还能弃绾绾而去不成?”男人怜爱的看向她,将人抱得更紧。
哪知,听完这句话的女人顿时脸色煞白,手中举着的油纸伞也掉落在地。
顷刻间,周围的房屋瓦舍尽数消失,地上的雨水汇聚成丝线,诡异般得向上倒流。
青石板迅速变干,眼前的男人化作一团流沙,从她的掌心一点点流过。
“不要,安郎,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安郎不要走!”
辛宜猛然从榻上坐起,背后早已浸出一层冷汗。窗外的日光穿透窗棂的缝隙落在小案上,无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所有都是一场梦。
“安郎!”辛宜想起方才的梦境,旋即抱膝缩成一团痛哭着。
父亲去了,义父也不在了,阿兄也离开了,现在就连安郎也要离她而去。她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倚靠的人了吗?
泪水濡湿了身前的衣衫,意识逐渐回笼,辛宜这才猛然想起了昨日发生之事。
她昨日,似乎看见了那人!
辛宜下意识摸向脖颈,果然缠着一圈纱布,她诧异地抬眸,旋即有一扇水墨山水软纱屏风映入眼帘。
甚至眼前的纱帐也是苍青竹枝暗纹的烟罗软纱……
这绝不是她和安郎在永安和吴县的居所,更不是她的寝屋!
过往的记忆有如洪水,一股脑倾泄出来,辛宜旋即蹙起眉,憎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身上的青绿绸被瞬间犹如长了刺似的,令她浑身都不舒坦。她也顾不得穿鞋,当即赤足下了榻,直奔房门而去。
乌黑的发丝掠过面庞,轻抚着脸上的一道道划痕,瞬间传来一阵麻痒。
辛宜顾不得面上的微痛,寻着光亮,她急忙去开门。
纤细的指节紧紧抓着格门,可无论她如何使劲儿,门就是打不开。怒气在心底酝酿,此刻不用猜,她也知这是谁的手笔。
可他凭何关她?凭何限制她的自由?又凭何这般待她?
无论她怎么用力,房门仍旧纹丝不动。只有锁与木门碰撞的“哐哐”巨响。
折腾得累了,辛宜背靠着门缓缓向下,她无力地跌坐地上,重重喘息着,试图去回想昨日她放在筒靴中的短匕。
垂眸细细打量着自己,辛宜这才发现昨日的衣裳早已浑然不见,如今她正赤足踩在地板上,披头散发,身上仅披着一件霜白寝衣。
她又不死心,双手向上,只摸到如绸缎一顺软的乌发。
全身上下竟无一件防身利器,甚至连根簪子都无。
辛宜不甘心地吸了一口气,视线渐渐落向了桌案上的青瓷茶壶。她不再犹豫,目光直直,当即走过去用力将那茶壶摔得稀碎,拾了块最大的瓷片握在手心。
听见碎瓷声,候在抱厦前的钟栎眼皮猛地一跳,当即想到了辛宜可能要割腕自杀的可能,连忙开了锁进去查看情况。
听见动静,辛宜匆匆躲在门后,趁着钟栎进屋的空挡迅速跑了出去。
眼下她顾不得什么,只得用着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朝外跑。
除了没有下雨,除了没有安郎,此刻的所有景象似乎与方才的梦境相连,辛宜蓦地流出了心酸悲恸的泪水。
正直夏日,烈阳曝晒过后的地砖滚烫得紧。可辛宜仿佛感觉不到似的,迈开步子跑,甚至落了回来寻她的钟栎一大截。
随着钟栎的反应,周围的侍卫家仆也都警觉起来,开始去寻辛宜。
眼见着周遭的人越来越多,辛宜红着眼眸,握着碎瓷的手隐隐发抖,暗红的血珠从她手心向下汇聚成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血花。
“别过来!”犹如一只受伤的小鹿,辛宜警惕看着周围正欲慢慢靠近的人,全身忍不住发颤。
“不要过来!”
“夫人,快回去吧,主上不会喜您这般……”一旁的云霁焦急道。
辛宜向她望去,顿了两秒,猛然想起过往在清河和邺城的种种。
苦水与怒火反复在心中交织,辛宜不知自己此时是该哭还是该笑。
“夫人,若不想闹得太难堪,您还是乖乖听话为好。”云霁劝道。
怕她不信,云霁叹了口气,“夫人,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奴婢不回伤害您的……”
辛宜不为所动,依旧握着瓷片,战战兢兢地盯着她。
“夫人莫要忘了,韦郎君当下正被困青泽山。”钟栎皱眉复杂地看向她道。
“安郎他如何了?”如同回过魂般,辛宜乍然转身看向钟栎,眼眸中泪光闪闪,如即将喷涌的山泉般清澈。
钟栎一时间没有回答,怕她想不开自尽,钟栎示意云霁,一同看向辛宜手中的碎瓷。
云霁当即会意,安慰辛宜道:
“韦郎君啊,就在青泽山上,也没有受任何委屈。”
“大人派出的人,可都好好护着——”
察觉钟栎正从身后靠近她,辛宜当即将碎瓷抵向脖颈,睁大眼眸怒视着他们,悲恸道:
“别过来,都别过来!”
她警惕地盯着钟栎和云霁,同时踩着滚烫的石板不停后退。
那群围上来的侍卫见状,也不敢再靠近她。
即使脖颈缠着一层白纱,可碎瓷的抵力下,仍有鲜血渗出,渐渐落到了她霜白的寝衣上,染上了一朵朵红梅。
“你们都骗我!你们都在骗我!”辛宜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哭诉道。
“他怎么可能有这般好心,若不是他,我和安郎怎么会落得今日下般下场……”
“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一时间情绪愈发崩溃,脖颈处的鲜血汨汨直流,吓得云霁和钟栎后脊都不由得渗出了一层冷汗。
辛宜可不能死,若她这出了岔子,主上那里可不好交代。
二人正踌躇不决时,忽地看见对面一身玄衣的男人冷着脸不动声色地靠近,云霁和钟栎旋即松了一口气。
“夫人,快随奴婢回去吧。”云霁看着辛宜背后不远处的季桓,硬着头皮继续劝着,同时又快速向前靠近。
“别过来!别过来!我说了你们不要过来!啊!”见她越来越近,辛宜受到惊吓尖呼一声,情急中将瓷片抛向空中。
刹那间,身后的男人迅速上前,不顾辛宜的挣扎当即将人打横抱起,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内室走去。
见到始作俑者,辛宜心底的压抑许久的怒气与憋屈渲然而上,嘶吼着痛哭着手脚并用地在他怀中挣脱反抗。
“唔……呜呜,季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放开我!”
辛宜怒视着他,铆足了劲地捶打着他,“无耻下流!禽兽不如!唔,狼心狗肺的东西……啊……快放开我!”
听着一连串刺耳的辱骂,男人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并不言语,只是随之而来的,是握着纤腰掌下往死里用狠力。
既然她这般恨他,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这些时日平白无故所受的梦魇,决计是辛氏所为。
“啊!”伴随着女人的一声痛呼,挣扎的力道渐渐微弱了一阵,可接下来的确是更剧烈的挣扎。
辛宜眼眸含泪,恨恨地瞪着他,旋即仰着脖颈一口咬上男人的手臂。
随着一阵触痛,男人旋即沉了脸,眉宇间的戾气瞬间聚起,垂眸睨了辛宜一眼,脚下的步伐愈发迅速。
直到进了屋,见女人还未松口,季桓的耐心彻底被耗尽,当即用力一把将人摔在软榻上,咬牙切齿道:
“辛氏,你闹够了没有!”,广袖随风猛地掠过,男人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她。
辛宜被他这力道带的,径直在榻上滚了一圈,直到撞上坚硬的床柱,闷哼一声才停下来。
良久,辛宜才缓过神来,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撑着身子喘息粗气,含泪的眼眸聚起浓浓的怨恨,哑着嗓子道:
“缘何是我闹够了吗?”
“难道这一切……不是你季桓的手段 ?”
她故意尾音微扬,即使没了气力,也依旧要同他作对。
季桓微闭双眸,尽力去缓解近日来双目愈发难以忍受的干涩与酸痛。同时,恼恨在心底疯狂滋长,辛氏竟然到了现在还在同他耍手段!
若不是辛氏下了咒,他们怎会这般痛苦,日日夜夜被那该死的梦魇折磨,不得安生。
“卑鄙无耻,阴险小人!”辛宜瞪着他,聚着气力沉声骂道。
男人心底早已是怒不可遏。季选死后数年来,还没有人敢如此这般辱骂他!上一个敢对他不敬的人,早已在死牢中身首异处。
季桓负手而立,压抑着涌动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昨日命人将辛氏带回,本就是打算以怀柔之策逼她交出解药。
只要她交出给他下咒术的解药,他或许还能对她网开一面。从此令她在季氏祠堂中带发修行,忏悔过往的所作所为。
旋即,男人渐渐逼近,眯着狭长的凤眸审视着她。
“辛氏,交出解药!旁的本官如今皆可既往不咎。”
这话说得就连愤怒中的辛宜都呆愣了一瞬,她不耐地别过脸去,冷声道:
“我不知你说什么,我没有解药。”
不知道他又发什么颠,辛宜忽地刺道:
“若令君大人中了毒,寻大夫就是,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病急乱投医。”
“你说什么?没有解药?”男人当即上前一步,苍白的指节狠狠攥住女人的脖颈,眼眶发红,怒不可遏道。
“怎么可能没有解药!辛氏,若你敢耍本官,本官就将那韦允安千刀万剐!”
辛宜猛然抠上抓紧她脖颈的手,气息滞阻,张合的红唇不住喘息。
“解药在何处?说——”
“我……”男人的掌心力度渐渐紧了,辛宜目光涣散地看着她,气息愈发微弱。
“解药在……放……放开我……啊啊啊……咳咳……咳咳!”
察觉快要听到他想要的,季桓这才收回神智,顿时收了力道,将女人再次甩向床榻。
一瞬间,辛宜觉得自己的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季桓他是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吴县的宅子里,他要杀她,不知为何最后收了手,竟然荒唐又诡异地抱着她睡了一夜。
如今又问她要什么解药,又险些再次掐死她。辛宜实在不知他又发得什么疯。
可眼下,安郎的性命就在他手上,她还能怎么办呢?
他为之疯魔的解药究竟是何?辛宜仰躺在榻上,重重喘息着,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要活着,她要安郎活着,她要阿澈他们一家三口都好好活着!
察觉面前的男人依旧在紧紧盯着她,辛宜强忍着浓烈的泪水,喃喃道:
“解药是……”
郗和曾告之过她,这五年间季桓日夜被梦魇所困扰,不得安眠。
眼下的他也是双目涩红,苍白的面色下掩不住凤眸下的淤青,而且如今他竟这般疯魔。
辛宜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与郗和说得那个梦魇有关。
而那个梦魇,又和她有关……
当下她再没有旁的选择了,辛宜又轻咳了几声,无力抬眸看向他道:
“解药是我……”
第32章 第32章:强取豪夺“本官要你。”……
两步开外,男人立于床榻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辛宜的神情,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真假。
辛氏果然是试图想控制他,竟然以身入术。
怪不得,自辛氏“死后”,他每夜都被梦魇中的辛氏折磨,每一次入梦都是心灵与躯体的双重屠戮。
后来再遇见辛氏,发现她身上的异香能使他镇定时,他便隐隐有了答案。再加上那一夜,辛氏在他身边,咒术确实缓和了许多,他久违地安然入睡了一回。
目光继续榻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女人身上流连,季桓想到几年她带给自己的阴霾,指节青筋秃起,眼底的阴鸷愈发浓烈。
他如今恨不得杀了辛氏,可却又不得不继续留着她。说到底,辛氏仍是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倒真是本官小瞧了你,耍得一把好手段。”他忽地俯身靠近,抬手轻拍辛宜脸颊,一边讽笑道。
旋即,修长冰冷的指节移至辛宜下颌上,用力将她的脸掰正,强迫辛宜与他对视。
“辛氏,你何时给本官下的咒术?”
“是邺城,还是在清河……还是在宋雍府上?”
危险的气息迅速逼近,辛宜躺在榻上被人擒着下颌,以一种极不舒适的姿势与他对视。
瞬间,难受得痛出了泪水,脖颈的鲜血自男人掐过后便蔓延不停。
“放……咳咳…………放开我!”
辛宜费力地掰持着他的手,泪眸中涌出的火光隐隐竟令他愈发烦躁。
“辛氏,莫要忘了,本官与你仍有一笔帐未算!”
“你当下还有何资格同本官较劲?”
“你以为,本官会容忍那个奸夫和孽种的存在?”
刹那间,闪着泪光的瞳孔猛地一震,随着一声悲恸的哭喊,辛宜拼劲全力的挣脱着他的束缚,红着眼眸沉声道:
“不!”
“不要动他们!若他们出事,我亦不会苟活于世!”
散乱的发丝遮在面前,混着黏腻的血滴,在霜白的衣衫上留下一条条血线。
接二连三的崩溃让辛宜彻底绝望。安郎和阿澈是她不可不碰的底线,她不明白,季桓为何就如疯狗一般狠狠地缠上他们一家三口。
当初抛弃她的人是他,她早已“死”在邺城城破之日。如今他怎么还有脸过来干涉她的生活?他还有何立场去辱骂她的安郎和阿澈!
看到女人由最初的愤怒到慌乱,再到现在的决绝,季桓忽地挑眉,扯唇冷笑着:
“想他们活着?”
他忽地绕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抚弄着,而后眸光晦暗地看向着辛宜道:
“那倒要看夫人如何做了。”
“韦允安当下正被困青泽山,只要本官动动手指头,他就能全身而退。”
“至于那个孩子,本官迟早也能将她找出来。”
他忽地笑了,向来冷峻端着的面容忽地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让本官猜猜,你在吴县人生地不熟,到底还能指望谁?”
“郗和与本官年少相识,本官原本也不打算做得那般绝——”
“季桓,你究竟要做什么!”
辛宜心底既憋屈又恼怒,猛地打断他的话,撑着身子起身,抬袖抚过脖颈的血,苍白的脸上旋即多了一层鲜红。
季桓眸光忽顿,此时的辛氏倒真是与他梦中的厉鬼彻底重合。披头散发,满身是血,面容凄厉……
诧异过后,怒火涌上心头,他迷起狭长的凤眸,脸上的笑意彻底被阴翳覆盖。
“本官要你!”
诡异的沉静忽地在两人之中弥漫开来,辛宜对上他眼底的怒火阴鸷,恨恨地咬紧了牙关,而后无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她曾经那般渴望得到了,到了如今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荒唐。
命运真是给她开了一个荒唐至极的玩笑!
若是五六年前的她听到这种话,或许就要高兴的心花怒放,会觉得她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季桓占据了她的整个年少时期,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费心费力地学习骑射,都是因为季桓,她也想像季桓一般能拥有百步穿杨的能力。
当初那个于乱军中救了她的少年,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以至于后来她带着感念,仰望,期许甚至是年少的春心萌动渴望去靠近他。
可这一切都终止于那个混乱血腥的夜晚!
她彻底明白了,无论她怎么做,始终都捂不热季
桓的心。他撤离邺城时甚至连家中的仆人都带上了,却唯独抛下了她。
甚至到现在她都清楚的记得,被吊挂于邺城城墙上被烈日曝晒的绝望,被丢在乱葬岗被野兽啃噬的无助……
也就是自那时起,季桓于她而言便是不能被提及的毒药。
若实在有得选,她宁愿一辈子不遇见他,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辛宜麻木的枯坐在那儿,低垂许久的眼眸终于再次抬起,看向男人道:
“我答应你。”袖中的指节紧紧攥起,辛宜强行压制下心底的愤怒与崩溃,语气坚定了几分。
“但……我要再见安郎一面。”
“辛氏,你以为到了现在你还有得选吗?”男人忽地沉下脸色。
“怎么,大人这是心虚了吗?”辛宜渐渐强硬了几分,为了安郎和阿澈,她也必须这般做。
“大人不让我见安郎,莫不是想诓骗于我。”
辛宜说罢,男人没有立即回复,只抬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辛氏果真是长进了,心思竟如此缜密。
旋即,他又否定掉方才的想法。从过往诸事来看,或许他并不了解辛氏其人。
“大人别忘了,若安郎和阿澈出事,我也不会活——”
“成。”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唇角忽地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
“三日之后,本官准你见他一面。”
“但你要清楚,今后本官绝不允许你再见他。”
辛宜垂下眼眸,恼恨得掐着手心,可无论她如何抑制,眼泪仍是漱漱落下,如泛滥洪水。
“大人这是要困住我一生?”辛宜抬眸,悲戚道。
“莫忘了,这一切都是由你而起,你还妄想全身而退?”季桓唇角哂笑,面如寒霜般冷肃。
“是……是我自不量力,是我当初不该鬼迷心窍地想要嫁你……都是我的错!”
“是我当初不该对你抱有期待,不该回去拿那把琴……”掌心被割裂的痛连着脖颈的刀伤,一寸一寸的绞着她的心。
见她如此,季桓只觉得心头的无名火愈发旺盛,薄唇紧抿,眼眸中如冰棱闪过,男人忽地冷声道:
“辛氏,今后莫要再同本官耍任何手段。”
“安分守己地待在此处,韦允安和那个孩子,也自然不会有事。”
到了最后,铺面而来的窒息的堵得她彻底崩溃,辛宜再也压制不住,就当着男人的面直接痛哭出声。
她不明白,当初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他时,无论她做何,都被他认为是别有用心。
到了如今,甚至她“死”了,他都不肯放过她,认为她别有用心,下咒术算计他。
若真有什么劳什子咒术毒蛊也就好了,此刻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通通下给他,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憋屈无奈。
他耍尽手段,逼迫她与丈夫和女儿分离,都是为了弥补他那可笑的梦魇。
他总是从旁人身上找原因,为何就不肯从自己身上看看?他那所谓的梦魇,分明就是上天对他的惩戒,都是他咎由自取。
但这一切与她又何干系?
就算她曾自不量力,渴望得到他的爱。但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吗?
季桓这是非要将她送上死路?
……
自那日过后,辛宜彻底不再反抗,不再哭闹。诚如季桓所希望的,安安分分的待在他身旁,再不敢生旁的心思。
每日里会有专门的侍女过来伺候她洗漱更衣,贴身服侍。
乌黑的发髻被盘成**堕马髻,用一根淡蓝的嵌玉发带绑着。
辛宜怔怔看着镜中的陌生女子,目光愈发空洞。
浅碧色交领襦裙丝毫也遮不了脖颈处的纱布,侍女在她脖颈处系了一条月白丝带,一层层布料叠加下来,倒显得别具一格。
辛宜却此置之不理。
脖颈的纱布换了两轮,手心出的割痕慢慢痊愈,脸上的划痕随着时日的增加,渐渐消了痕迹。但划刻在心上痕迹却始终消不下去。
她如今这般,几乎全是按着季桓的喜好来装扮的。
而她每日唯一要做的便是,候在此处,等他晚间归来,陪他一同就寝。
一开始她想不明白,为何在槐安巷的宅子那晚,他分明是想掐死她,但后来却匪夷所思地抱着她睡了一夜。
但现在她算是明白了,此举也不过是为了缓和他那所谓的心病。
辛宜在心底暗哧,季桓此举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竟凭此便想彻底禁锢她,占有她,这简直太过荒唐。
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辛宜神情愈发麻木。
果然,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男人不着痕迹地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辛宜见状,随着他的步伐进了里间。见他早已甚至双臂立在衣架前打量她,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帮他宽衣。
“待明日——”
“大人莫非要食言?”辛宜忽地一个应激,打断他的话,顿时炸开。
明日就是第三日了,她要确保安郎是否真的平安无事!这是她最后最后的底线了。
见她这般失态,男人挑眉嗤笑道:
“夫人慌什么?本官又绝非那等出尔反尔之人?”
“当初夫人与宋雍联合算计本官时,本官不也依旧娶了你?”
辛宜被他这么一噎,干脆不再说话了,继续低头提他宽衣解带。
男人忽地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头看自己,危险的气息渐渐赶紧。
“纵然绫罗锦缎珠玉头面加身,到底难改乡野村妇之态。”
“本官记得,从前你便是肆意妄为,目无尊主。”
“待明日起,你就同杭夫人学学世族的仪容举止,省得届时丢了本官的脸面。”
辛宜动作的手一顿,垂着眸眼圈发红。
她其实很想反驳“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对她这个乡野村妇不依不饶!甚至像疯狗一样狠狠地咬着她,这不是极大的讽刺吗?”
但这等节骨眼上,她是绝不能惹他发怒的。
明日就要见到安郎的,所有的怒火与不甘都须通通忍下。
“大人说的是。”她垂着眸继续着手头的动作,面无表情道。
替他宽好衣后,男人旋即过于沐浴。辛宜旋即去了衣物装饰,早早缩到床榻里侧背对着她。
现下她唯一庆幸的便是,季桓仿佛真的是为了用她缓解梦魇,除了抱着她入睡,旁的到如她所愿的并未发生。
湢室的水声渐弱,男人朝着这边走来。
看着那单薄却倔强的背影,他倒是并不意外,只要辛氏不行刺他,旁的他一概不关心。
当然,将她的软肋拿捏在手,辛氏也不敢做出那些不要命的举动。
降真香的气息愈发浓重,辛宜却愈发别扭。
一想到明日,她就倍感煎熬,恨不得赶紧到明日,但她又害怕很快到了明日。
那将是她与安郎最后的一次见面。
眼泪不争气得流下来,辛宜旋即捂住嘴防止溢出声来。
黑夜中,纵然辛宜掩饰的再好,同床共枕的男人还是倏地睁开了暗沉的眼眸。
第33章 第33章:强取豪夺“绾绾,听话,好……
“辛氏,本官也可收回明日之约!”
男人不悦道,修长的手臂粗暴地掰正她的腰身,二人顿时面对面四目相对。
“你前日是如何答应本官的?”
“本官说了,若你再敢为韦允安掉一滴眼泪,本官便杀了他!”
啜泣声戛然而止,辛宜惊怒得看着他,憋屈恼怒得竟说不出话来。
“是妾身的错,望大人开恩。”
她知道,季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开恩?”男人抬手抚过辛宜的发顶,漫不经心道:“那要看夫人了。”
一夜无话。
辛宜好容易熬到了天明,身旁的男人早已起身不见。
她方起,外面便熙熙攘攘闹起来。侍女鱼龙而至,端着盛有衣物首饰的托盘,笑靥如花的依次进屋。
看到那鲜红的衣裙,辛宜旋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待她从诧异中回神,云霁从那些人身后进来,同辛宜行了礼。
“夫人,今日主上要带夫人出去,奴婢等来为夫人更衣。”
“还望夫人配合。”
打眼看去,不是朱红曲裾就是
金光闪闪地黄金头面,以及质地晶莹通透的玉禁步和玉环珮。
辛宜霎时苦笑,恳求地看向云霁,嘶哑的嗓音哽咽试探问道:
“今日非要穿戴这些吗?”
夫婿受难,生死未卜。季桓让她穿着一身大红,金钗玉佩叮当响地过去,安郎见后会如何作想?
他们当初在永安生活,荆钗布裙,粗茶淡饭,虽比不上朱门权贵,但也乐得其中。
她忽地一改往日的质朴,穿戴一身金银珠玉,不是在安郎心上狠狠插了一把刀。
去讽刺他的夫人早已成了别人的禁luan?
“主上原话说,夫人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云霁道。
辛宜红着眼眸,攥紧了手心,闭上眼眸终是伸平双臂任由她们摆弄。
鲜艳的胭脂晕染在眼角,留下一股清丽的馨香。原本苍白缺血的唇,点了口脂后整个瞬间多了几丝气血。
辛宜容貌原本是清秀端庄,柳眉杏眼,雪腮樱唇。她平日了除了涂抹一个药霜,再不作旁的打扮。
今日一身朱红色收腰敞领缎面曲裾,朱红裙衫与裸露出的雪白肌肤相得益彰,如雪中红梅幽然绽放。
与之相配的,是发髻上的红宝石山茶金钗头面,两条步摇对称垂在肩侧,流苏滴落美不胜收。
但被装扮的女子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像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弄。
“夫人,您多笑笑,主上不会喜欢看到您这幅颓丧的模样。”云霁劝道。
笑什么?笑她如今过得有多凄惨吗?季桓未免欺人太甚!
辛宜唇角扯出一丝僵笑,这副笑容一直维持到上马车,看见车内正襟危坐,目光直白打量她的男人。
“夫人今日美甚,倒叫本官移不开眼。”男人定定看着她,轻笑道。
“相信那韦允安见到夫人,定然也会眼前一亮。”
“多谢大人好意。”辛宜皮笑肉不笑,明艳的眉眼间压抑着即将奔涌的怒气。
马车一路行至城南,辛闭眸听音,暗暗记录着大致的方向。哪知,却被男人的话惊得猛然睁大双眸。
“你以为,这次叫你见了韦允安,本官不会将之转移到别的地方?”男人抬手斟茶,淡淡道。
“妾身不知大人说什么,今日起得过早,妾身头脑昏胀……”辛宜急解释道。
“你最好真是如此。”男人说完后,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看着卷册沉思。
约摸穿过了三条街,四道巷口,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
见季桓并没有要下车的迹象,辛宜暗暗松了一口气,提着繁复的裙摆正欲下去。
“一炷香的功夫。”男人沉声道,上下重新打量了辛宜一眼,递给了她一顶长至脚踝的幕篱。
今日虽然目的在于羞辱韦允安,但辛氏怎么说也是他的女人,平白叫旁人看了身子,倒叫他心中生出些许不虞。
“谢大人体谅。”见到帷幕的辛宜仿佛见到了救星,带上帷幕急忙下车去。
余光瞥见钟栎跟在她身后五步开外,辛宜眉心微蹙,到底赶着时间并未多在意。
只是越走这条巷子,周围的怪异感越明显。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大都是瘦弱,一副病相的男人,见到她是先是诧异,而后目光复杂地长叹。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在前面带路人的指示下,辛宜匆匆跟过去,推开了一处夹道的小门。
夹道跻身于两处宅子之间,甚至都不算一个像样的门。周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的气息与尿的骚味。
“夫人,就在这了。”推开两扇房门,辛宜急忙提着裙摆小跑进来,迫不及待唤道:
“安郎?”幕篱遮住一部分视线,辛宜犹豫了一阵,终是硬着头皮将之取下。
“绾……咳咳……绾绾?”中气不足的沙哑嗓音从阴暗角落处的床榻上传来,辛宜喜极而泣,寻着声音绕进里间。
“绾绾……是你吗?”
怀着激动喜悦劫后余生来到这里,可当看到床榻上那个令她日日夜夜牵挂期盼的男人后,她忽地崩溃痛哭起来。
男人本欲试图起身,可虚弱的病体难以支撑,直接侧翻到地上去,盖在身上的薄毯也掉落在地,浸出一片暗红。
“安郎,安郎,你这是怎么了?”辛宜扑跪在地,抱着他痛哭,面上鲜红的胭脂被泪珠晕染殆尽,模糊了一片,但依旧浓艳明丽。
自她进来,韦允安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周身的变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发现气力再难以凝聚。
余光瞥见原本盖在身上的软毯掉了,他不动声色地拉回原处。
“绾绾,别哭,妆会花。”苍白的唇角扯回一丝无奈地笑来,他抬手想替她擦去脸颊的泪痕,但抬起的手终是没有落下去。
“绾绾,没有……没有旁人。”
“咳咳,我……那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旁人的,绾绾!”
面容惨白的男人,拧着浓眉,正费力的解释,然而气力牵动身下的伤口,下身处又洇出一摊血水来。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没有旁人。”她抱着韦允安哭得泪流满面。
她没想到,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他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她解释上次青楼的事。
“我知道安郎你是被算计的,我从未将那事放在心上,呜呜,只是当时迫于那人,我不得不对你发脾气。”
“绾绾没有……没有误会我就好。”男人忽地释怀地笑了,好似心底的巨石终于落下去。
摸到一滩血水,辛宜惊叫起来,将韦允安扶到床上,崩溃又担忧地问道:
“安郎你这是怎么了?季桓,季桓他对你做了什么?”
眼见辛宜掀了软毯,手正要朝着他身下那渗血的旁处探去,韦允安用尽全力地擒住她的腕子,沉声道:
“绾绾,不要看!”
“他,他竟然——”辛宜睁大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男人掩在身下的伤处。
“安郎!”辛宜忽地紧紧抱住他,痛哭不已,“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愤怒与悲恸在心底交织着,辛宜每想到,季桓竟心狠手辣到了如此地步!
他虽未杀安郎,可这种折辱对男子而言,跟杀了他有何区别?
辛宜紧紧抱着他,将下颌埋到他的颈窝,留恋地撅取他的气息,泪水将在他的衣衫上浸出一片濡湿。
韦允安本想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不曾想却摸到一串冰冷的金属流苏。
“这不是你的错,青泽山的山匪太过……咳咳。”
“不过多亏了令君大人出手相救,我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来。”
“不,都是他,这一切都是他做的!”辛宜眼底聚起愤怒与疯狂,此刻的她非常想把季桓千刀万剐!
“绾绾!”韦允安用力叫住她,旋即面色上愈发痛苦,深邃的眼眸中渐渐蕴起涟涟泪光。
“从今往后,你要好好侍奉令君大人。”
都到了如今这般情势,他又怎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从醉春楼的刻意算计,到他一入齐安便遭遇了敌手。而同他一齐去齐安的钟栎却相安无事。
他在青泽山被山匪施了刑,昏迷中他只听到有人似乎对他说,切勿再肖想不该肖想的贵人。
再加上,他过去经周游北方时,也曾听闻三州别驾大人新丧了夫人。
过去他从没往绾绾身上去想,只是眼下所有灾祸都纷至沓来,将这些事都联系起来,便会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眼看绾绾如今的一身浓艳,他知道,这是另一个男人在用别的方式向他挑衅与炫耀。
“不,我不要,我们一家三口还要永远在一起。”辛宜脸上的妆彻底花了,泪水如同决堤洪水般再也抑制不住。
“绾绾,我们斗不过他的。”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
“是我太无能了。”
“如今人为刀俎……咳,我为鱼肉。”
他忽地摁住她的肩膀,待发现她今日穿地是坦领露肩曲裾后,痛心怜爱地将手掌移至她的脸颊两侧。
“绾绾,听话,永远都不要寻短见,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男人似乎用了很多气力,才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好好活着,带着我们的孩子,我就算死,此生也无憾了。”
“不要,安郎不要!”辛宜满眼泪光,对上他的视线,赌气道:
“凭何安郎你走得轻巧,要将我和阿澈留在世上受苦受难!”
“我现下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掀去薄毯,带着她的视线落到那染满血的中裤上,韦允安苦笑着。
“安郎,呜呜,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的。”辛宜红着眼睛,对上他无奈苦涩的视线。
“你和阿澈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底线了,若你出事了,我便带着阿澈来地下寻你!”
“绾绾!”韦允安罕见地对她动了怒。
此时,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忽地想起,钟栎不带一丝感情地提醒道:
“夫人,时间到了,该离开了。”
二人心底俱是一惊,辛宜不舍地与韦允安十指紧握,一连串泪珠顺流滚落。
“安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总有一日我会带着你和阿澈,我们离开这儿!”
听着门外愈发不耐的敲门声,辛宜急忙从腕上褪了一对金镯,看着韦允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想起安郎若受的罪,辛宜只觉得心痛与内疚,可她更恼恨季桓的言而无信!
他竟然对安郎施了那般残忍的酷刑,彻底抹去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断了他此生入仕的一切可能,更何况,安郎似乎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这便是季桓的目的——活生生逼死她的安郎!
辛宜从头拔下一根细长的金簪,不动声色的揣在了袖中,带上幕篱,沉着脸同钟栎出去了。
一路上,她始终酝酿着冲天怒火,想到等上了马车如何质问那个疯子。
“夫人,大人收到急报去了官署,属下送您回去。”上马车时,钟栎解释道。
“既然他不在,那你又何必催得这般急!”辛宜红着眼睛,怒视着钟栎。
“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夫人体谅。”钟栎道。
方才同安郎的见面仍历历在目,下一次见面不知又要等多久,不知道安郎能不能撑得过去。
想到安郎的病容,对季桓的恨渐渐涌上心头。既然他不守信用,那大不了彻底同他撕破脸。
如今他尚且需要用她,他若是再以安郎胁迫她,她就以死逼他!
左右她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这回她必须要替安郎讨回公道。
第34章 第34章:强取豪夺卑鄙小人
他那般清朗如皓月的男子,怎么会被她带累成了如今的模样。
回房后,她迅速换下了一身碍眼的红衣,除了那根金簪,剩余全部扔回了妆台上。
云霁来收拾东西时候忽地发现,少了一根金簪,两只金镯。平时主上是不会允许他们在室内放置簪钗等锋利之物,甚至经过上次的事,连茶盏茶壶都换成了竹杯。
一来怕辛宜寻短见,二来怕她行刺主上。有些为难,云霁上前道:
“夫人,少了一只金簪两只金镯,奴婢无法向主上交代。”
“怎么,他连几只首饰都不舍得与我?”辛宜冷着脸。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主上待夫人……自是极好,又怎么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只是夫人,毕竟是这吴郡太守府之物,若少了不好对账。”
“我拿出去当了。”辛宜撇过脸,不想再与她过多闲话。
她知道,其结果无非就是被报给季桓。她给安郎几支饰物做盘缠又如何不可!
云霁终是不再说话,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默默退去。
辛宜紧张地攥着手心的金簪,垂眸看去,发现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过去她顾念安郎和阿澈,生怕季桓对他们下手。但眼下,她再也无所顾虑,季桓他既然做得这般绝,那她就再也没必要忍了!
什么心机深沉,什么奸细内应,什么咒术下蛊,这些被安置的莫须有的罪名,她受够了!
在此处的每一刻,她都度日如年,厌恶透彻。
“夫人,会稽郡的杭夫人来了,大人吩咐过要您未时到酉时同杭夫人学习礼仪。”丫鬟青玉道。
“我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先另外安置杭夫人。”辛宜冷冷道。
“夫人,大人吩咐过,若您不学,奴婢们今日就要受二十板子。”
青玉都快急哭了,急忙跪下辛宜,哀求道:
“还望夫人开恩,饶奴婢们一条命吧。”她跪在地上,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含着哀求与恐惧。
“我饶过你们,那谁又饶过我!”辛宜垂眸侧过脸,自嘲地呢喃着。
见青玉红玺一直俯身跪在地上。辛宜抚着额头,叹了口气,良久,她终于缓了神色。
“将人请进来吧。”
“谢夫人,多谢夫人!”青玉感激不尽,抹了眼泪急忙去请人。
她回了寝屋,不声不响地将那金簪藏到了她那一侧的褥面下。
既然所有的根源都在季桓,那只要他死了,便没有人能在折磨他们一家三口了?
辛宜忽地鼻尖泛起强烈的酸意。她既替安郎难过,又在心中恼恨季桓。
救命之恩,她早就不欠他了!如今一码归一码,若非他做得太绝,她又怎么会被逼到这种地步上去?
很快,一位身形纤细,姿态端庄的中年妇人从容的进了外间。
辛宜见到她,倒也没有太过诧异。过去在清河,她也被季老夫人强摁着学了几年规矩。
所谓的世族礼仪,不过是那些自诩是世家大族用来伪装自己束缚别人的工具。
一开始,她曾以为季桓这个季氏宗子,容止端方,最重规矩。过去他也常常用规矩要求她。
那时她还不懂,现在来看,季桓就是一个彻彻底底厚颜无耻的伪君子。分明跟守规矩沾不上一点边。而那所谓的清冷矜贵,不过是他伪装给外人看的。
他的心肠,黑得够彻底!
第一日,杭夫人也倒没有为难她,只板着脸同她讲了一些世族的要事,和几个常见的礼节。
经过了一天的风雨波折,辛宜满心满眼都是夜间的筹划,哪里肯用心听那些令她厌烦憎恶的规矩与世族。
杭夫人不动声色的留意着她的神态,心下很快有了几分计较。
终于捱到夜间,季桓一如既往地踏进门槛,走进里间,伸出双臂等着她更衣。
辛氏仍像前几日一般,颔首垂眸,并无其他意外之举。
但季桓知道,今夜必然不会像前几日那般风平浪静,就连兔子急了,也尚且会咬人。何况是心机深沉的辛氏呢。
云霁今日同他禀报,今日房内丢一支簪子。
镯子耳铛之类的饰物,倒也不足为惧。可丢了簪子,他就不得不开始警戒了。
“今日可见到人了?”男人冷不丁开口,浓郁的降真香自上而下萦绕,将辛宜尽数笼罩。
辛宜替他解衣的手一顿,这才抬眸起来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你这般心狠手辣,不怕遭报应吗?”
她没有像过去那般称呼他为“夫君”,也没有同前几日称呼他为“大人”,一个“你”足以看出辛氏的愤怒与不甘。
“报应?我季桓不信神佛,更不信报应。”他忽地神情冷峻,眸底含着冰凌般看向她。
“我只信因果与事在人为。我只信我季桓能做主的事情!”
“辛氏,是你种下的因,便会结下如今的恶果。”
“你还有何资格怨憎旁人?”
听罢,辛宜忽地笑了,眼底里再也没有憎恨与恼怒,只剩下平静与悲戚。
“季桓,既然你不信报应,那你过去五年间为何被梦魇缠身?”
察觉季桓眼底的阴鸷越来越浓,辛宜不动声色地
后退着。
“我说过很多次,我从未对你下任何咒术与巫蛊,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解药,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执念罢了。”
哪知,还未来得及退,反手被男人掐住后颈,他俯身逼近,目眦欲裂地盯着她,恼羞成怒:
“你撒慌!若非你对本官下咒,本官又岂会日日夜夜被你所扰?本官不曾欠你,又何来执念一说!”
“以至于本官如今不得不留下你。辛氏,事到如今,你还要再继续蒙骗本官吗?”
抓着辛宜的同时,季桓也在暗暗留神辛宜手下的动作。今日的辛氏太过古怪,他不得不防。
“哈哈哈哈,不曾亏欠。”辛宜忽地笑了,尽力去维持开始的平静。
“好一个不曾亏欠,原来你季桓当真是一个问心无愧的君子,不曾亏欠旁人!”
“季桓,你敢发誓吗?”辛宜忽地睁大眼眸,怒视着他。
“你敢对这你已逝的阿母发誓,说你不曾亏欠我辛宜一分一毫吗?”
“辛氏,你住口,你不配提我阿母!”男人忽地恼羞成怒,抓着她的后颈将她推到前面的柱子上。
梦魇中的场景历历在目,辛氏一会变做他阿母的模样,一会又是血淋淋的模样,都在不停说“别抛弃她!”
看吧,辛氏竟然连他的梦魇内容都能如此了解,竟然还在狡辩她没有下咒。
“怎么,一向问心无愧的季令君竟然不敢发这一区区小誓!”辛宜忽地重了语气,即使被人抵在柱子上,她也依然气势不减半分。
“你就是心虚!”
“你同你父季选都是抛妻弃子的卑鄙小人……唔!”
她的话似乎踩在男人的逆鳞上,随之季桓将人带着摔在榻上。
辛宜被摔的头晕目眩,仍不肯放弃,她就是为了激怒他,凭什么一直都是她受他的磋磨,今日她要狠狠刺痛他,令他疯癫痛苦!
“你恨你父,但你最后却活成了同他一般的禽兽!”
男人掐着她的脖颈,恼羞成怒道:
“辛氏,你再说一遍!”
“你和你父都是抛妻弃子的禽唔——”
男人双目通红,掐着她的脖颈,对上她倔强的眼眸,一边怒不可遏逼近。纵然屋外狂风肆虐,闷热的空气压得人难以喘息。
狂风依旧,吹打得未阖紧的窗扇呼呼作响。
随着辛宜的周身收力,季桓额角也浸出了一层冷汗,但他仍不甘示弱,掐着辛宜的脖梗咬牙切齿道:
“辛氏,这是你自找的。”
闷雷过后,雨水漱漱而下,辛宜面色苍白,厌恶地侧过眸,死死握着被褥,目光盯着那处,咬着唇瓣。
男人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骤然松开她的脖颈,细听着窗畔的暴雨,眸底愈发深沉。
不一会儿,察觉她早已虚力,再提不起一点同他对抗的气头,季桓心底的火气才渐渐消下。
“辛氏,若你再像今日这般,不计后果的激怒本官,那来日在本官房内侍奉的便是韦内侍。”
霎时,辛忽地睁大眼眸,恨恨地瞪向他,恼怒道:“届……时,届时我便自行了断,叫你余生都陷入……梦魇的折磨!”
“唔——”
她的话果不齐然又惹怒的男人,只见男人阴沉着脸,扯唇冷笑着看了她一眼。渐渐,耳畔的暴雨声再听不见,眼泪默默淌了满枕。
压抑了五年多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辛宜到底是大意了。
季桓没有理由会放过他这个所谓的妻。
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这次的反击就不了了之。
趁着他正沉溺于此时,辛宜暗暗伸出晃动不停的手臂,颤抖着向床榻摸去。
刹那间,辛宜目露狠色,使了气力快准狠稳地刺向男人。
几乎是辛宜拿出金簪的瞬间,男人就敏捷的注意到了,他迅速侧身,试图躲过。
但此时狂风骤雨正盛,丝毫未曾停歇削减,纵然季桓偏身,可还是被金簪戳到肩颈处。
金簪随着迅猛的力道刺入肩颈下足足半指长。
季桓侧眸凝向那金簪,若非他当时躲避及时,恐怕这金簪早已刺入他的脖颈之中。
而辛氏此时也正虚弱地喘息着,恨恨盯着他。
“辛氏,好得很!”男人咬牙切齿,猛地拔了金簪扔向一旁。
随着地板上重重的哐当一声,肩颈处蜿蜒的鲜血顺着金簪流到女人雪一般的肌肤上,季桓此时更是发了狠,再不留一丝余地。
第35章 第35章:强取豪夺“就差一点我就能……
这一场情/事持续得太久,以至于到了天明时,房内的战况几乎都未停歇。
辛宜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几次,只是依稀记得,夜间忽地有人匆匆忙忙过来,甚至就连季桓,似乎都在被人训斥。
还有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她身下好疼好疼。
安郎从不会这般待她,他从来都是柔情呵护着她,哪里会像季桓这禽兽这般肆意掠夺她?
眼角流出了一汪清泪,辛宜渐渐睁开了眼眸,却不曾想抬眸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郗和。
“郗——”目光诧异,她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突然间开不了口,嗓子一时哑得肿疼。
郗和以食指抵唇,无声地示意她莫要说话。
“你睡了三日,放心吧,往后的几日应当不会有事了。”
连夜被人请到郡守府时,郗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带着房内的一群女医,足足有十余人。
辛宜身下出了一大滩血。
诊脉发现,她未有身孕,又不是月信。再看一旁的男人怒不可遏的阴沉面色,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可类似的行房出血症状大都是少量,他开些方子也就过去了。
但辛宜整个人就如同倒在血泊中似的,面色惨白如纸。他是男子,季桓自然不会大度的让他去细细查看伤处……
听那些女医的描述,郗和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急步走到外间却见那罪魁祸首淡然地立于廊下。
一时间,怒气哧的蹿上来,郗和也再不似平日里温开怀的模样,绷着面庞拧眉道:
“季行初!你怎么能做得这般过?”郗和捏拳愤愤道。
“都撕裂了,还流了这么多血,你是想要她的命吗?”
见好友一上来便因为辛氏这般斥责自己,季桓心下顿时不虞。
“是辛氏她咎由自取,若非她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激怒我,我亦不愿如此。”男人抬眸冷视着郗和。
“季桓,你一向刚愎自用,轻狂高傲,可碍于年少之交,我得提醒你一句,凡事莫做过了头。”
“你这般折磨她,将来总有后悔的时候。”
郗和本欲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谁知男人冷嗤一声,不屑道:
“我季桓绝不会后悔。”
“行。”郗和简直被气笑了,语气也沉了几分道:
“既然你不会后悔,那就别给她请大夫,好叫她死在你榻上。”
“辛氏不能死!”他并未反驳郗和的话,只是抬眸提醒郗和,辛氏自有她的用处。
“那如今既然变成了你有求于她,如此那你为何还这般待她?使她家破人亡,夫离子散?”
“夫离子散?”男人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
“她哪来的夫?辛氏如此不守妇道,与旁人苟合,本官留着她的命,都已是仁至义尽。”
旋即,男人眼底带着警示看向郗和冷声道。
“莫不要以为,我不知你将那孽种藏在何处。”
郗和被他这一噎,当即也来了脾气,怒道:
“好,季行初,今后你有病,别再来找我。我今日在此,只是为了与辛宜的交情。”
男人一身黑衣,站在风中衣袂飘飘,眸若寒霜地看着郗和,冷笑道:
“你与她的交情?你与她何来——”
男人登时回神,扯着唇角冷声质问道:“你喜欢辛氏?”
郗和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不过
在季桓看来,他这就是默认了。
“痴心妄想。”留下这四个字,男冷嗤一声,不留情面的离去。
独留郗和一人在风中惆怅。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喜欢她是他的事,与旁人又有何关系?
在清河季府第一回见到她时,他心底便留下了那清秀温婉女子的一道朦胧倩影。
之后在天梧山,他见她奋不顾身替季桓挡箭,只在心底默默惋惜。
这样一个纯真至善的女子,怕是要痴心错付,从此落得个悲惨下场。
再到后来的邺城,他见她越陷越深,试想着提醒她,可到底还是……
那时她尚是季桓的妻,他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他发乎情止乎礼,就算喜欢她也不一定非要强行占有她,他只要看到她能开怀轻松的活着就行。
她与谁在一起,与谁成亲有了孩子,也同样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单他喜欢她,就够了。
……
辛宜躺在榻上,怔怔地望着郗和,试图回想着那些夜的事,不顾喉咙的涩痛,仍是扯着嗓子恨恨道: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杀了他!”
郗和顺手拿帕子擦去她眼角的落泪,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算一点点看着眼前这女子,从怀春萌动的爱着季桓,到前不久避他如蛇蝎,再到现在的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痛恨。
辛宜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不易。
但归根结底也是季行初太不干人事。
他的多疑自负,高傲自大成为他夫妻二人越走越远的缘由所在。
“……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你是否忘记了曾经答应我的事?”郗和温润地看向她,微微笑道。
“他对安郎下了死手,安郎若是死了,我也不会苟活!”辛宜一时泪眼模糊。
“我走之前,还能将季桓带走,替安郎报仇,这般也不算辱了我一条命。”
郗和眉心紧拧,看着她摇了摇头。
“当初你答应我的事依然算数。我说过,我要你好好活着,你死了,我是不会管那孩子的。”
“这不是要挟,而本就是该如此。”郗和强调。
“生命多宝贵啊,我当年于胡人祸乱中连续被饿了五天,又被野狼咬伤了腿,当我看到一群饥肠辘辘的流民眼睛放光一般的看我,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我后来还是活下来了,还继承了我家祖传的医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还认识了你。”说着,他忽地笑了。
只是他隐去的是,若非季桓突然出现杀了那些流民,他早已成了旁人的口中羊了。
自那时起,他对季桓的态度便一直是复杂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辛宜也随着他话唇角微弯。刹那间,想到那夜的事情,她忽地慌乱起来,“郗大夫,可否给我开一副避子羹,或者一些有避子功效的药。”
三天了,她不知道现在再喝避子药还来不来得及。
眼下,她可不能怀上季桓的孩子。
“避子羹是没有,香囊倒是有一些。但不能给你。”
在辛宜诧异的目光中,郗和慢悠悠道:
“你早年吃了太多药性强烈的避子羹,导致你的身子本就被摧折的差不多了。”
“若我猜得不错,那个孩子应当来得很艰难吧。”
想起她和安郎当初为了要阿澈的艰辛,辛宜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当下本就不易有孕,也就不必担忧了。”郗和道。
“那万一呢?”她还是不放心,“我恨他,我不可能会生下与他有联系的孩子。”
“我的恨意会迁怒到孩子身子,这就导致我不可能去爱他。所以一开始就不必有孩子。”
“这也好办,若真有了,只要在三月之内发现,都能拿下。”
“多谢你,郗大夫。”辛宜通她道谢。
“谢就不必多讲了,只答应我,好好活着。”
“其实,这次若是你三日内醒不过来,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定定地看向辛宜,沉声道。
“既然你命不该绝,便更应该珍惜你这条命……”
“季行初此人……总之,你别总忤逆他,还是会好过一些的。”
“我做不到!”辛宜苦笑道。
“那我也不劝你了,总之你好好活着。”
“等得空了,我也替你去看看城南那巷子,你不能去,但我总能四处走动。”郗和拎起药箱,慢悠悠地走了。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辛宜双眼模糊,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
辛宜身下的伤直到小半月才好。如同女人做月子般,小心将养着,内室的房门紧关,生怕有风顺进来。
季桓依旧如之前那般,每到夜间便过来与她同寝。似乎被扎了一簪后,他收敛了许多,再也没强行摁着她行事。
只二人皆不言语,辛宜每日躺在榻上,见到他也不起,更不用如同仆人般伺候他更衣洗漱。
不过辛宜知晓季桓他并不在意,他要的,不过就是用她这幅空壳子去医治他那所谓的梦魇。
男人一如既往的进来,见床榻上的女人早已扯过褥子侧身朝里,心里竟莫名觉得堵得慌。
如同堵在心底的巨石,将满身的火气留在外面,随着心火速起,季桓晦暗的眸忽地抬起,死死盯着那背对着侧卧而眠的女人,怒气渐盛。
这一月他不过想要辛氏好生将养着。怎料,辛氏竟然蹬鼻子上脸,直接漠视了他这个夫君?
如此,哪里还有一些夫主该有的尊严与体面。
“辛氏,莫要忘了,你同本官较劲,须付出何等代价?”
然而,季桓盯着那道身影等了一阵儿,仍不见辛宜有半点变化。
如同一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季桓的怒意彻底压制不住,忽地上前一步厉声斥道:
“辛氏!”
话音落下很久,依旧不见辛宜动静。
刹那间,那日殷红遍地的景象再次浮现于眼前。男人瞳孔猛地一震,心底的怒意也登时如同泄了气的球般迅速流逝。
暗沉的眸底飞快闪过一丝恐惧,袖中的指节攥紧又松开,忍不住在垂在身侧隐隐发抖……
第36章 第36章:强取豪夺辛氏竟然敢来阴招……
理智回归,男人旋即上前伸指节摸向女子的脖颈处。
待察觉到韵律平稳的跳动后,男人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辛氏只是睡着了。
可转瞬,男人猛地收回置于辛宜脖颈的指节,沉着面庞,诧异地看向自己停在半空中的食指与中指。
不该如此!
他为何竟这般恐惧?
辛宜如此蔑视他,竟然趁夫主未归,先行睡下,这般也忒无规矩。
清河季桓家规严谨,对内若无规矩束缚,后宅迟早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如今清河季氏在世家中的地位随着他季桓而水涨船高,便更不能在此行出差错。
季桓拧眉盯着那道背影,最后恼怒又无奈地解衣睡下。
罢了,这一月辛氏的病养得也差不多了,到了明日是时候跟着杭夫人学规矩。
她这般粗俗无礼,不知好歹,比之五年前尤甚。
果然是穷乡僻野出刁民,在那腌臜处待久了,近墨者黑,养得一身粗蛮叛逆。
若是以往,辛氏在人前还算得上温婉贤淑,看起来倒也与大家宗妇沾些边儿。
而今,不仅当面儿忤逆他,甚至还敢暗藏利器行刺他,在他面前无礼哭闹,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太过有辱斯文,上不得台面。
若她识趣,谨守本分,不再执迷不悟,好好跟着杭夫人学礼,安心侍奉他这位夫主,他到可以考虑将既往不咎,重新与她夫妻和睦……
听着耳畔的动静渐渐止了,黑暗中的辛宜终是睁开了困乏的双眸,在月辉下闪过一阵涟漪。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还要多久能结束?
每一日,她都彷如身处火坑,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丈
深渊,粉身碎骨。
为何发生了那么多不堪,季桓依旧能若无其事,每夜与她共眠一榻。
这是何其的可笑?
可惜上回没捅死他,辛宜遗憾的在心中默默长叹。自那以后,她已许久不曾见过簪子,甚至季桓每夜拔簪后,也会由云霁带出房,绝不给她一点再捅他的机会。
房内的尖锐之处,全部被木匠打磨圆润,没有任何棱角。她被困于这方寸之间,每日了除了等他回房,似乎就再也不做旁的事。
也不知阿澈这么久没见到她与安郎,会不会急得哭闹,她才两岁多,从未这么久地离开爹爹与娘亲。
也不知安郎的身子将养的如何了。眼下正值换季,天气变换得紧,他受了那等伤,又怎么照顾的了自己……
辛宜闭上眼眸,鼻尖的酸意一阵又一阵,她迅速扯过被褥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被褥划过脸颊,辛宜眼底闪过一丝泪光。她忽地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借着月光默默打量着所谓的枕边人。
月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层阴影,落在右侧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浓黑的剑眉英气逼人。纵然时过境迁,那过分清冷的眉宇依旧如当年一般别无二致……可惜……这张脸偏偏生在了季桓身上……
刹那间,男人察觉被人打量,猛地睁开眼眸,二人的视线顿时在空中交汇。
辛宜眼底闪过一层厌恶,旋即扯起被子,猛地摁在身旁男人的脸上。
方才她是这般想的,现在也是这般做的!
辛宜使出生平最大的劲儿,转过身去,连带着自己身的重量将那被褥重重压在男人脸上。
男人骨节的分明的手登时擒住辛宜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外推,而辛宜正死命的将那被褥往下摁,似乎不闷死他不肯罢休。
同榻这么久以来,季桓从未想过,辛氏敢趁他睡着来这阴招!
“去死吧,季桓!只要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辛宜已到了疯魔的程度,她压在男人身上,摁着被褥死命闷他,似乎要将从前所受的苦恼委屈以及安郎受的难,都一并还给他。
但男人腕间力道十分迅猛,仅仅一掌,竟抵住了女人疯狂的闷堵。而后,季桓迅速坐起身,反手擒住女人的双腕,将她桎梏在怀中。
季桓没有说话,只在黑暗中淡淡的打量她。辛宜试图挣开那从身后反擒住自己的手腕,却无论怎么挣,都挣不开。
男人的手掌如同一记沉重的铁拷,将她紧紧束缚,
其实方才黑夜中,听闻身旁微弱至极的叹息声时,他便已然醒了。
只是,不曾想辛氏既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拿被褥闷死他!
“季桓,要么你就杀了我!”辛宜侧眸怒视着她。
“否则,像今日这般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哦……?”黑暗中,身后的男人忽地冷笑一声,腾出一手从后擒住她的脖颈,将她拉直身前,对上她的视线质问:“是吗?”
“辛氏,看来本官近来对你还是太过宽容。”
男人手下用力,疼得女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闷哼出声。
“你以为,本官当真是没有治你的法子?”
“莫怪本官未提醒你,来日城南那宅子里……亦或是东丕街的那家学堂里,会发生何事,本官也不知。”
男人贴近她的脸颊,一股温热也随之贴近耳畔,辛宜厌恶的偏过头,怒道:
“你敢!季桓,若你再敢动他们,我就死给你看!叫你一辈子深陷梦魇,永不安宁!”
“夫人也说了是‘再’”。想必夫人也是了解本官的为人。“许是黑暗的缘故,男人贴近耳畔的声音忽地变得蛊惑起来。
“夫人可知,折磨一个人最狠的法子并非只有一死了之,有时候死倒是便宜了他……反而一刀一刀的,剜肉剔骨,让他备受折磨,那才叫生不如死!”
“唔!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辛宜忽地尖叫出声,拼命挣脱他。
有了上一次的事,辛宜算是相信了,季桓这疯子可谓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原本她以为只要她以死相逼,季桓便不敢在拿安郎和阿澈如何。
没曾想她到底高估了季桓的下线。一时间,辛宜也不由得绝望地哭喊起来。
感受到怀中的身躯一个劲的颤抖,季桓忽地畅快笑出声来,以至于盖住了怀中女人的悲啼。
“辛氏,本官予过你选择,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官的底线。”
他忽地将下颌靠至辛宜肩窝,贪婪地汲取着她周身的清荷香,闭眸沉声提醒道:
“你该知,事不过三。”
“若你再不识好歹,本官也不知自己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
“我不知好歹?”辛宜含泪地眼眸顿时染上怒意,沉声质问,“若非你背信弃义,安郎他——”
还不待她说完,男人的指节旋即压上了她张合的唇瓣。
“嘘!从今往后,本官不愿再听到旁的不相干的人和事。”
感受到她的抗拒与愤怒,男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辛氏,是你与人苟合在先。”
“你若真记不得也就罢了,但倘若本官的女人明知自己是有夫之妇还要不守妇道继续与旁人苟合。”
“那……本官杀了他都不为过!”
辛宜忽地不动了,泄了气般被迫依靠在他怀中,苍白的脸颊上默默流着涩痛与羞恼的眼泪。
“当初是你算计本官执意要嫁,且今不守妇道与人苟合的也是你。”
“怎么这世间好处都偏偏被你辛宜一人独占?”
辛宜彻底无语了,她只恨,为何她方才就不能再使点力,再使点力她就能成功了……她和安郎就能见面了……
“很愤怒,不甘,屈辱?”男人温凉的长指渐渐滑向她的下颌,一路摩挲过她的脸颊。
长期握笔练剑,指腹上隐隐生着一层薄茧,指尖游走下,激起一阵难奈的酥麻。
辛宜不适的偏过脸,想避开他的触碰,却又被男人桎梏的更紧。
“莫忘了本官方才怎么与你说的?”
他提醒道,后来垂眸深深凝向她。
“我做不到!”辛宜忽地奔溃的哭道。
“我做不到像什么都未发生般继续与你同床共枕!”
“邺城的夜晚实在太冷太冷……”回想起那段可怕的日子,辛宜忽地失声痛哭。
“他那般清明月明般舒朗的人……他从未做过恶事……凭何遭此无妄之灾……你毁了他的一生!”
“季桓,你扪心自问,换做是你,如何能将这一切化作云烟?”
在她哽咽的痛哭中,男人的脸色也愈发沉重,咬牙切齿一把将捏过她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
“当初你算计本官时,又可曾想到这一日?你今日所想,皆是本官当年所受!”
“辛氏,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不择手段嫁进季府。”
“而后这五年间,本官又因你备受折磨,每日深陷梦魇,活得不人不鬼。”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凭何这五年辛宜能过得自在畅快,而他却见不得光似的备受折磨?
既然夫妻本位一体,那辛宜自然也该随他一同坠入深渊!
男人冷冷看着他,沉声道:
“本官既已做出如此让步,重新予你一个机会,不再同你计较当年之事,你莫要不识好歹。”
“不然,你也知晓本官的手段。”
辛宜无力地闭上双眸,一行清泪顺势漱漱划过白皙的脸颊,渐渐落入二人身下的被褥中。
原来,真的是她错了,她不该对季桓抱有幻想,不该对他生出情愫,更不该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嫁他为妻。
当年婚前一天,父亲曾问过她,若她不愿意,就算是有义父在,也不能强迫她嫁给季桓。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
良久,辛宜才睁开湿漉漉的眼眸,无力又痛苦地对上他的视线,身色悻悻,哽咽道:
“且容我缓缓吧。”
男人也旋即松开了对她的桎梏,顺道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若你安分守己,彻底断了与过去的往来,本官允你依旧是香车宝马风光无限的季氏之妇。”
“辛宜,你是聪明人,
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第37章 第37章:强取豪夺磨去她的一身反骨……
这么久以来,他倒是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带着轻视与憎恶的“辛氏”。
辛宜胸下憋闷,眼底闪过诧异无奈又悔恨的泪光。
眼下这又算什么呢?自他抛弃她的那一刻,他们便不再是夫妻。
于她和季桓而言,父亲所言当真一点都不错,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或许,就连那点亲也尽数是她年少是的美好幻境罢了,季桓待她只有淡漠与疏离,欺骗与利用。
他何曾将她看做是妻!
他又何曾将她看做季氏之妇?
而今的所谓让步,也不过是借她这幅身躯去缓和他那所谓的梦魇……
她“死”后的那么长时间,都未听说过季桓以及季氏出面替她收尸。
若季桓不曾为他那所谓的梦魇困扰,若阿兄不曾冒死救下她,那她辛宜早该化作一抷黄土,季桓哪里还会记得他曾经还有过那么一个不堪的妻?
他那般自尊自傲,或许他根本不会对外承认她辛宜的存在。
就算是死,季桓不也没有令她入季氏祠堂不是吗?
泪水逐渐模糊了眼眶,辛宜忽地抬眸,哽咽问道:
“若如此,你可否放我夫女……一条生路?”
男人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掐在她纤腰上的直接紧了紧。
乍然的疼痛猛地提醒了辛宜,自己又说错了话。
她抬袖擦了擦眼泪,无力地看向他重新问道:
“大人,若妾能心甘情愿侍奉大人,可否大人有大量,放那他们一条生路?”
这回,男人才缓了面色,抬手替她拭泪,“若你早知趣些,或许也不必至如此地步。”
“……毕竟,没了那等物什,可怎么再与夫人共赴巫山?”
说到最后,男人竟然诡异又兴奋地笑出声来。
这话是不假,从他第一次看到那韦允安,他就恨不得杀了他。
他季桓的东西,就算是毁了灭了,也绝容不得旁人染指!
当初得知孙氏拿他的涧素琴逗弄她女儿时,他当即焚了那涧素。
只是季泠眼拙,连阿母的琴都认不出,还口口声声说为了阿母,为了他才不得不与季选和孙氏周旋。
辛宜袖中的指节紧握,黑暗将她眸底的怒火与愤恨尽数掩埋,可微沉的呼吸声还是出卖了她。
“凡事说着轻易,可夫人看看你当下这幅模样,你自己可信?”
说罢,他擒住辛宜的后颈,逼迫她去看拔步床内侧的一扇镜子。
云霁之前说过,这面镜子是季桓前不久从远洋所购,明亮通净,可与时下的黄铜镜大不相同。
大抵是怕她发作起来将那铜镜摔破了,云霁才会那般委婉的提醒她。
可眼下,即使只有缕缕月光散透过来,辛宜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漆黑眸下浓浓的厌恶与憎恨。
辛宜终是不再说话了,她闭上双眸,任凭季桓再说什么,她都如同死尸般不吭不嗯不予反应。
见她不配合,季桓也自然没了兴致,顺势揽过怀中女子,安然入睡。
翌日,辛宜起身时,身旁早已没了人。
只不过刚吃罢早饭,杭夫人迈着四平八稳的端庄步伐走了过来。
今日教授的是点茶奉茶等雅事。
辛宜多少也知晓,这是世族贵女自小就修习的。将来外出做客,伺候夫君才不会困得被人嘲笑。
她幼时长在并州,那处民风淳朴,阿娘倒也没有强制她学那些世族的礼仪。
过往在清河季府,季老夫人倒是请人教了她许多规矩,不过更多是季氏的下马威,明里教授规矩,实则暗地里常常磋磨她。
看着眼前这跽坐在席上,腰背挺直,正一丝不苟学习奉茶的辛宜,杭夫人眼底闪过几丝诧异。
左右不过窝在房里学学规矩,季桓看她看得严,身边不是云霁就是旁的健妇婆子,誓要将她的一举一动紧握在手中。
最初那一月,碍于养病,确实见不得风,她被困在那方寸之间也是无奈。
可眼下,一连几天,她除了学规矩,便不能出这间房,时间久了,饶是一个再正常的人也受不住。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长时间不见日光,渐渐染上一层病态的苍白与瘦弱。
“大人打算将妾身关在此处多久?”
待季桓晚间回来,躺在榻上的辛宜半撑着身子看着他,终是轻声开口,漆黑的眼眸水光涟涟,如同覆上一层柔和的波光。
“觉得闷了?”男人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迈步走近床榻坐下,挑眉笑着看向榻上的女人。
纵然心底憋屈又气恼,辛宜仍是蹙眉朝他轻点着下颌,低头间乌发也随之晃动,露出一节皙白滑腻的脖颈。
须臾间,沉沉的视线轻扫而过,男人渐渐俯身,下意思抬手研磨着她的藕白香颈。
陡然的触碰激得辛宜一阵颤栗,骨节分明的指节旋即顿住,而后是男人渗着凉意的笑。
他就知道辛氏不会这般妥协。敢几次三番暗算他,为了那奸夫还想要他这个正头夫君死,季桓以为,确实有必要拘着她,磨一磨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气性。
“那便要看夫人如何做了。”
她既然敢勾引他,想必那伤处自然也无大碍,因而季桓也便不再多问。
清润的声音如同珠玉般落下,本还是令人如沐春风的舒畅,却都是令辛宜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依旧端坐在床榻旁,似笑非笑目露探究地打量她,从眉眼到唇瓣,再顺势往下……
随着他的靠近,辛宜隐约嗅到一丝酒气。她的目光落在他漫不经心的面庞上,忽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关着她是季桓对她的惩戒。可眼下只有先出了这方寸天地,她才能有机会出府去看看安郎和阿澈。
辛宜眸底闪过一抹痛色,干脆破罐子破摔,削葱般细长的指节握住季桓的右手,沿着霜白里衣向上,逐渐弯出一道明显的轮廓。
温滑绵软入掌之时,男人先是诧异了一瞬,而后也未制止她的动作。
掌下温玉有多滑软绵嫩,早在五年前季桓就切身丈量过,只至于如今再故地重游,除了生僻些倒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眼前女子乌发披散,低眉敛目的安静坐在那儿已然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过去在邺城,他因中了沉春散不得不与辛氏圆房。因少时的那些遭遇,一度使他极度厌恶此事。
随着年岁渐长,身体的变化与躁动却不是等闲能平静的。过去五年,没了辛宜,尽管他本性厌恶这些,却不得不自行疏解。
上回又是盛怒一下同她强行行事,她不舒坦,他自然也不好受。怒火的叫嚣下,他满身满脑对女人的征服和惩戒,最后不想险些出了大事。
而今,靠近辛氏,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嗅到她身上淡然的清荷香与皂豆的清香。
掌下棉柔依旧,季桓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灯火跳动间,男人的眼眸晦暗了几分。
旋即,玄黑的身影欺身而上,铺天盖地的吻沿着白皙的脖颈蔓延而下。
辛宜闭上眼眸,尽力去忽略身上的不适与厌恶。
玉钩交响,苍青帐内一时风急浪高。从外面,只隐隐可见,垂在帐的一截纤细腕子,水葱般的指节紧紧攥起。
脑海中一丝潜在的意思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激怒季桓。
安郎浑身是血的模样深深刻在她的脑海。硬碰硬,受伤的终是他们一家人罢了。
眼下她只有忍,也只能忍,忍着与季桓逢场作戏,忍着这令人作呕的不适与交/欢。
待风停雨歇,辛宜已然累的没了知觉,依在男人宽敞温热的怀中,沉沉睡去。
指间绕着一缕
乌黑的发丝,男人细细打量怀中软成一滩水的女人,微红的眼眸闪过一道带着魇足的喜悦。
若细细算来,辛氏“死”后,他未再续弦。加之宋雍给他下了沉春散,他待那些所谓的情事本就不大热切。
不同于二人上回的痛苦交缠,此时竟然格外美妙,恍惚间令他有飘飘欲仙,置身云巅之感。
许是太过闷热,沉睡中的辛宜忽地翻了个身,瘦削单薄的后背旋即暴露在男人眼前。
看着那一对明显的蝴蝶骨,男人垂下眼眸,抬手细细摩挲抚弄。
待抹到一处坑洼不平的伤疤时,青筋分明的指节忽地顿住。
凤眸微眯,男人似在思索,她何时受过得伤。那处疤痕约摸梅子大小,中心处的肤肉带着轻粉,显然是新生出的,可到底不及周遭的完好。
刀伤……
男人沉沉看着那伤处,心下早已有了定论。
似乎于五年前,辛氏曾在天梧山为他挡了一刀。当时他并未过多在意,只当是辛氏为了掩藏身份,才不得不险中求胜。
可那伤处至今仍坑洼不明,周遭皮肤即使愈合,也依旧薄红得可怜,他抚上去是能明显感到怀中的女人忍不住发颤。
既然这般疼,她当初又为何不知死活地替他挡下那一刀?就算没有她,他也会肃清那些人。
季桓忽地意识到,他似乎想了很久很久,都不解其中道理。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辛氏为掩饰她奸细的身份罢了。
从一开始接近他都带着目的的女人,他又怎会相信她的言行举止?
如今,宋雍和辛违早已骨枯黄土,辛氏往后再无立场与依靠。
而他要的,只不过是要辛氏向他低头,要她向他服软。
待折去了她的翅膀,磨去她的一身反骨,她便再不敢怀有异心。
那时她自会安分守己地待在季府后宅,替他料理家事,生儿育女……
……
初秋的早晨夹着丝丝凉意,昨夜支摘窗似乎未关严实,冷风灌进来,冻得床榻上的女子一个激灵。
睡梦中的女子黛眉微微蹙起,忽地打了一个喷嚏,辛宜瞬间清醒。
如今天气骤然转凉,不知安郎的身子恢复的如何了。他向来体热,若无她的敦促,天凉了他也不愿添衣加被。
还有他们的女儿阿澈,自上回一别,似乎已有两月了。
阿澈是从她身下掉下的一块肉,是她和安郎相爱的结晶,又怎么如那个疯子所言,能轻易割舍得下?
想到这些,心下猛然一痛,纤细又苍白的指节不由得死死攥住被褥。
季桓没有心,也没有情。此等无情无义之人,却妄想将她也变得无情无义……看着身上那斑驳的痕迹,恶寒与厌恶之感顿时猛冲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怀疑,当年在并州救她的人真的是季桓吗?
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自私自利,枉顾他人生死,哪里会大发慈悲的去救一个与他素昧平生之人?
正当辛宜愣神间,忽地听到窗外响起若有若无的孩童嬉闹声。
阿澈!
瞳孔骤然紧缩,辛宜顾不得脑海中烦乱的思绪,径自下床朝门外跑去。
阿澈,阿澈!
辛宜在心底念叨着,她不知道季桓那疯子是否真将阿澈带来了。
如今安郎已然出了事,阿澈不能再有事了,不然她真的不知道往后该怎么活下去。
心中的牵挂与担忧胜过一切,辛宜本做出了要用力推门的打算,却不想门竟从外被打开了。
青玉和一种侍女端着梳洗用具过来,忽地撞见辛宜,若非她躲避及时,那一盆温水径直都洒到辛宜身上。
心惊肉跳间,青玉仓惶看向辛宜担忧道:
“夫人您还好吗?怎生这般急促?”
“方才可有孩童在外?”辛宜的视线直愣愣地看向外面,问道。
“孩童……?夫人说笑了,大人未有孩子,哪来的孩童?”青玉道。
辛宜这才看向青玉,默默看了她一瞬儿,又转过脸,努力探向垂花门处。
“阿澈!”孩童的嬉闹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辛宜再也顾不得青玉他们,提着裙摆走下抱厦,直奔垂花门而去。
“夫人,您还未梳洗,这般形容缭乱衣衫不整跑出去,实在不合规矩?”
眼前人影一晃而过,青玉急忙放下银盆,朝着辛宜追去。
大人今早心情尚佳时曾吩咐过,若夫人想要出来,她们必须寸步不离。且夫人的一举一动,事后都要报与大人。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她们也怕辛宜又跑出去做傻事。大人说过,若夫人出事,她们这些贴身侍女也会被乱棍打死。
“夫人!”
她们只见一身霜白身影如风一般匆匆而过,想追却追不上。
辛宜一口气跑出了垂花门,寻着声音跑进了一条长道,远远见两个孩童蹲在夹道的竹丛旁嬉闹。
“阿澈!”那个梳着垂髫髻的粉色小身影像极了她的阿澈,辛宜鼻尖泛酸,激动之下身影忍不住颤抖。
她愣愣地看着那抹浅粉身影,步伐却不由自主地靠近。
两月未见,不知阿澈有没有生她这个阿娘的气。她没有将她阿爹找回来,也没有保护好他们,如今他们所受的苦,也全然是因为她……
辛宜看着那背影心如刀绞。
“辛宜!”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地将她惊醒,辛宜怔怔看着不远处一紫衫妇人将她心心念念的粉色身影抱起。
崔节锐眸将她上下打量一道,抱着孩子不动声色的后退,语气中的惊讶似乎在思量她是人是鬼。
辛氏已死去五年。
眼前这女子一身白衣,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影单薄的似乎能被风吹走。
“你……你别过来!”
崔节见她目光涣散无神,却一个劲儿靠近她的女儿,不由得急了。
辛宜没有理会崔节的恐惧与不安,目光仍愣愣盯着那女童。
“阿澈,娘亲在这儿!”
她满心满眼盯着那孩子,朝着那处轻唤道。
与此同时,崔节身旁的蓝衣女子忽地闪到她面前,迅速朝着辛宜撒了一团白色粉末,辛宜急忙抬袖挡住挡住眼睛口鼻。
硝粉的气味刺鼻难奈,呛得辛宜直咳嗽,但余光依旧紧紧打量着崔节怀中抱着的孩子。
直到那女童转过脸来,辛宜急切又希冀的心才彻底跌入谷底。
“不是阿澈……”她怔怔念道,不知是不是松了一口气,面上又哭又笑的,当即决定转身就走。
但那蓝衣女子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跟着辛宜,又朝她周身撒了一些硝粉,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长眉紧蹙。
“阿姊莫怕,这硝石散能驱邪,再撒一些,便是再厉害的鬼魂也会魂飞魄散。”崔苓附耳小声道。
她过去在季府的那几年也曾见过辛氏,怎么大白天的忽地见鬼了呢?
看把她阿姊吓成什么样了。
还有芊儿,撞到不干净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万一丢了魂该如何。
自天下平定后,冀州崔氏族中有一部分子弟南下前往会稽郡,与会稽的山阴崔氏汇合,共同祭拜安葬在会稽的崔氏先祖。
她父亲去了会稽后便不打算返回冀州。崔节无奈,每年只能与夫君季珺大老远南下会稽去拜见父母。
返程时,她的族妹崔苓非要跟着她北上,说要去洛阳看看。
听闻季桓在会稽北部的吴郡,季珺当即决定去吴郡拜谒兄长季桓。
昨夜他们一家子刚至季桓的府邸上,哪曾想一大早就见鬼了呢。
崔节看着那黑发白衣的身影,心底复杂,将孩子交给嬷嬷,慌慌忙忙也随着崔苓撒着白粉。
“辛宜,你早去早超生,从前我有些对不住你,今后我会给你多烧纸钱。”
“你且安心去吧。”
“阿弥陀佛,你
可千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两人跟在辛宜身后,一路洒着白粉,似乎想将她“送走”。
哪知此时,那道白衣身影忽地顿住,崔节和崔苓猛地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好几步。
灼痛感烧上皮肤,辛宜抬起手,凑近闻着身上刺鼻气味,一时眉头紧蹙。
“洒够了吗?”只听得凉凉的声音蹿入耳畔,崔节和崔苓登时吓得毛骨悚然。
情急间更慌乱了,不停冲辛宜洒着硝粉。
辛宜漠然看着二人,扬手的刹那间,霜白广袖在空中划过一道迅速的弧度。
崔节顿时被这力道带得撤过脸去,不可置信得捂着脸看着辛宜,泛着泪光的眼眸中惊怒与惧怕急剧交加。
“你……你敢打我?”
这力道太过真实,叫崔节好生一痛,实打实的肉痛感,哪里是鬼魂该有的力道?
辛宜抬手的同时,领口忽地敞开,崔节眼尖得扫过那瓷白肌肤上的一片红痕……
“辛宜……辛宜还活着……”崔节脸色蓦地煞白,眼睛一翻,顿时昏死过去。
“阿姊!”一旁的崔苓急忙扶住崔节,古怪地看向辛宜,眼底含着隐隐的怒气。
辛宜并未在意,穿过回廊,转身正准备往前走,迎面碰上匆匆赶来的青玉的等人。
“夫人,您怎么跑到这来了?”
靠近闻到她身上浓郁的硝粉味,连着乌黑的发丝上也浮上一层层白色粉末,青玉急得都快哭了,赶忙道:
“夫人,硝粉会腐烂皮肤,您怎么这般想不开!”
“若您出了事,奴婢们会被乱棍打死的。”
“夫人赶快回去沐浴吧,女儿家哪有不爱惜自己的身子的!”
辛宜什么也没说,闻着身上刺鼻的气味,只觉得手上的酸麻感愈发明显。
从前她在清河受尽冷眼,没有季桓的宠爱,季府的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看。
崔节又是笑面虎,处处排挤针对她。那时她只得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为发生的模样同她妯娌和睦。
可如今不同了,她恨季桓,自然没必要再为了季桓会如何看待她而去忍受崔节。
今日她本不想与崔节交缠,可那硝粉一股脑都扑她身上,甚至她最后要走,崔节与那蓝衣女子仍不肯罢休。
季桓是说过要她忘掉过去,斩断与安郎和阿澈的联系,要她全心全意侍奉他这位所谓的夫主。
可又未说旁人?
崔节步步紧逼,她亦不会再处处忍让,令自己心堵。
……
季桓回到府邸,听罢云霁禀报的事,忍不住挑眉细思,只是不知想到何处,脸色忽地阴沉下来,冷声问道:
“她追到外院是为了看季芊?”
季芊是他族弟季珺的女儿,算算年纪,如今也有三岁了,倒是与那日在官署中见到的眉眼酷似辛氏的女童年岁相似……
眉心迅速聚拢一丝郁气,季桓眯了眯凤眸。方撤了她的禁令,转头就惹出一堆幺蛾子。
最重要的是,辛氏得寸进尺,竟然还想着那个孽种。
看来,他还是需要再敲打她一番。
“二夫人自今早昏死过去,便一直未醒,二公子寸步不离……”
“莫管她。”
只见男人不耐烦地掸了掸手,示意她退下。云霁便也再未说什么。
……
辛宜沐浴后,草草挽了发髻,端坐在窗前看着桌案上放置的书册。
见是一些话本,辛宜试图翻看一二。
可越看下去,她的眉心拢得越紧。
这些话本讲得无非是妻子琵琶别抱,丈夫处死奸夫后依旧肯接纳妻子的故事。
全文歌颂了丈夫多么多么心胸宽广,就算妻子失节也能容得下,这是何等的气魄与雅量!
心中郁闷得紧,辛宜撇了撇嘴,一怒之下将那话本扔了出去。
随着哐当一声话本落地的动作,男人乌黑的皂靴忽地顿住。
第38章 第38章:强取豪夺他想辛氏死,却又……
“怎么,这些话本不合夫人心意,还是——”他俯下腰身拾起那些话本,一步步地向她逼近。
见他不动声色的进来,倒令辛有些诧异。季桓白日里是不会来正房的,他今日过来,大概是为了早上崔节的事,是要同她问责?
辛宜有些心累,视线落在男人手中握着的话本上,郑重道:
“妾只是觉得,这话本自相矛盾。”
“哦?何以见得?”男人饶有兴趣地询问。
“既然歌颂这男子心胸宽广,那又何必容不下那……奸夫……”
“只单单从女人身上寻找宽宏大度的雅量,并不足以见得他真的宽松豁达。”
“其实妾身觉得,他大可以放那男人一条生路,这般雅量才真是叫那妻……汗颜羞愧自叹弗如。而不是像这话本这般,夫妻二人继续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他既杀了妻子所爱之人,又怎么能确保那妻待他仍一心一意?以人之常情来看,此话本太过虚伪。”
听他这般说来,男人随之冷笑一声。
“从前倒不知,你竟这般巧舌如簧。”
“那你倒是说说,若你是那丈夫,待如何做才最合情理?”
“杀了那妻。”
“……”
听到这,男人不由得拧眉抬眸正眼打量了她一眼。
只见他的妻正侧身坐与窗下,面无表情地说着这骇人听闻的话。
阳光投在她苍白的面庞上,一时间显得极不真切,仿佛死了许久的孤魂,怪不得能将崔节吓昏死过去。
在男人短暂的诧异中,辛宜知晓自己说得太过,缓和语气道:
“妾身觉得,他的妻之所以……琵琶别抱,定然是那夫君待她不好……”
“这个世道,女子出嫁后,丈夫便是她依靠。正常情况下,她又怎么会随意放下她的依靠而要一个无关紧要之人呢?”
“若他待自己的妻子真的那般宽容爱护,那也不会有后来的事。”
“既然一早开始,妻子便不再信他,这般强求终会不尽人意。”
“也不是善举,反而是多加苦果。”
可辛宜没发现的是,她越说下去,男人脸上的阴翳越发严重,看着她的目光也愈发冷漠。
“依你的意思,本官过去待你不好?”
不待辛宜回答,他又继续道:
“本官确实不喜你,待你冷淡,但你要知道,这恶果皆由你辛宜而起。”
“本官并未短过你的用度所需,何曾如你现在这般,若山野村妇,蓬头垢面,一贫如洗?”
刹那间,心累达到了顶峰,辛宜默默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绕来绕去,又将她和季桓的事扯回了原点。
“你待我真的好吗?”
直到现在,他依旧高高在上的叫她“辛氏”,甚至在他那里,她连名字都不配拥有。
辛宜叹了一口气,默默垂下眼眸,苦笑着:
“寻常人家,哪有事后次次令正妻喝避子羹。”
“那药非是一般的寒凉,回回喝过后,月事便紊乱不准,身子愈发虚弱。”
“后来就连我能成功生下孩子……也实在是艰辛。”
察觉男人投来的一记锋利眼刀,辛宜干脆破罐子破摔。
她今日出门是为寻阿澈,季桓也迟早会知道。
何况她还打了崔节,这两件事以季桓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揭过。与其等着他来质问,不如她主动提起。
“大人合该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母子之情,如何能轻易割舍得下?若我真淡然处之,如大人所说,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那我还算是人吗?”
“就连畜生尚且还能舐犊情深。”
“大人不也是吗?”
“就算过了多年,大人不也依旧放不下卢夫人?”
“辛氏,你想死?本官偏不成全你!”
随着哐当一声,话本尽数砸在地上,男人猛然逼近,虎口捏紧辛宜的下颌。对上她平静漆黑的眼眸后,又猛地甩开,眼底的冷意如同腊月的冰凌射出的寒光。
她这般做无非就是为了激怒他,试探他待她的底线罢了。
“你以
为,若不是你尚有用处,本官还会留着你,同你耐心的相对而坐,容你冒犯至此?”
辛宜苦笑着,正过脸来看向他:“故而,妾身才说那丈夫虚伪至极,他本该杀了那妻!”
“我本以为,此生再不会遇见你,那样才是上天待我的恩赐。”她忽地感慨道。
“季桓,事到如今你还掩饰什么?你待我如何,你心里自有答案。”
“你同我之间的床笫之欢也不过是因你中药,迫不得已。”
“就连那次在天梧山,以你的能力,不至于躲不过那一刀,可我那时偏偏傻到极致替你挡下。”
“之后你对我嘘寒问暖,伺机利用我取得义父和父亲的信任。”
“就连我伤势未好时,你依旧为了一己私欲与我同房……”
时至今日,辛宜不知自己为何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过去的事,仿佛就像在简单叙述旁人的事一般。
“就连你提前撤离邺城,也从不肯与我多说一句。”
“除了嫁你之事,或有算计,旁的我辛宜扪心自问,不曾对你不起。”
“只是我不甘心,为何我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她的视线从男人身后的床榻再度落回到男人身上,昨夜榻上的余温还未消散,她身上的痕迹还历历在目。
可一旦伤疤被揭开,刻意粉饰的太平将会被彻底击碎。
“呵。”男人平静地听完她说的话,只冷哼一声,眯起凤眸。
事到如今,她与辛氏之间的恩恩怨怨,究其根本,她还是未看到个中缘由。
反而将她自己摘的一干二净。
“说完了?”
辛宜抬眼看向他,没再言语。
“那本官倒是想问你,既然你清清白白,那当初又为何要嫁与本官?”
若无利益关系,世庶之间本不会有瓜葛。世族与世族联姻,继续巩固世族的统治与利益。
若无意外,他会娶世家大族之女为正妻。
这就是为何当初河东薛氏女过世,他尚且会按世族礼制替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守孝一载以示尊重。
宋雍辛违等人,不过是并州来的身份低微的庶族,却妄想同他联姻,不斥于异想天开。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辛宜。
她怔了半瞬,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与悔色。
那件事,她确实是有私心所在。
喜欢季桓这么多年,能嫁给他无疑是年少时她最大的愿望。
但此刻她却对过去的那些爱意厌恶至极,避如蛇蝎。若非她痴迷至此,又怎么会间接害了义父和父亲丢了性命。
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说出半个字来,季桓再没了耐心,面容异常冷峻:
“那本官来替你说,对于一颗棋子而言,便该做好棋子的本分!”
“而本官,恰恰要利用这颗棋子,令布局之人深受反噬,自食其果!”
原来过去她在他眼中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颗被用来用去的棋子罢了。
辛宜在心中苦笑一声不觉竟眼眶酸涩。
说不开了,一切都说不开了,她与季桓的误会,永远都不可能理得清。
无尽的绝望如同汾涌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本官再问你,那日你为何不走?”男人看着她冷声道。
辛宜知道,他指得那日是城破那日,她确实有机会可以走。
“你要涧素琴做何?”那日辛氏的婢女行刺他时,曾说出辛宜回去拿涧素琴。
后来他审问杜嬷嬷,口供也大差不差。
只是他好奇,区区一把赝品,于辛氏而言能有何用?
“是啊,我为何要回去拿那把琴呢?”想起那琴,真成了她一生的噩梦。
“我本可以离开邺城的,我为何会去拿那张琴!”辛宜忽地情绪崩溃,泪水翻涌,死死盯着季桓。
这种目光令他心中发毛,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迫使他想知道答案,于是便暂且放纵辛宜那般看他。
良久,辛宜找道答案,渐平静下来,盯着他苦笑着:
“我为何回去找那张琴?”
“季桓,你问问你自己,你为何会被梦魇困住整整五年?我便为何要不顾性命回去找那把琴。”
他的心虚与亏欠造成了他的梦魇,只是他一直嘴硬,绝计不敢也不会承认罢了。
而她,绝不再会承认她爱过他。
那份爱,在如今看来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这般,便由他猜去吧,互相折磨,也不过如此。
犹如一块巨石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郁气滞阻在心口,男人暗黑的眼底忽地闪过一丝不曾有过的慌乱。
“放肆!”
他忽地猛然拂袖,桌案上的话本梅瓶尽数滚落在地,夹杂着碎瓷擦地的尖锐刻划声。
男人凤眸微眯,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情阴鸷的盯着辛宜。
她漆黑的眸底一如既往平静,正如上回辛氏也是如此平静将他激怒,才有了后来的事。
可辛氏凭何能这般平静,这般淡然,她如此置身事外的态度倒衬托得他的怒火愈发可笑,愈发癫狂!
“一派胡言!”
男人恼羞成怒,剑眉紧拧,黑眸中闪着火光。盛怒之下撂下这么一句话后,几乎是摔门而去。
辛宜看着地上的碎瓷与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猛然酸了眼眶,而后唇角牵出一阵讽笑。
她年少时,为何会喜欢这样的人?
……
出了正房,男人的脸色阴沉的近乎可怕,一身黑衣更衬得他气质冷肃,给人一种生人勿近之感。
风雨连廊中,男人的步伐越来越快,玄黑的衣袂在风中摇曳。
随着刺耳的冷刃摩擦声,男人忽地拔出凝钧剑。几息之间,一棵樱桃树拦腰折断。
他冷冷看着那满树的绿叶,薄唇紧抿,又接连使出几道剑锋,将那樱桃树的残枝尽数砍断。
这么多年来,他季桓何曾在一个女人面前这般失态!
邺城撤离那晚,他本已决定放过辛宜,任她自生自灭。宋雍与辛违大势已去,她一个女人也翻不出来什么浪花来。
何况,依照她的性子,合该早早逃命去了。
就连街头巷尾的流民小贩都知道逃命,辛宜这般精明,又岂能蠢笨等死。
她不该如此的,不过一把区区破琴,还有何值得她图谋算计的?
冷剑执在手中,男人面色阴翳一步一步得继续往前走着。
假山亭台在他身后匆匆掠过,直到看清一抹蓝色身影,男人才顿住脚步,冷眸看去。
“行初阿兄!”崔苓看见男季桓,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欢喜,提着裙摆缓缓靠近,完全没注意到季桓手中的凝钧剑。
“行初阿兄你不认识了我了吗?幼时我常去阿姊的怡安院,想来行初阿兄也是见过我的。”
眼前女子一幅自来熟的模样,令季桓眉心紧皱。
随着她的靠近,若有若无的硝粉味便愈发明显。
见季桓似乎没想起来,崔苓急忙补充道:
“行初阿兄,阿姊今早被吓得太狠,现在还在恍惚,您看如何作好?”
“是你撒了硝粉。”男人语气凉薄,面色实在难看至极。
没有等来回复,反而被莫名其妙的质问她是否洒了硝粉,崔苓又靠近一步,委屈的撇了撇嘴。
“这……阿苓这是迫不得已。谁曾想过阿兄你的府上竟然大白天的见了鬼。”
“阿苓自幼身子弱,家中怕阿苓遭遇鬼邪,这才让阿苓平日里将硝粉带身上——”
崔苓话还未说完,只觉得心口猛然一痛,垂眸间惊讶地发现心冰冷的白刃就那么穿过了她……
“行初阿兄——”崔苓几乎用上了气音,指节覆上心口,顿时染上了大片鲜血。
男人旋即收回剑,面不改色的越过她。
殷红的血珠顺着剑尖,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滴落到青石地板上,蜿蜒出一条诡异的痕迹。
可他恨不能这般杀了辛氏。他想辛氏死,却又害怕她死。她若真死了,那他又会被迫梦魇,永远陷入辛氏的诅咒之中。
硝粉能腐蚀皮肤,若是吸入过多还会有性命之忧。是以官府大都不允私人擅用硝粉。
今日他听说辛氏沾了一身硝粉,还险些以为辛氏又要寻死觅活。
不曾想,竟是这崔氏女做的。
敢在他府上用禁药,还妄想伤他的人。那她便没有理由继续活着。
纵然他再
恨辛氏,辛氏也是他的人,辛氏对他还说还有大用,暂且还不能让辛氏死。
季桓在心中默默宽慰自己。
杀了一个崔氏旁支女,崔氏也不敢对他过多置喙,反而还会同他一起,斥责这崔氏女有辱门楣。
……
吴县城南米花巷。
萧瑟的寒风穿过破旧的窗棂,经过铰链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噪声。
若细细辨别,还能发觉呼呼寒风与咯吱的木头声中,尚加夹杂着男人阵阵的咳喘声。
韦允安坐在窗前,也不去理会灌进颈下的冷风。缭乱的发丝飘荡在脸庞处,苍白的指节紧紧提着毫笔,目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黑墨顺着毫尖坠落,在泛黄的宣纸上浸染出大片斑驳。
门忽地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隐隐的期望与高度的警惕使他旋即回神,抬眸定定地看向门外。
他被关此处已有三月。
上月十七是他最后一次看到绾绾……
此后,除了三餐送饭,惯例诊脉的大夫,便再也没有什么人会过来。
希望落空似的,他淡淡收回视线,看向被墨渲然的宣纸,一股郁气直抵心头,终是沉重地闭上眼眸。
他再也写不出他所向往的文章了……
他再也见不到阿澈和绾绾了……
如今他就是一个没用的废人,被囚于这方寸之间,给不了绾绾和阿澈安宁和平静,也护不住她们。
脚步声渐进,门终于从门外被人打开。
郗和看到双目空洞无神呆坐在窗前的男人,不由得心下猛然一抽。
不过短短几月不见,韦允安几乎生了一半的白发!他身形瘦得近乎可怕,一身灰袍好似被骨头撑起来的。再看他面容,脸侧凹陷,胡渣青黑,发丝凌乱……
俨然一副毫无生机的模样,恰恰同不久前的辛宜如出一辙。
想起上一次在沣鸣寺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尚且幸福美满,其乐融融,到了现在,只剩的满目凄凉,令人唏嘘。
想到这一切都是季桓带给他们的苦难,郗和就觉得心下生出一丝隐隐的愧疚之感。
季桓虽未禁止他来这儿,到底一言一行都是在人的监视一下。为了不给辛宜和韦允安带来额外的麻烦,他还是得谨慎行之。
“郗大夫?”男主诧异的看向他,转瞬苦笑了一声。
此处皆有侍卫看守,没有那位令君大人的准许,其他人是进不得的。
“绾绾与郗大夫是旧识?”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不在历经心理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每回被钻心刺骨的痛疼醒时,他都会想起绾绾。去想绾绾那段时日来的彷徨不安与心绪不宁。
直到他想起,那日在沣鸣寺,绾绾哭得很伤心,问他能否离开吴县,而那时郗和就在绾绾身旁。
郗和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并示意他伸出右手,替他把脉。
“那郗大夫可知,绾绾……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之前曾隐隐猜到绾绾与季桓的关系,只是他不知绾绾到底经历了何等非人的磨难,才使得他初见绾绾时,她总是双目空洞,生无可恋的模样。
郗和长叹了一口气,终是将个中缘由道与他。
男人听罢,骨节明显的双手紧紧攥起,良久,却又无力的松开,漆黑的眸底渐渐浮上一层愤懑。
“若非当初我执意要来吴郡,或许绾绾也就不会经历这一切。”
他长叹一声,眼眸微闭,苍白的面上划过悲痛与悔恨。
“世事无常,皆由天定,这一切也怨不得你。”郗和宽慰他道。
“绾绾……她……还好吗?”韦允安吸了一口,试图努力抑制呼之欲出的思念,嗓音嘶哑道。
郗和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一时语塞。这夫妻二人如今都陷入了同样的死局,他能做的,也就是劝他们好好活下去。
“自然……不好。”
“你这般磋磨自己的身子,叫她知道,会心痛的。”
心痛与惊喜交织闪过漆黑的眼底,韦允安旋即无奈地苦笑着:
“绾绾……”
“我已是这般废人……甚至如今连男人也算不上……”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也救不了绾绾和阿澈,我不知我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
郗和眉心猛然一跳,急忙道:
“莫说这种话!韦兄,你活着,就是她能活下去的意义。”
“还有,难道你忘了小阿澈吗?绾绾托我照顾她。”
“我每隔几日便去看她,你知道总问我什么吗?她说,‘阿爹和阿娘何时才能接她?’‘她不想一直待在学堂里,学堂再好,也不是她的家。’”
“韦兄还有幼女,你忍心抛弃她吗?”
说罢,只见男人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与痛意。
是啊,阿澈才不过两岁,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了。
郗和说罢,忽地执起毫笔,在那张泛黄的宣纸上写了几行字。
韦允安看后,苍白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一丝血气,昏暗的眸底重新闪了光亮。
在他的诧异中,郗和不动声色的将纸浸去茶水之中。漆黑的墨渍遇水旋即浸染开来,很快,茶汤浑浊黑暗。
……
崔苓横死府中,更是给尚在病中的崔节猛然一击。
刚清醒没几天,旋即又昏死过去。不仅如此,崔节竟然还生了风寒,连带着她的女儿季芊,最近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上吐下泻。
惊得她更确信了这吴郡太守府闹鬼的说法。
辛宜得知这一切时,惊得浑身渗出冷汗。
崔苓竟然死了,还是被一剑穿心。瞬间,脑海中浮现出男人那日愤愤离去的场景。
那时,他身上似乎就配有剑。
一连三天,他都没有过来与她同寝。
就算上次,她拿簪子伤了他,翌日晚间,他只沉着脸,面无表情地于她身旁躺下安寝。
想来也是那次她将他激怒的太狠,但辛宜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随随便便就杀了崔苓。
虽然她反感崔苓,但她还是接受不了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因为季桓的怒火而被无辜迁怒进而丧命。
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过去在邺城,他独独抛下了她。难道他不知道胡人有多凶恶?
难道他不知邺城被攻破后全城来不及撤散的百姓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知道,但是他依旧那般做了。
他虚伪阴鸷,心肠够硬够狠,若是真疯急了更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那日他愤愤离去时,不是曾说,若非她还有用,她早死上几百回了。
他不懂爱,也不会爱一个人。更没有廉耻与愧疚之感。所以,同他谈过去不斥于对牛弹琴,多费口舌。
那安郎呢?上回他将安郎折磨成那样。这次她彻底激怒了他,那个疯子发作起来,安郎极大可能遭殃,还有她的阿澈。
辛宜再也坐不住,眼下季桓已经彻底不可信了。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她必须再见安郎一面!
第39章 第39章:强取豪夺被她连扇三掌。……
不愿再被动的等着季桓,辛宜心下一横干脆直接去了前院的官署寻他。
秋日的冷风刮得脸颊一阵刺痛,她拢了拢霜白外衫,忽地见到门外的青玉,毅然决然道:
“我要见季桓!”
“夫人怎可直称大人名讳,若是被云霁姐姐知晓……”青玉眸光微缩,赶忙提醒道。
辛宜没管这么多,只是蹙起眉又问道:“他在何处,我要见他。”
“大人在……前院的书房……不若奴婢先去通禀云霁姐姐,由她引夫人去见大人。”
她等不了那么久了。三天足够有很多事情发生变化。
“带我去前院。”看青玉面色仓惶无措,似又为难,辛宜补充道:
“你们不必担忧,届时他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即可,不干尔等之事。”
服侍辛宜这一段时间以来,青玉素来知晓她是外冷内热,最易心软。不然大人也不会拿那他们的命去要挟夫人就范。
“夫人这边来。”青玉和红玺带她出了垂花门,向东转过两条巷道,这才去了前院。
一路上,辛宜都紧紧提着一口气。今日,她所有的信念与底气都在此了,若季桓真对安郎下了死手,她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察觉辛宜面色算不上好,一如既往的清冷。她不笑时,清冷又
端庄,任何肆意的行为都像对她的冒犯。
到了院外,青玉顿住步伐,犹豫得给辛宜指路:
“夫人,就在此处了。”
莫了,她不放心,还是忍不住劝慰辛宜道:
“夫人!”
“夫人,大人向来重视规矩,严明法度,威严……气盛……”
“您切莫要像往常一意孤行的激怒大人……”
辛宜眸中闪过不耐,但归根到底,青玉也是一番好心。
“多谢!”
她不待一刻踌躇,抬脚踏过一尺多高的门槛,向着书房而去。
碧绿的发带随风飘起,她只随便绑了一个发辫,垂在身前,最后用发带固定。
霜白的衣袂随着她的步伐绚丽翻飞。辛宜抿了抿唇,看向那紧闭的房门,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碍于前几次的事,季桓对她的防备更胜。她周身上下,连根簪子都没有。进了这道门,她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相比之下,胜算并不大。
辛宜垂眸看向自己都发带,若有所思。
犹豫了一晃,辛宜最终推开了房门。
室内未曾点灯,几乎是一片昏暗。门外的光亮稀稀疏疏的散落进来,渐渐驱散了房内的暗影。
这间书房很大,画卷书册整齐摆放,占据了西侧的偏房。而正堂兴许是会客之地,山水座屏前有一张檀木长案,两侧是黄花梨绛漆圈椅。
视线扫过之处,皆不见男人的身影,辛宜渐渐蹙眉,试图去东侧的寝房里看看。
她亦步亦趋的向东侧走去,同时视线迅速打量四周,万一发生危急情况,是否有她可借助自保之物。
只到她的视线落在墙上的一把弓箭上,跳动的心不由得猛烈起来。
她许久没用过弓箭了。上回在永安时候,父亲对他说他有个学生想学射术,叫她在一旁指点一二。
起初,那学生见她头一面,连眼都不敢抬。她也不说话,看在父亲的份上,女偶尔也会默默纠正他如何拿弓,射几分力道。
她的身量才堪堪直到那人肩膀,每次上前,都要微微颠起脚尖,扶过他的手,放在正确的位置。
“怎么又偏了。”
“为何?这次可没有风啊。”
男人一身蓝衫,氤氲着皂荚的清香,辛宜垂下眼眸,不动神色的退了一步。
“不曾想,这射箭比读书还难。”
“……”
见他射了二十支,也依旧没中,辛宜在一旁看得火急火燎,恨不得当场将他撵下去。
她再次上前,拧着长眉,握着韦允安的手拉近再用力送来了,矢尖直接正中靶心!
“绾绾,你终于能挽弓射箭了!”
“你……”辛宜这才意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男人,睁大眼睛发愣。
她知道,就算有她带着,像安郎从未修习过射术,又怎么可能正中靶心?
那时他分明是同父亲一起,帮她重树信心。
正待辛宜盯着那弓箭失神之际,中堂的桌案上忽地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苍白大手,随着男人缓缓起身的动作,苍白的指骨几欲顶破血肉。
随着窸窸窣窣的动作,辛宜猛然回头,这才发现男人一袭白衣披头散发,那双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她。
嗅到他身上稍稍有些刺鼻的气味,辛宜皱眉诧异道:
“你服用了五石散?”
男人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撑着颤颤巍巍的身子向他走来,死死盯着她。
他已经三日未曾合眼,盛怒之下,他便试图服用五石散消解。
他知晓五石散能麻痹人的意识,令人只会记得那些愉悦兴奋之事,达到一种飘飘欲仙,登及云巅之感。
他偏不信,离了辛宜,他依旧会被梦魇所扰。
事实确是,服用过五石散后,他竟无一刻的欢愉,反而被辛宜激怒的火气愈发猖獗,反烧及周身。
他恨极了辛宜。
更不可能再与她同床共枕。
“骗子!”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来。
“辛违之女,满口胡诌,自是诡计多端,本官决计不会信你所言!”
这几日,辛宜的话如同魔咒般,禁锢着他的脑海,令他一想起同辛宜数次对质的过程都头痛欲裂。
混混沌沌中他曾记起,五年前辛宜的婢女刺杀他时,曾恼羞成怒的指责他不该那么对辛宜。
还说什么辛宜喜欢他那么久!
荒唐,可笑!这么多年他季桓从未听说如此荒唐可笑的话。
故而,他一怒之下令人拔了那婢女的舌头,将之关进大牢。
辛宜不是来同他争讨这个的,见他不断靠近,辛宜的视线顺着那弓箭处缓慢地不动声色的移去。
“你杀了崔苓?”辛宜只觉得心又突突跳了起来,望着他的视线愈发复杂。
“那又如何?”男人锐眸冷睨着他,不屑道。
“你这般喜怒无常,滥杀无辜,我又凭什么要不可置否的相信你呢?”
“季桓,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辛宜声嘶力竭,同他道。她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日安郎身下的血有多殷红刺眼……
“我要见安郎一面,确保他的安危。”袖中指节紧握,辛宜决绝地望着他。
“休想!”
见他依旧步步紧逼,月白的衣袍因为动作散开了大片领口,露出白皙泛红的胸口。
“季桓!”辛宜彻底怒了,反驳道:
“你将我囚在府中也就罢了,我辛宜可以任你摆布。”
“但你只手遮天,你囚着我,无论你在外对安郎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他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
“我凭什么还要再信你!”
随即,不远处传来男人的一声冷笑。俊美的容颜隐在披散的黑发中,更显的他阴鸷狠厉,冷漠无情。
“辛氏,本官说了,你没得选!”男人忽地扯唇怒道:
“就算我将韦允安五马分尸,剁成肉酱,你又能奈我何?”
“不过一个不能人道的废物,本官杀他都嫌脏了手。”
“卑贱蝼蚁,竟还妄想染指本官的东西,自是该死!”
听到他口中的“东西”二字,辛宜顿时呼吸一滞。纵然知道他对她所做事,但亲耳听到他承认她是他的“东西”,窒息感便扑面而来,掐得她喘不过气。
也是,他从没平等的看待过她,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你之前答应我时不是这般说的!”辛宜忽地急了,含泪的杏眸怒瞪着她。
“那又如何?”
见辛宜眼底积蓄的重重怒火,男人忽地起了兴致;
“若你真想见他,也不是不成。”
“明日本官就将他召进府中,伺候你的一切用度。也叫你天天都能见到他。”
“到了夜间,也叫他听听,你于本官身下婉转承欢的喘息。”
“你无耻!”辛宜忽地再也忍受不住,抬袖一巴掌重重打向了男人本就苍白无色的面上。
男人旋即惊怒起来,目眦欲裂的瞪着辛宜,似乎才反应过来辛宜竟然敢打他。
“放肆!”他怒道,顿时一把猛擒住辛宜的下颌,冷厉着脸庞转身向门外道。
“来人,将那韦允安带进太守府!”
“你不是想见他?今日之后,本官就叫你天天都见得到他。”
面上印着一迹红痕,男人心情阴郁,恶趣味的冷笑着,像条毒蛇一般,阴鸷地盯着她看。
“不,你不能这般折辱他!”辛宜疯了似的捶打他,在他的禁锢中不停挣扎。
“他从来都没做错过什么,你我之间的事,是你们之间的事,与他无关!”
“无关?”男人扯唇冷笑,捏着她的下颌,阴测测笑道:
“是,本该是与他无关。谁叫夫人非要琵琶别抱,与他苟合珠胎暗结?”
“莫要了,本官与你,未曾和离!”
“当初是你算计本官,要嫁予本官,如今是
你想结束就能结束得了的?”
若真叫她事事如意,他清河季氏的颜面,可真定点也无。
“辛氏!本官要你亲眼看着,本官到底能不能容得容下那‘奸夫’。”
“你无耻,季桓,你为何要这般待我们!”辛宜此刻已经濒临崩溃,哭喊道:
“你为何要这般待我们!”
辛宜用尽最大的力气挣脱他的桎梏,崩溃道:
“你若执意这般折辱他,你信不信,他来的那一日,留在这的,便只能是一具尸体!!”
“你敢!”
“若你死了,韦允安和那个孽障,本官也一并送他们上路!”
“至于辛违,就算他死了,本官也有得是法子治他。你若敢死,本官定然去永安县开棺鞭尸,令他永世不得超生!”
“你信不信,还有后院服侍过你的那些人,也都将一并为你陪葬!”
男人眼角猩红,咬牙切齿道。
辛宜没忍住,撑着身子,使出浑身力气又狠狠抡了他一巴掌!
“禽兽!”她眼眶泛红,语气绝坚决至极。
男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梅开二度,还敢打他!
尊严和权威在此刻被彻底践踏到泥里去。他季桓堂堂尚书令,不到二十岁就做到冀州别驾的位置,统领整个冀州世家。
从来只有人对他惊叹艳羡,仰慕膜拜,哪里会被一个妇人这般侮辱践踏。
他沉沉打量了她一眼,面色阴沉得可怕。却未说一句话,顶着满脸的巴掌印,忽地转身。
辛宜手心痛麻的厉害,她尚陷入季桓的恐吓中未出来,怔怔愣在那,绝望又茫然。
哪知,周遭忽地传来一阵动静。辛宜猛然回神,却见男人提着凝钧剑,他周身隐在黑暗中,如地域的修罗,双手沾满鲜血,所经之地,无处不是燹火残骸。
紧接着,沉稳又迅速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冲着她走来。
心下狂跳着,辛宜愈发不安,逆光中她仿佛还看到那把剑上残留的血渍痕迹,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男人持剑狠厉迅猛地朝她劈来。
刹那间,辛宜闭上了眼睛……
随着周身发出的强烈巨响,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
反而听着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辛宜唇瓣微张,努力喘息,极力去缓和方才那剑指命门的惊恐。
季桓的这一剑终是偏了,最后狠狠落在她身后的山水座屏上。
顷刻间,那山水座屏从题诗处裂成两半,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不少碎屑崩到了辛宜的身上,由于惊吓过度,她竟也发觉不到疼痛。
反应过来以后,辛宜发现自己的肩膀竟然还在止不住的发颤。
她忽地自嘲的冷笑一声,含泪的杏眸闪过悲戚,周身忽地失力似的跌坐到地上。
又是这般!
每回与他争论,辛宜都觉得疲倦心累。如同对牛弹琴,疯子又怎会同她讲理?
尽管他没有杀她,尽管她死里逃生。可此刻的窒息感与绝望交织,辛宜恨不得,他方才真一剑落过来,这样就不用同他继续纠缠。
察觉到有炙热盛怒的视线刺向她身后,辛宜也不去抬眸,只愣愣盯着那垂在他前,仍残余着干涸血渍的凝钧剑。
只要她真的死了,一切就都能彻底结束了吧?
一瞬间,辛宜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她平生最亏欠的,恐怕只有安郎,阿澈,郗和,还有素听和素问。
但愿,来生能好好报答他们!
察觉辛宜要做什么,刹那间,季桓瞳孔猛然一缩,在辛宜冲过来之前急忙将手中的凝钧剑向外扔了几丈远。
随着“哐当”的落地声,男人目眦欲裂,眼角布瞒血丝,俯身掐住方才将要寻死的女人纤细又脆弱的脖颈。
“想死?”
“本官未准你死前,你休想寻死!”
起先,辛宜被他掐着脖颈,愈发喘不上气,只能含泪愤然的瞪着他,瞪进他的眸底。
季桓眯起凤眸,迎上她那倔强又坚韧的目光,脑海中忽地想起方才女人拼命寻死的场面,沉下的面色急忙掩去眸底若有若无的慌乱。
就是为了那个阉人,便又想寻死觅活?
“若再有下次,我必杀了那个阉人!”
他俯身贴近她的面庞,沉沉的目光毫不避讳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冷声警告道。
“他不是阉人!他是我夫君!”
辛宜顿时怒了,盛满怒意的泪水划过脸颊,尽管被男人掐着脖颈,但仍抬起胳膊狠狠甩向他一巴掌!
一掌落下,男人旋即偏过脸去。这一巴掌的力道较之前,半点不算轻,鲜红的痕迹顿时覆在上次的指痕之上,男人一张白皙清隽的面容上很快泛起滚烫的红。
“我告诉你……就算他变成如今这模样又如何,我依旧要他!他永远是我夫君!我的安郎依旧比你好千倍万倍!”
“你这个疯子,卑鄙小人!”
辛宜忽地挣脱男人擒着她脖颈的虎口,尽管眼泪直流,但面色依旧愤然愠怒。
“好!”男人也不在乎面上的红痕与灼痛,发丝垂在身前,他正过脸来唇角扬起一起讽笑,莫名同她颔首。
“但愿过会儿,你仍能如此硬气地在本官面前这般说话。”
察觉危险将至,辛宜警惕的瞪着他,见他一言不发地正欲像她逼近,辛宜也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后退。
余光瞥见身后的墙面,辛宜心下猛然一惊。想起她刚进来时,墙上挂得弓箭,辛宜倚着墙壁,警惕地盯着他。
“主上!”门外忽地钟栎的声音,季桓侧眸而去。
趁着这功夫,辛宜当即跑上前去,握着挂在墙上的那把骨制弓箭,抽下两支箭矢,转过身来对准季桓。
“主上,属下——”
“滚!”
季桓倒并未在意钟栎,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辛宜,话确实对钟栎说的。
“季桓,放了安郎,不然……”辛宜握着弓箭,手腕依旧有些瑟瑟发抖,小心谨慎地盯着季桓。
季桓混不在意,披头散发,唇角似笑非笑,朝她走来。
“别过来!”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辛宜眸底忍着怒火,看着他面上的鲜红,有些虚力。
“夫人这是还想杀本官?为了那个奸夫,一次又一次地想置本官于死地?”季桓笑道。
“夫人大可试试,若今日本官死在此处,那……奸夫,包括那个孽障。会不会为本官陪葬?”
纵然此刻辛宜已箭在弦上,对准他的眉心,季桓依旧面不改色。
这番不动如山的镇定,却令人愈发焦灼。
“季桓,你以为我不敢?你毁了我的一切,就算我不杀你,你依旧会要安郎死。”辛宜忍着眼泪,怒火中烧地看着他。
话音刚落,崩在弓上的箭矢破空而出。
男人眼疾手快,不过短短挥袖间,再抬手时已将箭矢握在手上。
凌厉的黑眸中满是不屑,宁静的房内忽地传来一阵哂笑。
接着,那笑意变成了威压,直冲头顶而下。
“辛宜,把箭放下。”
先前射出的那支箭被他握在手中,辛宜迅速遮掩住眸底的不安。
她倒是忘了,当年在并州,他的射箭之术已是百步穿杨。不过那又如何?今日她们之间,本就是死局,无解。
辛宜再次握紧弓箭,对准他的心口。同时慢慢后退。
“辛宜!”男人彻底失了耐心,眼见着就要上前去夺她握着的千机弓。
辛宜抿着唇,抬脚踢倒了身旁的圈椅,阻挡他的方向。
同时,毫不犹豫地射出下一箭。
男人迅速躲过箭矢的同时,却不可避免地被圈椅绊倒。
辛宜见状,将弓箭砸到他身上就要夺门而出。
哪知,方转过身要跑时,不知被何物绊倒。整个身子猛然跌倒在地上。
见他仍在身后紧逼,辛宜心惊肉跳地赶忙爬起身,好离他远远的。
直到脚踝处传来一股惊悚的凉意,辛宜回头才发现,男人半跪于地,抓着她的脚踝,将她往后拽。
“放开我!”
辛宜
愤然的抬脚踢他,却被他箍得更紧,拽得更重。
随着肩背一凉,一缕缕发丝落在身后,辛宜脑海中防线彻底炸了,她挣扎着转身惊怒道:
“无耻……唔!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可男人并未说话,眯起眼眸,袖中的粉末散出,辛宜渐渐没了知觉。
他抬手轻轻捂着辛宜的布满潮红的脸庞,盯着她宁静的睡颜,思绪不由自主的又飞回到五年前。
过去也未见辛氏有所抵抗,甚至他少有的几次去疏沉院时安寝时,辛氏总会提前留一盏昏黄的小灯候着他。
待他进来,辛氏面容柔和贞静,主动上前替他宽衣解带。
这等风景当然也只能独属于他来看他来赏。
可辛氏终究不是个听话的。
未成婚前就与宋峥不清不楚,放眼整个大雍,哪里有义兄一路送嫁到夫家门口?
此等行径无疑是在打他季桓的脸。
这便罢了,她还敢假死背着他与人苟合,珠胎暗结生下孽种。
这般,更是将他这个夫主的尊严贱踏到泥里去!
至于那郗和,不过才与她见了几面,竟将人勾得丢了魂。
他停下动作,忽地抬起辛宜的下巴,凤眸微眯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即使昏迷不醒,那双细长的远山眉依旧微微蹙起。
“安郎!”
听见辛宜昏迷中的一句呢喃,男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方才她的哭诉怒骂也如同魔咒一般,一遍遍逡巡于他的脑海。
她要韦允安,韦允安才是她的夫君,韦允安比他好千倍万倍!
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季桓忽地冷笑出声,一时间面色竟狰狞得可怕。
她在清河和邺城时,明面上也算安分守己,温柔娴静,将他伺候的还算妥帖。
那时,怕不是她要从他这得到旁的什么东西。
当年,她的一个婢女不是潜入他的书房,动了那封信件?
而今辛违宋雍已死,她也不再需要做一个探子,自然也不再需要从他这得到什么。
冷冷瞥向她,季桓忽地想到,若非他以韦允安的命要挟她,她仍会像之前一般,装疯卖傻,自以为是的与他形同陌路。
果真是个心机深沉,无比势力的女人!
还妄想诓骗于他?
男人愈发恼怒,心底似乎能掀起滔天巨浪。可愤怒的同时,又有什么隐隐从心底泻出,不留痕迹的跑了出去,令他有一阵的心慌。
脖颈处骤然的疼痛使梦中的辛宜都忍不住痛地叫出了声。
睁开沉重的眼皮的一刹那,瞥见男人盛满杀意的危险视线,辛宜迅速侧过脸去,红唇张合重重喘息。
“莫动!”。
辛宜难受地蹙眉,陷入了虚浮的痛苦之中。
男人忽地抬手摸向她的下颌,汗泪混白交织,辛宜厌恶的皱眉瞪着他。
“夫人也不看看自己如今何等模样?”他忽地逼近,一本正经的模样说着肮脏下流的话。
“今后那个阉人如何能满足得了夫人?”
“你无……耻!”辛宜咬牙切齿费力得说出这两个字,而后彻底闭上眼眸不打算理会他。
“看着我!”男人忽地擒过她的下颌,厉声呵斥道。
辛宜实在不想再忍下去了,趁着他停顿的功夫,哑着嗓音冷声道:
“你不配与他相提并论!”
第40章 第40章:强取豪夺“季桓,我受够了……
翌日,待辛宜醒来,发现一只有力的大掌正横在她的腰上,将她紧紧桎梏住。
知晓那是谁,她忍着不适,厌恶地推了推,发现那手臂依旧纹丝不动。
二人的黑发交织在一起,散乱的铺在枕上,缠绵悱恻。
被人紧紧箍在怀里,令她愈发心烦意乱。直到视线落在高脚架前,那冷白的光闪进辛宜眸中,她才堪堪精神了几分。
凝钧剑!
“先放开,我……内急。”她撑着手肘抵了抵身后的人。
似乎昨夜的事不曾发生,她们仍是恩爱美满清晨交拥的夫妇。
果然,桎梏开了。
几乎一瞬间,辛宜急忙挣脱男人的怀抱,顾不得笈鞋,直奔高脚架而去。
反常的动作惊醒了榻边的男人,季桓忽地睁眸,刹那间,男人就意识到她要做何,连忙掀被起身跟上她。
昨夜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情事,辛宜步履阑珊,以迥异的姿势迈着步伐,当然不可能如男人那般快。
但眼看身后的男人逼近,辛宜顾不得什么,急忙推倒高脚架,双手迅速提起了凝钧剑,指向男人。
高脚架上的冰裂纹梅瓶碎了一地,横在二人之间。正如同他们的过去,所谓的夫妻名义,也早如这摊碎瓷,可笑又悲凉。
“剑都拿不稳,还想杀人?”
看着随眼前人费力抬起纤细手腕举着的不停颤栗的剑尖,季桓抬眸扫了她一眼,皱了眉头。
经过他的提醒,辛宜才意识到她的手腕抖得有多厉害,甚至指向男人的剑尖,也是摇摇晃晃,随时都在偏离。
她过去也曾舞刀弄剑,只是自那次落水大病一场,她的手腕便再使不出多大的力道。
再者,凝钧剑本就沉重,久久提起剑对着男人,令辛宜确实倍感吃力。
“别过来!”见他踩着碎瓷,目光中流露出轻蔑,依旧步步向她紧逼,辛宜渐渐急了,眼圈越来越红。
“放下剑,我可既往不咎。”男人眉心微蹙,揉了揉昏疼的额角,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心中如同憋了一团火气,堵得不上不下。若是他方才不曾醒来,那如今剑尖或许早就横向了他的脖颈。
也是,辛氏这般恨他。过去他就曾下令,不准在正房里放簪钗和瓷器,一方面为了防止辛氏自尽,另一方面便是避免辛氏的刺杀。
昨夜终究是他疏忽了,云消雨歇后他竟直接将人抱至榻上。这才有了二人相拥至天明的景象。
“我不会再信你说得任何鬼话。”辛宜哭着使劲儿摇头,满头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掠过脸庞,更衬得女子面容白皙,苍白无力。
“我要见安郎,让我见——”旋即,辛宜瞳孔猛地一缩,声音戛然而止,她当即愣在那里,就连手中的凝钧剑也跟着倏地一晃。
察觉她的异样,很快,男人锐眸扫过,绫罗软纱遮掩的小腿上,白腻的蜿蜒顺流而下。
此等景象落在方才起身的男人眼底,倒叫季桓也滞了一瞬,目光沉沉地盯着那痕迹。
转瞬,二人的视线猛地于空中交汇。
察觉男人的视线不偏不离放肆的落在她身上,羞恼与屈辱似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嘲讽,此刻某处流着他的东西,却又要叫嚷着见安郎……辛宜竟发现她从未如现在这般厌恶自己!
她真的,再也无颜再面见安郎了。
来不及多想,举在身前的剑忽地瞬间横上了脖颈,辛宜红着眼,泪水如珠子似的沿着苍白的脸颊颗颗滚落。
“你也不过如此,卑鄙小人,衣冠禽兽,虚伪至极。你除了会用我夫君威胁我,拿我女儿要挟我,从我这幅身子上寻找征服,你还会做何?”
“你无情无义,又自欺欺人,将那可笑的梦魇扣在我身上,顶着荒唐至极的理由对我予取予夺,对我肆意践踏侮辱!”
“可我辛氏玉绾不曾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季桓,我受够了!被困在这里的每一天,与你周旋的每一瞬,都令我觉得窒息,觉得恶心!”
被人这么劈头盖脸一顿斥骂,男人的面色犹如暴雨前的浓厚黑云,蓄积的怒火,随时都可能降下雷霆之怒。
袖中的指节猛然攥紧,季桓被气得唇角抽颤,此刻脸上的掌印似乎又在火辣辣的灼痛,提醒着他昨日发生的一切。
锋利的剑刃沿着昨日留下的咬痕,直接划破女人的纤细的脖颈。很快,一道鲜红的血珠便开始蜿蜒漫流。
男人心底猛地一抽,只得狠命地压抑住即将喷发的怒火,盛满盛怒的目光凝着她,忽反问道:
“窒息,恶心?”
“既然本官令你辛宜这般厌恶,当初又何必嫁入季府。”他忽地自嘲地发出一阵渗着凉意的笑。
“未曾做过对不起我之事。”
“辛宜,如此漏洞百出之言,你觉得,我会信吗?”
说罢,他看着辛宜,终是一声长叹,垂下眼眸似有悲
伤。
“你以为我情愿与你在此纠缠不休?”
接着,冰冷的锐眸猛地抬似,男人盯着她的眼睛,想透过那双含满泪水的眼眸看进她的心里。
委屈,心酸,痛苦……恨不得杀了他?
他盯着她乌黑的双眸,从中读着辛宜的情绪,凉薄道。
“辛宜啊,辛宜,你说本官卑鄙虚伪……这点倒是不假。”
“但你辛宜又能清高得了哪去?”他忽地冷笑一声。
“我季桓不信神佛,不信报应,不信旁人,我只信因果。”
“你要知道,如今的一切恶果,皆由你辛宜而起!”
“别忘了,当初是你——辛宜,非要嫁过来。”
“我刻意冷落你两载之久,即便你知晓后果,也仍要嫁进来。”
“至于你不顾一切嫁给季府,为了什么,想必你心中清楚,也不必我说。”
“而今,本官于你而言,再无旁的利用价值,你自然不用再继续隐忍伪装,不必刻意讨好。”
“辛宜,你看看你自己有多虚伪多卑鄙!”
他说话的时候,辛宜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泛滥如潮。
今日之前,她只以为季桓不喜她,从没真心待过她,甚至还把她当随时可以利用抛弃的棋子。
原来,无论过去她多么努力,在他眼底都是别有居心,她年少时的爱意,成婚后的期待,在此刻都成卑鄙虚伪,甚至,她在季桓眼中就是个笑话!
见她目光动容,有所恍惚,男人当机立断,抬掌忽地击向她的手腕,也正是这瞬间,凝钧剑猛然落到地上,震得她心头一滞。
她失力地跌坐在地,也感受不到地上的碎瓷,和手腕上的剧痛,只形同一棵死木,呆滞无神。
是啊,一开始都是错的,这一定都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才让她经历了这荒唐的一切。
“这是最后一次。”头顶传来男人警告的声音,辛宜木然的抬眸看他,恍惚道:
“你说得对,我是不该嫁……”
而后,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精气般,昏死过去。
晕过去的同时,脖颈上渗出的一条血痕顺着霜白寝衣下坠。男人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抚长指过她的脖颈,沾了一滴鲜红的血珠,一时间眉头紧锁。
……
被人拽进季府的同时,郗和的眼皮便突突直跳,想起那人被困在后院苍白病弱的女子,他忽地心乱如麻。
每次季桓找他都准没好事,特别是关乎到辛宜的事。季行初的残暴狠辣全是在这方面体现十足。
“你是禽兽吗!”还没进门,郗和直接愤怒骂道。
待看到房内男人白皙面庞上的一串串指痕,愤怒的心情旋即舒适了起来,若是有酒有菜,他还能当场喝个几杯,以示欢庆!
“不该问的不要过问。”季桓忽地冷声提醒他,一句话彻底堵住了郗和的好奇。
郗和没来之前,看着女人身上密密麻麻的痕迹,季桓早给她换上了一件月白立领襦裙,从脖颈一路严丝合缝地遮到脚下。
甚至连那纤细手腕上,都提前放了一方丝帕。
看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的女人,郗和心下颇不是滋味。
他不再理会季桓,急忙去替人把脉。摸到一方丝帕,他忽地挑眉,目光若不经意瞥向一旁神色淡然的男子,旋即唇角扯出一丝讽笑。
他想,或许他当年在净云寺说得一句玩笑话,要应验了。
待摸上脉搏,郗和已收回神绪,细细去感受指尖的温热跳动。
“你又刺激她?”
郗和拧着眉头转身地看着季桓,不悦道。
“她如今脉象虚弱得紧,因是心脉虚缓所致。她上回就大病一场,元气未恢复过来。若你再这般刺激她,就等着办后事吧。”
察觉他面色不善,沉沉盯着他不说话,郗和心虚得捏紧了手指:
“我骗你做何,我又不是你,你我相交数十载,我可曾骗过你?”
“你最好是。”
季桓走近,视线落在昏迷女子苍白的面容上,见她黛眉紧蹙,似乎连睡梦也不得安生,最后不耐道:
“可否有安神的方子?”
郗和知道他要做何,点了点头,准备给他开药。
眼下他还救不了辛宜,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求季桓对她好一些,这样她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她的手怎么了?”郗和说罢,不顾男人那想要剜人的目光直接掀了那方丝帕,捧着那指尖粉红的玉白柔夷。
季桓当然也能看到,她的手腕仍在轻颤。不由得皱了眉心,同郗和解释了不久前他一掌打中她腕子的事。
郗和听罢暗自咬紧了牙,不动声色地寻了她的另一个手查看情况,发现仍在抖动。
“你确定是右手?”郗和将她的一双白皙皓腕紧握手中,不悦地质问男人。
男人颔首回应,面色一如既往的淡漠决绝。
“这就怪了。”郗和又反复打量了她颤动的手腕,仔细观察着,并未找到可能出现的伤痕。
“既看完了,就将手拿开。”男人站在一旁,目光如同淬毒的剑,死死盯着他握着的那些细腕。
呵!郗和在心底与他翻了个白眼,终是将辛宜的手腕放在榻上。
“她过去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或者生了很重的病?”郗和问道,转念一想,若不是他被梦魇所扰,又哪里会在乎她是生是死。
好歹夫妻两年,她“死”后的那几年,季氏竟然没有一人出面替她收尸。
那时他看在眼里,痛在心底,甚至稍稍替她立了一座无名碑。
郗和忽地叹了一口气。
季桓立在她身旁,视线落在她苍白的面庞上,忽地生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潮。
他想说,或许与当初她被悬吊与邺城城墙外曝晒三日有关。
可话滚到嘴边,他竟发现自己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他当即有些烦怒。
好在,郗和忽地打断他:
“我想起来了,她是并州人。”
“前朝征和二年的十月(8年前),并州起了一种疫症,当初我随着叔父去了一趟。之后就算他们痊愈,周身还是使不上多大力气。有的农户甚至连锄头都举不起来。”
“我叔父当时想了许多法子,终究是治不了那些症状。那些人见捡回一条命已多有不易,便未在强求。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他们的症状可否得到缓解。”
不待他说完,眼前的黑衣男子霎时神情剧变,步履匆匆,如同一阵旋风,眨眼间消失不见。
独留郗和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果真是疯子。”他看向辛宜,忽地冷笑一声。
良久,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点漆般的瞳孔中蕴满忧虑与隐隐的心痛。
……
季桓径直从后院夺门而出,一路快步行至前院书房。他不知,自己为何这执着,甚至面上一如既往的冷峻也险些挂不住,仿佛书房中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可事实并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脑海深处一阵又一阵的剧烈疼痛。他忽地一甩广袖,桌案上的物什全部应声而碎。
钟栎听到动静,紧忙从抱厦外赶来,看见主上撑着桌子,垂着头,双目血红的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
不待他收回目光,反而迎面装进季桓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波涛汹涌。
“去查,辛氏当年在并州的一切过往。”
“还有她那个被拔了舌头的婢女,将人带到吴县来,我亲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