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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0

作者:木芊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章 第23章:强取豪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五年后。


    当初季桓用了不到一月,就迅速平定河北三州。而接下来的三年,兖州刺史郭晟先后统一豫州扬州荆州,被洛阳的小皇帝封为护国大司空。


    当众人都以为郭晟季桓二人要一决雌雄争夺天下时,季桓忽地将河北三州拱手相让。


    如此,郭晟最终统一天下,同年小皇帝因感念大司空功业浩大,感激涕零地将皇位禅让给了大司空,而自请降为邑川王离开洛阳。


    郭晟见推脱不得,最后泪流满面的践祚,同时改国号为大周,改元天兴。


    而郭晟感念三州别驾季桓仁义忠信,心怀天下。特封季桓为清河侯,同时授季桓尚书令一职,继续从政效力。


    百姓眼中的改朝换代便是如此,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令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


    天兴二年七月。


    扬州永安。


    这是辛宜在扬州生活的第五个年头了。


    原本以为她会适应不了江南的湿润气候,可到头来,适应着适应着也习惯了。


    看着满目接天莲叶的粉荷,辛宜挑了几支开得旺盛的折下,反手装进背篓中。


    她沿着河畔绕了一圈,这才将背篓装满。


    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淡淡的荷香,心情也不由得舒朗起来。等阿澈醒来,看见这么多荷花,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想起阿澈,辛宜的心底顿时柔软了几分。


    那年阿兄将她送到扬州,见到死里逃生的父亲,她抱着父亲哭得泪流满面。


    父亲和义父被胡人围困在冀州北境。后来义父拼死决战,于乱军中杀出一道缝隙。


    撤离之际,幽州兵射出箭雨,父亲和义父纷纷中箭,跌落马背。父亲当时摔进了河里。不久后被路过的年轻人救下,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当时父亲为了避祸,索性跟着那年轻人一同去了扬州。


    父亲学识渊博,多年来一直跟随义父行军,深谙兵法。义父离世,父亲再无主公可效忠,往后余生就在扬州开了一家私塾谋生度日。


    她便是在此时见到父亲的。一开始她仍是不想说话,每天似乎除了三餐用饭与休憩,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缩在榻上发愣。


    后来父亲令她教那年轻人射箭,一开始她本不愿。但捱不住那年轻人春夏秋冬日复一日的过来寻她。


    直到有一天,辛宜忽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拉得动弓箭,她整个忽地活了过来。


    渐渐地,她也知晓了父亲的用意。那年轻人最后做了父亲的关门弟子,以及她的夫君。


    他不聪明,也不太会讲话,甚是还有一分呆板,但他却有些一颗炽热又良善的心。


    会笨拙而又暖心的照顾她,疼爱她,保护她。


    辛宜知道,他的品行是经过父亲充分考量过的,后来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成婚生子。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孩子。


    婚后第三年,父亲因为长年累月的随军出征,又多次深受重伤,终于撑不住了。


    父亲去的时候,是韦允安陪在她的身边,令她悲恸至极时还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温热肩膀。


    也是韦允安让她知道,原来感受到真正被爱是何等的幸福。


    就连新婚之夜,他也是小心翼翼询问她的感受,关注她的变化。是他让她知道,原来做那事时也可以那般温柔甜蜜又销魂。


    收回思绪,沿着青石板小径,一处带着院落的屋舍近在眼前。


    辛宜放下背篓,还未开口便见抱着孩童的男人快步朝她走来。


    “绾绾!”见辛宜满头大汗,男人单手抱着孩子,另外腾出一手拿帕子替她细细擦着的角的细汗。


    待看清她背篓的物什,男人旋即皱起眉头,抓起她的手心疼地看着那泛红的指节。


    “我也就才带着阿澈出去一会儿,回来绾绾你就不见了。”


    “不是说了很多次?采荷这种事交给我来就是,荷径上长满了刺,绾绾你又这般徒手去采——”他的脸色越发沉重。


    辛宜打量着男人,唇角咧出一丝笑来。


    “我来抱吧。”辛宜伸出手,打算从他怀中接过女儿。


    谁知男人旋即一手拎起背篓,一手抱着孩子,先她一步进了屋。


    “阿澈如今都快两岁了,太重了你抱不动。”


    辛宜笑笑没有说话,看向自己的泛红的双手,连忙跟着进了屋。


    “绾绾先去歇着,这些事我来做就成。你去和阿澈玩吧。”男人一丝不苟的低头择着荷瓣。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这双手将来要舞文弄墨,拿来给我做饭不是大材小用了?”


    辛宜倚在他身旁,打趣道。


    “绾绾也没少吃我做的饭吧。”韦允安垂下眼眸,唇角弯起一丝弧度。


    最后辛宜没有再闹他,转而回了寝房去看着阿澈。


    刚会走路不久的小家伙格外闹腾,辛宜看着在床上乱爬的女儿,目光的柔和了几分。


    他们的女儿韦澈,可是她费了老大劲儿千


    辛万苦才得来的。


    当初她在冀州时候,喝了太多烈性的避子羹,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愈发寒凉。


    再后来,被吊在城墙上曝晒三日,身子也差不多毁完了。


    从父亲那儿她得知,韦允安自幼孤苦,六岁父母双亡后便开始自食其力。


    十三岁那年他才开悟,去学堂旁听,之后一直在各地游学。


    一开始,身子依旧孱弱,辛宜也怕自己会随父亲去了。她更希望将来能有个孩子陪着韦允安。可婚后一两年,都不见一点动静,她越来越急。


    韦允安却不慌不忙,安慰她顺其自然,好生调养身体之后会有孩子的。


    好在她最后生下了他们的女儿,阿澈是韦允安和她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


    “娘亲抱~”阿澈靠近辛宜,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向她伸出小小的双手来。


    这孩子长得很像韦允安,眉眼深邃睫毛细长又浓密,只白皙的皮肤和红润精致的嘴巴随了她。


    才两岁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导致辛宜现在抱着她逐渐有些吃力。


    辛宜轻轻揉了揉她细密的胎发,拿起脚踏边的猫头鞋给她穿上。


    “爹爹做了荷花酥,娘亲带阿澈去看看好没好。”


    穿好鞋子后,她牵着女儿到了前厅。


    说起带孩子,韦允安比她更擅长些。生产后的好一段时日,她都卧床静养。故而照顾她,带孩子的事务都落在了韦允安身上。


    他一边做这些,一边还要读经研史,做他的学问。


    母女二人刚到前厅,带着袖搭的男人当即端出了一碟金黄的荷花酥和蒸好的饭菜。


    阿澈见到心心念念的荷花酥来,乌黑的眼眸登时亮堂起来。


    “娘亲,吃~”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碟子看向辛宜道。


    韦允安见状,执着木著夹起一片荷花酥送到她的嘴边。不曾想,小丫头当即抬手扶着筷子,推向辛宜那处,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期待的看向她。


    一时间,辛宜看向韦允安,二人相视一笑。


    “阿澈,要说,请娘亲吃。”韦允安耐心地教着她。


    看着父女这般和谐友爱,辛宜十分欣慰,看着二人眼中蕴满爱意。


    “绾绾,今日我带阿澈出去时,看着县衙在张贴告示,要征召一些读书人在县衙做事。”韦允安不紧不慢道。


    “是做何事?”


    二人吃着饭,互相说着今日的事。


    “有人举报吴郡太守徇私枉法。因此案牵过多,郡内征召文人前去整理卷宗案件。”


    “若此次顺利完成,或许能被举荐到郡中为吏。”


    辛宜知晓,他自幼双亲离世,也就从此失去了一条通过举孝廉入仕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四处游学,潜心研究学问,如今二十又五,也该出仕立业了。


    “安郎,你若想去就去,我和阿澈在家中等你归来。”辛宜放下筷子,神情认真道。


    韦允安想了想,当即摇了摇头,给辛宜夹了一筷菜。


    “此处地处山中,人烟稀少,你和阿澈留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我思量许久,绾绾随我一同前往吴县,我们在吴县租一处宅子暂住。”


    韦允安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翌日旋即租了一辆马车带着辛宜和韦澈前往吴县。


    与此同时,吴县郡守府邸。


    “主上,郗郎君来了。”钟栎立在屏风后通报道。


    郗和提着药箱绕过屏风,时隔五年再见季桓时连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此时季桓正坐在案前撑着额角闭眼轻寐。见他来了,剑眉紧拧,旋即睁开布满红血丝的凤眸,抬眼睨着他,眸底闪出一抹戾色。


    “令君大人,怎么五年不见,成了这副样子?”


    “莫不是沉春散又发作了?”


    郗和一边打趣着他,一边准备替他号脉。


    谁料,男人扬起广袖避开了郗和的触碰,疲惫的眉眼角晕散出阴鸷,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道:


    “若不想要舌头,本官也可替你拔了。”


    郗和被狠噎了一下,顿时也懒得理会他,开始认真诊起脉来。


    “肝火过盛,且火气难以疏通,逐渐淤堵心中,最终蔓延四肢百骸,使得邪气入体,病就来了。”


    继续把着脉,郗和渐渐有了底,开口问道:


    “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怕言语指代不明又被误会,郗和解释道:


    “我是说夜间盗汗,梦魇,惊醒诸如此类的症状?”


    见季桓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郗和看向一旁的钟栎。


    “主上时常为此烦扰。”钟栎可不敢说,自五年前主上得知那件事后,便夜夜深陷梦魇,每日能睡着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


    一日两日倒也无妨,可整整五年,日日如此,如何能不患病?


    就连他私下里也不得不怀疑,这是否真是辛氏的亡魂过来作乱?


    可法事什么得也做了也不止一次,主上的病还是老样子。京中与冀州各地,多少医者看过了也开过了药,全都无甚作用。


    此次主上来吴郡办事,听闻郗和也在此处,便派他将人请了过来。


    “如何?”季桓微掀眼帘,对上郗和的视线,询问他可有应对之法?


    什么都不肯说还想治病?郗和在心中向他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你这是心病。”


    “送客吧。”季桓也没了与之周旋的耐心,吩咐钟栎道。


    “你这也忒无情了吧,我在震泽边垂钓得好好的,你把我架来不说,还这般无礼!”


    “果然当了尚书令后就忘了故友!”


    “归根结底,你的病还是因为辛——”


    “送客!”季桓忽地沉了脸色,怒甩广袖冷声道。


    “送”走郗和后,他继续扶额闭目养神,试图压抑方才涌出的烦躁与疲惫。


    自五年前第一次从梦魇中惊醒,往后他便再不得安眠。


    每一个夜晚,辛氏都会入他的梦,甚是还会变成他阿母的模样,血淋淋的双手伸向他,质问他为何抛弃她。


    阿母确实是被季选也就是他那所谓的父亲狠心抛弃,在乱世中惨遭凌辱,不久便殁了。


    阿母的惨死还有他被迫流亡一年的经历,至今都是他内心深处不可触及阴霾。


    至于辛氏,一个奸细而已,死便死了,如何能与他的阿母相提并论?又凭何能这般折磨了他整整五年?


    季桓想不明白,可此刻双眼的干涩,额头的昏沉,心跳的急促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受辛氏的影响太深了。


    一开始他以为是辛氏死后魂魄留在疏沉院而作乱,可无论他请了佛家道家过来做法事,该如何还是如何。


    陷入梦魇中,几近窒息,头脑有意识而躯体却无法动弹的感觉他简直太熟悉不过。


    每晚他仿佛都能看见辛氏满身是血,面色青白的蹲在他身旁,睁大眼睛俯视着他。


    血滴从辛氏脖颈顺流而下,滴到他面庞。辛氏的声音空灵又悠长,不停的问他为何抛下她。


    想起折磨他的梦魇,那种心悸与窒息感再度将他笼罩。


    似乎大白天的,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辛氏在不远处看着他,随时都可能过来掐住他的脖颈。


    额角浸出一层冷汗,季桓重重喘息着,心中的怒火也如被风掀起的巨浪般汹涌,当即抬袖拂扫过桌案上的一切物什。


    心底深处传来一种叫嚣,季桓知道,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辛氏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探子的身份便注定了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与他又有何干系!


    砰呲砰呲的坠地声如同长了钩子般钻入耳畔,同频的阵痛传至额角。


    泛着青筋的指节陷入桌案,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厉声怒道:


    “辛氏,你最好真得死透了。上天入地,可别叫我再找到你!”


    ……


    吴县前不久刚经历一场水患。


    起因是吴县地处震泽旁,今年钦天监算出雨水丰沛,震泽极可能决堤泛滥,


    形成洪灾。


    扬州刺史的命令下达后,吴郡太守隐而不报。修筑堤坝的工程做得更是敷衍了事。


    结果持续的暴雨果然导致了震泽决堤,堤坝被冲毁。震泽沿岸的一些县皆未幸免于难,大量良田被洪水淹没。


    此时,吴郡境内的一些商人纷纷抬高粮价,导致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而吴郡太守的小舅子,恰恰是一些商人之一。


    后来事情闹得太大,朝廷直接派人来接管这个案子。


    听韦允安说了事情的经过,辛宜当下也有了底。


    怪不得,他们一来吴县,就能租到这么合算的房子。虽然潮湿背光,但也算宽敞,院中还有一丛葡萄架。


    永安离震泽尚远,且又处在吴郡西边,这才没有收到洪水的威胁。


    “安郎,我们会在吴县驻留多久?”辛宜紧跟着韦允安,男人的手臂护在她身后,二人一同穿过拥挤的街道。


    阿澈睡着后,她想着此处离韦允安上职的地方不远,就过来等候他,顺便看看他上职的地方,听他说说今日发生的事。


    “我也不知,终归得这件案子结束。”韦允安道。


    “吴郡太守的势力蔓延整个吴郡,现在郡中人才急缺,而且此时京城直派钦差过来查案……”


    “京中派的人是谁?”


    约往前人越稀少,二人渐渐走到一处摊位前,看见有位婆婆在路边卖莲子和菱角之类的物什,辛宜当即停了下来。


    “婆婆,来一斤嫩菱角。”


    韦允安刚想回答,见辛宜要买菱角,思绪被岔开,索性揭过了这茬。


    那婆婆见状,先是愣了一下,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风霜。默默拿荷叶给辛宜包了一斤。


    “往常我是从没见过这东西的,我记得你那时来寻我时总给我带这些稀奇物什。”


    辛宜用帕子擦干菱角,轻轻一咬,青绿的壳子便被咬开,粉白的脆菱角嫩嫩脆脆,清甜爽口,一时间她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韦允安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来,默默替她剥着青壳将菱米送到她的唇边。


    二人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混乱声。


    “来人,把人带走!”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气势汹汹的赶来,为守的兵头甚至一脚踢翻了方才那老妪的摊位。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官兵的训斥声,路人的议论声交错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大。


    辛宜当即回头,这才发现方才那婆婆卖的菱角已经撒了一地。


    有官兵看见她手中杯荷叶抱着的青菱角,当即迅速像她走来,抬手就夺过她手中的荷叶。


    “敢问官爷,发生了何事?”韦允安当即挡在她身前,对上那官兵的视线。


    “谁让你们买她的菱角的!”


    “这?”辛宜和韦允安一时摸不着头脑。


    “上面吩咐过,近来不能卖菱米鱼虾之类的物什。整个淮兴街就这婆子硬气,顶风作案。”


    “这!”辛宜听吧一时瞠目结舌。


    “抱歉,官爷,在下和内子初来吴县,暂不清楚县中事务,多有得罪,还望官爷明示。”韦允安将作揖赔礼道。


    “呵呵,那我就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吃了这菱角赶紧去沣鸣寺讨些他们的井水,别慢了毒发就不好了!”


    “多谢官爷!”说罢,韦允安也顾不得什么,当即拉着辛宜,匆匆去了沣鸣寺。


    “安郎,慢着!不打紧的,我们先回去看看阿澈,我怕她现在醒了见不到我们会哭的。”辛宜喘息道。


    “门锁了吗?”男人神情认真地只问了一句。


    “锁……锁了……”辛宜回忆道。


    而后他便不再言语,雇了辆马车迅速带着辛宜前往震泽旁的沣鸣寺。


    ……


    沣鸣寺。


    “泉水?”小沙弥见一对夫妇匆匆而来,赶着讨泉水,被问的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说得是水患的事吧?”路过的一位蓝衣少年道。


    “哦?就是前段时间震泽决堤,我记得淹了好多地方,有的地方水下生了瘴气呢。”


    “好些人吃了水里的鱼虾菱米,都中毒了。”小沙弥道。


    “不是水下的瘴气,而是有人投毒!”少年反驳道。


    “所以,那婆婆卖的菱角是有毒的?”辛宜当下反应过来,不由得秀眉紧蹙。


    她知晓吴县的水深,也没想到会这般深,发了洪水还不止,竟然还往水里投毒,这得是有多丧心病狂。


    “不过也不是大问题,还好我们先生在这儿,之前他制好的药还有些,你煎过喝下,应该不会有事。”少年道。


    “那个……还是得让先生把把脉,我不知你中毒多深……”那少年看着辛宜,脸庞微红。


    “你们先生当下在何处?”韦允安问道。


    “先生在震泽边垂钓,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回来。”少年道。


    “不如我先煎了药令尊夫人服下?”


    等着那少年焦药,辛宜忽地觉得时间过变得越发漫长。


    “不知道还要多久,阿澈醒来会不会害怕……”


    “都怪我,若是我不想吃菱角,也就不会有这事了。”辛宜自责道。


    “不怪你,绾绾,谁也不会想到路边卖的菱角会有毒。”韦允安道。


    “我看还要等好一会儿,要不你回去看看阿澈,或者安郎你将她接到这来?”


    想起孩子,辛宜愈发自责,她自顾着自己过去找韦允安,直接将阿澈锁进了房内。


    “屋内还有那么多棱角尖锐的地方,阿澈会不会磕到头!下回我再也不会将她一个人落在家中了。”


    辛宜自言自语,说起后一句话时,忽地肩膀猛颤,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绾绾,你怎么哭了?”见她情绪异样,韦允安登时紧张起来。


    “没事,我放心不下阿澈。”她抬袖默默擦干了眼泪,抬眼怔怔地看着韦允安。


    “安郎,你把阿澈带过来好不好,别留她一个人在那儿。”


    “房内没点灯,屋里太黑她会害怕的。”


    “都怪我,我不该把阿澈一个孩子锁在家里。”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脸颊。


    “好,绾绾别哭,我这就回去看看阿澈。”韦允安轻轻抚这她的后背,拿起帕子拭去辛宜脸庞的泪水,耐心安慰道。


    “绾绾,我回去的话,你一个人不会有事吧?”韦允安试探问道。


    他无法忘记,五年前遇见绾绾时,她有多么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知晓她经历过一些异常痛苦的事情。她不说,他也不会问。


    终有一天,她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


    她摇了摇头,情绪平稳了几分道,“我就在这等着安郎和阿澈,你们不来,我不会离开的。”


    再三确保过辛宜无恙,又给方才煎药的少年塞了二钱银子,韦允安这才肯放心离去。


    辛宜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


    寺院的洞门后,刺金暗纹的锦袍在转角处划过一道黑影,乌黑的皂靴猛地顿住。


    男人的双目因长久未经安眠而干涩泛红,近乎能滴出血来。他眯起狭长的凤眸,死死盯着不远处正愣神看向这边的女子。


    紧接着,熟悉的悸痛从心底迅速蔓延额头,季桓眉头紧拧,习惯性的准备握上腰间的剑柄。


    剑柄倒没握住,季桓神情不耐的扶着额角,被头痛几经折磨这才猛然想起他今日未佩戴凝钧剑。


    “主上,您怎么了?”见季桓神情忍耐又克制,担心他发病,钟栎问道。


    阵痛稍稍减缓,季桓再抬眸时却发现,不远处的走廊前,哪还有什么女子。


    “无事。”他抬手制止了钟栎的帮助,沉声道:“郗和现下在何处?”


    眼下梦魇的症状越发严重,导致他今日在佛寺中都能看见辛氏的幻像,正如在梦中的一般,辛氏依旧是双目无神的看着他。


    与幻像伴生的就是他的心悸与头痛。此时来寻郗和,便是要对症下药。


    就算郗和治不了梦魇,那也一定能解决他的心悸与头痛的折磨。


    “刚派出去的人过来回禀,


    郗大夫去震泽边上垂钓去了。“钟栎道。


    “派人将他请回来。”季桓说罢,径直去了寺中厢房休憩。


    安神香在室内袅袅升起,男人惺忪的眼皮不停颤动,最后仍是不出意外的再次被梦魇惊醒。


    方才辛氏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掐着他的脖颈,怒瞪双眸问他为何抛弃她。


    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发颤,泛红的眼角在此刻莫名显得有些诡异。


    他忽地将梦境与今日在寺中看到辛氏的幻像的事联系起来,在心中细细对比。


    这也不是他头回在白日里见到幻像了。


    往常辛氏都是披头散发,一身是血,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看着他。而今日,幻像中的辛氏确是一身湖蓝衣裙,梳着妇人发髻,也没有往日梦里那般满身是血。


    似乎,今日的幻像中,辛氏多了几分平静与淡然。


    她怎么不怨?不是怪他抛弃了她吗?


    梦中的辛氏之所以满身是血,形容枯槁,也正是过去他知晓外界所说的辛氏惨死之事。


    而今日,幻像中的那般模样的辛氏,又是如何而来?总不能说辛氏死而复生,也来到扬州吴郡沣鸣寺?


    一切似乎越来越荒唐。可疑惑的种子一旦播种,便会不停的生根抽芽,疯狂滋长。


    他忽地吩咐门外的钟栎道:


    “来人,速速去调及郡兵,封锁沣鸣寺周边的所有街巷,只进不出。”


    “喏。”钟栎虽然疑惑,可到底也不敢质疑主上的安排。


    “主上,郗先生回来了。”


    季桓也不再做耽搁,旋即起身去了郗和的住处。


    ……


    见外面天气酷热,小沙弥将辛宜带到了寺内的厢房避暑。


    很快,不久前遇到的蓝衣少年也端着一碗浅褐色的汤药过来。


    “当初震泽旁的百姓就误饮过被投毒的水。那时先生每日里要接诊的病人足足能绕沣鸣寺两三圈呢。”


    “后来先生怕后续再有百姓误饮,就提前配制好了一大批药,熬成茶水放在寺前供百姓饮用。”


    “渐渐外面就传成了沣鸣寺的泉水有奇效,能治百病。”少年笑道。


    “竟是这般来的。”辛宜当即接过药服下,同少年说话。


    “那你们先生还真是妙手回春,想必在这一带也颇受百姓爱戴吧?”


    “那可不,我们先生师从当世神医顾道生,而且先生本家也代代行医。”


    “先生如闲云野鹤,最不喜束缚,曾经的小皇帝就是现在的邑川王征辟贤才医者,清河太守推荐我们先生,先生都没有去呢。”少年道。


    “你们先生是清河人!”辛宜陡然诧异道。


    “我也不知,反正先生曾在清河待过一段时间。”


    此刻辛宜的内心忽地风起云涌,平息的心湖再次浪潮翻涌。清河,邺城,冀州,以及那个人……于她而言似乎过去了太久太久。


    没想到时隔多年,听起那些事,她还是会忍不住心慌颤栗。


    清河的人那么多,不一定会是她认识的那些人,辛宜默默安慰着自己道。


    “时候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先生回来没有,等她替你诊了脉,你也能和你夫君离开了。”


    与此同时,郗和看着不请自来的男人,忍不住眉头皱眉嘲讽道:


    “上回不还是将我赶走了?怎么,这回用到我就,就亲自来了?”


    “我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嘛?”


    “说完了?”季桓面无表情地问道。


    此等平静的反应几乎令郗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此刻他又气又无奈地笑道:


    “季行初,时隔多年,你依旧如此不近人情。”


    “谁叫我欠着你人情呢,真是活该我郗和搁在受气!”


    幼年在洛阳时他们是年少好友,后来胡人入境,混乱中他与家人走散。


    阴差阳错中,他又遇见了季桓,随季桓几经周折数月才回了清河。可以说,当初要是没有季桓,他早已死在胡人的铁骑下。


    只那时,季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他变得寡言少语,冷漠凉薄,甚至回到清河以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恼怒的同时,郗和也有些理解他的不易。他与季桓不同,他是混乱中和家人走散,回到清河后他的家人无一不珍惜他爱护他。


    而季桓则没他这般幸运了。未经人苦,莫劝人善,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


    但如今,若真要治他的病,少不得得让他真正直视自己的内心,解铃还是系铃人啊。


    “这确实已经不是一般的症状了,而是你的心病,季行初。”郗和皱眉道。


    “想必你之前也用过很多药物,治疗心悸,头痛,可不也都是无甚作用吗?”


    “我能开得,也不过这些药物。故而,还是要从根源上求解,真正令你梦魇的到底是何原因?”


    “你为何不肯正视你的心呢?”


    正视他的心?无外乎就是承认了是他抛弃了辛氏?可事实果真如此吗?辛氏本可以离开的,为何一定要回去拿那般涧素琴?难道辛氏没有她见不得人的目的?


    季桓忽地扯出一丝冷笑来,当即掠过郗和的建议,开口道:


    “那若是用五石散呢?”


    “不可,五石散会慢慢消蚀你的身体,恐怕时间长了,你不是伤于梦魇,而且死于五石散。”郗和不悦道。


    “行了,我会再想想办法的。不过此次,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季桓问道。


    “等我想好再说罢。”郗和有些无力,这人如今的脾性太过阴晴不定,给他看病当真是为难他郗和了。


    “先生,方才有位夫人中了毒,情况紧急,她一直在等您回来呢。”蓝衣少年道。


    听见自己的仆从梧明在外面禀报,郗和余光看向身旁的男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能不用面对季行初了。


    “如此,我先过去看看。”


    郗和走后,季桓也当即离开了,此刻他尚有一件要事亟待验证。


    “都办妥了?”季桓问向旁边的钟栎道。


    “等申时开始,捉拿要犯。至于要犯,就照着辛氏的样子画。”


    钟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再次出了问题!


    怎么,要照着辛氏的模样画,主上这些天莫不是病得头脑昏沉了?


    “主上,辛氏不是在五年前就……”钟栎还是忍不住提醒。


    “不错,她在五年前就死了。”季桓自言自语道。


    出了寺中主殿,不远处的菩提树旁忽地传来女子清润惊喜的声音。


    “安郎!”辛宜见韦允安抱着阿澈过来了,当即眉开眼笑提着裙摆就跑向二人。


    等了好久,少年都没来,辛宜怕韦允安来了找不到她,索性到寺院前去等人。


    “阿澈没有哭吧?”她急忙伸出手,摸了摸女儿肉嘟嘟的小脸,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问向韦允安。


    “绾绾多虑了,我回去时阿澈仍在睡觉,如今刚醒,许是尚未缓过来。”


    “阿澈,娘亲再也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中了。”辛宜靠近父女二人,额头贴向女儿的额头,温柔地逗弄着她。


    这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温馨又欢快。


    只辛宜没注意到的是,她此刻的一举一动皆被不远处面色阴沉的男人尽收眼底……


    第24章 第24章:强取豪夺她与季桓,早已恩……


    “安郎”、“绾绾”、“娘亲”……


    听着这一串串极其刺耳的话语,男人眉眼角迅速聚气一团阴鸷,漆黑的眸底晦暗深沉,死死盯着那梳着妇人发髻的湖蓝衣衫的女子。


    他猜得果然不错,辛宜当真没死!


    可笑的是,辛氏不仅没死,迅速找了第二春不说,竟还敢同人生下了孽种。


    她笑得娇俏欢畅,时而逗弄那男子怀中的女童,时而又依偎在那男子怀中。而那男子则是满目温情的看着她。


    同为男子,用那种眼神看一个人他再熟悉不过。


    那边的欢笑声愈大,季桓心底的烦躁与怒火便愈发灼热,如同林中大火,燎原燃起,所到之所摧枯拉朽,泯灭一切。


    看来,这五年间辛氏倒是过得极其潇洒快活,无忧无虑,当真是好的很啊!


    袖中的指节咯吱作响,忽地鲜血顺着玄黑广袖蔓延而下。扳指碎在血肉里,季桓也没有在意,依


    旧目光沉沉地锁在那蓝衫女子身上。


    相比五年前,她倒是丰满了许多,不仅容光焕发,而且生机勃勃,当真是幸福美满,夫女俱全。


    可凭什么?凭什么这五年来他却要备受辛氏的折磨,日夜被辛氏所扰,深陷梦魇,不得安眠?


    而眼观辛氏却能过得如此潇洒,既然如此,那为何还处处折磨他!


    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抿着薄唇,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辛氏。


    甚至今日他尚且以为辛氏魂兮归来,缠着他不放。不管梦里白日,都要他不得安宁。


    她确实是叫他不能安宁,五年来他未曾睡过一日安稳觉。就连梦中的阿母,也变成了辛氏的模样。


    更莫说心悸,头痛这些病症,也都因辛氏而来。辛宜在梦魇里,日复一日的摧残着他的精神和意志。


    阴翳渐渐覆上心底,季桓的脸上乌云密布,阴沉至极。


    辛氏既然已经死了,为何不好好地去死?就算她依旧做鬼扰着他,他心底尚且还能好过一些。


    可现在呢,辛氏就在他眼前同旁的男子亲昵的依偎着。真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凭什么辛氏能够不受五年前的事所困扰,凭什么辛氏这个奸细还能全身而退,凭什么辛宜明明活着,还要白白折磨他整整五年!


    她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反而显得这五年来他日日夜夜深陷的梦魇与所受的折磨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他深陷泥沼不能自拔,那凭何辛氏就能笑得如此开怀?


    既然他身处淤泥之中,那辛氏就别妄想能摘得干干净净。


    她既然活着,他们还未和离,辛氏怎么敢堂而皇之与旁人有染?这般如此,不啻于将他季桓的脸面狠狠地践踏到地底下去。


    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痛苦,世间焉能有这样的道理!


    随着季桓的目光,钟栎看清菩提树下的蓝衣女子后顿时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他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大白天的见了鬼。


    当下正抱着孩童依偎在那陌生男子怀中的女子不是辛氏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季桓,发觉此刻的主上面色阴沉,眉眼间的盛怒早已蓄势待发。


    ……看来那女子是辛氏无疑了。


    “主上,既然人在此处,那我们……?”钟栎道。


    “不急。”季桓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来。


    “去查她当下的所有的消息,另外封锁吴县郡城,严查往来行人的路引凭据。”


    “既然她撞上来了,那就别妄想全身而退。”


    忽地想起方才那碍眼的男子,季桓凤眸微眯,掀眸看向钟栎,冷笑道:


    “我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染指,知道该如何做吧?”


    “属下知晓。”钟栎当即领命道。


    同时,钟栎不得不在心底替辛宜狠狠捏了把汗。


    辛氏这回算是彻底惹怒了主上,这些年来主上被梦魇折磨得几近不成人样,每日每夜都要备受煎熬。


    何况,主上这些年来未曾娶妻纳妾,后院更是连个女人都没有。


    而那辛氏,也着实可恨。她真死了也就罢了,主上也不能真同鬼神计较。


    可偏偏她没死,她名义上依旧是主上的女人。


    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同旁的男子有染……主上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继续发生。


    与辛氏算旧账是一回事,可辛氏敢背着主上偷人这又是一回事了。任凭世界那个有血气的男子都不会容得下这种事。


    菩提树的另一侧,辛宜并未察觉危险已悄然而至。


    她依旧抱着女儿依偎在男人怀中,冥冥之中似乎无比留恋这一刻。


    阿澈没有事,她的丈夫很快就回去将女儿接了过来,她们一家三口团聚于此,谁都没有抛弃谁,谁也不会被抛弃。


    她不会再被抛弃了,辛宜依偎在男人怀中,怔怔想道。


    直到那蓝衣少年找了过来,她才从方才的甜蜜温馨中回过身来。


    “夫人,你怎么到这来了,我和先生去了你的厢房,竟一时找不到人了。”少年道。


    “快些过去吧,莫要让先生久等,先生不久前才诊过一个病人。”


    辛宜赔了不是,当即与抱着女儿的韦允安匆匆前去。


    “先生,这位夫人和他的夫君来了。”少年道。


    “进来吧。”郗和道。


    抬脚跨进门的那一刻,辛宜看向那医者,忽地愣住。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纷纷顿了片刻。


    察觉一旁还有位陌生男人,以及方才梧明说得“她的夫君”,郗和旋即反应过来,收回视线,开始淡然自若地替她把着脉。


    “还好误食的不多,喝些药过半个月就无事了。”郗和道。


    “敢问大夫,吴县前不久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会有人往河中投毒?”一旁的男人眉头紧拧,不解道。


    郗和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抱着孩子作文人打扮的男子,不紧不慢道:


    “洪水过后,百姓稻米欠收……民间粮价又高,他们不得已才会湖中捕捞鱼虾菱米过活。”


    “如此一来,那些空抬粮价的商户自不会乐意。”


    郗和说罢,只听得那男人长叹一息,感慨道:“他们竟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此等荼毒百姓的蛀虫,竟然到如今才被彻底揪出来。”


    “好在如今令君大人到了这里,吴郡也该彻底焕然一新了。”


    令君大人,郗和在心底讽笑着,余光扫向辛宜,这才猛地意识到目前的大事。


    季桓他当下就在吴县!


    辛宜当年既然死里逃生,且又过上了新的生活,便不能也不该再与过去扯上联系。


    郗和不敢想象,这一切若是被季桓知晓,以季桓的性子,辛宜包括眼前这对令君大人心怀希冀的男人,下场会有多惨。


    “吴县刚历经水患,气候潮热,湿气遍布。且季桓季令君正准备将吴县上下彻底整治一番……夫人还是去旁的地方养病吧。”


    郗和抬眸对上辛宜的目光,发现她听到季桓二字时果然瞬间脸色煞白。


    “多……多谢大夫,我自幼体寒,吴县确实不适宜养病。”


    “安郎,我们走吧。”辛宜面色苍白,目光忽地涣散开来,声音越发中气不足。


    “绾绾,慢着,阿澈好像起了热。”韦允安看着怀中面色泛红的女儿,探着她的额头道。


    等郗和给韦澈煎好汤药,暮色也逐渐凝聚一团,铺满了天空。


    趁着韦允安在哄女儿喝药的功夫,郗和示意辛宜出去说话。


    清楚了辛宜前前后后经历的一切,郗和不禁在心底感慨,季行初果然是病有应得!


    “眼下你快些离开吴县吧,季桓留在此处,说不定哪天就碰到了。”郗和道。


    “眼下坏就坏在,他对你不一样了。”


    “能有何不同?他从没在乎过我……我只求此生别再遇见他了。”辛宜苦笑道。


    “我说的不一样,并非那种不一样。现下只要你活着,你仍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以他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你现下的夫君……”


    “最重要的是,你的死也给他带去了许多折磨,令他日夜深陷梦魇……他如今见到你,怕不是仇人这般简单了。”


    辛宜微抬下颌,只觉得窒息感扑面而来,鼻尖犯酸道:


    “我如何能决定他的梦魇……当年分明是他做得太绝太狠心……为何如今我连活着对他而言也都妨碍了他?”


    “我并非这个意思。”郗和急忙解释道。


    “总之,季行初的行径异于常人,你当下赶紧离开吴县,有多远就走多远,再也别回来。”


    郗和看着眼前落泪抽泣的女子,内心深处忽地隐隐作痛。


    “这不是你错,季行初并非善类,与他在一起,才是你的劫难。”


    “还有你夫君,恐怕他不知道这些过往。若叫季行初知晓了他的存在,你知道他会……”


    “为何都这样了他仍不肯放过


    我?我不欠他了,为何他仍不肯放过我!”


    一时间,辛宜忽地情绪崩溃起来。


    当年她之所以会那般喜欢季桓,皆是因为十岁那年,在乱军中被季桓所救。


    当年若是没有季桓射出的那一箭,她或许早就死于胡人之手。


    后来,她渐渐长大,当年那少年在她心底不仅没有消减,印象反而与日逐增。


    她在心底默默感激季桓,也深深喜欢着那个落在她心尖上的少年。


    可这一切到头来成了什么样子?


    他所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骗她的。成婚三年,他从未将她当过妻子,当过家人,哪怕是连一点情分都不曾有。


    义父和父亲被季桓玩弄鼓掌。最后义父死了,父亲重伤,胡人攻入邺城。


    她被季桓彻底抛弃,吊死在城墙上的那一刻,从此她与季桓就算是恩断义绝了。


    “绾绾怎么哭了?”韦允安迅速赶来,看见自己的妻子抱膝而作缩成一团,心下紧了几分。


    “安郎,我们离开吴县吧。”辛宜看见是他,抬起红肿的泪眸哭道。


    “究竟发生何事了绾绾?”韦允安掀起衣袍下摆坐到她旁边的台阶上,担忧道。


    看着眼前这木讷却又真心疼爱他的男子,辛宜此刻多想把心中的苦涩尽数告知于他。


    可是她不能,季桓当下在吴郡可谓一手遮天。安郎他以后还要入仕,若是因她得罪了季桓,恐怕后果会更严重。


    眼下他们只有悄无声息地离开吴县,去别处避一阵子了。


    见二人相顾不言,郗和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这位夫人早年间兴许是受寒严重,吴县水患刚过,可能会残留瘴气,长久之下夫人恐怕会夭寿。”


    “竟是如此?”韦允安当即诧异道,“绾绾莫哭,我不会让此事发生的,我们明日就离开吴县。”


    “那安郎你的事——”辛宜犹豫道。


    “旁的事都是小事,机会没了,以后兴许还有,可绾绾只有一个啊。”


    辛宜在他直白的表述下忽地破涕为笑,此刻无意间撞上郗和的目光,多了一份从容与感慨。


    “兄台当下在何处任事?”郗和忽地问道。


    “在下如今在吴郡太守府部下的一处衙门任职,负责整理近期吴郡灾情一案。”韦允安答道。


    “据我所知,近来吴县的案子,相关人员都从郡中各地征召。你既去应召,官署为了案件的保密与连贯性,难道没有暂压你的身份文书和凭据?”


    郗和的话猛地提醒了韦允安,他入职那日就曾上交自己的身份文书。


    “难道他们会扣押我的身份文书?”韦允安惊讶。


    郗和面色不虞的点了点头:“当下吴郡急缺人才,他们未必会放人。”


    韦允安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忽然握起辛宜的手道:


    “绾绾,不如我先将你和阿澈送出吴县,你们回永安等我?”


    “不!”辛宜急忙拒绝道。


    季桓在的吴县对于辛宜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魔窟,她极怕会再也见不到她的安郎。


    “安郎,我的身子也没那般弱了,我不是平安生下了阿澈吗?”她努力压抑着溢出眼眶的泪水,引着韦允安的视线看向郗和。


    “其实也没有郗大夫说得这般严重。我不是中了毒吗?正好郗大夫在这,我也安心……”


    郗和眸色复杂的看向辛宜,不知为何,他忽地感觉心口像被拧去水的湿衣一般,皱巴巴的。


    韦允安看向辛宜别扭又隐忍的模样,眸光微动,一时间若有所思。


    直到第二日,辛宜和韦允安才带着阿澈乘车离去,韦允安还要去官署上职。


    昨日整整一夜,辛宜都未曾合眼。她心底乱糟糟的,生怕自己一醒来,韦允安和阿澈就会消失不见。


    眼下他们离开不得,只能被迫继续吴县,而季桓还可能在暗处虎视眈眈。


    至今,提起季桓她仍不能泰然应对。


    可越是怕季桓,她的丈夫和女儿便越有可能处于危险的境界。


    辛宜绞尽脑汁想了一夜,最终想了个法子。若真狭路相逢,她装作不认识季桓,或许能以不知者无罪而躲过一劫?


    季桓尤其看中颜面,若她不是辛宜,不再是他的妻,或许他就会不那么执念于曾经呢?


    “绾绾,你昨日当真无事吗?”下车后,借着外界明亮的阳光,韦允安看着辛宜泛着血丝的红肿双目,担忧道。


    辛宜点了点头,“许是中毒引起的一些其他症状吧。”


    “安郎别担忧了,郗大夫说半月后就会痊愈的。”


    “那我去上职了,绾绾你好好休息。”韦允安下了马车,同她道别。


    辛宜紧紧抱着怀中的熟睡的女儿,看向韦允安点了点头。


    很快,马车转向绕离官署,只这时,车夫急拉缰绳,马车忽地停了。


    “令君大人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第25章 第25章:强取豪夺夫妻再见


    听到令君大人二字,辛宜面色忽地煞白,急忙屏住了呼吸,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前方是何人,为何不避让?”


    侍卫急斥的声音越来越近,辛宜这意识到,说得正是他们这辆马车。


    “不好了夫人,马车坏了,动不了了。”车夫急道。


    “令君大人每日公务堆积如山,岂容尔等在此耽误时间?”


    “里面的人还不速速下来与令君大人赔罪?”


    这下真得直中辛宜要害了,她不相信事情怎么会这般巧。


    马车分明行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坏在了路上,还恰恰堵上了他季桓的路。


    辛宜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但她看向怀中的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孩子故作镇定地下了马车。


    “民妇拜见令君大人。”辛宜下了马车,抬眼看见对面那辆大而精巧的马车挡在路中,而前方正是她那辆坏掉的马车。


    辛宜抱着阿澈径直跪下,垂首默默盯着眼前爬满裂缝的地砖,语气略带几分该有的惶恐与急促:


    “民妇罪该万死。都怪民妇的马车忽地出了故障……”


    “给令君大人带来不便,皆是民妇的过错,还望令君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民妇一般计较。”


    路中央的华盖马车内,男人垂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左手手心处缠绕的层层纱布,最后视线绕过窗帘落在前方那垂首跪地的女子身上。


    炽热的阳光下,那截白皙的脖颈深深低垂着,若非抱着孩子,腰身怕都要贴到了地上。


    “夫人不必这般紧张,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低沉醇厚的声音虽说得温和平静,但辛宜仍免不得后脊发凉,她觉得此刻仿佛有条毒蛇在紧紧盯着她。


    怀中的女儿忽地醒了,怔怔的看着她,露出尚未长全的牙齿朝她咧嘴一笑。


    犹如枯泽泉涌,辛宜发觉此刻心底竟充满了力量,令她能将一切纷扰挡在外面。


    辛宜垂眸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女儿。她知道,在这种状态下,便更容不得她犯下些许差错。


    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腰身。


    她缓缓抬眸,不出意外的对上了男人打量的视线。


    狭长的凤眸随着微抬的下颌渐渐扬起,长指细细捻着手心的纱布,季桓心里没有来的涌起一阵烦躁。


    辛氏此刻的眼眸中似乎除了畏惧担忧外,再掀不起半点旁的涟漪。


    不该如此的。


    到底是夫妻再见,她怎能如此平静?


    季桓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就算知晓辛氏还活着,他昨夜依旧被梦魇惊醒。


    梦中的辛氏仍就是那个辛氏,时而变成他的阿母,时而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折磨他。


    她分明就不曾死去,他也知晓了她没死,可为何那些血腥阴暗的梦魇却依旧折磨着他?


    这令季桓不得不怀疑,是否是辛氏暗中给他下咒,用巫蛊之术诅咒着他。


    探究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季桓忽地眯起眼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辛宜,极薄的唇角硬是扯出一丝笑道:


    “夫人先起身吧,当下暑热难耐,夫人又抱着孩童,实属不易。”


    “来人,先请夫人至官署喝盏凉茶,再为夫人将马车修整一番。”


    听着他一口一个夫人,辛宜只觉得无比讽刺。


    “大人的好意,民妇感激不尽。然大人您公务繁忙,民妇不敢也不


    愿劳烦大人。“辛宜略作思量,皱眉道。


    “夫人何必客气,眼下夫人并非一人,若染了暑热,那才是得不偿失。”


    男人的视线落在辛宜怀中的孩子身上,冷笑道。


    “来人,先带夫人前去休整。”


    季桓说罢,当即有侍卫要带着她过去。


    辛宜只觉得头皮发麻,耳边时不时传来百姓那些“令君大人爱民如子”的话,更让她觉得刺耳难奈。


    他此番直接派人过来“请”她,可见是早有预谋,若此刻拒绝,怕是会露馅。


    眼下只要她至始至终都装作不认得他的模样,当下的一切都会揭过去的。


    辛宜抱着女儿的手莫名紧了紧,跟随侍卫离去时,她回头扫了一眼方才那辆马车,不由得惊怒起来。


    马车的车辕径直从中裂开,恐怕若非车夫停得及时,整个马车便会被力道带着撞向对面的商铺。


    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憋在心底,毕竟此刻仍在季桓的监视之下,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侍卫就将她引入官署前院的厢房内。


    辛宜看着那两排排列平整规则的官帽椅,以及挂着山水图的画屏,不由得紧张起来。


    “娘亲,这是哪啊?”怀中的阿澈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要下来。


    尽管辛宜抱得有些吃力,但她仍不敢也不愿将女儿放下。


    “有位大人请咱们过来避暑喝茶呢。”查觉身后渐进的脚步声,辛宜屏着呼吸忍着不适和女儿解释道。


    “孩子多大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桓慢慢靠近,目光落在辛宜怀中的孩童身上,又渐渐转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女人。


    “回禀大人,小女当下两岁。”辛宜不自然道。


    在季桓的示意下,她最后慢慢坐在的近旁的椅子上。


    “夫人莫慌,看到令爱,倒叫本官想起,若本官也有孩子,当下兴许也该有四五岁了。”


    “……是吗?”辛宜故作镇定道,只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阿澈身上。


    “只可惜,本官的发妻早年间便已离世。”季桓盯着辛宜,试探道。


    “还请大人节哀。”辛宜硬生生安慰着。


    男人看着她,忽地笑了一声,辛宜当即疑惑的看向他,眸光中满是不解。


    “大人……何故发笑?”


    “本官倒觉得与夫人一见如故,夫人当真像极了本官的夫人辛氏。”季桓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眯起凤眸笑道。


    这句话使得复杂混乱瞬间在辛宜脑海中炸了锅,季桓这是要同她撕破脸面了?


    只她看着蹲在对面好奇得打量椅子扶手雕刻的阿澈,又强撑着压下不适。


    “大人的夫人也姓辛?这般看来,竟与民妇是同宗了。”辛宜眉眼弯弯,似乎真在为这种巧合感到开心。


    “竟这般巧?”季桓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来,嘲讽道:“莫非夫人也是单名一个宜字,祖籍并州?”


    “民妇倒是单名一个绾字,不过民妇祖籍并非并州,民妇记得可能是冀州。”


    仿佛在走钢丝般,辛宜不禁暗暗庆幸,还好当初随安郎去官署登记文书时,她用了新的名字辛绾,不然季桓随意一查,便能看出她在说谎。


    “哦?”季桓忽地笑了,他忽地觉得眼前这女人颇有意思,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可能是冀州?”


    “不瞒大人,大概是五年前,民妇应是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当初民妇只记得最初待得地方是冀州,后来随着民妇的家人来了扬州。”


    “记不清了?”季桓登时诧异起来,辛氏失忆了?


    若是失忆,那方才的一切行为,包括辛氏看到他目无波澜,甚至昨日在菩提树下,辛氏都未察觉他就站在那里。这诸多关联似乎都能解释得通。


    只他从不轻易相信旁人,辛氏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凡事仍得他亲自检验一番。


    “那夫人可曾看过大夫?”季桓紧紧盯着辛宜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细微的变化。


    “本官听闻民间确实有人得了忘症,虽是疑难,倒也能治。”


    “再者,本官在吴县尚有一位故友精通医术,不妨将他请来替夫人看看如何?”


    辛宜听罢,摇了摇头,眸底显露抗拒道:


    “民妇多谢大人的好意,并非民妇不治,而是一旦民妇试图回想过去的事,就会头痛难忍,如同锥心刺骨。”


    说着说着,她忽地笑了,平静地看向季桓道:


    “世事皆有因果缘由,或许是忘记也是上苍的一种恩赐呢?”


    “既然民妇每次试图回想的时候都痛苦交加,那不去回想便不会再痛苦。”


    “何况当下的生活于民妇而言足矣。”辛宜道。


    “夫人倒真是豁达开朗,若真能像夫人一般尽数忘记,确实怅然开脱。”季桓忽地起身,渐渐向辛宜的方向逼去。


    “可若忘不掉呢?”


    “夫人可知,有些事情非但忘不掉,反而还会日复一日地啃噬人的神魂体魄,等到有一日,将躯干骨髓啃噬殆尽,那时才是万劫不复。”


    察觉他语气忽地变得狠厉,高大的身躯也在慢慢逼近,辛宜的心跳顿时紧了几分。


    季桓这该不是恼羞成怒要狗急跳墙吧?


    他说得那些她何曾不懂?她刚刚从邺城死里逃生的那两年,邺城的那些事都彻底成了她的噩梦。


    每天只要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男人无情又决绝的面庞,以及凶恶残暴的胡人,还有数不清的尸体和血口成河的邺城……


    “既然如此,大人何不向前看?”见他就这般大喇喇的朝她大步走来,辛宜惴惴不安地向后靠去。


    “世间的痛苦太多太多,若每日都深陷痛苦,沉湎过去,那只会越陷越深,甚至迷失自己。”


    “是吗?看来夫人倒是经验破深。”季桓忽地俯身靠近,一手撑着官帽椅的扶手,将她半个身子虚揽在怀中。


    干涩的双眸因睡眠不足而愈发猩红,男人面色冷厉,眉眼间迅速爬满阴翳,冷笑道:


    “那夫人可知,若是有人分明活着,却还化作厉鬼在梦中处处侵扰折磨旁人,又该当何解?”


    第26章 第26章:强取豪夺季桓他没有心,他……


    刹那间,辛宜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无形中仿佛有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扼住她的喉咙,随之而来的窒息与濒死的痛感尽数加之于身。


    将她带回到被叛军悬于城墙上那日,滴水不进,烈日曝晒,最后落得被抛尸荒野的下场。


    而此刻,季桓非但不会为当年的事认错,反而还对她苦苦相逼,非要将她赶尽杀绝才肯罢休。辛宜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憋屈崩溃过。


    怎么有人分明做错了事,却还能堂而皇之地怨憎斥责那些深受其害的人。


    心下泛起一阵苦潮,看来郗和说得果真没错,季桓他确实异于常人,更确切的说,季桓他没有心,他就是个疯子!


    察觉带着愠怒和阴鸷的冰冷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辛宜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椅背,再无处可退。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阿澈,她只得将过往的那些痛苦压在心底。现下所有一切都比不得她的丈夫和女儿重要。


    倘若逢场作戏能将这茬危机接过,那她也会甘之如饴的继续下去。


    辛宜索性不再避让,扫过他冷峻的面庞对上那阴鸷不善的视线,而后微微侧过脸庞,再避开他的对视,故作局促道:


    “此事怕要涉及大人的私事,民妇……民妇不敢妄言。”


    季桓旋即会意,她这是在委婉的提醒他靠得太近,他笑着摇了摇头,退后一步。


    “无妨,本官允你无罪。”


    在辛宜看不见的地方,季桓略带回味的深嗅一息,默然舒了一口气。


    方才靠近辛氏的一瞬间,他周身的烦躁似乎隐隐被平息。


    辛氏身上的淡淡的清荷香,仿佛由内到外地抚平了他心底的那些纷乱与杂思。


    渐渐,他心绪莫名好了几分,竟俯身随意抱起了在一


    旁玩乐的阿澈。


    辛宜应激般得忽地起身,紧紧盯着阿澈,急忙道:


    “使不得啊,大人。小女顽劣,大人您千金贵体,怎能被小女——”


    “本官说了无妨!”他虽在笑,可辛宜却明显得能察觉到,他的笑意分明未及眼底,就那般似笑非笑得看着她,颇令人毛骨悚然。


    何况他还抱着阿澈,这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夫人该回答本官方才的问题了。”


    修长的指节在阿澈的脸上轻轻摩挲,余光却在不时留意着辛宜的神态变化。


    “民妇……民妇认为,大人或许是太过执念此事。”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兴许大人您放不下此事,这才被梦魇所扫。”


    “哦?依夫人看,本官如何才能放下此事?”季桓玩味地打量着她笑道。


    “民……民妇不知。”她的目光依旧急切地锁在阿澈身上,无形中替自己紧紧捏了把汗。


    “既然你不知,便道不出此中因果。本官却认为,你所言不实!”


    这回容不得辛宜目瞪口呆了,在她的诧异中,听见男人又道:


    “此事本官认为并非因本官的执念所起。”


    “本官不曾亏待过她,又何来执念一词?”


    “既然那人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在冥冥之中折磨本官。那本官便必再有所顾虑。”


    “她敢既定本官的梦境,那无论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本官都要将她找出来。”


    “你说是吗,夫人?”


    在她的彻底诧异的无语中,季桓忽地笑道:


    “世间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夫人一般好运,能忘记前尘旧事。”


    “本官倒是希望,夫人最好真忘了,不然哪日说不定夫人记起前尘,才是万劫不复之时。”


    说罢,他终是将阿澈还给了她,而后抬起下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这一番交锋下来,辛宜后背早已浸出一层冷汗。


    季桓不仅试探她,临走前竟还不忘威胁她?


    她惊讶于他的无耻,可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专而偏执,刚愎自用。


    即使自身被梦魇所扰,都不会承认是他亏欠了她。


    辛宜苦笑地回头扫视了一眼方才二人所处的厅房,不禁酸了鼻尖。


    直到今日再次遇见季桓,她忽地觉得这几年来的安稳仿佛都是偷来的一般短而珍贵。


    现下季桓的出现,无一不在提示着她,她目前所拥有的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甚至就连她怀中抱着的阿澈,很快都将不再属于她……


    最后辛宜匆匆乘着来时的马车回了槐安巷宅子内。


    才进院子,辛宜迅速栓上大门的门闩,跑向屋内崩溃得大哭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她都未得过一刻的安宁。季桓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甚至他还想将她此刻拥有的一切尽数夺走。


    可凭什么?她从冀州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季桓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泪珠如同泛滥的洪水,辛宜趴在榻上哭成了泪人。


    阿澈原本在院中玩耍,乍然听见哭声,急忙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跑进里屋寻她。


    “娘亲,娘亲,哩肿么啦?”


    “阿澈,娘亲……娘亲无事,你先去旁处玩吧。”辛宜红着眼睛道。


    “阿娘骗唔……”小丫头瘪着嘴巴,小腿如同灌了铅般,愣是一动不动。


    见状,辛宜也只得收拾了泪容,硬生生扯出笑来,“阿澈看,阿娘真得无事。”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辛宜随即拿起湿帕给女儿擦了擦脸,交代道:


    “阿澈,若是你爹爹问起今日的事,你……你就说阿娘带你去了茶馆喝茶。”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似乎真在认真回想今日在茶馆里看到的物什。


    茶馆里好像还有好多条龙在同她打招呼。


    只可惜那些龙龙一动不动,无论她怎么摸它们,它就是不动。


    至于旁的事,小丫头的脑袋也记不得多少。


    最后辛宜重新梳洗了一番,又给阿澈身上的衣衫里里外外地换了遍。


    等到门前不远处的大柳树上的乌鸦都在啼晚时,辛宜看着天色渐渐有些慌了。


    往常这个时候,安郎差不多都下职了,他们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着晚饭,她和安郎互相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可眼下天都要彻底黑了,安郎竟还未回家!


    今日那阴鸷冷峻的面容似乎又在她脑海中显现,辛宜的肩膀不住颤抖,心中的忧怕再也抑制不住。


    直到月上高头,更夫的吆喝声不知过了几遍,辛宜呆愣愣地看着熟睡的女儿,心直接沉到了地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当下不比白日,夜间她不能也不敢一个人出去寻找韦允安。就算她心底再焦急,也得等到白日天亮了再说。


    辛宜就这般干坐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韦允安依旧未归!


    辛宜终是坐不住了,将阿澈托付给了邻居的薛娘子后,她毫不犹豫地前往吴县的官属。


    她昨夜又是一宿未眠,且昨晚和今早都未进食,步伐稍快了一分便止不住得头晕目眩。


    可她心底又恨又恼又不甘心,她不能慢下来,她要快些去寻安郎。他们的女儿阿澈还在家中等着她的爹爹和娘亲。


    她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坏的情况不外乎是安郎被季桓加害,若真如此,她宁可与季桓那畜生同归于尽!


    既然他要毁了她的一切,那她……她……,辛宜猛然发现,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她还有阿澈,她不能抛下阿澈。


    辛宜忽地更崩溃了,一时间她仿佛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看到的货摊行人都在旋转。


    她抬袖用力掩去泛滥的泪水,迈着虚晃的步子硬是走了两条街,再次到了那昨日才离开的吴县官署。


    “烦请官爷,可否替民妇通报一声,我想寻一下你们官署的韦先生。”辛宜面容憔悴,祈求地看向那门房。


    “韦先生,这衙门有那么多姓韦的,你指的是哪个韦先生?”门房不耐道。


    “是韦允安韦先生。”辛宜一字一句道。怕那门房不肯,她急忙将腕上的一只银镯退了递下。


    “那你且在此等着。”


    辛宜应是,焦急地在官署台阶的石狮子旁来回踱步,不时向里望去。


    等了约摸有一刻钟,门房依旧未至,辛宜愈发绝望,可又止不住期待,若安郎真还好生生地出来见她。


    她无力地倚在石狮子的一侧,抬眸无力地仰看阴沉闷热的天空,眼眶渐渐泛酸。


    最后她实在等不了,决定去官署的侧门旁碰碰运气。


    哪知,当靠近侧门时,余光忽地瞥见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赶来。


    怕遇见昨日那人,辛宜急忙躲到了一旁。


    “这么快就到了了……嗝~”


    “要下车了,韦……韦兄你慢些。”


    “郎君~,莫忘了玉奴啊~”


    “莫怕,忘不掉!”


    旋即,随着马车的再次启程,那阵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


    辛宜站在暗处,看着另一灰衣男子将她那醉得昏沉的夫君韦允安,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正欲进门。


    “安郎!”辛宜再也顾不得什么,当即上前叫住韦允安。


    韦允安似乎意识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眯起眼眸抬头看向来人。


    看清眼前熟悉的面孔,韦允安瞳孔猛地一震,酒意当即醒了三分。


    “……绾绾。”他拧眉艰难地扶着额头,向辛宜走来。


    “这……这位是?”那灰衣男子目露精光,不怀好意地瞄了辛宜两眼,拍了拍韦允安的肩膀,示意心下领会。


    “哦~韦兄,有佳人作伴,那也别忘……嗝……别忘了过会还要上职……嗝~”


    说罢,那灰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内。


    只二人没注意的到的是,进门的瞬间,那灰衣男子涣散迷离的目光骤然清明起来。


    另一旁,韦允安和辛宜的神情都算不上好。


    男人目光急切地看向辛宜,意图为方才的一切解释。


    辛宜抬眸看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可她却分明冷静不下来。


    此刻所有的事情共同交织在她的脑海,近乎要将她撕裂。


    “绾绾,我……”韦允安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试图想解释,但又无从开口。


    他如今一身脂粉气,且又刚从青楼归来,方才那一幕还被绾绾看到了,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二人竟然这般干看着对方,辛宜想起昨日至今日发生的事,头痛欲裂,可她猛然意识到,当下是在季桓的地盘上,她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季桓的监视下。


    憋屈恼怒与无奈尽数交织,一时间,辛宜再也忍不住了,泪珠漱漱落下,随之抬掌,迅速扫过韦允安的面庞!


    第27章 第27章:强取豪夺试探


    “绾绾,对不起!”韦允安被她的力道带着偏过脸去。此刻酒意几乎消散殆尽。


    “我昨日都做好了饭菜,等你下职归家,不曾想,你……你竟然夜宿青楼!”辛宜指着他哭诉道。


    “安郎,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你我之间,再不会有旁的女子……”辛宜哭得声音嘶哑,瘦弱的肩膀都在颤抖。


    “不,绾绾,我没有!”韦允安忽地坚定道。


    “你莫解释了,我不想听,方才你都和那什么‘玉奴’一同归来了,你这般还可曾将我和阿澈放在眼里?”


    一时间辛宜哭得撕心裂肺,同时捶打着韦允安的胸膛。


    不曾想,他就愣愣地站在那儿,任她如何作弄也不说话不退让。


    辛宜的心情愈发复杂,不知不觉竟变得有些无力疲倦与心疼。


    当下她的重点本该是她等了他一夜,这一夜她想到的是她与他可能是生离死别,可能是天人永隔。


    却唯独不曾想到他不带通信一声,直接去夜宿青楼。


    这太怪了。


    当下这些绝不能在此处提起。


    一开始她看到韦允安从那辆载有花娘的马车上下来,确实怒不可遏,悲从中来,替她自己和阿澈感到悲哀。


    可一旦将近日的事联系起来,这些事就显得太过巧合太过奇怪了。


    安郎同她成婚几年,都不曾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更不曾沉迷美色流连青楼。


    他平时,为了读书做学问更是滴酒不沾。


    怎么偏偏到了这时,又是夜宿青楼,又是宿醉不归?


    而这一切,都是从她昨日见了季桓后开始突然转变的。何况那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威胁。


    下手这般迅速,可见那人的心急,或许是试探她,或许是故意戏耍她,侮辱她。


    总之,季桓那疯子就是想要她不好过。


    若她真得当着安郎的面,哭诉昨夜担心了他一整天,怕他出事,那季桓的目的怕是也因此达成。


    那时他就会察觉她未失忆,进而开始他的报复。


    眼下她这般行为,才是一个女人面对夫君夜宿青楼该有的反应。


    “绾绾,对不起……”韦允安面带愧色,浓眉紧皱,却辩解不出什么。


    昨日他的上司王从事,突然要宴请他们这群下属。


    可去了方知,设宴地点在长宁街的醉春楼。


    他对那种地方一向不曾有过好感。但架不住王从事以及他的那些同僚们一个劲儿的劝酒,他喝了三两杯也就醉倒了。


    更是在今早醒来,发现身旁睡了一个女子!


    看见那女子的同时,他眼底的诧异不次于看见夏日寒霜,冬日烈阳。


    可他又确确实实记不得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记不得他是如何与那女子上了同一张榻,记不得他二人的衣衫是何时落得。


    但这一切又叫他如何同绾绾解释?


    刹那间韦允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对想不起昨夜的事倍感诧异与却又羞恼不安,只能眸光隐忍又愧疚地同辛宜认错道歉。


    辛宜抬手擦了擦眼泪,甩开了即将被他触碰的手腕,面容决绝道:“既然你不辩解,也辩解不出什么,那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辛宜说罢,头也不回得走了。


    独留韦允安一人在原地愣神。


    另一旁,灰衣男子刚踏进官署,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往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内。


    “大人,您吩咐的事在下都办妥了。”桂让道。


    “只可笑的是,韦允安那愣头青,竟然是个三杯倒的趴菜,大好的良宵佳辰,全被他浪费了……”


    桂让笑得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同时小心翼翼打量对面的钟栎,略带几分收敛与谨慎。


    “行了,你办得很好,令君大人不会忘了你的。”钟栎下了逐客令。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桂让离开后,钟栎绕过屏风,同案前的男子禀报了今早在门前发生的事。


    季桓听罢忍不住剑眉紧拧,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白玉盏,视线凝在晃荡不停的水面上,若有所思。


    “这世上不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本官始终觉得,辛氏不大可能突然失忆。”


    他忽地冷笑一声,自嘲道:“辛氏她怎么敢在本官日夜忍受折磨时却能安然度日?”


    “本官不信,始作俑者会一直走运下去。”


    “且看吧,只要是假的,定然会有破绽。”


    想起另一个碍眼的人,季桓忽地冷了脸色,吩咐道:


    “吴县征召了这么多人,都不是过来吃白饭的。”


    “传本官令,吴郡齐安县的案子,就交给……辛氏的夫君来做吧。”


    “另外,令他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看着主上眉宇间染上的阴翳,钟栎不由得深深屏住呼吸。


    齐安县是吴郡民风最彪悍的地方,离郡城吴县少说也有一两日的路程。


    更要命的是,那边山匪横行,治安混乱,叫谁来看那都是一个硬茬子。


    莫了,男人指间轻点茶水,冷笑道:


    “到时候你亲自去,看着别让人死了,但少了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属下明白。”钟栎静默地垂下眼眸,视线直下,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不管辛氏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此事过后,无论如何她也只能过来求他。


    至于旁的不相干的人,原本就碍眼至极,那便更没什么需要顾及的了。


    她原本就是他的妻,生是他的人,死也只能是他的鬼。


    她也确实成了他的鬼,直到现在依旧在折磨他,摧毁着他的神智。


    但问题是辛氏尚且活着,这般看来,她那所谓夫君和孽种的存在,更是在狠狠的打他的脸,将他的颜面尊严踩在脚下。


    当初斩了陶雎后,他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查辛氏的事。


    得知辛氏并未如陶雎所说的那般被人玷污,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眼下,辛氏既然活着,他便不会容忍她与韦允安那厮继续苟合。


    只要一想到,那些曾经他所沉沦的销魂之地,也被旁人造访;那狭小桃源也像曾经紧裹着他一般紧裹着旁人……


    这些念头就像千万只虫蚁般,密密麻麻,无一刻无一处不在啃噬着他的心。


    不管怎样,辛氏最终的归宿,只能是回到他身旁。


    ……


    另一旁,韦允安收到外派的公文后,一时不知所措。


    当下王从事令他即刻启程,不得耽误。可他还未曾给绾绾一个交代。


    齐安县的事一时半会是解决不得,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能放心得下绾绾和阿澈母女两人留在那处?


    再者,齐安县不太平,他更不能让绾绾和阿澈置身险境。


    可他一去多日,若不和绾绾说清,岂不是会在二人间造成更大的误会。


    当初求娶绾绾时,他向苍天、辛先生以及他那故去的双亲发过誓,此生他要好好对绾绾。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彻底伤了绾绾的心,这令他怎么能不羞愧难当?


    思来想去,韦允安终是决定提笔写信。


    那些他不知道该如何当面与辛宜解释的内容,此刻正化作流畅清健的楷书,涓涓流于清白的宣纸之上。


    他详细道明了昨夜事件的经过,包括绾绾也熟悉他‘三杯倒’的特点。


    现下他神智清明,仔细想来,他醉酒的话


    通常会不省人事,怎么可能还会与旁人有染?


    再者,绾绾亦知他不喜那些脂粉青楼。


    原因皆在于早年间,他的母亲险些被逼良为娼,此等因果下来,他对那些红粉枯骨避之不及,怎么还可能去主动寻之?


    信中他再三与辛宜道歉,同时跟她陈述道此事极有可能是被他那些同僚戏耍。


    他平时确实寡言少语,不善结交。再者只他一人无妾室通房红颜知己,那些同僚很可能是故意戏弄取笑于他。


    最后,他同辛宜讲了外派齐安一事。此事过后,他极有可能获得县中推举的机会入仕,同时令辛宜安心,切记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信写罢,韦允安松了一口气,急忙派官署的跑堂先生替他将信送到槐安巷。


    只是后来韦允安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送出信,后脚那信便又回了吴县官属。


    ……


    辛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槐安巷。


    她双目无神,脚步虚浮,似乎一阵风过来都能将她吹走。


    现下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季桓终是将手伸到了安郎身上。


    一瞬间,她忽地觉得上天仿佛在捉弄她一般。


    曾经她珍之重之深藏心底的情意被那人弃之敝履。从邺城血流成河的乱葬岗死里逃生,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与那人有关的一切,有了新的生活。


    可为什么偏偏在此处,又叫她遇见那人!


    季桓的手段,五年前她就早已领会过了,并且险些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辛宜忽地感到一股无力的绝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根本就斗不过那人。


    “夫人,这是韦先生托我们转交给您的信。”


    正当辛宜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巷时,忽地有位官署的小厮撵上了她。


    察觉辛宜狐疑又不安的视线,那小厮笑道:


    “夫人,韦先生公务繁忙,您先看信吧。”


    待辛宜回了宅子,从薛娘子处接回阿澈后,才终于打开了那封信。


    只看到信的瞬间,辛宜当即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第28章 第28章:强取豪夺妒意在心中疯狂蔓……


    韦允安在信中告知他,要去齐安县调查一个案子,大约需要月余之久。


    至于旁的,他只在信的末尾匆匆提了昨夜青楼之事是迫不得已,他只是像旁的男人那般做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还叫她要宽怀大度……


    “怎么偏偏在此时外派!”辛宜忽地愣在那处,余光瞥向一旁自娱自乐玩耍的阿澈,强忍着即将涌出的泪水。


    旁的事先不提,她此刻最担忧的莫过于他被外派将近一个月。


    怎么会是一个月呢?


    这一个月,她都不会再见到他。


    那过了这个月呢?


    是否安郎还会有旁的事去做?是否安郎还会安然归来?是否安郎还能活着见到她?


    这其中有谁的手笔分明不言而喻。


    季桓为何要如此待她!


    他们一家三口安分守己的度日,为何季桓要紧紧抓着她们不放,难道要将她彻底逼死才甘心吗?


    辛宜擦去眼泪,迅速上前紧紧抱住了一旁玩耍的阿澈。


    “阿澈,阿娘当下只有你了。”


    “阿澈千万别离开阿娘。”辛宜的情绪有些崩溃,她好怕季桓下一刻会出现在这里,夺走她的阿澈。


    “阿澈……不你开,不你开。”小丫头道。


    “那爹爹呢?阿娘?”


    “他……他出去办事了,要……好久好久才会回来。”


    辛宜控制不住的抹了一把眼泪,又开始反复凝视着那封信。


    信的后半段,分明是同她解释昨日的经由,可里里外外透漏着一种风流与傲慢。


    安郎从没对她以信中的那种口吻说过话。


    成婚这几年来,他就不曾说过一句重话。


    她更相信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所体现的情意,那才是事情的真相。


    正如当年,她年少无知,被心中的情意与对季桓的爱意蒙蔽了双眼。


    才会看不到日常相处中的那些细节,每一处都是在提醒着她她日后的悲惨下场。


    可她那时候太渴望得到季桓的爱了,稍微一个甜枣都能将她哄得五迷三道,不知自己是谁。


    他从一开始就厌恶她,所以毫不顾忌的她的感受,肆意训斥,以及那些避子羹,那些床事上的折磨与试探……


    安郎是不会说出信上的那些话的。


    辛宜详尽的看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到底没能看出什么了。


    这封信的字迹确实是安郎的字迹,但信中言语却并非安郎本人。


    若原因如此简单世俗,那安郎今早便不会一直欲言又止说不出话,他定是遇到了难处,却又解释不得。


    辛宜的视线扫过信首,说得是他已外派齐安的事。


    以安郎的性子,发生了今早的事,恐怕他穷尽言辞也要在信中给她一个交代。


    而眼下,这封信更像在提醒他,安郎去了齐安县……


    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去吴郡的偏远之地,齐安定然有什么要命之事等着安郎。


    一连几天,辛宜都为此事惴惴不安。她每日一入睡,就会梦到安郎还有阿澈一同离开了她。


    二人俱浑身是血,逐渐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要!”辛宜忽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惊出一层冷汗。


    同时,看见房屋中的薛娘子,一时有些发愣。


    “唉,辛娘子你终于醒了!”薛娘子惊喜又担忧道:


    “辛娘子你怎么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呢?”


    “你晕倒在了家中,还是你家的小阿澈过来喊得我,不然得有多危险啊!”


    “我……我怎会晕倒?”辛宜不解道,她竟然对此全无意识。


    “昨日大夫来过,他说你之前中了毒尚未恢复,加上现在每日过度操劳,就吃不消了。”薛娘子道。


    “你家有男人在官署上职,你每日里还这般熬自己做何?”


    “你啊,生来就是官夫人的命,以后可是要好好享福的呢。”薛娘子打趣道。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定然会眉开眼笑,喜不自禁。可辛宜却笑不出来。


    “就像咱们近旁新搬来那家主人一般,光是打量,就感觉到那人非富即贵,不用想,肯定也是官老爷了。”


    “不然,寻常人怎么会生得那般光彩照人,跟从画上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这句话倒使辛宜打了一个激灵,她莫名感觉后背忽地生了一层冷汗。


    “是……是吗?”辛宜抬眸看向薛娘子,唇瓣颤抖道。


    “起先我也怀疑过,那样的人家怎么会搬来我们槐安巷这样的小地方来。”


    “有旁的大娘同我说过,可能我们这一带风水好,他们那等人家的图个风水旺人。”薛娘子小声道。


    “那我们还是离他们远些罢。”辛宜自言自语道。


    “他们那等人家,规矩最多,不见得就是好相予的。”


    “怎么会呢?”薛娘子反驳道,“那家主人昨日一搬来,就给我们这些邻里送了一笼的糕点。”


    “我的老天啊,我从没见到那样精致的东西,叫什么‘雪莲糕’,我只记得那雪莲好像是入药的东西,贵着呢!”


    “没想到大户人家竟然直接当做糕点,当真是在生吃银子啊!”


    见辛宜依旧神情悻悻,薛娘子忽地想起什么道:


    “辛娘子啊,昨日还是那家人替你请的大夫呢。”


    “阿澈去寻我时,那家的人许是过来送糕点,见你晕倒了,就请了大夫来。”


    “我随着阿澈进来时,大夫就来了。”


    一时间,辛宜抓着被褥的手顿时紧了紧,她呼吸急促,顿时脸色苍白起来。


    “看……看来,薛姐姐说得不错,那……那家人确实心善……”


    辛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说出那些话的,她只觉得现下连此处也叫她憋闷的慌。


    “我就说吧,那家人确实不错,辛娘子你夫君毕竟还是读书人……你往常多和那家人走动走动定然也是极好的。”薛娘


    子道。


    辛宜困乏的点了点头,抬眼间发觉室内有些空旷,茫然问道:“阿澈呢?”


    “哦,那小丫头同我们家的小子一处呢,你病得这段时间就先由我照看这,你也多休息休息,总得等身子缓过来吧。”


    “这段时间还要多劳烦薛姐姐了。”辛宜急忙下床,打算同她行礼道谢。


    “都是邻里的,互相帮一把也是常有的事。”薛娘子制止了辛宜的动作笑道。


    薛娘子走后,辛宜彻底后怕下来。


    一种隐秘的不安感直击她的心房。待细细思量下来,她却始终觉得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她怎么会突然晕倒呢?那人又怎么会这般巧于此时搬来。更近一步说,怎么她一晕倒后就被那家的下人发现?


    “阿澈!”辛宜心底猛然惊醒,她唤着阿澈的名字,不顾形容的从床上下来,只匆忙披了一件外袍出去。


    “阿澈,阿澈?”她急忙推开大门,视线绕过门前的大柳树看向薛娘子家的方向。


    “啊呀,辛娘子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风大。”薛娘子察觉她过来了,赶忙把人带进屋内。


    “薛姐姐,阿澈呢?”她睁大眼眸,神情急促道。


    “薛姐姐你让我见见阿澈好吗?”辛宜忽地激动起来,抓住薛娘子的手臂哀求道。


    薛娘子诧异地看向她,抬手虚虚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向院中的梨树道:


    “澈丫头和我家小子都在那边的草丛里捉蛐蛐呢。”


    她也没发烧呀,怎么在眼前都没看到,薛娘子心道。


    “阿澈!”辛宜看到扎着双啾啾的女儿,终是松了一口气,大声唤道。


    “娘亲!”小丫头看见她,当即开心得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见到阿澈无事,她心底的重石终是落地。安郎被迫出去了,她的身边现在只有阿澈了。


    她不能再容忍阿澈出一丁点点事。


    “辛娘子你当真无事吗?”薛娘子见她太过异常,分明一点也不像平时那稳重娴静的读书人家的娘子,不免担忧道。


    “要不我再替你去请个大夫?”


    辛宜当即摇了摇头,垂眸笑着揉了揉阿澈的脑袋。


    忽地,辛宜瞳孔猛地震了一下,悬于空中的手立即停了下来。


    当下槐安巷已经不安全了,可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搬走,何况安郎还未归来。


    她虽放心不下阿澈,可阿澈同她待一处,未必就是好事。


    若季桓铁了心不放过她,那阿澈的存在更是提醒着季桓,他那所谓的颜面。


    “阿澈,阿娘身子不大好,这几日你先跟着姨姨一起成不成?”辛宜望着女儿,低落道。


    阿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赶忙又迈着小短腿同顺顺哥去草丛中捉蛐蛐。


    “给薛姐姐添麻烦了,方才我头脑并不清明,太想看看阿澈……故而……”辛宜蹙眉同薛娘子道。


    “我想也是,我还真从未见过辛娘子你这般急过。”薛娘子笑道。


    “不过这不是什么事!”


    “若我连着病了两天,见不到我的顺哥儿,恐怕我会比你还急呢!”


    辛宜回去后,小心翼翼地栓好了房门。


    随着夜幕的悄然降临,她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那人搬过来的目的太过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这令她怎么能不害怕?


    “安郎……”她在心底默默念着韦允安的名字,将自己整个身子尽数埋藏到被褥下。


    可没过多久,闷热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紧紧裹着着她,仿佛又带她回到了那段被吊在城墙上的日子。


    她终是憋屈地从被下露出脑袋,抬眼看向四周,试图捋顺进来发生的事。


    她的初衷是装作不认识季桓而蒙混过关,保护安郎和阿澈。


    毕竟,当下撕破脸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只要她不露出马脚,在大庭广众之下,季桓兴许还会有几分收敛,这便是她喘息的机会。


    季桓的人恐怕也在时时刻刻监视着她。憋屈感萦绕于心头,她一时感觉呼吸不畅。


    眼下她应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她和阿澈最大的保护。


    想通这点好,辛宜波动起伏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同时也随之陷入梦乡。


    月影渐渐西移,洒下一层洁白的银辉,逐渐铺满地面。


    夜黑风高的夜晚,男人轻而易举地越过墙壁,翻窗而过,终是来到了辛宜的榻前。


    季桓又是被梦魇惊醒的,布满血丝的双眸干涩无比,同时心悸与头痛也一同而至,随着辛氏一同折磨着他。


    不久前他尚且于梦魇中挣扎苟活,可眼下辛氏这罪魁祸首却睡得如此安稳。


    旋即,嫉妒在心中疯狂蔓延,季桓垂眸冷凝着榻上的女子,俯身靠近,修长的指节渐渐抚上那截白皙的脖颈。


    第29章 第29章:强取豪夺安郎才是她真正的……


    滑腻的触感在冰冷的手心似乎有了形迹,季桓盯着辛宜平静安祥的睡容,脑海中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渐渐滋长。


    当下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轻而易举掐断辛氏的脖颈。


    从前他以为辛氏惨死,被梦魇折磨那无可厚非。可眼下辛氏活着,他依旧没日没夜地被折磨,归根结底那就是与辛氏有关了。


    最大的可能便是辛氏未曾失忆,而是对他下了咒,所以才造成了他当下的痛苦。


    指尖慢慢聚拢,季桓俯下身来,垂眸直视着辛宜的面庞。试图想观察她痛苦的神色。


    果不其然,随着他的力道,辛宜的眉头渐渐紧促起来,似乎在极力忍受。


    季桓眼底的阴鸷愈发狠厉,手下的力道忽地紧了。


    只要辛氏彻底死了,她下的巫蛊之术就会彻底消失。


    眼看着那截纤细的脖颈就要断在手中,辛氏却在此时翻身,周身的清荷香随着她翻身的动作逐渐氤氲开来。


    香气入怀,他下意识地松了手下的力道。那种异样的感觉忽地又再次袭来。


    当初他在官署再见辛氏时,曾经若有若无闻到一股荷香,那香气莫名使他忽地平静下来,仿佛找到了心中的一片安宁之地。


    那次他还颇为不屑,心道不过是巧合。事情的根源在辛氏身上,哪里与什么香有关。


    可当下他的反应,不是恰恰印证了当初之事?


    想到这,季桓的视线再度凝与辛宜面上,干脆松了手,长指渐渐抚上她的脸颊与唇瓣。


    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榻上,季桓捻起沉睡中人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于指间旋绕。


    其实方才那股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时,辛宜就已经察觉危险了,彻底没了睡意。


    她以为季桓算计她,毁了她也就罢了,何曾想过原来他是来杀她的!


    鼻尖不禁泛起一阵酸意,辛宜极力压制着即将崩溃的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就这般恨她吗?恨不得掐死她?五年前的绝望再一次将她笼罩。


    没想到,五年后她同样看不透他,同样败得一塌涂地。


    她以为季桓是因为梦魇中执念才不放过她,折磨她。却不曾想到他要的是她的命。


    待那指节忽地松开,蔓延上她的脸颊时,辛宜几乎要到了瑟瑟发抖的地步。


    可是她不敢,此刻她不能做出任何旁的变动,只有装睡才是最安全的。


    浓郁的降真香迅速将她包围,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直到腰间猛然横出一只大掌,辛宜毫不犹豫地睁开双眸。


    借着月色,她才看清此刻男人已闭眸躺于她身侧,睡在安郎曾经睡过的位置上,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降真香的气味几乎令她反胃。辛宜眸中闪过一丝泪光,想哭却不敢哭,想动却动不得。


    此刻只能被迫倚在他怀中,以一种极度不舒适的姿势蜷缩着。


    辛宜咬牙恨恨地凝视着他,不由得向床榻空处撤去。


    可那人的手臂就如同生了根似的,察觉她的动作,下意识将她揽的更紧,甚至将还下颌倚到了她的颈窝……


    这般亲密的交领缠绵之姿,曾经令她有多么得求而不得?那时的她


    把季桓的宠爱看做一种恩赐。


    每天都眼巴巴地希望他能来她的院子,看看她,就算是同她说一两句话也是好的。


    泪珠顺着脸颊默然落下,辛宜睁着眼眸,麻木地回忆着当年不堪的旧事。


    此刻,她竟希望当年季桓没有救下她,她死在赤山之乱的混战中也比现在被迫睡在他身旁来得强。


    这一夜,辛宜浑浑噩噩,约摸在后半夜才彻底睡去。等她醒来时,一切业已恢复原状,似乎昨夜那男人从未来过。


    唯一能令辛宜庆幸的便是那人真的只是抱着她睡了一觉那么简单,并未做旁的事。


    她心中对安郎的愧疚这才消减几分。


    透过铜镜,辛宜看清脖颈那几道鲜明的指痕时,袖中的指节不由得紧紧攥紧。


    从昨夜的情形来看,他一开始就是想杀她。只是不知后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变成了抱着她睡觉。


    辛宜抿着唇瓣蹙起眉头,细细思量着。


    郗和曾说过,她“死”后季桓被梦魇所扰,已经不曾安眠许久了。


    若这是他要杀她的理由,虽是荒谬,但以季桓那个疯子的处事行径来看,倒也说得通。


    但他为何偏偏在最后停手,反而还如此异常地强行与她同榻。


    辛宜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联系。不过经历了昨晚那噩梦般的经历后,她再也不敢睡觉了。


    谁也不能保证,那疯子今夜不会再过来……


    辛宜蹙眉轻轻抚过脖颈的指痕,最后从衣柜中挑了一件浅绿立领曲裾换上。


    眼下她能去的,只有那个地方了。


    辛宜收拾好后,又从薛娘子那处接过阿澈,雇了辆马车朝着城东而去。


    这边辛宜刚走,旋即有探子跃下墙壁,朝着那边的书房而去。


    “主上,眼下辛氏已协女往城东的方向而去。”


    “不过辛氏并未收拾行囊。”


    “继续跟着就是,至于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都要盯着。”男人当下正翻阅着卷宗,不甚在意道。


    待看到“韦允安书”四字时,男人唇角忽地扯出一抹冷笑来。


    昨夜他在辛氏那里,竟然出乎意料的一夜安眠,中途再未陷入任何梦魇之中。


    五年来,他日夜被困在辛氏的梦魇中,日复一日,多少良医方士都束手无策。


    不曾想,仅仅在辛氏身旁睡了一宿,五年来困扰在他心头的所有的折磨都迎刃而解。


    看来,辛氏当真是不简单!


    眼底划过一丝别样的玩味,季桓提起朱笔,将方才所见的四个字尽数划去。


    辛氏从前便是他的,当下也依旧是他的。


    他要辛氏,不管用什么手段……


    ……


    眼看着就要到了沣鸣寺,辛宜不安地回头扫了一眼,当即令车夫停在了一家茶楼前,牵着阿澈匆匆下车。


    进了茶楼,辛宜咬牙定了一处包间,而后请了两位同穿着绿衣衫来听戏的姑娘进了包间,借了她们的幕篱,当即抱着女儿从茶楼的后门出去。


    那群探子见辛宜进了茶楼,急忙进去,最后只看着那淡绿色衣衫的女子进了包厢,不由得定了心,当即在茶楼大堂的桌边等人。


    甫地一出茶楼,辛宜赶忙跑向沣鸣寺。好在幕篱够大,就算她抱着阿澈,从外也看不出来。


    眼下,能同她说说话的也就只有郗和了。虽同为世家子弟,可郗和与季桓不一样。


    医者仁心,郗和待人总是多了一丝悲悯。


    当初在清河第一次相见时,他就曾提醒过她,为何要替季桓挡那一箭。


    甚至最后在邺城,他也说了要她跟紧季桓。


    将所有事都串联起来后,辛宜越发能明显地感到,郗和当时其实已为她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惋惜的是,那时她深深沉溺于对季桓的情意中,不能自拔。便也体会不了郗和话中意思。


    辛宜匆匆进了沣鸣寺,径直往上回郗和所在的禅院而去。


    炽热的阳光下,郗和带着纱帽,正细致地翻晒着院中的草药。


    “郗先生!”辛宜一手抱着阿澈,一手轻掀幕篱,气喘吁吁地站在他对面道。


    见是辛宜,郗和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待看见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当下有见几分判断。


    “身子如何了?不久前才替你诊过脉,怎么这就又过来了?”


    辛宜摇了摇头,面色慌乱地看向四周,仓促道:


    “郗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郗和当即收了手头的事务,将辛宜领进了室内。


    辛宜将女儿放下,一手捂上她的眼睛,一边不安地看向郗和,眼底闪着泪光。


    “郗先生,他还是找过来了,怎么办?”


    “眼下他竟然……他竟然……”辛宜垂眸,不堪地掀起一节领子,露出那骇人的红痕来。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辛宜崩溃地同他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事。


    “唉,莫哭了,你身子才有好转,一时恐经不住这么多纷扰……”郗和递了一方帕子与她,安慰道。


    “玉绾,这并非你的过错。”郗和眸光复杂,看着面前这绝望的女子。


    “季桓执念太深,近乎疯魔。他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因为他不愿直面内心。”


    “以为找到你便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郗和忽地起身,重重叹息。


    “眼下事已至此,不若我送你离开吴县吧……不过至于你夫君,此行之后恐怕再也不能入仕。”


    韦允安当初之所以没有带她离开,便是因为当初吴县官署暂压了他的身份凭证,户籍文书之类的。


    此物非同小可,就算是出门在外,也是凭证。不然,就会被归为流民,几乎等同于失去了举孝廉和入仕的机会。


    “眼下我夫君他在齐安县,我可否带着阿澈去齐安县寻他?”辛宜问道。


    说出这句话时,也差不多将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尽数展露。


    她再也不想待在此处,被迫同那人互为邻里,被迫同那人同床共枕,甚至被那人处处监视……


    听到齐安县时,郗和眸光忽地顿住,悲悯与愤怒在心中疯狂交织着,最后尽数化作一股无言的叹息。


    季桓当真是彻底疯魔了。


    齐安县是什么地方?那处是此次水患最严重的地带,一度到了以人相食的地步。


    水患过后,他也曾去过一次齐安。当时齐安因水患而爆发了瘟疫,山林盗匪横行,刁民愚昧无知,甚至还把他这个外地人当成了引起祸患的源头。


    虽然吴郡把齐安当成一个名义上的辖区。但实际上,齐安的管制权却在那些曾被招安的匪盗手中。


    他们哪里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


    “不可。”郗和抬手果断拒绝道。


    “你可知齐安是何等地方?齐安滨海而立,管辖权向来不在吴郡太守,而是在一些海上山林拥兵自重的匪寇手上。”


    “你夫君怕是立功心切,才接下来这件棘手的事。”


    “但,有命去可保证能有命回?”


    “可这并非安郎自愿的,安郎他……他不知我和季桓之间的恩怨过往……”


    “他这都是为了我,他曾说要入仕……他怕我跟着他一直吃苦。”辛宜一时间竟流不出泪来,她的眼睛已到了涩痛的地步。


    身旁的阿澈似乎听懂了似的,安安静静地在辛宜身旁坐着,异常乖巧。


    “我也没想到,季行初会做到此等地步,当年本错不在你……”


    “郗先生,求你帮帮我吧!”辛宜忽地打算起身跪向郗和。


    然而,郗和眼疾手快地抚上她的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力道带着她往上。


    “郗先生,求求你能否送我出城?我要去寻安郎。我实在害怕季桓他今晚还会过来!”


    郗和扶她坐下,苦口婆心道:


    “你真想好了?你尚且还有女儿,难道仍要去齐安县?”


    “是!”辛宜丝毫不曾犹豫。


    “你带着孩子也是不便。今日你既将她带来了,恐怕也是担忧季行初那边……”郗和道。


    “我会托人将她送至一处安全的地方。”


    “不过我只有一个要


    求,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回来。”


    “不然,我是不会管她的。”郗和忽地严肃地看向辛宜,将她的目光引向一旁愣神中的小丫头。


    辛宜抿了抿唇,心痛地看向阿澈,终是心怀感激地同郗和行礼。


    言毕,郗和也不作耽搁,当即派人去置办辛宜出城的一系列文书。


    “前不久城门守卫森严,怕也是季桓用来针对你们的。”


    “当下置办路引太过引人注目,我替你寻了一位农妇凭证和路引,她前不久刚过世,还未来得及去官府销户。”


    辛宜也褪了身上的襦裙,裹上头布,换上了灰蓝的短衫。


    “多谢郗先生大恩!”辛宜同他行礼道。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郗和皱眉道,“若实在不行,就……”


    他终是没能说出那句话,眼下在季桓一手遮天的地方,终是心有余力不足。


    临行之际,她又抱了抱阿澈,贴着她的额头留恋感受着此刻的温度。


    “阿娘,哩不要阿澈了吗?”哪知,小丫头忽地盯着她道。


    “阿娘要出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阿澈先跟着郗先生,过几天阿娘就来接你……”


    说到最后,辛宜愈发哽咽,意识到泪珠会将脸上的黄粉的洗去后,这才狠心转过身去。


    辛宜坐上去往城外的牛车,看着逐渐隐没于人群中的郗和与阿澈,泪眼婆娑不止。


    只要出了城,她就能暂且摆脱那人。她还要去寻安郎,那个她真正的夫君!


    第30章 第30章:强取豪夺辛氏拖家带口,跑……


    在茶楼待了两个时辰,直到包厢的门从内打开,暗卫才意识到他们要盯的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吴县官署内,男人薄唇紧抿漫不经心问道。


    “主上,属下罪该万死,当时她的马车就在外面,属下分明亲眼见她进了包厢……未曾出来。”


    探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哆哆嗦嗦同季桓禀报。


    “看来这就是没失忆了。”


    季桓唇角扯出一丝冷笑,放下茶盏,指尖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安”字。


    不知为何,对于辛氏逃跑一事,他此刻非但没感到被她戏耍的愤怒,反倒还生出种莫名其妙的诡异兴奋感。


    亦或者说,她之所以选在今日仓惶逃离,极可能昨夜她也是知晓的。


    只是那时对辛氏而言,装成失忆确实一种极好的掩护。


    看来,一别五年,辛氏倒还是那个辛氏,心思深沉,满心的弯弯绕绕想着如何算计他。


    不过她既然未曾失忆,却还敢再嫁旁人,那他也就没有任何必要留着那韦允安了。


    辛氏拖家带口,跑又能跑到哪去。


    除了那齐安县,季桓倒是想不出,她还能去哪?


    原本他曾打算好好陪辛氏玩一玩,可眼下她急不可耐的跑到齐安,倒让他省了许多功夫。


    令季桓深思的尚还有另外一事。他早些日子便下令严加排查带着幼童要出城的年轻妇人。


    辛氏此刻若想带着孩子出城,并不容易。


    齐安确实不大安定,若辛氏不带孩童出城,她又能将孩子藏到何处?


    思绪在脑海中不断清晰,他忽地发现,为何辛氏见到他时要装作失忆?


    极大可能是辛氏提前知晓了他被梦魇所扰一事。


    这般说来,倒真正是辛氏给她下了咒,所以她才会心虚而装作失忆。


    至于昨夜他靠近辛氏便不再梦魇之事,许是辛氏身上有什么特定的药物,巫蛊之术才不会起作用。


    想通这一切后,季桓眸底逐渐暗沉下来,幽深与冷意逐渐转化为眉宇间汹涌的阴鸷。


    “辛氏,你我之间的账,是时候清算了。”


    等他彻底解了巫蛊之术,辛氏也该为她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随着夜幕降临,马车再次停在了槐安巷的宅子前。男人方要下车,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留意到邻近那家上了锁的宅子。


    若当初辛氏真的死在混乱中,无人对他使下三滥的手段,或许每隔一段时间他想起来还会去祭奠一下这位亡妻。


    事实却总是不随人愿,他当年并未出兵救援宋雍和辛违……辛氏或许记恨在心,伺机报复。


    故而对他心怀有怨,这么多年来一直诅咒着他,把他折磨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把略带生锈的锁再次提醒了他,如今辛氏正落荒而逃。


    可世事怎么能被这般轻易揭过?


    辛氏想开始就开始?但结果如何却由不得她。一如当年她和宋雍在邺城算计他时,辛氏的下场便早该注定。


    季桓眯了眯眼眸,收回视线。这才重新进了宅院。


    “主上,您要的东西。”有侍卫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端着漆盘。


    缭绕的香云自莲花镂空青瓷香炉中袅袅而出,男人闻言浅浅抬眸,视线落在了那漆盘的那一抹湖蓝浅影上。


    掌心细细摩挲那并不算舒适的劣质棉布,直到令他心安的清荷香不出所料地扑入鼻腔时,季桓紧锁的眉头才逐渐舒展。


    如他昨夜所猜得一般,辛氏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令他能免于梦魇折磨,暂时平复下来。


    季桓紧紧盯着手中的那件几乎毫无装饰的粗布外衫,反复打量,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处。


    似乎除了残留的皂角香外,就是来自辛氏身上特有的清荷香。


    在沣鸣寺初见辛氏时,她穿得便是这件衣裳。那时他便以此推测出辛氏的存在。


    他记忆中的辛氏,想来都是五年前的那个辛氏。就算他再不喜她,衣食用度上也未缺了她,她哪里用穿得如此简陋寒酸?


    想到这儿,季桓又恨恨地想那衣衫随意丢至一旁。就是为了诸如此类的简陋寒酸,她宁可狠狠地打他季桓的脸,也要暗地里同旁人苟合!


    倘若她当初未做这般决绝,倘若她从邺城逃离后肯回来,不对他下咒,他尚且还能考虑继续让她做他的别驾夫人。


    毕竟,当初杜嬷嬷都将她带了出来,是辛氏自己不起好歹,落得那般下场,又怨得了谁?


    可笑的是,他当下还需要一件女人粗劣的衣衫辅助入眠,这是何等的侮辱?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瓢泼的大雨,哗哗啦啦,每一滴雨水仿佛都砸在他的头上,此起彼伏地哗啦作响。


    掌心的衣物早已皱得不成样子,季桓忽地睁开眼眸,在黑暗中“怒视”那寸布料,恨恨地吸了一口气。


    黑暗混杂着嘈杂的雨水声,冥冥中女子的哭笑声,此起彼伏的蛙鸣声,旋转交织钻地他的耳畔。


    此刻他虽然极度困乏,却依旧无法入眠。


    他垂眸捻着那件外衫,试图去寻找一定点能令他平静下来的气息。


    可无论辛氏的衣衫被揉捏的多皱多破,无论那衣衫被浸润得多黏腻,他依旧无法像昨夜那般宁静!


    为什么,为什么辛氏的衣物会不起作用?


    还是她为了控制他,故意将解药带在身上,以此戏耍他,玩弄他,报复他,同他谈条件?


    怒火与不甘迅速冲上心头,男人剑眉紧皱,面色冷峻。旋即使了力道将那衣衫扔向远处,毫不犹豫地掀被起身,出了里间。


    “来人,即刻启程前往齐安!”


    ……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窗台边形容消瘦的女人长叹一息。


    已经连着过去三天了,她去了齐安官署,还有齐安下辖的村镇和驿站,都没有安郎的消息。


    飘来的雨丝落在发间,她也丝毫没有反应,只眸光空洞的盯着眼前的檐角瓦片,无声长叹。


    安郎再如何也是吴郡官署下派的正经官吏,怎么可能会一入齐安便如同人间消失似的?


    那个人,他为何要做到这般决绝  ?为何一丁点的希望都不留给她?


    “夫人,开门啊,您打听的事有着落了。”


    急促的拍门声恰于此刻响起,辛宜的眼眸也跟着亮了起来,旋即起身开门。


    “夫人,小的打听到了,方才楼下有客官说前几天县里确实来了几位生面孔的文人模样的。”


    说罢,那小二撇了撇嘴,抱怨道:“一般读书人可高傲的紧,哪里肯来咱们齐安县。”


    “他们啊,就算是咱齐安县本地的读书人,他们也不愿留在齐安,大都往吴县还有会稽去了。”


    “那人是何模样,可有人知道他往哪处去了?”辛宜忽地急道。


    “诶!就是方才楼下一位喝酒的客官说得,他昨日还见那些读书人往青泽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这些读书人怕不是嫌命长,往那种地方去做何?”


    “咱齐安的名声全都被那青泽山的畜生败光了。”


    “青泽山?那是……何等地方?”辛宜眸底闪着担忧,有气无力道。


    “夫人是外地来得吧,总之得听我这本地人的话,千万不能前往青泽山就是了。”


    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眼辛宜,忽地补充道:


    “青泽山旁就是震泽,当初决堤的溃口也是首先从那处出现的……”


    “不过我们齐安好在地势高,吴县那一带的洼处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多谢告知!”


    房间的门再次关上,小二终是蹑手蹑脚的往前走了几步。


    抬头忽地见到一抹黑影闪过,而后脚边不出意外地多了一两银子。


    旋即那小二眼疾手快地捡了银锭,露出一口黄牙使劲咬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塞进了怀中。


    另一旁,辛宜又再次坐回窗台的位置上,蹙眉不语。


    悬在心头的利剑终究还是刺了过来,辛宜的心直直坠入了谷底。


    她约摸知道了,安郎许是为了调查齐安处的震泽决堤一事,这才隐匿了行踪。


    可那等事是何其的重要,何等的危险,涉及了吴县一带将近几十万百姓的水患,背后不知牵扯到多少人,哪能是他能管得了的事?


    眼下他竟然去了青泽山,他怎么能去青泽山呢?


    家中还有她和阿澈,他怎么能不顾性命安危接下这茬事?袖中的指节紧攥,指尖处泛着一层异样的白。


    若是她早些与安郎道明她的过去,他明白了过于她与季桓的那些恩恩怨怨后,是否能让安郎提高警觉?


    凡事总是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也不可能有后悔药。


    辛宜苦涩地回想着,若真能有如果,她宁肯离季桓越远越好,再也不去试图爱他,再也不妄想嫁他,再也……再也不回去找那把所谓的涧素琴……


    爱他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以致于导致了当下一连串的后果。她仿佛能感觉到,所有的人和事都被交织在一张巨大的网中,密切关联,逃脱不得。


    平复良久,辛宜终是再次抬头看向窗外。她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季桓会处处占尽好处,掌控这他们的命运,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本就是不公平的!她和安郎的命运,不需要任何人去掌控,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生活真正的抉择者。


    她要将安郎找回来,然后离开吴郡,带着阿澈去一个没有季桓,没有那些不堪过去的地方。


    辛宜当下就从客栈租了一匹马,以及防雨的蓑衣。临走前仍是不大放心,路过街旁的铺子时她买了一身男装和一把匕首。


    青泽山在齐安县最西边,山脉绵延不绝,向西至震泽,向东几乎要通向东海。


    故而青泽山的那帮山匪进可上岸烧杀抢掠占山为王,退可向东渡船逃离,官府也一度拿他们没有办法。


    按着地图在关道上行了大半日后,大腿都隐约有磨破的迹象,辛宜有些吃不消了,下了官道就近山脚下的村庄而去。


    此处是齐安通向青泽山的必经之地,安郎兴许也从这路过。他一路风尘仆仆,会不会借宿这边的村子?


    想到这,希望火苗在心底又渐渐燃起。


    雨水将脸上的黄粉几乎冲刷殆尽,辛宜重新敷上一些,又将那把匕首藏进筒靴中。甚至又刻意清了清嗓子,以致声音更像个男子一些。


    这些事情,在七八年前她曾做得相当得心应手。那时候她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每日里不是跟阿兄比试射箭,就是跟阿兄去狩场。


    那时她最拿出手的,便是射箭,猎场上她射中的猎物总是最多的,就算是阿兄和他那些兄弟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可这一切都止在并州爆发的一场疫病中。她意外落水染了时疫,之后的许多年,她的手腕都几乎无力,拿不起弓,举不了剑。


    时至今日,或多或少仍有些影响。就算她现在能拿得弓,但也无法与当年的准头相比。


    穿过茂密的树林后,轻轻袅袅的炊烟渐渐显现于眼前。零零散散的几家屋舍,倒给空静的山村填了几分生气。


    不一会儿,雨势渐渐紧了,辛宜加快了步伐,急忙敲响了近旁一处人家的柴门。


    “来了来了。”


    过来开门是为蓄着短蓄的中年男人。见门前站着个生面孔,旋即提了几分警觉,不经意地打量着辛宜。


    “大哥,雨势过大,在下可否借贵舍避雨?”辛宜沉着嗓子道。


    那男人听罢,也没说什么,旋即领了辛宜进屋。


    辛宜拴好马,放置好蓑衣后,跟着进了屋。


    “婆娘家的,快去熬碗热姜汤给客人喝。”


    进了正屋,男人瞅见窝在窗前做针线的妇人,没好气道。


    那妇人愣了一瞬,看向辛宜的眸光中夹杂着几丝复杂,旋即放下针线,一言不发地去厨房熬姜汤。


    “小兄弟家是何处的,听着口音不像这一带的。”那中年男子的目光自进屋来就没能从辛宜身上离开,“怎么冒着大雨来青泽山?”


    “哦,在下是永安人。”跟韦允安朝夕相处数年,辛宜倒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永安话。


    “在下来青泽山是为了……寻兄。”


    “不瞒大哥,在下的兄长说要出海见识一番,一路他都有给家里回信。”


    “然而恰恰到了齐安一带,就失去了消息。在下想着从永安到齐安去东海,定要经过这青泽山……”


    “原是如此啊。”那中年男人忽地尾音上扬,而后似有深意道:


    “方圆各处都知道这青泽山不大安定,怎么你兄长不从齐安南部绕行,反而单单从青泽山这等地方路过?这倒是不常见。”


    辛宜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右手暗暗抚上靴沿。


    刹那间,她忽地明白了此处的村庄是为何存在了。青泽山这般危险,竟然还有村子能在山脚下安居乐业,这未免太过诡异。


    她一时大意了,可心底深处不免又燃起希望,他们或许知道安郎的踪迹呢?


    若是他们没见过,那说明安郎还是安全的……


    “家中情势算不上太好,兄长也是跟了一伙胆大的同乡,暗地里想绕近路……”


    “不知大哥可有见过我兄长他们打这路过?家中嫂嫂和小侄女都盼着兄长回家呢。”辛宜故意长叹一息。


    “小兄弟莫不是记错了……”不待那中年男子回答,不远处的厨房忽地出来一声碎瓷破裂声,随后是刺耳的女人尖叫声。


    男人听罢也顾不得辛宜,两步并做一步地跑过去查看情况。


    “死婆娘,怎么没把你烫死?连个姜汤都熬不好,老子要你有什么用!”


    说罢,那中年男子瞪着双目踹了那妇人一脚,从碗柜里摸出一包粉末,径自撒进了姜汤中。


    “小兄弟,姜汤熬好了~过来喝吧!”


    那男人端着一碗浑黄的姜汤,返回堂屋。


    此刻屋子空荡荡的,那还有什么客人?


    那男人旋即意识到人跑了,气得径直摔了汤碗,吹响脖子上挂的口哨后,提起刀就冲出大门。


    意识到不对时,辛宜当即解了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从方才的一段交谈中,她实在无法获取任何有用信息。但此处既然被山匪控制着,那安郎若是经由这……


    “别让他跑了。”一阵吆喝声随风飘入耳畔。


    辛宜


    紧紧抓着缰绳,不管不顾地忘前冲。马蹄踏过一洼积水,瞬间溅起一阵浪花,听着后面哒哒的马蹄声,辛宜双腿夹紧马腹,暗暗踩紧了马镫。


    此处山脚地势崎岖不平,再加上刚下过大雨,道路泥泞,算不上好走。


    辛宜干脆放弃了原路返回的计划,当即沿着一处下坡的树林里冲去。


    在身下马匹快速的跑动下,横七竖八的枝叶迎面扑来,不一会,辛宜面上就留下了一道道血红的划痕。


    “大哥,那人往林子里去了!”身后的追赶声步步紧逼。


    见状,辛宜旋即弃了马,捂住口鼻往深邃的灌木丛里躲去。


    辛宜缩在密林底下,秀眉拢着,一颗心紧紧揪起。此处越是危险,她便越担忧安郎如今的处境。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知晓青泽山的险恶,又哪里能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抗衡?


    霎时,脖颈处猛地传来一阵凉意。以为是又下雨了,辛宜便也不愿去理会。


    可知道那股冷意转变为强烈的刺痛后,辛宜顿时睁大眼眸。


    方才她借宿的那中年蓄须男人,正举着大刀,眯着锋利又愠怒的眼眸盯着她。


    ……而那把刀,正不偏不倚的横在她的脖颈,甚至还隐约流出一道血痕。


    “怎么不跑了?”那男人当即从腰间解下绳子,将辛宜的手绑了。


    “老子自打出生就在这青泽山上,你倒是有意思,敢跟我们几个绕圈子。”


    其他几人见那中年男人将人抓了,当即过来奚落辛宜。


    “老子只再问你一句,来青泽山到底有何目的?”那中年男人不耐烦道。


    “寻人。”


    当下被抓,辛宜倒出乎意料的平静,此刻这些山匪总不会再同她在安郎的事上兜圈子了。


    “真是寻你兄长?可眼下从青泽山经过,就根本没有去东海的,你还不说实话!”男人呵斥道。


    “大哥,别好声同他说话了,这么硬气的臭小子,打一顿不就成了,咱哥们前几天不久才把一波奸细送进寨里关起来。”


    “你们前几天捉了人?他人了?可还活着?”辛宜当即红着眸,疯狂地质问那山匪。


    “哟,大哥,你瞧,他们还真是一伙儿的。”刀疤脸冲那中年男人嬉笑道,而后阴恻恻地看向辛宜。


    “别急,等进了寨子你和他们下场一样,剥皮抽筋,油锅铁钉……通通酷刑伺候着!”


    一时间,辛宜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苍白的面上满是划痕,竟显得有些诡异。


    若是如此,死前还能见安郎最后一面,甚至同他死在一处,也算是有始有终。


    只可惜苦了他们的孩子阿澈……


    辛宜不明白,她和安郎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最后会落得这般下场。


    一如当年她掏心掏肺的对待季桓,却落得个被狠心抛弃曝尸城门的下场……


    淅淅沥沥的雨点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辛宜抬眸,看着灰蒙蒙的天,忽地声音嘶哑问道:


    “你们为何会选择来青泽山?”


    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那几人忽地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人不屑笑道:


    “哪里还要什么理由,老子生来在这青泽山上。”


    “真蠢,还问这问题,莫不是脑子吓坏了。”


    辛宜干脆不再说话,继续愣神。那几人带着她出了山坡,准备骑马上山。


    “唔!”破空声迅速袭来,走在前面的刀疤脸痛呼一声,旋即倒下。


    “二狗!”


    看着兄弟被羽箭穿喉,那中年男子目眦欲裂,抓着辛宜当即就打算退回那片林子。


    一阵阵箭雨铺天盖地的射回来,又有不少兄弟倒下。


    那中年男人忽地恶狠狠瞪向辛宜呕吼:


    “是不是你,将我们引出来,好让你身后的人进攻青泽山!”


    对面的箭雨提醒着他来人不再少数。可他们这些山下的暗桩都被引来抓这一个人了,那身后的情况谁又知道?


    “我不知。”辛宜也被那阵箭雨吓道了,颇为无力道。


    “哼,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拉你陪葬!”长刀横在辛宜的脖颈上,他将人提着挡于身前,整个人不停向后退去。


    可他顾得了身前的危险,到底没能防备得了背后的利箭。


    随着脖颈的力道渐消,辛宜这才后知后觉,那男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下。


    骤然失了禁锢,她也不由得害怕起来,接下来恐怕就会轮到她了吧。


    可等了许久,却终没有箭羽箭再次落在,周围的动静仿佛隐匿了一般诡异。


    她步伐蹒跚,一步三倒走出了林子。除了那几个山匪的尸体以及密密麻麻的羽箭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事,旁的事旁的人倒一概不见。


    她忽地有些明白了过来,是谁使安郎来得这齐安县?她为何能在那人只手遮天的吴县安然逃出?她又为何能这般恰巧,从那密密麻麻的箭雨中活了下来。


    他这般所做所为,又是为了什么了?若是仅仅只想报复她,令她不好过,那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可他为何要对安郎赶紧杀绝!


    安郎同他无仇无怨,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安郎。


    察觉脖颈处刺痛感愈发明显,辛宜草草抬手擦去了蔓延的血流,继续往前艰难地行走。


    雨水早将她脸上的黄粉冲得一干二净,七横八竖的红痕印在脸上,显得她愈发憔悴与狼狈。


    男人一身描金玄黑锦袍,头束长冠,撑着油纸伞立在对面的山坡上,面容冷峻,居高临下审视着下面正踽踽独行的女人。


    仿佛未看见他似的,辛氏神情木讷,踩着泥泞摇摇晃晃地走着,似乎下一步就会摔倒在地。


    雨水顺着她的脸庞,与脖颈处的血迹混合交融,流入领口。


    辛宜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那处看她的笑话。


    都到了如今这局面,装失忆未免太过可笑。


    分明过去曾是夫妻的二人,此刻真正“再见”却是这般不堪。


    可她想不出来,她如今还有何笑话可看?夫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她自己当初都险些死在邺城。


    他恨不得杀了她,可辛宜想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什么?


    若为了当年算计他与她成婚一事,那她早已自食其果,甚至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可季桓为何仍不满意?


    终于,摇摇欲坠的身子终是撑不住了,消瘦的背影旋即倒在了泥泞的水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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