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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薄月栖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1章 八宝妆15


    林昭失魂落魄的回了林府,待到正院,又犹疑着不曾进屋,却不想碰见楚氏从内走出,看他神色不对,连忙迎了上来,“昭儿,你怎么了?”


    林昭欲言又止,迟疑两瞬忍不住道:“母亲,您觉得武昭侯那样的身份,会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楚氏不懂林昭为何忽然关心起了霍危楼,略一沉吟才道:“陛下此前想为侯爷指婚,似乎是看中了振国将军家的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昭听着心中便是一沉,眼神闪了闪,“您此前说要为二妹妹相看夫家?可有相看人选了?”


    听林昭问起薄若幽,楚氏眼底一亮,“昭儿,你又问这个做什么?”她眼珠儿一转有些讶然,“你不会是想着,让幽幽嫁入武昭侯府吧?”


    林昭口中苦涩难言,楚氏却完全会错了意,“这怎么可能?薄家如今失势了不说,幽幽在府衙为仵作,仵作是贱役,这绝无可能。”


    楚氏说着叹了口气,“你这般想,是觉得对她有愧吧?可武昭侯的身份你知道的,你想的也太不切实际了,且她一日在衙门为仵作,便一日难寻个好人家,便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大抵也只能寻个普通官门。”


    林昭闻言面色越是沉重,楚氏看他片刻,忽而问:“昭儿,你莫非中意幽幽?”


    林昭瞳底轻颤,犹豫一瞬竟未作答,楚氏目光一紧,“昭儿,你若是愿意,我和父亲不会反对”


    林昭侧了侧身,口中道:“可是母亲才说二妹妹做仵作……”


    楚氏扬唇,“她又不能做一辈子仵作的,我适才所言,不过寻常人家说亲时的权衡,你也知道京城世家官门是哪般谈婚论嫁的,只是我和你父亲对幽幽也有些愧疚,而昭儿你若喜欢,便最是难得。”


    喜欢最是难得,林昭想到适才薄若幽奔向霍危楼马车时的场景,敛眸摇头,“我并无此念,何况从前与宜娴定亲,如今又换做二妹妹,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楚氏有些唏嘘,她与林槐是少年夫妻,当年成亲亦算情投意合,如今林昭将要成婚,她自然也希望林昭选个喜欢的,从前林昭与薄宜娴一同长大,亦十分认可这亲事,她只以为林昭是喜爱薄宜娴的,可到头来却不过是遵父母之命。


    楚氏太了解林昭了,他是国子监教导出的最优秀的天子门生,尊师重道,克己守礼,是世家公子的典范,更从不忤逆父母,楚氏对他不能再满意,可越是欣然,便越想令林昭姻缘也和美不留遗憾。


    她看出林昭并非全无意动,“昭儿,你想好了?”


    林昭拢在袖中的拳头攥了攥,一时不敢看楚氏,诸多考量在他心底翻覆,他根本不知如何作答,他自始至终也不过远远看着薄若幽,且今日瞧见的那一幕,薄若幽分明是心甘情愿的。


    可薄若幽怎能给人做妾呢?


    “我……我想好了……”林昭艰难的吐出口气,“母亲若觉有愧,不妨与程伯伯好生商议商议,为二妹妹择一门好亲。”言毕又道:“要快,最好下次程伯伯为母亲看病之时,母亲便与程伯伯提此事。”


    楚氏大为不解,不明林昭为何这般着急让她给薄若幽相看亲事,可林昭也不再多言,很快便与楚氏告辞,“母亲务必尽心,外头凉,且进屋内歇着吧。”


    他说完便走,心中却觉酸涩,他多年来按众人期许走好每一步,不争不抢便有了如今的仕途,可眼下轮到他为自己抉择了,他竟鼓不起任何勇气。


    ……


    翌日清晨,薄若幽又早早到了衙门,刚走到内库门口,便看到竟有人比她来的更早。


    是胡长清带着两个文吏站在柜阁之前。


    她迈步进门来,胡长清转身看过来,见是她来了,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却还是正色上前来,拱手行了一礼,“薄姑娘”


    薄若幽后退了半步,“胡仵作这是做什么?”


    胡长清面生赧然,“当日我在家中毒发,是姑娘和捕头前去救我,后来在营中,亦是靠着姑娘义父的方子才令我与其他病患解了毒,我……我从前对姑娘言辞不敬,今日该当致歉。”


    胡长清如今病好了,心态也大为转变,竟一改往日尖刻气小模样,对她一本正经道歉起来,薄若幽本非记仇之人,便道:“没什么,我未曾放在心上。”


    胡长清似松了口气,指着柜阁上几处空隙道:“按捕头的吩咐,我们已将建和十八年的卷宗重新看了一遍,还是无所获”


    薄若幽略一沉吟,“还是要往前翻,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记不清时间也十分寻常,火灾伤了人命,并非小事,不可能轻易丢失。”999xs


    胡长清应是,一边将柜阁上卷宗取下,一边道:“此番命案死了三人,且次次都以虐杀鸟雀做预示,我还听捕头说,园内鸟雀养的极有灵性,因此我在想,凶手是否会驯鸟之技?”


    薄若幽颔首,“我亦如此想过,可园内驯鸟儿的师傅只有四位,捕头查问过,他们与死者三人无冤无仇,且都有人证在身边,并非凶手。”


    “死者三人和另外二人,早年同出赵家班,而但凡人命案子无外乎为情、为财,亦或为仇,此番凶手杀人手段诡谲,又有惩戒之意,在我看来更像是为仇。”


    薄若幽说完便抱着卷宗往桌案边去,“是为仇,且死的还都是赵家班中人,若是能找到当年赵家班还活着的人,或许便能知道凶手杀人的原由。”


    她将卷宗往桌上一放,“或许,凶手便是当年赵家班幸存下来的人。”


    胡长清与她相对而坐,很快室内便剩下了簌簌的翻书声,几人查看着卷宗,一直看到午时后吴襄才满头大汗的从外头回来,原是查阅卷宗无所得,他又去跑了跑城中棺材铺。


    “棺材钉都是簇新,只是花样寻常,问了一圈,最近两月内单买过棺材钉的人不少,如今正


    在细查,只是要耽误些许功夫。”


    寻常百姓家里若有老人,多半会早早备下棺椁,除非有人暴亡才会连棺椁也新买,如此一来,单采买棺材钉之人也不算少,追查依旧是大海捞针。


    薄若幽一颗心沉甸甸的,吴襄看他们仍在看卷宗,便直言不愿吃这苦头,令他们继续找当年记录,自己则带人往城中摸排走访。


    日头西斜,连胡长清几个都坐不住了,薄若幽却还入定似的没动,她在这等枯燥之事向来有比常人更不凡的韧性,胡长清在旁看着,心底暗暗佩服。


    就在他实在眼酸背痛想溜出门松快松快之时,他忽然看到薄若幽秀眉一皱。


    她微倾的身子往下一探,更仔细的去看当前书页,几息之后,她深秀的眸子猝然亮了起来,“建和十七年三月初五,城南柳儿巷杂戏班子火灾,共死五人,两老三幼,包括赵姓班主在内,又有三人重伤,案子最终未曾找到纵火之人,推断是戏法所用磷石过热自燃引起的火灾,后来不了了之了。”


    胡长清两步上的前来,几个文吏亦神色大振,纷纷朝着薄若幽围了过来,他们不分昼夜查了百多册卷宗,未想到那老师傅当真说错了时间,火灾实际发生在建和十七年。


    胡长清着急问道:“然后呢?”


    “当时的杂戏班子只剩下八人,其中五人因火灾而死,面目难辨,仵作验尸后,断出其中两人未班主夫妻,皆年过百般,另外三人都是戏班中的学徒,受伤的三人,两个是学徒,还有一个是戏班内的杂耍师父。”


    “所有学徒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这上面不曾记载他们籍贯来处,只有这杂耍师父姓钱,乃是京城人士”


    薄若幽翻过一页,眼瞳骤然紧缩,“是京郊钱家镇人士。”


    薄若幽说完,将这本卷册递给胡长清,胡长清忙去细看,却只有薄若幽所言之记载,他拧眉道:“可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会回老家去吗?”


    案卷上并未记录幸存者后来去向,然而这位钱师傅当年已是而立之年,又受了重伤,若不回家,还能去何处?


    薄若幽双眸明灿灿的道:“一定会回老家,即便如今不在钱家镇了,也必定还有故旧族人在那里,快派人将捕头找回来”


    ……


    吴襄回来的很快,见屋内桌案上堆了小山一般的卷宗,而当年的案卷记录还真的被薄若幽找到,顿时喜上眉梢,再听到钱家镇几个字,更是神色大振。


    “此处我知道,我还去过,距离京城半日路程,镇子上许多人都在京中做工讨生活,我这就出发!争取今夜便能问个明白!村子里的人来城内讨生活的多,可杂耍却不常见,只要他还活着,我一定能找到。”


    吴襄办差从来风风火火不畏劳苦,薄若幽自也盼他此行顺利,待吴襄带着人马趁着暮色出城时,薄若幽乘着马车归家。


    马车刚走入程宅前的长街,外面周良便轻唤,“小姐,府上来客了”


    薄若幽眉梢微扬,掀帘朝家门方向看了出去,这一看,竟看到两队华服侍从簇拥着两辆马车站在程宅门口,这长寿坊本就是达官贵人集聚之地,因这般声势,周遭许多家门洞开,都朝程宅张望着,薄若幽顿觉心头狠跳了一下。


    周良认不出,可她却一眼看到了这些侍从身上皆着盘领右衽的鸦青宽袖袍服,他们各个发盘在顶,眼观鼻鼻观心,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不似寻常官家侍从,待马车走的近了,便能发觉他们各个皆是面白无须,薄若幽熟悉人之容色,当下便猜到了他们来处。


    她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马车最终在程宅门前停下,门扉半掩着,里头有低低的说话声,薄若幽推门而入,当先看到良婶惶恐的等在门口,见她回来,立刻迎上来。


    “小姐,宫里来人了。”


    薄若幽并无意外,强定着心神问:“是何人?”


    良婶低声道:“老爷称其为福总管。”


    薄若幽心中有了底,待转过影壁,昏黄的暮色中,她看到了一个着绯色圆领袍服的白发老者,程蕴之正陪在老者身后说话,听见脚步声,老者和程蕴之一同转身看来,很快,他嗓音尖细的笑道:“这便是令爱?”


    “正是。”程蕴之在老者看不见的地方淡去笑意,目光带着警示的望向薄若幽,“幽幽,快过来见过福总管。”


    薄若幽敛着眉目,快步上前福神,“民女拜见福总管。”


    福全笑吟吟的望着她,目光比程蕴之还要亲善,“姑娘回来的这样晚,可是衙门十分忙碌?”


    薄若幽头也不抬的道:“有一桩命案未破,去帮着做了些许杂事。”


    福全这才道:“起身吧,不必多礼。”


    薄若幽刚站直起身子,便听福全温和的道:“姑娘去更衣吧,陛下要见你,咱家这就要带你入宫去面圣了,你回来的晚,眼下天都要黑了,陛下只怕等久了。”


    程蕴之不由惊呼:“福总管,这怎使得?”


    福全看也不看他,仍望着薄若幽,唇边的弧度定住似的未变,“陛下想看看,令侯爷求娶的姑娘是什么模样。”


    程蕴之有些着急,“可是”


    “义父,没关系的。”薄若幽出声安抚,又对福全道:“公公稍后,民女这边去更衣。”


    福全似乎很是满意,笑着令她自去。


    薄若幽快步回自己闺阁,她利落的寻出件更端容些的裙裳,更衣时指尖虽在轻颤,动作却丝毫不缓,不出片刻,她快步回到了中庭。


    福全上下打量她,虽换新衣,却通身素净不见华美饰物,面上更是粉黛未施,饶是如此,却也眸似新月,色若春晓,福全笑着颔首,“姑娘请吧”


    程蕴之急的面生薄汗,薄若幽眸带安抚的与他辞别,转身出了门,福全跟出来,指了指后面一辆马车,“姑娘放心,晚些时候,会送姑娘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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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若幽应声,待上马车放下帘络,才觉一颗心跳若擂鼓。


    入宫面圣,这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事,而皇帝对霍危楼颇多猜忌,她不知此行等着她的是什么,可她深知,要与霍危楼成婚,这或许只是第一关。


    夜色悄然而至,一轮弯月爬上中天,秋末初冬的月辉又冷又冽,她端正的坐在马车内,因怕失礼,连帘络也未敢掀起,车轮滚动之声先淹没在御街的人潮中,可随着靠近宫门,繁华热闹远去,辚辚声又沉又重的落在她心上。


    马车在宫门处停驻时,薄若幽只觉背脊发凉,掌心更沁出层薄汗,待从马车上走下来,抬眸望见巍峨宫阙,冷酷的天家威严压迫而来,令她呼吸都轻了三分。


    “入宫门不得乘坐车马,姑娘要与咱家步入内殿。”


    福全笑意和蔼,薄若幽却未觉丝毫暖意,她沉稳应了,跟着福全入了宫门。


    穿过黑洞洞的城门,皇城的白石地砖又冷又硬,宫道狭长逼仄,宫墙却高高耸立挡住了她大半视线,她目光落在身前两步之地,并不去胡乱张望。


    侍从执着宫灯,脚步细碎,悄无声息,她进了两处仪门,只觉这宫道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头,而一路上遇见宫人无数,却也不曾听见任何声响,这宫阙恢弘贵胄,却安静的叫人心底发慌,那些垂着眉眼的面孔木然到毫无生息,莫名的紧张在她心中沉积。


    “姑娘,马上到了”


    福全的声音猝然响起,饶是薄若幽镇定,也觉心头突的一跳,她抬眸,只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座灯火隐约的殿宇怪兽一般匍匐在夜色中。


    她拢在身前的指节猛地收紧,心弦更前所未有的紧绷了起来,她知道,大周的皇帝就在这殿阁之中,而帝王心术,要比任何一桩凶案都来的难以揣测。


    她背脊开始发僵,不自觉屏住呼吸,直到胸口生出些冷涩的闷痛,又咬紧牙关,挺直脊骨,力求让自己看起来不那般惶然失措。


    “公公且慢”


    寂静的夜色中,一道抵喝猛然响起。


    福全忽然驻足,薄若幽甚至愣了愣才觉出那声音的熟悉,她眼瞳一震,猛然回身,一眼看到了一人一马迅疾而来。


    悠长昏黑的宫道上,薄若幽一眼认出了霍危楼俊伟的身影,她眼瞳骤亮,又见霍危楼在众目睽睽下疾驰至他们跟前,利落下马,有些不满的望着福全。


    “陛下如此也太不够意思,我等了多日不见谕旨,他竟还要偷偷将人带入宫来问话。”


    福全也怔然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无奈笑道:“侯爷未有谕旨便在宫内策马,陛下若是不快,可要治侯爷的罪。”半真半假说完,又看薄若幽一眼,“陛下正是定了要赐婚,方才要见见薄姑娘,侯爷这般着急追来,是怕吓坏了姑娘不成?”


    霍危楼上前,其他侍从见状立刻让的更开些,他深邃的望着薄若幽,人还未至跟前,已先令薄若幽安下心来,“她第一次入宫便是这般阵仗,当真吓坏了如何是好?”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便不再移开,直直走在她身前站定,又毫不避讳的握住薄若幽的手,“的确该先来见舅舅,只是应当由我带她过来,她性子温柔,可经不得吓。”


    福全忍不住瞪大眸子,好似不认得霍危楼了一般,又见霍危楼如此不避嫌,想说什么又忍了住,霍危楼这时看向他,“先去通禀吧,要见舅舅,还是要守规矩的。”


    福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又快步朝前面殿宇行去。


    霍危楼捏了捏她濡湿一片的掌心,牵着她跟上去,走远了几步,才略侧身过来,“这宫里虽不比外面,可有我在,莫怕。”


    薄若幽紧绷了多时的心弦在看到他的刹那便松了下来,而此时,她发凉的手在他掌心一寸寸回暖,那颗沉冷压抑的心,亦涌入了鲜活热烫的暖意,望着眼前通向御殿的宫道,她只觉这路再远,她也能毫不畏怕的与他走下去。


    “侯爷如何知道我入宫了?”她小小声的问。


    霍危楼语声微沉,“福全出宫没多时我便知道了,本以为或许是来侯府的,却未等到,再派人探时,便说他去了长寿坊,我便猜到是何事。我纵马追来,却未赶得及,只好驰马入宫。”


    薄若幽浑身的紧迫都在此刻散去,察觉出霍危楼语声之中确有薄怒,便歪头去看他,“那侯爷可会被陛下罚?”


    霍危楼侧眸看她,“往日再如何也不会罚,可今日若他要罚,我也认了。”


    为他赐婚不算小事,可霍危楼没想到建和帝竟有心见薄若幽,如此公然带她入宫,自然也不会对她如何,只是想到薄若幽独自一人进了这偌大皇城,还要面见天子,他便如论如何放心不下。


    薄若幽反手握住他,他指节微松,很快便与她五指相扣。


    薄若幽眼风扫过身后不远处的侍从,又轻声问:“陛下是怎样的人?”


    御殿近在眼前,霍危楼却并未立刻答她此言,他略想了想方才道:“陛下,便是陛下。”


    薄若幽很快便面露恍然,是了,皇帝便是皇帝,他是九五至尊,是天下之主,无需用任何词汇形容,她也该明白这二字含义。


    霍危楼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本不该让你经历这些”


    寻常官门氏族婚嫁,哪里要经这般场面?莫说薄若幽,便是那些早先入过宫的高门贵女,忽然被一众宫侍押送一般独自带入宫中,也要在此刻惶然不安生出畏怕来。


    御殿已经很近了,灯火从窗棂之中倾泻而出,映出薄若幽清澈坚毅的乌瞳,她微微摇头,“不,我知道与侯爷成婚要经历什么,我心甘情愿,也一点都不怕。”


    霍危楼眼底光华闪动,他带着她走上御阶,走至御殿之前,很快,福全从殿内走出来,殿门从内打开,里面传出建和帝那惯常温和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162章 八宝妆16


    有霍危楼在,建和帝当真亲善似长辈一般,可华灿明灯将他冕服上的龙纹映的煊赫狰狞,薄若幽一颗心提着,绝不敢有分毫轻慢。


    她答了建和帝几问,又听霍危楼笑音悦耳,言辞一时放肆一时恭敬,惹得建和帝笑骂薄责,末了,建和帝叹着气道:“旨意已拟好了,照你的意思,册封县主,尊荣也不落在薄氏身上。”


    建和帝又道:“你母亲多病,这些年颇受苦楚,你少年从军,虽是功绩赫赫,可其中苦累朕亦明白,如今你要大婚,朕唯盼你以后康乐安宁,朕给她择定封号时便选了安宁二字,望你明白舅舅苦心,至于婚期,钦天监为你定在明年二月初三,是个极好的日子。”


    是当真祝他成婚后安然顺遂,还是想令他安分守己,对霍危楼而言并不重要,他干脆利落应下,薄若幽却很是意外,她没想到还有册封一说。


    建和帝不多留他们,霍危楼带着她谢恩,而后便告退离了御殿。


    夜风带着初冬的寒凉,连绵无际的宫阙飞檐披着月辉,好似结了霜色,霍危楼仍牵着薄若幽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步伐极是轻快。


    “婚期虽晚了些,可下月要为你父亲母亲做忌日法事,也不宜成婚,之后的二月功夫足够准备周全,旁的也罢了,此番成婚还当遵着礼数。”


    霍危楼未仔细谋策婚事之时,只想快点将她娶回侯府才好,可到了如今,却生怕何处不周令她不喜,又或为人非议,他当真少有如此谨慎之时。


    过了建和帝这一关,薄若幽心境微松,这是她头次入宫,只此一行,知宫闱内何等森严压抑,又见识帝王心术难测,便越发对霍危楼的处境明白了几分,深知他不易,又听他记着为父亲母亲做忌日法事,又是心疼又颇为动容。


    她轻声应下,“都听侯爷安排。”


    她眼底尽是信任,神色泰然,姿容慑人,霍危楼看着,不免心潮难平,他父亲母亲的悲剧因成婚而起,他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自戕,一个疯傻,过往的二十多年他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这样一人令他做婚娶之想,直到他想将她风雨不侵的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二人走出宫门,霍危楼送她归家。


    马车往长寿坊去,霍危楼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将冷酷迫人的宫城远远甩在身后。


    程蕴之独自在家中等候,薄若幽心道他必定担心坏了,待回了家,程蕴之果然急的一直站在中庭未曾挪步,见是霍危楼送薄若幽回来,程蕴之颇为意外。


    薄若幽将霍危楼入宫为她解围说来,程蕴之这才恍然,霍危楼又道:“旨意明日便会送到府上,陛下会册幽幽为县主,婚期定在年后二月初三,明日我令福安过来,先生若有什么需要置办,只管令福安去做,时间还早也不必操之过急。”


    程蕴之没想到霍危楼竟能让建和帝给薄若幽侧封县主,要知道凭薄若幽的身份,是无论如何得不来这份尊荣,霍危楼言毕并不多赘述,容色亦是如常,仿佛求册县主不值一提,程蕴之看着这样的他,心底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好,侯爷是大周的功臣,亦是北地军中的英雄,将幽幽交给侯爷,我是放心的,她父亲母亲在天之灵看见,想来也会欣慰。”


    霍危楼郑重道:“必不让先生失望。”


    时辰已晚,霍危楼没留多久便告辞离去,他一走,程蕴之欣然道:“侯爷果真是考虑周全的,册你为县主,旁人不会因出身对你横加指点,将来便是如何,你亦有退路,他这是想令我们无后顾之忧。”


    薄若幽在御殿内便明白了霍危楼的用意,起初他道成婚之言时,还惹她惊怕,谁知到了如今竟无一处不妥帖,她又想,霍危楼内里实则是极温柔之人,只是常人难以窥见,他亦从不屑于表露,每每想到是她独享他的柔情,她的心便要不可抑制的急跳起来。


    第二日一早,宫里的旨意便声势浩大的到了程家,见到了圣旨,薄若幽才知道建和帝说的尊荣不落在薄氏是何意。


    圣旨上说,册封薄若幽为县主,乃是因程蕴之解黄金膏之毒,仿若在世神佛,拯救万民于水火,为表皇恩,册其义女为县主,并赐婚武昭侯。


    此圣旨一出,整个京城为之震动,皇帝早先替程家平反本就为一次恩赏,谁知如今竟还有第二次,而世人更未想到,皇帝此番还将武昭侯的婚事也定了!


    程家左右邻里多为官户,此刻不论打未打过照面,皆登门祝贺,霍国公夫妇带着霍轻鸿一道往武昭侯府去,自也未想到霍危楼悄无声息的定了亲。


    外面议论纷纷之时,消息也传到了林家,听见下人之言,楚氏几乎疑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册封谁为县主?”


    “册封薄家二小姐,就是若幽姑娘。”


    楚氏张大了嘴巴,手中拿着的书册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婢女继续道:“不仅如此,陛下还给若幽小姐和武昭侯赐婚了。”


    楚氏满脸的不敢置信,良久后,林槐从外走了进来,楚氏连忙道:“老爷,你听说了吗?陛下竟然给幽幽和武昭侯赐婚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槐颔首,“听说了,当真不曾想到……这还能是怎么回事?蕴之虽说救人有功,可第一次就赏赐过了,没道理如今还要再赏一次,这很明显是侯爷所为。”


    “武昭侯怎会……”


    楚氏妇道人家,也未见过霍危楼如何和薄若幽相处,可林槐却在洛州便见过了,他如今只有满心后怕,“我猜侯爷一早就对幽幽有意,我们却都以为他看重幽幽只是因公差,幸好,幸好我们未提过让昭儿娶幽幽”<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说至此,林槐又道:“侯爷多半也想到了幽幽出身寻常,这才为她求了个县主之位,如今又有陛下赐婚,幽幽便可名正言顺的做武昭侯夫人了。”


    楚氏亦道:“难道侯爷不曾介怀幽幽仵作身份?  ”


    林槐摇头,“侯爷的性子,不能以常人相较,幽幽做仵作,在寻常人眼底,只觉卑贱不吉,可侯爷只怕反倒欣赏她有此无畏孤勇实属难得,不过无声无息的求册封县主,求赐婚,还是叫人意想不到,又的确是侯爷行事之风”


    林槐言辞间十分叹服,楚氏心底却有些酸溜溜的,想到林昭那怅然神色,又开始暗自后悔,然而如今陛下亲自赐婚,无可更改,而谁又敢去抢夺武昭侯中意之人?


    林槐不明她的心思,催促道:“你若是好些了,便起来收拾收拾,这样的喜事,我们要登门相贺才是”


    自己心酸便罢了,还要登门做贺,楚氏只觉口中含了黄连一般发苦,她想到林昭,又忙去问下人,“公子呢?”


    侍从道:“夫人放心,奴婢们一早就告诉公子了,公子已经知道啦,眼下人在自己院中呢。”


    这侍从不知内情,想到林家待薄若幽亲近,也十分替薄若幽高兴,她喜滋滋的模样惹得楚氏又一阵心酸,想到下人们将此事当做大喜事说给林昭听,忍不住轻斥了一句,而后十分不情愿的起身去更衣备礼。


    再如何心不甘情不愿,楚氏也不想失了礼数,程家平反,薄若幽又是板上钉钉的武昭侯夫人,她如何敢轻慢?没多时,夫妻两备了礼物准备往程家去,然而刚出门,他们又看到了薄宜娴。


    薄宜娴今日又来等了许久,本想等林昭,却不想等到了林槐夫妻,见到两位长辈,她连忙泪眼婆娑的上前来请罪,楚氏看到她便觉头痛,压着气性道:“我们要去看幽幽,你先回去吧,整日守在我们府门外,也不像样子。”m.999xs


    薄宜娴听得大惊,“伯父伯母去看二妹妹可是有事?”


    楚氏见薄宜娴如此,便明白她还不知薄若幽被赐婚之事,楚氏有些憋屈的道:“自然是为着喜事,你很快便会知道了。”


    薄宜娴本就猜测林槐夫妇去找薄若幽是想让薄若幽做林家儿媳,此刻再听到这话,更觉五雷轰顶,喜事?除了儿女婚嫁,还有什么喜事?


    她将薄若幽与霍危楼之事告诉林昭,本就是想让林昭绝了心思,却没想到林家二老还能如此,她一时悲愤无比,只觉林昭根本不曾将真相告诉林槐夫妻。


    她红着眼眶问:“伯父和伯母,可是想让二妹妹嫁给昭哥哥”


    林槐听得容色大变,立刻便去看远处路上行人,生怕这话传到武昭侯府去引来祸端,看他此般神情,薄宜娴更觉自己猜对了。


    她咬牙道:“伯父伯母,薄若幽根本配不上昭哥哥,你们不知她是怎样自甘下贱的人,她贪图荣华富贵,以色侍人,连武昭侯那样的人都敢觊觎,像她这样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人,以后只会沦为笑柄,难道你们要让昭哥哥娶这样的人吗?”


    林槐和楚氏像见了鬼一般望着她,薄宜娴发泄完这口怒气,才后知后觉的看到二人眼神不对,她心底莫名一慌,又接着道:“我说的是真的,伯父伯母,她仗着自己有三分姿容,武昭侯怎会给她名分呢?”


    她越说语声越大,已引得路上行人驻足看来,林槐怕惹祸上身,气的面色涨红,“你是不是疯了,这是你一个有世家教养的人该说的话?”


    楚氏见围看人多,也觉不妙,想到薄宜娴母女没脸没皮的在林家门上闹,为林家惹来无数闲言碎语,忍了多日的怒火亦爆发了,“我看你才要沦为京城笑柄,陛下已册幽幽为安宁县主,又为她与侯爷赐婚,你又是什么身份?竟在此大放厥词!”


    薄宜娴好似被这个晴天霹雳砸晕了,她一时未曾反应过来,“什么县主?什么赐婚?这……这怎么可能……”


    楚氏冷笑一声,“我看你才该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与昭儿婚约已不作数,往后也莫要来我林家撒泼,否则,我叫这京城众人看看是谁自甘下贱!”


    楚氏压低声量,可这话仍似鞭子一般打在薄宜娴身上,她狠狠剜了薄宜娴一眼,扯着林槐便走,薄宜娴站在原地,如坠冰窟,她绝不相信薄若幽会得县主尊荣,更不信陛下会给薄若幽赐婚!


    她忙乘着马车归家,急不可耐的想证明楚氏所言是假的,可刚进薄氏大门,便看到魏氏正命人将采买的礼物装去马车上,魏氏一脸喜色,一看到她,笑容一淡,又嘱咐侍从小心上好的玉器摆件,莫要磕碰坏了。


    “二婶,你这是要去给谁家送礼?”


    “你又去林家了?你还不知吧,咱们二小姐被陛下册封为安宁县主,并指婚给了武昭侯,婚期就定在明年二月,如今各家都要去恭贺,我们更不能大意。”


    魏氏说完横她一眼,“不过你和你母亲就不必去讨嫌了。”


    薄宜娴面无血色,望着魏氏备下的厚礼,嫉恨的想,为何薄若幽能嫁给武昭侯,还能做县主,而她连与林昭的婚约都保不住?


    “不可能的,陛下可知她那凶煞命格?她活不过十八岁,还克死了全家,陛下怎会让她嫁给武昭侯?!”


    魏氏也忍了薄宜娴多日,此刻压不住的嫌恶从她面上露出来,“我劝你安分一点,你愿意去林家闹随你,你不要薄氏的脸面我也随你,可你若敢坏了你哥哥的前程,我一定饶不了你!”


    魏氏瞪她一眼,转身出门,换上一副笑容去往程家道喜。


    ……


    从午时开始,邻里间的拜访便让薄若幽颇为烦恼,她是女子,本也不好在外见客,于是干脆去衙门避避吵闹。


    世家贵族间消息灵通,衙门里知道此事的人却不多,薄若幽如常进衙门,一问便听闻吴襄刚从外回来。她心底微动,忙往内堂去,果然看到吴襄和几个出门的正在里头歇气。


    见薄若幽来,吴襄起身道:“本想让人去请你,你倒是自己来了!”


    薄若幽眼底微亮,“是有线索了?”


    吴襄颔首道:“去了钱家村,没有找到那个钱师傅,只找到了他的亲族,问了


    些东西出来,这个钱师傅幼时早早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后来受人恩惠学了些杂耍戏法,这个恩人是谁村里人不知道,可我猜测多半是赵班主。”


    “村里人还说,钱师傅在十二年前回去过一次,回去的时候带着五口装了死人的棺材,买了块坟地拢了五座坟,后来在村子里养了大半年的伤,然后便消失了。当年他们被烧伤的有三人,回村子里的也是三人,村里人说他此前离家多年,老家也无田地,因留在村中不好过活,后来便走了。”<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这一走便再未回去过,可村里人发现,那几座坟冢却每年都有人去祭拜,那坟地我去看过了,其中一座坟的主人便是姓赵,可以肯定是赵班主和另外丧生的四人了,只是村民们从未碰见祭拜的人,当年赵班主死后,剩下的故人也不过那么几个,总不至于是柳青等人,柳青他们的言辞本就有假,如今更有隐瞒不开口,而凶手躲在暗处,目标明显,我怀疑当年赵班主他们死的蹊跷,而寻仇之人要么是钱师傅,要么便是其他幸存者。”


    吴襄一气说完,抱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薄若幽直接问:“可能验尸?”


    吴襄抹了把唇角,咧嘴一笑,“不愧是你!验尸要与大人交代一声,毕竟找不到那钱师傅,咱们这般是私自去掘人家的墓,只是他们过世多年,可能验出什么”


    “不好说,其实在看卷宗之时,我便在想若有当年验尸的验卷就好了,也能知道那火灾是否是意外,可惜未曾保留验卷,又或者当时根本未曾验出什么。”


    吴襄一握身侧腰刀,“我信你,你说不好说,便是有三五分把握的,我这就去找大人。”


    薄若幽跟在吴襄身后去见孙钊。


    孙钊一听说要带着衙差去掘人家的坟,面色顿时变了,“不好如此,万一你说的钱师傅并非凶手,人家发现京兆伊衙门干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闹了起来,到时候咱们可没法解释。”


    吴襄苦着脸开始分析此番利弊,先说当年办案之人如何如何渎职,未留下详细验状,否则也不必跑去那荒郊野地挖人的坟,又说百鸟园是南安郡王之地,若案子拖着查不出个缘故,南安郡王闹去皇上跟前,衙门也难交代。


    说了半晌,终是让孙钊松了口,吴襄乐呵呵的跑出去叫人,孙钊看向薄若幽,又站起身来对她拱手,“恭喜县主。”


    薄若幽方知孙钊已经知道了,她福身称不敢,孙钊又叹道:“今日是县主的好日子,没道理今日还去城外验尸的,且此去路远,待回城只怕已是深夜。”


    薄若幽失笑,“大人不必如此,反倒让我不自在,想来大人也知陛下为何册我,往后与从前当无甚分别。”


    孙钊自然明白是霍危楼之请,见薄若幽与往日也无甚变化,不觉心中赞赏,没多时,薄若幽便随着吴襄出了城。


    此时已日头偏西,吴襄所言坟地就在钱家镇西北,他们一路急行,到了钱家镇之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薄若幽害怕天黑不好验尸,不敢耽误的往那处坟地摸去。


    坟地在一处山脚下,周围无人养护,如今已是荒僻,众人从蒿草之中踩出一条路来,待走到了近前,才看到几株松柏笼罩着五座坟。


    坟前也长满了蒿草,可蒿草丛中,却有未烧完的香烛,吴襄指着香烛道:“这颜色还未败完,估摸着就几个月前来过人,许是清明有人来祭拜过。”


    薄若幽也看见了,回身朝四周看了看,疑惑道:“钱师傅离开了村子,却又能年年来祭拜,可见距离此地并不算太远,会否就在京城之中?”


    此言更添了佐证,吴襄一声令下,挖坟。


    虽说打定了主意挖坟验骨,可临动手,衙差们也觉颇为失礼,众人先拜了拜,方才开始掘墓,薄若幽做主,先掘赵班主的墓。


    坟冢垒砌的颇为结实,挖开巨石和土堆颇用了些功夫,夜幕落下前,腐朽的棺椁残片被挖出,衙差们顿时格外小心,又得片刻,被泥土掩埋的骸骨露了出来。


    薄若幽戴上护手,上前帮着衙差一起清理骸骨上的泥土,骸骨掩埋多年,其上泥垢和灰质层极厚,又怕损伤骸骨,众人都十分小心谨慎,待让一整具骸骨露出,天光已有些昏暗。


    其他人退开,薄若幽找出一把鬃毛刷子上前验骨,将骨头上的泥垢刷去,方才能看到几分本来的骨质,吴襄在旁道:“这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个结果,还是让其他人去挖别的坟吧,今天晚上咱们有的忙”


    他去一旁指挥众人,这时,薄若幽忽然开口道:“捕头”


    吴襄还没走出两步,这时忙回身,一眼便瞧见薄若幽手中正捧着死者颅骨,她将那颅骨举在眼前,正小心翼翼的盯着颅骨前额和侧面看,吴襄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快便有发现?”


    薄若幽凝眸看向他,“若这当真是赵班主的骸骨,那他当年极有可能不是死于火灾。”


    吴襄闻言立刻疾步上前,其他人听见这话也都围了过来,众人本就是怀疑当年赵班主几人死的古怪,没想到刚看到第一具骸骨就有了发现。


    吴襄情急道:“怎么说?不是死于火灾,那致死伤是什么?”


    薄若幽继续刷着颅骨上的灰垢,“左右两侧的颅骨有裂缝,包括前额额骨在内,都有骨裂的痕迹,能在人的颅骨上留下这样的伤痕,若是生前伤,那死者必死无疑。”


    说完这话,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眼瞳轻轻一颤,片刻后,她语声微寒的道:“这伤势……像是死者被人用利器穿头而过留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评论区都有看,说的有道理的会思考并调整,说的不着四六的我就当宁阅读理解不到位了,剧情快慢节奏每个人喜好不同也会有不同看法,请理性发言,不要吵架。


    另外,说我注水什么的我并不认同,后续会尽量写快,其实我也很想早点写完。


    第163章 八宝妆17


    松柏在地上投下大片树荫,昏暗陆离的光影中,吴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以肯定吗?若当真是被利器穿头而过死亡,岂非和叶翡的死法一样了?”


    薄若幽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小刀,一点点将颅骨上的灰垢刮下,又用鬃毛刷和粗布帕子擦洗,没多时,颅骨之上露出了两处被泥垢封黏住的破口。


    若死者是被烧死,颅骨该是完整,可如今不仅骨裂明显,还有破口之处,吴襄乍一看过去,便觉薄若幽的推断八九不离十,而颅骨露出本来样貌,亦令薄若幽得更多佐证。


    “若是完整的颅骨,该是顶骨、额骨、枕骨、颞骨与面骨严丝合缝,且皆是完整才对,可眼下,死者颅骨颞窝处有明显伤口,捕头且看”


    “所谓颞窝,便是额骨、顶骨、颞骨和蝶骨大翼四处汇聚于一处,乃是颅骨骨质最为轻薄之地,也就是人的太阳穴处,叶翡死的时候,凶手用棺材钉自叶翡的右边太阳穴刺入,左边太阳穴刺出,便是穿过了两侧颞窝。”


    “此颞窝之内,有脑中最要紧的几处血脉,莫说穿脑而过,便是任一处颞窝受伤,骨折或者骨裂,都极有可能引起脑内血脉破裂,从而令人迅速死亡。”


    薄若幽指着手中颅骨上裂纹,“死者颅骨左右颞窝皆有伤处,右侧伤口大,左侧伤口小,顶骨和额骨的裂纹,亦是右侧大于左侧,不仅如此,右侧伤口乃是孔状伴凹陷性骨折,可以肯定,杀死赵班主的手法与杀死叶翡的手法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用尖锐利器从右侧太阳穴中刺入,穿内颅而过,从左侧太阳穴刺出。”


    薄若幽沉吟片刻又道:“当年的案子,是用火灾致死定案的,如果人受了这等外伤,却拔出了凶器,而后在火灾之中被烧成一具焦尸,勘验现场的衙差未曾发现也情有可原,且此案未留下验状,我怀疑当初办案之人并未上心,多半不曾请仵作去验尸。”


    霍危楼说过,十多年前的京兆伊衙门主官因贪腐获罪,如今还在天牢之中,可想而知当时的京兆伊衙门并没有如今这般勤谨爱民,虽然死了许多人,若当时的捕头若想草草了事,将命案定为意外也不无可能。


    吴襄面色阴沉起来,“这是十二年前的事了,杀人手法却一模一样,赵班主被如此杀死,不可能今日杀叶翡他们的是同一个人。”


    薄若幽看着手中颅骨,“不仅不是同一个人,我还怀疑,当年有人知道赵班主是如何死的,而如今杀叶翡,不过是为了报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薄若幽点头,又将目光投向了另外几座坟冢,“是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需要检验另外几具骸骨便知道了。”


    吴襄也面色一振,连忙让其他衙差继续挖坟,此刻天色亦昏暗下来,薄若幽借着最后一丝天光检验完了赵班主的骸骨。


    “除了颅骨上的伤势之外,死者的左臂和手腕有骨折伤,像是被绑缚或者虐打落下的,致死伤还是颞窝处的刺穿伤。”薄若幽说完,将颅骨回归原处。


    吴襄没忍住低低咒骂了一句,又道:“杀了人,又放火毁尸灭迹,凶手是当真心狠手辣,若说凶手是用同样的法子回来报仇雪恨,那当年害了赵班主的人,莫非便是叶翡他们?”


    吴襄算了算,“这是建和十七年的事了,那时候他们几个都不到十岁,不过都是些半大孩子,他们会做下这等穷凶极恶的事吗?”


    薄若幽摇头,“不可先入为主,按照目前验骨所得来看,再加上柳青他们多有隐瞒,的确会令人如此猜度,一般的小孩子的确是天真良善又无辜的,却也不可低估。”


    吴襄应下,又去同其他人一起挖坟,不多时,夜幕笼罩下来,衙差们又在树下点起了火把,若此时有人从远处经过,看到几座荒坟之间萤火点点,又有人影闪动,只怕要要以为见了鬼。


    薄若幽站在一旁,力气活她帮不上忙,便也打着火把往土坑里照,没多时,泥土之中见到了骸骨。


    衙差们小心的将其中泥土扒拉出来,很快,又一具骸骨完整的显现了出来,棺椁早已腐坏成碎木,尸体被泥土裹埋,呈现出装在棺材里的模样,薄若幽站在土坑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坑底的尸骨,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错漏了一处。


    “小薄,你从那边下来,那边好走”


    吴襄指着土坑西边的缓坡,可薄若幽却未动,从她的放下看下去,能一眼看清骸骨全貌,与赵班主的尸骸不同的是,这一具骸骨并非规整排布,从两条腿骨和肋骨的排布来看,死者死的时候,乃是蜷缩之态,且到被掩埋入土之时,亦是维持着那般姿态。


    “这个死者是被烧死的。”薄若幽到底还是西边缓坡往下走去,“被火火烧死的人,大都会下意识的成蜷缩之态,死者的腿骨成弯折之形,脊骨和肋骨的排布亦表明其人背脊佝偻着,我怀疑死者死后无人收拾遗容,没多久便被装入棺椁掩埋至此。”


    薄若幽又看了一眼此地土壤,“山脚下的土壤湿润,棺材的木料亦松软,被埋入此地只怕不至一年便要腐坏,泥土坍塌下来便保留了尸体本来的姿态。焦尸的尸表不易腐坏,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焦化的部分腐化,只留下血肉化作的灰垢与泥土粘连在骸骨之上。”


    薄若幽虽已断定了死因,却还要检查骸骨之上有无伤痕,她蹲下身子,继续清理骸骨上的灰垢,其他人则一鼓作气去挖剩下的三座坟。


    初冬的夜里颇为寒凉,荒山野地的风呼啸呜咽,格外有些吓人,衙差们一边挖坟一边心中忐忑,偶尔飞鸟从林中惊出,亦令让他们心头突突的一跳,薄若幽蹲在坟坑中验骨,倒是从容镇定的紧。


    掩埋多年的骸骨不好清理,薄若幽验完第二具骸骨之时,已经又有两座坟被挖了出来,她走出来道:“死者是女子,身长五尺,死时的年纪应当在四十上下,小腿上有骨裂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创口。”


    吴襄明白,“这坟墓墓碑之上刻着赵岳氏,想来是赵班主之妻,那她死前有可能受过殴打,因此在腿上留下了


    伤,可死因还是被大火烧死。”


    薄若幽应是,又去看挖出来的另外两座坟。


    相比前面两具骸骨,这两座坟坑中出现的骸骨第一眼看上去就给人瘦小之感,骨骼纤细,身量更是矮了许多,是少年孩童的尸骸。


    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斑驳了,吴襄道:“剩下的尸骸,是跟着赵班主夫妻一起被烧死的三人,看身形,应当就是他们的徒弟了。”


    薄若幽将火把移的近些,下去土坑之内验骨,这一具骸骨的模样十分寻常,与赵班主的尸骸排布相近,这令薄若幽一开始便皱紧了眉头。


    很快,她有了发现,“死者性别为男,尸骸长三尺四寸,再加上一寸半的尸表高度,死亡之时,他的身高在三尺六寸上下,年岁应当在九岁左右,也并非是被火烧死,他别处不见骨伤,舌骨大角之上却有折裂痕迹”


    吴襄眼皮一跳,“是被勒死?”


    薄若幽摇头,“不是,不是勒死,是缢死。”


    “自缢?”吴襄一惊,“怎还有个自杀的不成”


    “不一定是自杀。”薄若幽蹙眉分析道:“这五位死者,都死在赵家班的火场之中,等于死在同一个院子里,赵班主是被谋害,赵岳氏是被烧死,不太可能会有人自缢。”


    “会不会是被逼的?或者凶手把他吊上去?”


    死者死的时候也就八九岁年纪,被人逼迫,又或者被凶手套上绳索吊起来,伤痕之上看起来是自缢,可实际上却是谋杀。


    “有这个可能。”薄若幽说完,明眸寒冽的看向吴襄,“于洵便是被缢死。”


    吴襄只觉一阵头皮发麻,“也就是说,这个人的死法,和于洵被谋害的死法是一样的?”


    薄若幽点头,“是如此。”


    吴襄急的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也就是像你说的,凶手这是要用十四年前,赵班主几个的死法来杀死柳青他们?”


    若适才只是怀疑,如今出现了两处一模一样的死法,几乎可以肯定了。


    吴襄眼皮一跳,“若真是如此,那当年也有一人是被淹死的?”


    吴襄走到另外一处坟坑旁边,薄若幽亦跟了过来,这坟坑之中的尸骸同样十分矮小,看尸骸的排布,薄若幽甚至能想到尸体是如何躺着放在棺材内,她下去坑底验骨,却未曾在骸骨上找到任何骨裂骨折的伤痕,而因尸体多年掩埋在湿润的土壤中,除非用那蒸骨之法,否则连骨头上的出血点都难以鉴别出来。


    吴襄听得她所言,只令她不必着急,待最后一处坟冢挖开来,先让她去勘验最后一副尸骨,薄若幽等了片刻,最后一具骸骨被衙差清理了出来。


    此时已是深夜,薄若幽身上裙衫单薄,被冻的手脚麻木,可当她走下坟坑,拿着火把朝里面细看之时,还是觉的一股子寒意击中了她。


    因她看到,这具骸骨上半身完好无损,可骸骨下半身大腿腿骨一路至脚踝之地,却遍布了密密麻麻的折裂纹,就好似此人的双腿,被人用重锤仔细敲打过一般。


    她神情变了变,倾身去细验,不多时抬眸:“死者也是男孩,死的时候同样是九岁上下,他上半身不见明显骨伤,可从髋骨开始,其下坐骨、耻骨,以及股骨,都有极为严重的骨裂伤痕,尤其是髌骨,已经完全碎裂,尸体未曾完全腐化之时,还有软筋相连,可如今尸体完全白骨化,碎裂的髌骨就已经散了开。”


    “髌骨往下的胫骨和腓骨,皆有不同程度的碎裂,这些骨折后的骨刺刺入血肉之中,足以造成严重的创伤,还有死者的足骨,亦有明显的骨裂,三块楔骨和趾骨之上尤其明显。”


    薄若幽说的详细,吴襄听的双腿有些发软,“这……”


    “股骨和坐骨上的伤,有些像执杖刑那般留下的,可大腿股骨和小腿胫骨之上,却完全是虐打的伤,而髌骨和足骨上的粉碎性伤,就更是虐杀了。”


    薄若幽言辞间有些不忍,“很有可能都是生前伤,这样重的伤,会使伤者流血而亡,他是被虐杀而死。”


    吴襄想那伤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会如何,念头刚一出,便是一个激灵,“这……这是多大的仇怨啊,为何要下这样的手?!”


    薄若幽没说话,她看向了另外几处坟冢的方向,利器穿颅而死,大火活活烧死,绳索缢死,还有极有可能为溺死的不确定之死,以及眼前地狱一般的非人虐杀,看似死在火场之中的五人,竟然皆是不同死法,且死的这般惨烈痛苦。


    凶手用这些法子杀人,到底是有仇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无论因为什么,都让薄若幽寒意遍体,这般的折磨,薄若幽似乎能想到他们会挣扎,会愤怒,会哀求,而后绝望,凶手要让他们体会到极致的痛和恐惧,而看到他们濒死的模样,凶手心底会是怎样诡异悚然的心境?


    薄若幽呼吸都有窒闷,吴襄没忍住低骂了一声,“幸好咱们来验骨了,否则不知道他们十四年前死的多么冤枉多么惨烈!”


    他又将身侧腰刀哐的一握,“我倒要回去问问这个柳青,看看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薄若幽道:“捕头,这几具尸骸可否送回城中?我想用蒸骨之法再细验一番。”999xs


    吴襄忙道:“自然!如今又牵扯出这旧案子,自当要把证物带回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点着的火把光亮越来越暗,已支撑不了多久,衙差们也都疲累不堪,吴襄见实在是太晚了,便留下几人看着尸骸,又点了侯炀几个,“你们送小薄回城,回去只怕天都要亮了,将此事禀告给大人便可歇着了,我去钱家镇上找找车马将尸骸带回去。”


    侯炀几个领命,薄若幽收拾好箱笼,又去一旁的浅溪里净了净手方才上马车离开。


    适才一直站着,只觉浑身困乏,如今坐下,才觉格外疲累的紧,腿脚发凉不说,困意亦抵不住的侵袭而来,可夜里赶路,薄若幽多有些不放心,也不敢真的睡着。


    所幸京城外官道阔达,这些年城内城外吏治亦佳,再加上侯炀等人相护,倒也一路无状的往京城疾行而去,待天边第一抹曦光破云而出时,薄若幽已能看到巍峨的城门楼阙。


    一行人马快行至城门前,很快便得放行,


    待入了京城,薄若幽方才彻底的安下心来,与侯炀几个告别,他们回衙门,她则往长寿坊去。


    走在路上,薄若幽便觉眼皮沉重,没多时,便靠在车璧上昏沉浅眠了起来,直等到马车缓缓停下来,周良又在外敲了敲车门,她方才猛然惊醒,掀帘一看,原来是到家了。


    周良去叫门,很快便有人将门打开,薄若幽本以为是良婶,可抬眸,却是个面熟的侍从,这侍从是武昭侯府之人,薄若幽有些意外,“你怎在此处?”


    侍从恭敬道:“侯爷心知县主出城了,便命小人们在宅中等候,若见县主平安回来,便回去禀告”


    薄若幽恍然,这才道:“我好好的回来了,你回去告诉他罢。”


    侍从应是,又行了礼方才告退离去,薄若幽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虽未见到霍危楼,却格外有种被人牵挂之感,一时连彻夜未眠的疲惫都扫去了不少。


    程蕴之大抵也睡得不安,此刻天色还未大亮,听见外面动静便起了身,见薄若幽沾了半身尘土回来,颇为心疼,又叫良婶为她送上羹汤来。


    薄若幽的确饥肠辘辘,用了些羹汤才去沐浴歇下,良婶来侍候,一边为她擦头发一边道:“昨日来了好些人,林家的老爷和夫人都来了,还有二房的老爷和夫人也一起来了,姑娘如今做了县主,还有了赐婚,到底是不一样了。”


    薄若幽正靠在浴桶沿上打瞌睡,话也只听了一半,她含糊应了一声,擦干了身子便躺去了榻上,良婶轻手轻脚的出门,又将门扉合了上。


    薄若幽困乏至极,这一觉睡得十分深长,待醒来时,窗外日头高悬,明光大亮,她定了定神,这才起身更衣,刚在妆台前坐定,忽而听见外面有说话声,她心底狐疑,起身朝门口走去,一把将门拉开,薄若幽看到了不应当出现在她院内的身影。


    霍危楼站在她这小院内,正在看廊下种的兰花,良婶站在霍危楼身边,有些紧张的给他说这些花草薄若幽无事之时是如何侍弄的,听到开门声,二人一同看了过来。


    见薄若幽醒了,良婶如蒙大赦,“小姐,侯爷来了有一会儿了,老爷去林家给林夫人探病了,只怕待会儿才回来。”


    薄若幽令良婶退下,霍危楼便抬步朝她走来,“睡醒了?”


    薄若幽头发还披散着,面上睡意也未散尽,她有些奇怪的望着霍危楼,“侯爷怎过来了?”


    霍危楼在门口站定,“听说衙门又有桩大案子,我来问问薄仵作是什么样的案子。”


    他眼底沁着笑意,薄若幽只当他是随便找个由头,扯一扯唇将他让进了屋内,他还是头次来她在新宅的闺房,虽比旧宅子敞阔了些,却仍布置的清雅利落,一回头,便见薄若幽在妆台前挽发。


    她纤长的指节拢着绸缎般的乌发,腰身曼妙纤柔,初冬的暖阳从窗棂泻入,衬出她秀美清妍的侧颜,他一时看的心动,不忍出声打破这画一般的场景。


    薄若幽很快收拾停当,转身对上他脉脉目光,心跳一骤,霍危楼此时上前来,“去用膳,稍后我与你同去衙门,赵越的事被陛下知道了,今日陛下派人来问。”


    薄若幽惊讶,“侯爷当真要问案?”


    霍危楼挑眉,“不好吗?”


    当然好,薄若幽不住点头,又至正厅用了午膳便与霍危楼离了家。


    马车上,薄若幽将昨夜验尸所得告诉霍危楼,又说了自己推断,霍危楼听完便拧眉,死了五人,且手段如此残忍,这便是在十年前,也是一桩耸人听闻的大案子,可如今过了这般久,竟然等到另一桩案子才被揭发出来,可想而知彼时的京兆伊衙门何等不作为。


    他沉了凤眸,“若当真如此,凶手必定知道当年内情,当时在火灾之中还有三人活了下来,一为那姓钱的杂耍师父,其余二人都是老班主的徒弟,他二人嫌疑最大。”


    说至此,霍危楼又道:“他们当年在火场之中受过伤,想来并不难找。”


    烧伤若是重,必定会留下难以遮掩的疤痕,薄若幽深知这是极重要的线索,忙道:“正是,凭此在园内搜查,想来能有所获!”


    她双眸明灿,容色焕然,似亟不可待的想去百鸟园查问,霍危楼握住她的手,不经意便触到了她指腹上薄茧,不由眸色深重道:“这些令吴襄去做,你昨日下午出城,又忙了彻夜,今日本该也歇着才是,你要用的蒸骨之法,可是在洛州用的法子”


    薄若幽应是,霍危楼便叹了口气,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


    薄若幽只觉他有话未说出口,狐疑问:“怎么了?”


    霍危楼心底滋味陈杂,她却毫无所觉,不由无奈道:“怎么了?令我心疼了。”


    薄若幽顿觉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暖意在心腔里散开来,她忍不住往他怀中靠了靠,轻声揶揄道:“侯爷从前不是最喜欢属下们勤恳的吗?”


    霍危楼心道她还敢拿此话堵他,不由将她抱在膝头之上,“我不仅从前喜欢,我如今还一样喜欢,可你如今是谁?”


    他忽的欺近,薄若幽脸颊绯红,“我……我是衙门的仵作……”


    霍危楼眉头高高一挑,下一瞬便覆压下来,含住她香软的唇,一路攻城略地去汲取她的香泽,薄若幽身上漫起阵颤栗,眼底一横春水生波,待霍危楼这一记密不透息的吻落定,她已气喘吁吁,长睫更濡湿一片,人伏在他胸口,半晌回不过劲儿来。


    霍危楼蹭着她发顶,亦在自控,“不惜得自己,我饶不了”


    薄若幽抬眸望他,霍危楼出口便是:“我饶不了孙钊!”


    她湿漉漉的眸子弯成新月,将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嗔责道:“干孙大人什么事啊……”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衙门之前,霍危楼和薄若幽下了马车,她还未察觉到什么,霍危楼先望着门内几个衙差皱了眉,她细细一看,发觉众人神色颇为严肃。


    二人步入衙中,孙钊得知霍危楼来了,忙快步迎了出来,霍危楼问他,“出了何事?”


    孙钊蹙眉道:“适才留在百鸟园的人来报,说那园里又有死雀了!而那关着的柳青两个,在牢里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求营养液拉


    第164章 八宝妆18


    “死雀是怎么死的?”薄若幽沉声问。


    孙钊神情古怪起来,“衙门留的人说在园内湖边发现了一只被砸死的雀儿,雀儿巴掌大小,被砸的血肉模糊的”


    薄若幽和霍危楼对视了一眼,十四年前的死者之一,便是下半身被敲碎骨头虐杀而死。


    孙钊又道:“柳青和陈墨被关在牢里多日,本来他二人是嫌疑之人,可上次叶翡死,几乎洗清了他们的嫌疑,后来将他们带回来也是为了保护他们,可他们却不愿意,闹着要出去。”


    霍危楼道:“园子里的死雀得派人查查。”


    孙钊应声,薄若幽又问,“吴捕头可回来了?”


    “在义庄安顿那几具尸骸。”孙钊答道。


    薄若幽略一沉吟,“那几座坟荒僻,且钱师傅多年不回村中,前一次祭拜也是数月之前,我们去掘坟挖出骸骨的事钱师傅多半还不知。”


    孙钊狐疑的望着她,霍危楼却明白她的意思,“凶手不知道我们已经了解了当年赵家班的事,这死雀便是在说凶手打算用同样的手法杀人,或许可利用此处让凶手现行。”


    说至此处,霍危楼道:“带本侯见见那柳青二人。”


    孙钊神色一肃,连忙命人去牢里准备,这当口,吴襄带着衙差从外归来,见到霍危楼和薄若幽,立刻上前来行礼,他还是今日回城才知道薄若幽被册封县主之事。


    吴襄十分高兴,乐呵呵的,彻夜未眠也少见困意,还是薄若幽看不下去,令他去歇息片刻,然而要提审柳青和陈墨二人,吴襄哪里能歇下。


    薄若幽无奈叹气,知道尸骸已经安放在义庄,想了想也不着急,她也想知道柳青二人如何狡辩。


    没多时,柳青和陈墨被带入了后堂之中。


    霍危楼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孙钊坐在左侧首位,亦是神色肃然,吴襄手握着佩刀站在孙钊边上,一墙之隔的甬道里,薄若幽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柳青二人未见过这般阵仗,却是认得霍危楼和孙钊是谁,想到连武昭侯也来了,二人跪地之后缩着肩背,头也不敢抬。


    霍危楼打量着这二人,他想起第一日去百鸟园的时候,彼时下人们被清场,可去搜寻内苑的时候,却有许多人围在于洵的院子周围,这二人便在其中。


    那时候众人面上皆有惊惧之色,柳青也不能免俗,因此当时没有人对他生出怀疑。


    柳青年过双十,面庞清秀,身段纤细,平日里当是十分会保养,可在牢里被关了几日,此刻衣衫褶皱鬓发散乱,颇有些狼狈之色,一旁的陈墨亦是如此。


    霍危楼端起茶盏,目光落在浮着微沫的茶汤上,“你们得赵越喜欢的禽戏,都是跟着赵家班的班主学的?”


    柳青人在发抖,开口的声音也是颤颤巍巍,“是……后来到了其他戏楼之中,也学了些……”


    霍危楼抬眸,目光冷冽,好似一把冒着寒气的尖刀悬在二人面门上,“那你们竟连赵家班何时散了戏班子都记不清?何况赵家班也并非是散班,而是人都死了,这一点,你们可知晓?”


    柳青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我们……我们离开赵家班很早,去别处讨过生活,后来再回京城,便听说赵家班没了,那时候已经过了三四年了,所以我们说赵家班在多年前散了,我们……我们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何事。”


    柳青额头冒出大片的冷汗,说完此言,没忍住的抬眸去擦额上的汗,霍危楼看着他们二人,忽而问:“你们想回百鸟园去?”


    柳青偏头看了一眼陈墨,陈墨与他一样紧张,二人眼神飞快的对碰了一下,柳青趴在地上道:“小人们未曾犯错,总不好一直待在牢里,其他人的死当真与小人们无关,小人们以后还要讨生活,若是被人知道进过衙门大牢,以后再想找个活计便难了。”


    霍危楼将茶盏盖子一合,瞬间碰出一声突兀的响,柳青吓了一跳,可很快,霍危楼语声和缓的道:“既是如此,便令你们回去。”


    柳青豁然抬眸,似乎不能置信,孙钊和吴襄都看向霍危楼,不知他做的什么打算。


    柳青片刻回过神来,连忙谢恩,陈墨在旁亦不住的磕头。


    霍危楼道:“只不过如今凶手还未抓到,你们回去,可是有性命之忧。”


    柳青咬了咬牙,面露决然之色,“小人们必定小心为上,也相信衙门很快便能找出凶手”


    霍危楼点了点头,好说话的道:“现在就放你们回百鸟园,退下罢。”


    柳青神色微松,孙钊虽有不解,却还是叫来衙差送他们出去,待二人离开,霍危楼将门外跟着他的绣衣使叫了进来,“跟上去。”


    绣衣使领命而去,孙钊望着霍危楼道:“侯爷,当真放回去吗?凶手可不是那般好对付的,上次我们不小心中了凶手的计谋,以至叶翡死了,此番这衙门大牢便是他们最好的保护伞,他们一旦回了百鸟园,便是凶多吉少。”


    霍危楼却道:“谁说他们是回百鸟园?”


    孙钊眉头拧起,吴襄想了想,忽然一捏拳头,“糟糕,若他们有所隐瞒,又或者当年的事果真与他们有关,那他们莫非是要逃不成?”


    “是不是要逃,稍后便知。”


    霍危楼气定神闲,并不着急,这一等,也只是等了不到半个时辰,绣衣使便将柳青和陈墨一起押了回来。


    二人还是如早前那般狼狈,不同的是,两人身上多了些伤,绣衣使来禀,“他们出了衙门,先开始是朝着百鸟园去的,可是走出了两条大街之后,忽然就转了方向,先是往东市广安街上的钱庄中去了一趟,待从钱庄出来,便直奔城南,属下们是看到他们要出城了,才出面将人拿住,这二人身手还算灵巧,竟还要负隅顽抗,捉拿之时受了伤。”


    去钱庄自然是为了取银钱,出城便是为了逃跑,嘴上说着要回百鸟园,可出了衙门,却是做的这般打算,由此可见,他们不敢回百鸟园,因知道凶手目标仍是他们,而他们更不敢留在衙门,因他们隐瞒


    了更紧要之事。


    霍危楼并无意外的道:“带回牢里去,本侯亲自去审”


    他站起身来,看向已至堂中的薄若幽,“你在外面等我。”


    薄若幽点头应下,霍危楼带着孙钊和吴襄往衙门用刑的牢房中去。


    牢房内昏暗无光,北面墙边放着桌椅,正对着的墙壁上则挂满了刑具,陈墨被带走,柳青被押着跪在地上,霍危楼一出现,他人已抖成筛糠。


    霍危楼望着这样的柳青,眼底闪过丝嘲色,他见过这世上最为歹毒危险却又最镇定难破之徒,这个柳青,实在算不得什么。


    待落座,他便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纹银数十两,霍危楼缓声问:“不是让你回百鸟园吗?怎要出城去?”


    至此柳青心知再也哄骗不过去,面上冷汗如雨,血色尽退,却始终咬着后槽牙不语。


    霍危楼淡淡的道:“让本侯来帮你捋一捋,当年你们的确先离开了赵家班,可赵家班在京城,你们也该留在京城讨生活才对,可你说你们数年后才回来,本侯猜,你们当初离开京城之前,必定做了什么,心底害怕方才逃离。”


    柳青所言,必不可能全是假话,真真假假掺和在一处,总能有个狡辩的由头。


    他话音落定,柳青仍然垂着眸子不说,霍危楼耐性顿失,对着两个绣衣使点了点头,只见那二人将柳青那双保养的极好的手一抻,而后绕着臂膀一折,清脆的骨骼断折声中,柳青爆发出了惨烈的痛呼。


    他痛得瘫软在地,眼前金光簇闪,一口气还未喘过来,下一波痛楚又至,他只觉自己的双手骨骼寸寸断裂,一瞬间,他想到了多年前那一幕。


    “我……我说……”


    孙钊和吴襄都未看清那两个绣衣使是如何动作的,便见柳青痛的面无人色,二人都觉心底有些发毛,一听柳青要开口了,方才精神一振。


    霍危楼目光移到了柳青脸上,柳青蜷缩在地,一侧脸颊贴着潮湿的地面,双臂无力的耷拉着,他痛得冷汗和眼泪横流,此刻祈求的望着霍危楼,断断续续的开了口。


    “那是十四年前……”


    “师父的戏班维持不了生计,不愿继续收养我们,他膝下无子,只选了五个平日里最乖最孝顺的留在身边,其余人都要离开戏班自己去讨生活。”


    “你们不明白我们的恨,他平日里待我们不好就算了,还在那时将我们赶走,我们为了生计投奔了别的班主,可那人高兴了,便只让我们供贵人们取乐,不高兴了,便要打死我们,我们再没有过一天好日子……”


    吴襄忍不住了,“所以你们不恨那惩罚你们的班主,反而憎恨你们的师父,所以跑回去杀人了?”


    柳青瑟缩了一下,又喘了两口气才继续开口,他语气带着几分轻渺和迟疑,仿佛自己也记不太清了,“我忘记是谁最先提起的了,我们不过都是些孩子,他那样抛弃我们,便是自己造了业障,那些,是他的报应”


    霍危楼听得皱眉,柳青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恐惧竟然淡了几分,“对,是他的报应,我们只是想让他得该有的报应罢了。”


    吴襄听得不寒而栗,“你们当时只是些半大孩子,你们是如何做到杀了那般多人的?”


    柳青因着疼痛,眼底血丝一片,他转眸望着吴襄,一双眼猩红猩红的,“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孩子,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怕,他们也如你们一样小看我们,我们自小跟着戏班,学变戏法,学唱戏,学杂耍功夫,我们吃过太多苦,也见过太多旁门左道的的东西……我们找到了毒老鼠的礜石药来,先药倒了他们,然后才动的手”


    大抵回想起了十四年前那一幕,柳青眼底闪出了恐惧与快意交加的微光,“我们找到的礜石药太少了,毒不死人,正好啊,我们便照着那经文上的法子,一个一个的惩治他们。”


    吴襄忍不住上前一步,“什么经文?你说的惩治,便将他们溺死、吊死、烧死?”


    柳青眼瞳涣散了一瞬,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吴襄在问什么,“是啊,这是他们应该有的报应,至于经文,我记不清了,反了是能得菩萨保佑的经文……”


    吴襄听得十分古怪,“你们当时已经离开戏班了,你们难道信佛?为何会有这经文?”


    “不……我们不信佛,我们什么也不信,那个时候,谁给我们吃的,我们便信谁,当时我们已经从后面那班主手中逃了,逃去了城外码头上,本是想找活计,可别人见我们太小了,根本不用我们,后来我们认得了一个人,是那人赏给了我们吃的,他是再世菩萨,就是他给我们念了菩萨经……”


    吴襄听得莫名其妙,“所以你承认是你们想报仇,所以回去杀了他们?临走的时候放了一场火,毁尸灭迹?”


    柳青面上的恐惧忽然加重,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的错会给他带来什么结果,“我们不是故意的,连菩萨经里都说人遭了业障便要下地狱,我们……我们只是太小了,我们根本不懂,后来杀了人我们便知害怕了,我们很后悔……”


    他垂下目光,将脑袋埋在胸口去,战战兢兢的哭了起来,“我们去外面讨了几年生活,后来听闻此事并未闹大,便还是回了京城,那片民巷已经焕然一新,我们知道,不会有人发现我们那天晚上做的事”


    吴襄是最清楚整个案子的,他着急道:“那这次死人呢?你们知道当年的事,难道没想到是有人回来复仇了?”


    柳青唇角抽搐几下,眼底的畏怕更甚,“江行死的时候没想到,于洵死的时候我们害怕了,直到……直到叶翡死,叶翡的死法,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只是我们当年不是用棺材钉,是用了戏班做杂耍表演的铁箭……”


    吴襄仍有些不解:“当初你师父几人是被你们活活杀死的,可那院子里还有别人,你们放火的时候可有活人看到?”


    柳青哭着道:“没有……没有的,所有人都被我们药倒了……后来我们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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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是死了五个还是六个,有人受伤了,戏班子也彻底散了,我们便再未追查过,我们想着,若是有人看到了,为何没去报官呢?”


    意识到的确有人知道他们所为,且还回来依样画瓢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不由得抖了抖,“一定是那时候活着的人,是活着的人回来了……”


    吴襄咬着牙道:“所以你也不知道到底谁还活着?”


    柳青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吴襄匪夷所思的望着柳青,看他如今保养的细皮嫩肉的,若穿上绸衫唱念做打之时,也颇有两分清韵,可谁能想到,早在不到十岁的时候,这些人便能伙同起来,却那般残忍的虐杀别人


    他转身看向霍危楼,“侯爷,当年的事想必就是这般,如今怎么办?”


    霍危楼却似乎在想别的事,他盯着柳青道:“你说的菩萨经名叫什么?是佛家之物?还有那给你们吃的,又让你们看菩萨经文的人,又是何人?”


    柳青痛苦的摇头,“不知道名字,没有名字的,只知那菩萨渡人苦厄,能救我们,那在世菩萨还给了我们银钱,否则,我们五个人都活不下来。”


    孙钊听霍危楼问起这个,转身低声道:“下官可要派人去查查?”


    霍危楼略点头,又问柳青,“那人可知你们遭遇?是他说你们可以回去杀人的?”


    柳青的表情诡诞起来,他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才最好,很快,他道:“他知道,他知道我们的经历,他……似也说了,我们该照着经文行事,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他,也忘了当时他说了什么,这些年,我们也十分害怕……”999xs


    孙钊听的心底发毛,这时有些明白了霍危楼的用意,“侯爷是担心有兴起?”


    大周佛教与道教盛行,可民间亦有许多教派生发,若是不惹事便罢了,官府也不会如何管束,可一旦惹出事端,又或者倡导百姓与官府皇权作对,那多半没有好下场,霍危楼掌权的这几年,已处置过几桩与有关的事端,却没想到这桩陈年旧案似乎也与有些干系。


    柳青口中虽称菩萨,可并非只有佛教才有菩萨,而此菩萨经竟然教人生杀戮之心,似也不像佛家之物,彼时事发时五个孩子皆是年幼,的确容易受人蛊惑,可被引诱的起了心思,和真的心狠手辣去杀人却大不一样。


    霍危楼不觉此五人只是受人教唆,且只凭柳青一言,也无法断定是否当真有这位“在世菩萨”,相反,他们杀人是板上钉钉之事,手段更残忍到令人发指,其凶狠程度,当真比许多成年人还要可怖,又如何担得起无辜二字。


    霍危楼暂且将是否还有之念压下,“再去审问审问陈墨,看看他所言有几分真假,眼下这桩陈年旧案既是挖出来了,还要细细审查,倘若十多年前将这案子查个清楚明白,如今也不会有这些祸端,如今知道了当年事由,那此番百鸟园案子的凶手几乎可以断定了。”


    孙钊连忙应声,柳青和陈墨作恶已是十多年前的事,这些年来艰难讨生活,身上并看不出凶戾之气,要审问这二人并不难,只是此前并无证据,不当用刑,如今却大不一样。


    霍危楼看了眼气窗外的天光,想到让薄若幽等的久了,便起身道:“审问的事你来做,让吴襄跟着本侯去一趟百鸟园,且看看那死雀。”


    霍危楼交代完便出了牢房,没多时到了后堂,薄若幽见他出现连忙迎了上来。


    “侯爷,如何?”


    霍危楼道:“都招了。”


    薄若幽见他容色沉肃,又得如此回答,心中最坏的推断已经成了真,“所以当年真的是他们行凶?”


    霍危楼点头,又道:“去百鸟园看看那死雀,路上说。”


    他行事利落果决,薄若幽自跟着他出门,待上了马车,霍危楼方才将牢房之中所得娓娓道来,薄若幽虽然验尸之后已有猜测,却仍然想不出几个孩子怎能做出这般心狠手辣之事。


    薄若幽忍不住道:“寻常半大的孩子连血都害怕,他们却能下手那般狠辣,他口中说的什么在世菩萨,侯爷可信?”


    “自然不能听他一家之言。”霍危楼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待将凶手找出来,便可知当年之事全貌。”


    薄若幽也知道这般道理,叹了口气道:“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般结果,适才侯爷入牢房,我还想着或许他们只是知道当年之事的真相,替别人隐瞒。”


    霍危楼在她掌心捏了捏以做安抚,薄若幽起初的惊震散去,倒也接受了这般局面,她见过的案子不少,且昨夜还对吴襄说过不能先入为主,眼下自将心思转到了百鸟园藏着的凶手上去。


    对薄若幽而言,每出现一只死雀,便是一分线索,待马车到了百鸟园之前,他们入府门直奔发现死雀的湖边。


    留在百鸟园的衙差等了吴襄多时,却没想到是武昭侯亲自过来,当下不敢轻慢的带着众人往发现死雀尸体的地方走,边走边道:“是早晨发现的,湖边有草木,且尸体出现的地方并不明显,还是园中一只野猫,闻到了血腥气凑了过去,刚看到尸体的时候,还以为是野猫捉了雀儿将雀儿抓死了,可等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如此。”


    众人走到月湖湖边,发现死雀之地正是在叶翡死的假山对面,死雀尸体被衙差装在一个鸟笼子里,此刻看着,就好似一只雀儿十分寻常的死了。


    然而细看过去,薄若幽看清了血肉模糊的雀身。


    且还是血雀。


    她极快的收回目光,看向月湖四周,湖对岸的树林里树影闪动,似乎有人在其中探看一般,然而仔细看时,却又空无一人。


    薄若幽心底生出了几分寒意来,她知道,哪怕凶手没有出现在她视野之中,他也一定知道府衙的人会发现这雀尸,他这般行径,几乎是在挑衅。


    她略一沉吟,轻声道:“侯爷,既然凶手如此狂悖自大,我们是否可主动引他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结尾修改过,没看到的刷新一下。


    第165章 八宝妆19


    月湖上风平浪静,薄若幽的话却似石子落湖,在霍危楼心底掠起一片涟漪,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微光簇明,“如何引他出来?”


    薄若幽道:“凶手藏在园中,许是负责洒扫的奴仆,又或是驯鸟养鸟的匠人,如今衙门的一言一行皆在凶手暗自监视之下,我们在明,凶手在暗,最利落的法子便是我们将凶手引出来,若再等下去,哪怕凶手无行凶之机,或许也会逃窜出去。”


    薄若幽一边说一边想,又去看笼中的死雀,“凶手要用这样的法子寻仇,少不得要做许多准备,此前叶翡毫无防备,这才令他得手如果此番凶手要谋害人,会如何做?”


    要完全重复当年赵家班人被害,并不容易,薄若幽验过许多尸体,更见过不少案子,次次推演凶手如何犯案之时,少不得要去猜度凶手的心思动机,而后想凶手如何一步步谋害人,以此来寻找凶手的错漏,而眼下,她亦要用凶手的视角来做预测。


    “此等害人之法颇为狠辣,凶手若这般行凶,乃是要看受害者痛苦而死,因此,他必定先要找准时机,将目标控制住又不至于死去,下毒亦或偷袭都是法子,除此之外,他还要寻找趁手的器物,要敲碎受害者身上的骨头令其或活活痛死,这并不容易。”


    薄若幽看了看不远处站着的衙差,蹙眉道:“这太难了,如今园中有衙差监视,如果将柳青二人放回来,势必还要加派人手,凶手要做到这些很不容易。”


    霍危楼听着她低语,面露沉思,却并未接言下去,而是道:“柳青他们几个,当年虽然不知道赵家班死的人是谁,活的人是谁,可倘若凶手是当年赵家班的幸存者,他们又怎会不认得?即便过了十多年,人的样貌总不至于全然大变,他们五个人,无一人认出凶手,这有些古怪。”


    薄若幽心底微动,“早前说过赵家班的幸存者身上多半有烧伤,是否要以此在园中搜查?若是搜查无所获,说不定是我们怀疑的方向有误,有可能赵家班的幸存者的确与案子有关,却并非行凶之人。”


    全园搜查并不难,倘若发现有谁身上有烧伤,便是嫌疑最大之人,吴襄闻言也目光灼灼的望着霍危楼,仿佛只要霍危楼点头,他便立刻去拿人。


    然而霍危楼却道:“不着急搜查,眼下搜查,便等于告知凶手我们知道了当年赵家班的火灾,若找不出证据,便是打草惊蛇。”


    顿了顿,霍危楼又道:“此案凶手心思缜密,用血雀做预示,仿佛是在说我们找不出他来,我猜,他身上只怕没有那般明显的伤势令我们怀疑,又或者,他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薄若幽想到凶手曾故意将棺材钉嫁祸在宋忠明身上,借此调走衙差杀了叶翡,的确也觉此人心智非常人,她心底微沉,一时想不出个周全的法子。


    霍危楼见她眸色沉凝,安抚道:“不必过于担忧,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可以引他出来。”


    薄若幽眼底生出期望来,“可如何安排呢”


    薄若幽虽有此念,却暂无万无一失之谋策,霍危楼唇角微扬,“凶手聪明狡猾,更有恃无恐,利用好这一点来布局,倒也不难。”


    他看向吴襄,“调派人手严加看管园内众人,等孙钊审完,便将柳青和陈墨带过来。”


    吴襄应声,又叫来本来留在园中的衙差问血雀的来处,那衙差道:“已经问过了,是园中养的血雀,昨夜血雀被送入了林中放养,一直不曾将其收回来,今天早上,便发现了死掉的血雀,下人们将血雀收回笼中,又数了数,的确少了一只。”


    “驯鸟的师父说这些血雀皆有灵性,亦极易受惊,寻常人便是进了鸟林,也很难捉住,他们将鸟儿放入林中,也没有想到凶手会再去捉鸟,且会驯鸟的几个师父,昨夜到今天早上都有人证,杀死血雀的人不是他们。”


    霍危楼沉声道:“凶手会驯鸟。”


    他说完又看向薄若幽,“你去看案卷之时,除了那姓钱的杂耍师父之外,另外活着的二人可有详细记载?”


    薄若幽摇头,“没有,无姓氏只有名字,且当是戏班子里头叫的名。”


    霍危楼转身看了周围一圈,因园子里又生了事端,下人皆不敢胡乱走动,周围静悄悄一片,他眼底忽而闪动了两分锐芒,仿佛至此刻,才对这案子真的上了心。


    “看来还得去见见那二人。”他看向吴襄,“将这园子看的牢些,最好看个水泄不通。”


    吴襄神色一肃,“侯爷放心,一只鸟儿都不放出去!”


    霍危楼又往装着死雀的笼子看了一眼,带着薄若幽离开,待上了马车,薄若幽切切的望着他,“侯爷心中已有计较了?”


    霍危楼拉着她离自己近了些,“如何便知我已有计较了?”


    薄若幽歪头看他片刻,“我也说不上来,侯爷总是不露声色,好似事事都成竹在胸,在我看来,便觉侯爷心中已有计策。”


    霍危楼轻笑了起来,她虽非刻意,可言辞皆是信任仰赖,令他心底颇觉满足,他将她揽入怀中,忍不住在她额间吻了一下,“那我若说并无计策,你可会失望?”999xs


    薄若幽手攀在他肩头,仔细打量他,“莫非是我想错了?侯爷虽不表露,可我跟着侯爷多日,还是能感觉的出,侯爷早间来与我同去衙门之时,还未对这案子十分看重,好似寻常公事那般,直到片刻前,侯爷才当真上了心……”


    她乌瞳明秀澄澈,言辞亦毫无隐瞒,霍危楼眼底闪过一瞬流光,似有些意外,他倾身,与她四目相抵,“怎看出来的?”


    “寻常的案子,侯爷寻常查办,可此番凶手狂妄又机敏,便令侯爷愈想将其捉拿住。”


    薄若幽迟疑的说完,只觉有些词不达意,霍危楼在公差上向来是不遗余力的,可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对手越狡猾狠辣,越是能激起他的


    情绪,那分毫的差异本不明显,放在从前,她或许看不出,可如今不自觉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总能更敏锐的体察他的异样。


    霍危楼喉间溢出一声低笑,又忍不住在她唇上碾磨了几下,他眼底并无欲念,反倒有些欣然意满,分开时只很是珍视的将她往怀中抱,“确有计策了。”


    虽有计策,霍危楼却未细说,到了衙门,孙钊正好将陈墨也审问完了,见到霍危楼和薄若幽回来,孙钊道:“审问了陈墨,和柳青所言相差无几。”


    “赵班主夫妇没有孩子,又教了许多徒弟,从南边到了京城之后,一开始靠着潮州杂戏吸引了些客人,亦得了进项,而后他们夫妇便开始收养徒弟,且收的皆是流落在外的困苦孤儿,那两年正好西北旱灾频发,有许多流民往京城来,他们收养的十多个孩子,几乎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


    “他们几个在戏班待了三年,学杂戏杂耍,平日里亦将赵班主当师父孝敬,可三年之后,戏班子渐渐入不敷出,养这般多孩子是养不好了,赵班主便令几个年纪大些的离开戏班子,自己去谋生路,他们当时已经学了不少身段功夫,出去并非一无是处,可没想到他们几个不经世事,第一个去的戏班便将他们折磨了够呛。”


    “这口气便落在了弃养他们的赵班主身上,陈墨说,柳青提到的恩人是真的,也的确有个菩萨经,那时是在码头上,那人衣着华贵,给了他们吃食和银两,也不需要他们为他做工,只是令他们听了半日讲经,陈墨说他不喜此道,根本未听里面讲的什么。”


    “后来恩人离开,其他几人对赵班主的愤怒更甚,最后一商量,返回京城将赵家班的人都杀了。那毒害老鼠的礜石药是在杂货铺子里买的,因不算便宜,买的极少,他们是从赵家班出来的,自然对那周围十分熟悉,下药并不难。”


    “杀人是第一个死的江行指挥的,他年岁如今二十有五,当年十一岁,是几个孩子里面最大的,他对那恩人十分崇敬,亦说过什么造孽报应之类的,他们杀了五人,且都用了不同的法子,便好似是得了不同的报应。”


    “因是流民,路上便受了不少苦,又看着身边亲族一个个死去,典儿卖女的,为了争口吃的打的头破血流的,总之他们年纪虽小,见过的却不少,在赵家班,亦学过功夫耍过刀剑,因此杀人对他们而言并不算十分难,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当时觉得杀了赵班主等人,乃是听了菩萨的话,会得菩萨保佑。”


    孙钊喘了口气,又道:“如今也不知他们是为了开脱,还是当时的确如此,杀了几人之后,他们才开始害怕,因此最后决定点一把火,剩下没死透的人,会被大火烧死,也算毁尸灭迹了,第二天,他们便逃出了城,在城外村子里躲了两日,听见此事在城内闹大了,不敢再回来,径直去了洛州,后来辗转又入了戏楼。”


    “中间几年在洛州过的也十分艰辛,觉得来京城能寻得荣华,几兄弟便分开回了京城,各自进了戏楼画舫,还假装不认识。”孙钊摇头道:“若非听他们证词无二,实在难以置信这些事发生之时他们都还是小孩子。”


    霍危楼和薄若幽听完,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解了开,他们皆是七八岁上被赵班主收养,七八岁的孩子已开始知晓世事,见惯了世间苦难的他们,心中求生的本能大过善恶之念,赵班主救了他们的命,他们不知感激,相反过了三年的好日子,后来再受苦之时,便将心底的屈辱痛苦化作了对赵班主的愤恨,再加上那所谓的菩萨经,他们心安理得的作了恶。


    霍危楼看向薄若幽:“那卷宗上记的二人叫什么?”


    “一个叫榆哥儿,一个叫桦哥儿。”薄若幽记得十分清楚,可这样的名字,看着似乎是赵班主给取的,落在坊间,叫这名字的人亦大有人在。


    霍危楼看着孙钊,“去问问柳青二人,这两人,再加上钱师傅,当年都是几岁何种模样,可有何明显特征。”


    孙钊领命而去,霍危楼则吩咐身边绣衣使,“让路柯来见我。”


    绣衣使离开,薄若幽便想到了路柯那能学别人声音说话的本事,她眼珠儿转了转,不知霍危楼是否要用类似的法子。m.999xs


    孙钊出来的很快,手中拿着一份供词交给霍危楼,霍危楼接在手中来看,眼底很快露出恍然,“这个叫桦哥儿的当年七岁,叫榆哥儿的当年却只有四岁,钱师傅三十一二,三人容貌都寻常,并无伤疤胎记等痕迹,如今再见,他们多半只能认出钱师傅。”


    七八岁的男孩初见骨相,四岁的孩童却还是个娃娃样,时隔十四年,这二人若出现在他们眼前,最不可能被认出来的当是这个榆哥儿。


    霍危楼将证供给薄若幽看,片刻后吩咐孙钊,“准备准备,天黑时分,将柳青和陈墨二人送回百鸟园,严加看管起来。”


    孙钊张了张嘴,可霍危楼并无解释,他只得将疑问眼下,又去吩咐衙差将柳青二人送回百鸟园。


    牢房里的柳青和陈墨本来招供后便十分绝望,却哪里想到还要将他们送回百鸟园,想到百鸟园躲了个前来寻仇的凶手,他们便觉不寒而栗,江行、于洵、叶翡,这三人一个比一个死得惨,他们宁愿在牢里被判罪,也不想去受那份苦楚。


    可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日落时分,吴襄从百鸟园归来,他已在百鸟园内布置好了人手,又和孙钊一起押送着柳青和陈墨回了百鸟园。


    霍危楼并不着急,待路柯到了衙门,与他细细交代片刻,很快,路柯带着几个绣衣使一同往衙门赶去。


    薄若幽不知霍危楼做何种打算,眼看的天色已晚,霍危楼却是气定神闲的要送她归家,她见状,越发肯定了霍危楼已有万全之策。


    马车辚辚而动,薄若幽实


    在忍不住了,便问:“侯爷到底如何打算的?”


    霍危楼对她招了招手,薄若幽便靠的更近了些,他揽住她腰身附耳低语,薄若幽只觉他唇边热息令她耳廓发痒,待他说完,她半边身子都有些酥酥麻麻的,然而他所言实在令她惊讶,便也顾不上那许多,“此法当真可行?”


    霍危楼笑,“这是不信我?”


    薄若幽连忙摇头,“自然不是,只是凶手狡诈,万一不曾就范……”


    “狡诈,却也着急,他等不了多久。”霍危楼盯着薄若幽红透了的耳珠看,几乎想伸手去捻弄,可他忍住了,又道:“你若不信,便与我做赌。”


    “嗯?赌什么?”薄若幽顺着他问。


    霍危楼眼神莫测起来,薄若幽心底漫起一股子不祥的预感,她立刻改口道:“我信,我信侯爷,我再信不过了”


    她此行惹得霍危楼生笑,摇了摇头未再逗她。


    待将她送至府门前,霍危楼方才离开。


    薄若幽晚间一直在想霍危楼所言,越想越觉得霍危楼将凶手的心思揣摩的十分精细,亦越发觉得他安排的十分周全,这才安心歇下。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念那几具尸骸还在义庄未曾做最后勘验,用了早膳,便直奔义庄而去。


    到了义庄,日头已高悬中天,薄若幽进了门,却见胡长清竟在义庄内,一问才知,如今天气转寒,守义庄的坤叔腿脚生了风痛,很是难耐,胡长清今日来,便是为坤叔拿治腿药膏的。


    薄若幽没想到他有此心,倒有些动容。


    胡长清见薄若幽来勘验骸骨,心道此案吴襄并未让他验尸,为了避嫌便要告辞离去,临走之时,薄若幽却叫住他,“胡仵作可知蒸骨之法?”


    胡长清有些莫名,“何为蒸骨之法?”


    这便是不知了,薄若幽便道:“胡仵作若是不知,可留下帮我一二,往后若验尸之时需要验骨,胡仵作自己便会了。”


    这是要教他!这令胡长清受宠若惊,想到此前种种,又觉颇不好意思。


    尸骨安放在后院中,蒸骨要凿出土穴,薄若幽便请坤叔指了一处距离义庄不远的土坡,又将凿穴之法告诉留在义庄内的衙差,众人一起帮忙,方才将尸骨送去了土穴旁,薄若幽又令周良寻来烈酒,将每一步都解释给胡长清听,胡长清屏息凝神,亦用了十二分心思去记,如此忙了大半日,方才将五具骸骨验完了。


    此番蒸骨之法,乃是为鉴别陈年尸骸上血迹,好定致死之伤,一番勘验,所得与薄若幽推断并无差别,胡长清第一次见这般验骨之法,又得薄若幽慷慨相授,心底颇为感激,更比从前对薄若幽多了几分敬意。


    薄若幽倒不觉如何,仵作一行,并非是靠着绝技吃饭的行当,多一人技艺精湛,便能多少几缕冤魂,何乐不为,她又在义庄内写好了验状方才往衙门去。


    孙钊正在衙门内处理别的公务,薄若幽交了验状,问起百鸟园诸事,方知如今绣衣使已全权接管了百鸟园的案子,吴襄也带着衙差在园内协助,暂无别的消息送回来,薄若幽心底狐疑,离开衙门后,想了想还是往百鸟园去。


    到了百鸟园,果然见园门紧闭,薄若幽叫了门,衙差见是她来,立刻将她请了进去,吴襄本在园内巡视,没多时亦迎了出来。


    她问起园内安排,吴襄道:“你放心,凶手绝无可趁之机,我带了二十人在此留守,侯爷还派了绣衣使来,如今柳青和陈墨身边留了人看着,其他人见都见不到他们,送饭食亦要检查,我真是想不到凶手要如何动手。”


    说至此,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还有,那人不是砸死了鸟儿吗?眼下园内所有兵刃斧锤都被收走了,包括唱戏用的铜锤铜剑都被收走了,凶手总不至于真的搬一块石头上门去砸人吧。”


    “不过……”吴襄略皱了眉,“不过我没明白侯爷此番安排是何意,我们看的这样紧,虽说让凶手没法子接触目标害人,可也只会压着凶手,却不能逼他露出马脚啊,衙门还有别的差事,如此耽误下去,会否得不偿失?还有绣衣使们,他们各个着常服入园,却并不巡园,似乎有别的打算。”


    今日是个大晴天,头顶的烈日驱散了初冬的凉意,薄若幽甚至觉得站在日头底下有些炙烤之意,她安抚吴襄,“侯爷令你们严防死守,莫要令凶手照那雀儿的死法行凶,你们照做便是了,相信侯爷。”


    吴襄抓了抓脑袋,“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有些不懂,侯爷也不令我们太过管束众人,许是因园内留守的衙差多了,大家觉得十分安稳,这两日反倒没此前提心吊胆了。”


    薄若幽扬唇,“毕竟有个杀人凶手在身边,大家很是恐惧,如今衙差们多了,大家也觉受到了保护,自然没从前那般草木皆兵。”


    薄若幽对霍危楼的信任,亦令吴襄安了心,薄若幽不愿打扰他们,很快便离开了百鸟园,她乘着马车直奔武昭侯府,想看看霍危楼此刻在做什么。


    待到了侯府,霍危楼正在喝药,早前中的毒拔除极慢,因此伤口总有些反复,程蕴之怕他落下病根,又给他加了一张方子。


    她将园内情状告诉霍危楼,他听完便放了心,薄若幽问他,“侯爷觉得要等几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余晖漫天,晚霞好似野火一般蔓延在天际,又似五彩缤纷的染料挥泼上去,霍危楼道:“钦天监的术士说,最近几日都是好天气,我猜四五日之后,总会有个结果。”


    薄若幽心底盘算了片刻,亦觉十分有理,然而她和霍危楼都未曾想到,不过才等了三日,凶手便按捺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这个案子大概还有两章完结,第九个案子开始进入结局上篇,下月中之前会完结,最后一个月多点,希望大家坚持住呀!这本书复健到这个阶段,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比心心。


    第166章 八宝妆20


    百鸟园自得了衙差看守,园中下人们反倒能安心行事,到了晚间,有衙差巡园,众人也不再似几日前那般夜幕一落便关门闭户。


    因死雀被砸的血肉模糊,吴襄带着衙差们将所有能伤人的重物都排查了一遍,除却兵刃刀斧之外,便是月湖湖畔的石块都被衙差们掀入了湖中。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两日,这日吴襄来当值时又在想,这般严防死守,凶手连个伤人的凶器都寻不到,他该如何杀人?而陈墨和柳青被看管起来,多日来未出房门一步,凶手又如何接触到目标?


    带着两个衙差,吴襄朝鸟园的方向巡去,案发这几日来,园中原有的宴客停歇,各处的下人们亦颇受掣肘,鸟园内的禽鸟们未得往日那般照顾,别的不说,还未走进,一股子刺鼻的鸟粪味便令人不适。


    看到几个下人正在往水缸里倒水,吴襄又想到了那水缸中被淹死的鸟儿。


    他站在原地未动,没多时,看到两个小厮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那两个小厮面熟,乃是伺候柳青和于洵的,柳青和于洵地位虽是高了半截,却到底并非正经主子,因此这些小厮除了伺候他们还做些别的杂事,来给鸟园中的几位大师傅送茶点吃食便是其一。


    今日日头大,吴襄选了个树荫站着纳凉,只见两个小厮进去半炷香的功夫都未出来,他眉头一皱,带着人入了鸟园的大场院中。


    这场院没有吴襄想的那般严防死守,他进了院门,甚至未在院内看见人,如此门房大敞着,若有人想进院子淹死鸟儿也并非难事,衙差找了一圈,方才在西北侧的厢房内看到了几个驯鸟师父和两个小厮。


    一问之下,每日都有小厮来送茶饭,也并无异常。


    见有衙差来,两个小厮收走食盒便离开,吴襄在院内查看了一番,亦跟着走了出去,刚走出门口,吴襄看见离开的小厮竟然在被两只荷塘上来的白鹤围了住。


    其中一人的食盒落在地上,里头饭食洒了出来,许是因为如此,两只白鹤伸长了脖颈想要靠近,吓得一人连连后退,那另外一人倒是神色镇定,将白鹤挥开,又将食盒捡起,而后拉着另外一人快步离开了。


    吴襄挑了挑眉头,复又带着衙差往柳青和陈墨住的院子而去,院子里如今不分昼夜守着衙差,他二人分别在各自院阁中,不得踏出房门一步,除非凶手会移形换影之术,否则无论如何也伤不到他们。


    吴襄先到了柳青住地,敲了敲门,柳青一脸颓败的从内将门打了开。


    他已招认当年之罪,以后定然要被判罪,便再无装扮自己的心思,再加上知道这园中有人要他性命,就更时时惊惧,回来的这两日,夜夜难眠,实在困极了浅睡片刻,亦要被噩梦缠身,不过才两日功夫,人便见消瘦,再不复往日清俊容色。


    “捕头,敢问小人还要在此住到何时?”


    柳青眼下青黑一片,瞳底涣散,说话气力虚弱,备受煎熬,吴襄朝外看了一眼,进门道:“江行死后,你们并未想过是有人回来寻仇,于洵死时,你们方才想到了,那从衙门回来的当日,你和叶翡几人可有想过私下里通个气?”


    柳青摇了摇头,“我们一早便说过,要装便一装到底,回了京城,便要将过去


    之事全都忘记,当时我们虽是心慌,却都不愿在衙差们的监视之下冒险。”


    吴襄嘲弄的扯了扯唇,这时他想到于洵死的时候,他屋内曾放了两杯茶,若是此前,他要怀疑于洵的死与柳青几个有关,可事到如今,此番推断并不成立,而凶手留下两杯茶,是故意误导不成?


    吴襄打量了柳青片刻,“若是当年那两个小的站在你跟前,你可认得出?”


    柳青眼底闪过惊怕,慌忙摇头,“这么多年了,如何认得出?”


    吴襄又问:“你们当年在赵家班里,都学什么?”


    柳青惨笑了一下,似乎不敢去想回想,“什么都学……杂耍戏法,刀马身段,唱段戏文……”


    吴襄不知想到什么,忽而问:“可学过驯鸟?”


    柳青眼底闪过丝鄙薄,似觉驯鸟之技比他唱戏更为卑贱,“我师父的确会些驯鸟的法子,不过我们并不学这些。”


    吴襄沉吟了片刻,起身又看了眼他这屋子,见窗户皆是从内紧锁,叮嘱道:“不要大意了,外面虽然守着人,可凶手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我想你也知道,园子里的死雀乃是活活砸死的,就如同你们从前折磨别人那般。”


    吴襄眼神冷厉,慑的柳青面上血色尽褪,他下意识拢了拢衣襟,“捕头放心,我知道。”<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柳青心知那般苦痛,他是宁愿上断头台,也不愿被那般折磨致死。


    比柳青更害怕的是陈墨。


    他们五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是江行,江行之后是于洵,于洵之后是叶翡,剩下的陈墨和柳青之中,陈墨更年长些,他几乎已经料定,下一个死的人一定是他。


    因此吴襄到了他园中时,他好似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吴捕头,我们到底何时能走?你们都知道吧,凶手下一个目标是我,是我……”


    他比柳青清瘦的更多,衣襟不整,鬓发散乱,两日间夜不能寐,食水不进,心智更似已溃败,他满眸惊悸的去看屋子门窗,“外面只有一人守着只怕不够,凶手已经等不及了,他总会找到办法的,总会的……”


    陈墨痛苦的抓了一把头发,竟随手抓下来几根发丝,他慌乱的将发丝拂去,“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让我们回来,是想拿我们去引诱凶手出来吗?我已认罪了……我不想待在此处,求求捕头了,可能让我们回牢里去?”


    吴襄见他如此冷笑一声,“最好别让外面的人看到你这幅样子,是不是知道当年那般害人何等痛苦,所以才越发害怕?”


    陈墨呜咽着蹲在了地上,“后悔了,我们已经后悔了,若非信了那恩人之语,我们不会下那个心思……他是骗子,没有什么菩萨保佑我们……捕头,求您了……”


    吴襄怜悯的望着他,见他语不成句,关上门走了出来,一转身,却见路柯从外进来,路柯穿常服,又因为许多衙差也着常服,园中下人还无人知道他们身份。


    吴襄迎上去,路柯抬了抬下颌示意屋内,“怎么样?”


    “有些崩溃,都开始哭哭啼啼求饶了,又说觉得害怕,说外面只一人守着可能不够。”


    路柯想了想,“一个人的确少了点,多调派两人过来吧。”


    吴襄一讶,却未敢质疑,立刻应声去吩咐,路柯朝这院子周围看了看,见远处有下人在捕捉飞离的


    鹦哥,又令衙差去将人赶走,并吩咐,园内所有下人都不得靠近此处。


    陈墨如愿被格外保护了起来。


    夜色落下之时,园内各处主道皆亮起了灯火,衙差们加紧了巡逻,园内下人们各司其职,无人敢露出诡异行径,待到子时前后,各处的灯烛熄灭,整个百鸟园似陷入了睡梦之中,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又是个安然无事的寻常长夜时,陈墨所住院阁后的树林子里,忽然亮起了火光。


    巡逻的衙差,隐藏在暗处的绣衣使都被惊动,一时所有人都往陈墨的住处而去,夜里刮着西风,火势越来越向着陈墨的院子蔓延,这是要陈墨的命!


    黑暗之中,陈墨一把推开门,披头散发的就要朝外跑,却在院门被看守的衙差拦下。


    陈墨吓疯了,“为何不让我出去!要杀我!他要杀我!火……火要来了……”


    留守的衙差们也各个严阵以待,一人肃容道:“别急,所有人都去救火了,烧不到你这里来。”


    陈墨吓得面无人色,仍然朝外闯,“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开始与衙差推搡,发了疯一般嚎叫,如此又引得更多人朝此处来,几乎将整个百鸟园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吴襄咬着牙指挥人救火,一双眸子鹰隼一般的盯着园中四处,因火势不小,分出去追踪放火之人的衙差不够,他有些气急败坏,因他未曾想过凶手会用这样蠢笨的办法。


    他无法靠近陈墨的住处,便想借着风势放火,可他以为这园子里的人都是死的吗?


    守着柳青的衙差也看到了火势,他皱眉往那个方向看,却只看到火势越来越大,柳青屋内的灯火已经熄灭,此刻也被吵醒,他来不及点灯便推开窗朝外看,一看那火光在陈墨的院子方向,便立刻惊恐的道:“凶手动手了!凶手要杀陈墨”


    守着他的衙差咬了咬牙,喝道:“你不要出来,我过去看看。”


    柳青颤声应了,关上窗户缩在屋内瑟瑟发抖。


    衙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除了远处传来的嘈杂,他的园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柳青缩在榻上,冷汗溢满了额头,园内的公差不少,就在他幻想着凶手或许已经被捉拿住之时,他忽而听到一道诡异的脚步声在他后窗外响了起来。


    下一刻,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气息飘入了室内,他眼瞳一颤,身体不可抑制的软倒了下去。


    不过片刻,脚步声到了正门前,一截细薄的铁片伸入门内,几番拨弄,门扉应声而开,夜风将来人的袍摆吹得起伏不定,他推门进屋,右手往衣袍之下一探,一把泛着寒光的利斧出现在他掌心之中。


    他死死盯着正北方向落着帷帐的床榻,快步靠近,而后一把将帷帐掀了起来。


    满含戾气的眼眸,却在此刻一滞,因床榻之上空无一人,根本没有柳青的影子,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还未来得及转身,门口便有几道脚步声走了进来。


    油灯被点亮,如豆的烛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路柯望着床榻前手执利斧满面狰狞的人,面露了几分意外之色。


    来人一袭粗布青衣,身形瘦削,看起来不过双十之龄,路柯仔细回想了片刻才想起他的身份,他便是园中照顾第二位死者于洵的小厮。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出来办事了,今天先一更。


    第167章 八宝妆21


    赵榆显然没想到这是个局。


    他望了路柯片刻,也在想路柯的身份,想了半晌,恍惚回忆起来,这人一看便是个衙门公差,虽然着常服,可眼神和周身气势与常人大不相同,只是怎么会呢,所有人都中计了,他已经将衙门众人戏耍了第一次,如今又戏耍了第二次,他是如何料到自己会来此999xs


    他握着斧头的指节微攥,看着路柯和他身后之人,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你赵家班的榆哥儿?”路柯忽然开了口。


    赵榆眉头拧着,眼底有些惊诧,似乎没想到路柯一言道破自己身份。


    路柯眸露了然,“若我没有记错,你在园内也快三年,一年之前,才开始伺候于洵,从那时到现在,你算准备了很久,你和园中管事报的是十八岁,我猜你是当年赵家班活下来的那个四岁的孩子。”


    当时活下来的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七岁,按照年纪相近的推算,他正该是赵榆。


    赵榆盯着路柯,“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路柯漠然的道:“不仅知道,还将你师父师母师兄们的尸骸挖了出来……”


    此言顿时激怒了赵榆,“你们怎敢”


    路柯心平气和的道:“于洵等人都出自赵家班,且供词有假,衙门也是没法子,才往前追溯,后来终于查到了十四年前的旧事,想查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这才找到了他们的坟冢,你怕他们被掘坟泉下不安,可你做了这些,他们在天之灵若看着,也会觉得不妥。”


    赵榆冷冰冰的笑了一声,远处因火势而生的嘈杂仍在继续,却开始有人往这处院落走来,很快,吴襄当先带着两个人进了院子,一看到屋内景象,他便明白了因果,再想到路柯这几日行径异样,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这般情形对赵榆而言乃是插翅难逃,他背脊僵硬了片刻,终于哐的一声将手中斧头扔在了地上。


    路柯对身后二人点了点头,他们立刻上前将赵榆拿了住。


    赵榆并不反抗,只是脸上的惶恐惊怕被冷漠代替,被押出去的时候,甚至未看身边任何一人。


    吴襄抓了抓脑袋走向路柯,“路都尉,这怎么说?”


    路柯将手上油灯交给衙差,淡声道:“凶手要杀人,从前的确是按照年岁大小杀的,可如今时间紧迫,衙门盯得紧,凶手必定也想早些动手,我们将重心落在陈墨身上,却故意在柳青身边留下口子,且凶手本就是会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辈,自然要抓住这机会。”


    吴襄顿时反应过来这些天园内古怪的布置,他们严防死守多日,为的不过是给凶手施压,却又专门留了个能让凶手发现的漏洞,引诱外加逼迫,令凶手不得不走入这个局。


    吴襄瞠目结舌,一瞬间想到了鸟园后面的樟木林。


    林外罩着网,里头豢养珍奇禽鸟,寻常禽鸟听驯养师父之令,可偶尔也有那不愿回笼子的凶狠鸟雀,驯养的师父们不愿伤了鸟儿,便一边从四面八方拍打树


    梢,一边在地上放上最诱人的食水,鸟儿被围住威吓,又看到了诱人的食物,自然不得不乖乖飞去啄食,驯鸟的师父轻而易举便将鸟儿擒住。


    “吴捕头,你在此善后,我向侯爷禀告,将人带回衙门审问。”


    路柯说完,吴襄赶忙应是,不多时,路柯便带着人往京兆伊衙门而去。


    夜已经很深了,可消息送出去不久,霍危楼便带着薄若幽到了衙门内,在正堂见到跪地的赵榆的那一刻,薄若幽也有些惊讶。


    头次去百鸟园之时,做为于洵的小厮,赵榆又是惊又是怕,看起来卑弱可怜,给人无辜又无害之感,谁能想到他便是凶手?


    孙钊也得了凶手显形的消息,赶忙趁夜赶到了衙门,他是此案主官,正堂之上,他着官府坐在上首位上问话。


    “你是何身份?”


    赵榆一袭粗布青衣跪在堂下,略敛着眉眼,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平静,“赵榆,十八岁,祖籍西北秦州,因天灾辗转至京城。”


    “所以当年在火灾里面活下来的就有一个你?”


    “是。”


    “另外两人在何处?”


    “都死了。”


    孙钊拧眉,赵榆道:“当年活下来的共有三人,钱叔五年之前得了病病逝了,师兄当年烧伤严重,没多久便死了。”


    孙钊看向霍危楼,见霍危楼并无开口之意,他便继续道:“这件事过去了十四年,你这番行凶,乃是想为师父报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报仇,当年……”赵榆眯了迷眸子,“当年师父好心,用戏班的进项收养了许多孤儿,那几年来京城的流民很多,我便是其中之一,有些气力的人来了好歹能找个活计,讨口饭吃,可像我这样的半大孩子,只能去做乞丐,若有个病痛灾祸,便活不成。”


    “师父收养的孩子至少有十多个,他不收养十岁以下的孩子,小到三五岁,大到八九岁,师父教我们杂戏杂耍,要我们学会一门手艺,等到了十二三岁,要走师父也不阻拦,送走他们五个的时候,实在是戏班子支撑不下去了。”


    “他们几个精明,活络,也学了些真功夫,离开也能讨生活,师父留下的五人,我那时只有四岁,还有一个师兄七岁,另外三个师兄,皆是八九岁年纪,要么身上有病痛,要么便是十分粗笨,自然,师父也觉我们几个品性好,愿意像养亲儿子一般养我们。”<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被送走的其实不止他们五个,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师兄,已经走了多时,他们五个离开三个月之后回来,我们毫无防备,其他事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师父发现井水有问题,又在他们进门之前,将我塞到了屋内的柜阁之中。”


    赵榆眼瞳颤了颤,“我看见了他们如何杀死师父师母,还有几个师兄,本来他们还要将钱叔他们也杀死的,可他们害怕了,街坊邻居离得近,极有可能会被发现,于是他们放了火。”


    孙钊叹气,“当年你们三个都活了下来,还安


    葬了你师父他们的尸体,你既然知道凶手是谁,当年也报了官,为何当年不告诉衙门的人?”


    赵榆抬起满是血丝的眸子,目光凌厉的望向孙钊,“告诉衙门的人?告诉他们有用吗?当时我受了伤,又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我说了我看见了凶手,就是我师父从前的徒弟,可没有人相信,他们不让我说,也不想有人费力去捉拿,衙差们甚至断言师父他们就是被一场大火烧死的。”


    他言毕惨笑了一下,孙钊竟看的心底有些发慌。


    霍危楼坐在左侧首位,薄若幽坐在他下手位上,听得此言,二人自然都明白当年衙门犯有渎职之罪,只是事发多年,早就难以追溯。


    孙钊沉吟片刻,“这些年我看你也算好好长大了,为何过了这般久还要来寻仇?”


    赵榆背脊僵了片刻,他跪的笔直,神情镇定冷漠,纵有凶戾之时,却始终未曾露出恐惧惊慌的脆弱情绪,然而孙钊如此一问,却令他瞳底深处流露出几分久远的悲切。


    “的确过了很久,师父从前住的巷子,如今变成了新的民坊,衙门从上至下,亦焕然一新,京城之中,无人记得十四年前城南起过一场古怪的大火。”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看似尘埃落定,除了案件亲历者。”赵榆眼底的悲切散去,继而变作一口幽深的枯井,“大人一定没有经历过痛失至亲的滋味,那滋味不会因为时间而淡薄,从我能自己讨生活开始,我便在追查那几人下落,直到四年之前,我才发现他们回了京城,他们改名换姓,进了画舫进了戏楼,虽是供贵人们逗乐的,却也过的锦衣玉食。”


    “怎么能这样呢?师父教的,人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倘若犯错也不会受罚,那这世上人人都不必分对错了,他们杀了有养育之恩的师父师母,杀了情同手足的师兄们,他们害了那么多人,怎么还能轻松自在的过自己的日子?”


    “受害之人在噩梦里煎熬,反倒是作恶之人高枕无忧,这是什么道理?杀人是不对的,可没有人替死去的师父师母主持公道,所以,我决定为他们报仇。”


    赵榆眉眼间生出几分阴鸷来,“我杀了他们,用同样的法子,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够解我心底恨意,因师父师母已化成一堆白骨,可他们却安然无恙过了这十多年,世道不公,世道当真不公,他们本该在十四年前便为师父偿命!我报了仇,可太晚了,你们如今知道当年并非火灾了,可也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从薄若幽的方向看过去,能格外看出他的悲愤不甘,这一瞬间,她也好似被一记冷箭击中,心口窒痛漫开,她不仅明白赵榆心境,在堂中昏暗跳跃的灯火中,她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几个零碎的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要下章收个尾巴,新单元写什么有人猜到了,但是前面还有些伏笔大家似乎没看到


    第168章 八宝妆(完)


    赵榆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然坦然起来,“官府调查出了当年真相,可能为他们二人治罪?当年五条人命,还是弑杀师父师母这般有违人伦之恶,再加上我们烧伤的三个,按照律法,怎样也能判个死罪了吧。”


    孙钊看霍危楼一眼,竖起眉头,“官府自会按照律法量刑,你只需交代你的罪过。”


    赵榆挺直了背脊,“我认,江行、于洵和叶翡都是我杀的,我想令他们害怕,便用血雀做预示,我幼时便学过驯鸟,后来到了园中,日日见师父们驯鸟,只消捉几只雀儿,对我而言是手到擒来,可他们太笨了,第一只雀儿死在水缸里,他们竟未曾发现。”m.999xs


    孙钊语声一沉,“本官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你是如何杀的江行?”


    “说来实在可恨,他们五人回了京城,皆是不温不火之辈,在戏楼内,根本不得贵人们看重,可因为早年间与师父学过禽戏,竟被南安郡王选中,便是到如今,他们都还在受师父恩泽……”赵榆冷笑道:“他们五人这些年倒是还在一处,说明他们皆是狼心狗肺一丘之貉,不过这三年,他们的感情却大不如常。”


    “江行是个下苦功的,他不仅扮着血雀,还想学驯养血雀之术,而后将变血雀的戏法用在禽戏之中,好得南安郡王看重,因此,他喜欢在血雀被放进林子里的时候在周围转悠,看能否令血雀听话,那天晚上天色不好,我藏在黑漆漆的林子里等他,果然,没多久他便到了。”


    赵榆面上生出几分狰狞,“林子不远处便有水缸,我出现的突然,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我扑倒在地,这些年他们也算养尊处优,气力竟然比不上我,被我制服后,我将他按在水缸之中活活溺死了,当年,他便是如此淹死了我一位师兄。”


    赵榆无需孙钊问,自顾自往下说,“我只想令他们五个想起当年的事,却也不想轻易暴露自己,因此将他扔进了月湖之中,事发之后,果然被当做失足落湖而死。”


    “之后的一月,他们剩下四人有些惶然,却全然没想过是有人回来报仇了,这一次,我将血雀吊死在了前庭桂树上,却还是未曾引起众人警惕。”


    赵榆的语气似乎无奈起来,“我是照顾于洵的,他打腰带结的法子我自然会,我将他勒死,而后待到了桂树之下,至于那羽衣,我也只是为了吓吓他们,因当年在师父的戏班子里,也有这样一件羽毛织就的霞帔,只是,他们似乎已经忘了。”


    赵榆扯一扯唇,眼底却并无笑意,“这次我知道,南安郡王是一定会报官了,于是我在屋内放好了茶盏,想假做有客人来访,是那所谓的‘客人’杀了于洵。”


    薄若幽听到此处忍不住皱眉,后来她曾想过茶盏是否为障眼法,却没想到果真如此。


    赵榆这时也看向薄若幽,又去看孙钊和霍危楼,“或许是如今的衙门不同往日,又或许是案子出在南安郡王园子里,这一次衙门对这命案的重视程度超乎我的预料,不仅如此,因那两只茶盏,柳青几人被怀疑,又被带到了衙门查问,以至于我竟难以继续下去。”


    “我仔细想了半晌,决定用棺材钉嫁祸宋忠明。”


    他眼底露出两分得意来,似乎想到了衙门众人中计的可笑,孙钊目光一凛,“你如何知道宋忠明的秘密?”


    赵榆弯唇,“谁没有秘密呢?大人你想必也有。我在百鸟园三年,是园子里最不起眼的小厮,伺候于洵还不够,园内大师傅们也算半个主子,我做最繁杂卑贱的活儿,可我也能无孔不入,宋忠明贪赃之事,我在一年之前便发现了。”


    孙钊还是第一次见这般镇定从容的凶手,更被他那讥讽的笑意刺的不快,“你杀叶翡之前换了药?”


    “我们虽照顾不同的主子,可寻常也常帮着做事,我去叶翡屋内换药,很是轻松。”说至此,赵榆又道:“大人必定还想知道我是如何夜里出来不被发觉,与我同住的人晚上总喜欢喝药酒,我往酒里加了助眠的药,便是打雷他都不会醒来。”


    孙钊狭眸盯着赵榆,然而在他注视之下,赵榆仍然神色不变。


    赵榆又道:“叶翡他们三人回了百鸟园,已觉有些古怪,当年事发之时他们年岁已长,不似我这般年幼记不清事,于是当天晚上,叶翡去见了柳青,见完了柳青,他回房之后用了晚膳后才开始吃药,很快人便软倒下来,我一进门,他便害怕极了——”


    “他似乎猜到了我的身份,却不知我是当年哪一个,我将他捆了,又带去假山石洞之中,那棺材钉那般长,我一下一下的,将棺材钉活生生钉入了他太阳穴中。”


    说至此,他眼角忽而抽搐了一下,眼底泛起厉色,“当年,他便是如此杀死师父,他用我们戏班内杂耍用的铁箭,也是像我这样,一下一下的钉穿了师父的脑袋。”


    “那是何等的痛,因此,我此番钉死他的时候,动作极慢,令他痛了许久,方才一锤一锤的砸下去……”


    孙钊看着赵榆深吸了口气将戾气压下,而后气定神闲的望着他。


    孙钊看向霍危楼,见霍危楼手抱着茶盏敛眸未语,便指挥门口衙差:“先带去牢里,等吴襄回来细细审问。”


    此刻已过子时,既然赵榆供认不讳,孙钊也不必非要在此刻细审,赵榆被推搡起来,也丝毫不挣扎,面上更无半分畏惧,待他被带走,孙钊才凉声道:“此人当年目睹赵班主等人被杀之时才不过是个幼童,这些年竟成了这般心狠手辣


    之辈。”


    霍危楼放下茶盏,“人既找出来了,其余诸事便交给你们,待认证物证齐全,方可过堂定案。”


    孙钊应是,霍危楼方才带着薄若幽离开衙门。


    待上了马车,薄若幽轻呼出一口气来,霍危楼将她手握住,“此案了了,你可安心歇息几日。”


    薄若幽嗯了一声,秀眉却仍然半蹙起,霍危楼望着她,“怎么了?还有何处未曾想通不成?”


    薄若幽摇头,“他认罪利落,也符合他作案习惯,其中关节,吴捕头自然会去查证,我只是适才听他所言,想到了些旧事。”


    霍危楼心底微动,“你弟弟的意外?”


    薄若幽点头,“适才听他说一切皆会尘埃落定,只有亲历者会饱受折磨,我便想到了当年弟弟的意外,还有父亲母亲遇难,他当年目睹师父师母被害,才不到五岁,他记得清当年之事,可我却记不清了。”


    霍危楼指节微收,将她揽入了怀中,“你当年病过一场,且本就年幼,记不清乃是寻常,此事过去多年,程先生不与你细说,自也是害怕令你伤心。”


    薄若幽自然明白程蕴之的苦心,她叹了口气,未再多言,马车辚辚而动,直入长寿坊,待将薄若幽送回家门,霍危楼方才告辞离去。


    程蕴之已经睡下,薄若幽兀自回闺房安歇,可躺下后却极难入眠,这等情状,还是月前霍危楼音讯全无之时才有,辗转良久,薄若幽方才浅浅入眠。


    迷迷糊糊便到了天亮,薄若幽还觉困倦,却被外头的说话声吵醒,她起身更衣洗漱出来,一眼便看到了程蕴之正在和福公公说话,薄若幽眼底微亮走上前来,“公公怎么过来了?”


    福公公笑道:“县主莫非忘了您要与侯爷成婚?这其中章程繁复,侯爷早有交代令我过来帮忙,所幸时间还长,咱们一样一样准备。”


    薄若幽自然没忘,只是还有两三月功夫,她还未觉该准备婚事待嫁了,“公公可要我做什么?”


    福公公和程蕴之对视一眼,皆笑了,程蕴之道:“这些事不必你操心,你只安心等着二月便是。”


    有福公公过来安排,薄若幽也觉放心,她在府内用了早膳,见实在没有自己帮得上之地,便又往衙门去,吴襄已归来,她入衙门之时,赵榆已交代了个干净利落。


    吴襄在后堂看到薄若幽,手中供词近十页,递给薄若幽看之时,神色有些陈杂难言,薄若幽看的奇怪,“怎么了捕头?”


    吴襄叹了口气,“这赵榆,也算个有情有义之辈,若无当年事端,他能活的很好,只可惜如今身上背了三条人命,活不出年底了。”


    如今已是初冬,大周各个州府的案子皆往刑部送来,赵榆这案子待在衙门过堂之后,亦要送入刑部定下刑罚,他此番死罪难免。


    吴襄又道:“太可惜了,他不该如此冲动自己去报仇,若还来官府报官,总也能查出当年命案,那五个人一个都跑不掉。”


    吴襄对赵榆的怜惜之意溢于言表,然而身为衙门公差,却不得不秉公搜查证据,薄若幽一边看赵榆的证词一边听着,忽而眸色微沉,“棺材钉是他在城南棺材铺买的?”


    吴襄颔首,“是,他说他一年之前就买好了,一直在找下手机会,可是过年和春夏时节园子里宴客极多,下人也比平日里多,他不好下手,便一直拖到了秋天。”


    “可去棺材铺问了?”薄若幽又道。


    “去问了,那棺材铺里的确有这棺材钉,只是时间太久了,掌柜的店内伙计都记不清了。”


    薄若幽稍一迟疑,又往下看去,吴襄疑惑道:“怎地?你怀疑他所言有假?”


    薄若幽道:“他这供词上说,钱师傅和另外一位师兄死后,皆葬在了城外乱葬岗之中,且记不清位置了,可我却觉得奇怪,你当记得钱家镇外的荒坟,那块地并不小,当年是钱师傅专门买下葬赵班主几人的,倘若是你,后来钱师傅和师兄死了,你会将他们葬在哪里?”


    “当然一并葬在那荒坟之内!”吴襄脱口而出。


    薄若幽便道:“我迟疑之处就在这里,赵榆是心思冷静之辈,又对报仇十分执着,他在百鸟园内蛰伏两年多,此番连杀三人,不排除有人知情或者帮过他,而他一口咬定钱师傅和另外一位师兄已死,有些古怪。”


    “你是说,有可能那二人没死,还做了帮凶,可他现在想保他们,所以说他们早就死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薄若幽将供词递还回去,“昨夜他招供之时,我便想问那二人坟冢在何处了,却不想今日是这个结果。”


    吴襄又去看证供,正沉思之时,胡长清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内堂之外,“捕头,县主,可是凶手找到了?”


    胡长清昨夜未至,还是今日才知百鸟园的案子破了,吴襄将手中证供给胡长清看,又对薄若幽道:“你说的这个的确存疑,稍后我会再去审他。”


    薄若幽应下,胡长清看完证供,一脸的不可置信,“天,十多年了,他竟然为了给师父师母报仇活着,他不信官府,否则,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吴襄道:“不稀奇,他当年是灾民,小小年纪便没了父母,后来被赵班主夫妇收养,赵班主夫妇二人对他而言便如同养父母一般,他是个知恩图报的。”


    胡长清想了片刻,“时间会淡化仇恨,且一个人总是记着报仇是很苦的,他这些年始终不改其志,也足见心性坚韧,难怪犯案之时能和与官府斗智斗勇。”


    吴襄活动了一番酸痛的脖颈,“无论怎样说,这案子算


    破了,只是还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接下来也有的忙,待过了堂才是真的松快。”


    他忙着去找文吏们统总证供,也不多与薄若幽二人攀谈,没多时便往值房去,薄若幽便与胡长清一道告辞离开衙门。


    刚走出衙门,却见衙门前的长街上四五个孩童正团团念着童谣玩闹。


    “……打铁三,三两银子换布衫。”


    “打铁四,四口花针好挑刺。”


    “打铁五,五个粽子过端午……”①


    童谣声从远处传来,薄若幽听了片刻才分辨出词句来,童声稚气,却又欢喜雀跃,令人听之便觉朝气盎然,她脚下微顿,浅笑着寻声望去,身边胡长清也跟着停了下来。999xs


    很快,胡长清道:“是‘打铁歌’,我记得我年少之时,这首童谣在京中广泛流传过一阵子,可因当时歌谣中有个字犯了一位亲王的名字忌讳,渐渐便不许京中人念这歌谣了,如今不知怎么又流传起来了。”


    胡长清也不才过双十之龄,他少年之时,也便是薄若幽还在京城之时,只是她如今记不清旧事,对这歌谣自然也无印象,她转而问,“胡仵作本就是京城人士?”


    胡长清颔首,“是,世代在京城,幼时家道中落,不得考取功名,后来阴差阳错才开始做仵作。”


    薄若幽听吴襄说起过胡长清的出身,点了点头未再多言,二人辞别,薄若幽上了马车之时,那歌谣声仍在继续。


    她令周良往武昭侯府去,虽不知衙门是否已将案子报给了霍危楼,可她还是想自己走一趟,马车徐徐而行,薄若幽脑海中却回响着那首童谣,怪道被孩童们传开,实在是词意直白,又朗朗上口,待到了侯府前,薄若幽才心思一定入了府门。


    侍从去通禀,薄若幽到书房之时,却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她进了门,便见霍轻鸿和明归澜皆在,她与二人福了福身见礼,明归澜笑道:“薄姑娘如今贵为县主,还请海涵归澜不能见礼。”


    薄若幽不顾他这打趣,先将看到的供词告诉霍危楼,霍轻鸿在旁啧啧有声,与明归澜道:“他二人当真是同道中人——”


    明归澜失笑,待薄若幽说完方才问:“听说还牵扯出一桩十多年前的旧案?”


    薄若幽应是,这时,她一下想到了亲眼见过明归澜被绑架的案子卷宗,略一沉吟,薄若幽直言道:“此番翻找那桩旧案卷宗之时,我曾见过明公子当年被绑架案子的卷宗。”


    明归澜眸露意外,“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建和十七年的事。”薄若幽记得十分清楚,“与此番引出的旧案乃是同一年。”


    明归澜瞳底暗了暗,“是啊,十四年了,当年出事之后,父亲也不愿放弃,可后来查无所踪,便只好不了了之,如今已是桩悬案。”


    霍轻鸿道:“当年是否官府不尽心?这个戏班的旧案,不就是因为当年的官差渎职?”


    明归澜摇头,“那时候的府衙的确松散无为,可我父亲当年托了许多人给府衙施压,他们被迫用了些人力物力去找,也不曾找到任何线索。”


    霍轻鸿看了一眼明归澜的腿,“那人害了你一辈子,若是有机会将人找出来,必定当严惩不贷。”


    明归澜倒是满面豁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霍轻鸿却是个执拗的性子,“莫要放弃期望,赵家班这案子,是过了十多年才被揭出,照样惩治了当年凶手。”


    两桩案子虽是发生在同一年,却大不一样,赵榆知晓凶手是谁,明归澜却未看见凶手样貌,他笑着摇了摇头,显然是当真被磋磨的不报希望了。


    薄若幽不知在沉思什么,霍轻鸿和明归澜见状识趣的提出告辞。


    霍轻鸿道:“最近天干,不见落雨,也不见落雪,天气渐渐转冷,若一整个冬天不落雪,来年又要生灾,城中几个有爵位的人家在城南办了个祈雨雪的道场,太常寺也打着天家名号出了力,道场今日开始,七日之后结束,我打算带着归澜过去凑凑热闹。”


    霍危楼乐见如此,应声将二人送出了书房,很快又回身道:“鸿儿去了太常寺,今日是来喊苦来了。”


    他说着上前来将她揽入怀中,薄若幽诧异,“太常寺何苦之有?”


    “他嫌无趣,无趣便是最大的苦,那里整日与宗亲们打交道,所见皆是些老古董,他苦闷的很。”


    他说完拉着她去落座,薄若幽道:“那如何办?”


    “不如何办,且让他熬个几年,好生磨炼磨炼性子。”待薄若幽坐下,他又问:“怎说起了归澜的案子?”


    “那日看见卷宗我便留了心,只是当年的记录极少,看着也的确不曾搜寻到有价值的线索,如今想抓到行凶之人极难。”


    霍危楼拍拍她的手,“你不必因此费心,这么些年,明家已经看开了,归澜虽是不利于行,医术却没落下,对了,他今晨去公主府为母亲问脉,说母亲身体明显好转了许多,你替我谢谢程先生。”


    薄若幽眼底生亮,“这才月余便有初效,再过一年半载,义父定能调理好公主殿下玉体,我待会儿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义父。”


    霍危楼所求不多,如今自是满足,又对薄若幽道:“为你父亲母亲做法事我已派人去相国寺交代过了,下月初七便是个好日子。”


    未想到霍危楼已安排周全,薄若幽只觉心头一暖,“多谢侯爷——”


    霍危楼看出她动容,不由将她揽进了怀中来,又笑音淳淳的道:“你我之间,怎言谢字?届时我陪你同去。”


    薄若幽拽着他襟前的手一松,一把将他环抱了住。


    第169章 九回肠01


    薄若幽初封县主当日薄氏人未见到她本人,没过几日,又来府上探望,魏氏还将薄逸轩带了上,言辞恭敬谦卑,薄逸轩虽不愿学魏氏那般卑躬屈膝之态,却也知薄宜娴早前所言多为恶意猜度,而他亦未想到薄若幽会被册为县主。999xs


    这县主的尊位来自程蕴之,与薄氏半分干系也无,且她还被指婚给了武昭侯,陛下亲自赐婚,这又是何等尊荣,薄逸轩以后见到薄若幽,是当真要下跪了。


    得知下月要在相国寺做法事,魏氏立刻道:“为三弟和三弟妹做法事,我们都该去的,尤其是逸轩,他是晚辈,让他与你一起尽份心,不知是哪日?”


    冬月初八为薄景行夫妇二人忌日,法事则定在初七,连做七日,可薄若幽却不想让旁人插手,不等程蕴之说话,她便道:“让二婶费心了,这些年我未曾回京,也未如何在父亲母亲灵前尽孝,此番只想自己去行几日斋礼,便不劳烦二婶了。”


    魏氏如何不明白,自也不强迫,待离开程宅,魏氏便是一阵长吁短叹,“早知如此,早几月咱们就该多来走动,谁能想到她竟有这个福气呢?”


    薄逸轩觉得憋屈,“母亲何必那般作态?”


    魏氏闻言脸色一变,一指头便戳在了薄逸轩额头上,“你懂什么?母亲这是为了你,她将来可是武昭侯夫人,武昭侯何等身份,他一句话,咱们整个薄氏都再无出头之日,可只要他高兴,你大伯就算是罪臣又能如何?逸轩,你想被大房拖累一辈子吗?”


    薄逸轩自然并非无志向之人,只是如今薄景谦获罪,他虽有科考之机,薄氏在朝内人脉却是尽失,尤其大房与林家闹至决裂,他甚至害怕会被针对。


    可想到此前对薄若幽那般漠然,如今又舔着脸上门,颇让他觉得尊严扫地,他好歹是读书人,总是看重脸面。


    魏氏瞧出他心思,长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被大房害了,你也是被薄宜娴蛊惑了,往后你可再不要帮她,闹到如今这步田地,是她们咎由自取,且让她们自作自受去。”


    薄逸轩蹙眉,“我已多日不与她说话了。”


    薄逸轩想到此处更觉憋屈,从前他将薄宜娴当做亲生妹妹一般顾惜,她要见林昭,他便为她驾马,她说薄若幽如何如何轻贱,他也尽信,亦次次偏颇于她,可五日前,只因他不愿替她去找林昭求情,她便变了个人似的对他极尽恶毒言语,丝毫不顾兄妹之情。


    薄逸轩失望透顶,他从没想到薄宜娴端容贤淑的外表下竟有那般狰狞面孔。


    ……


    时节已至十月末,薄若幽无需日日去衙门应卯,便往相国寺走了一趟,寺内霍危楼果真安排周全,她方只等初七那日再往寺中做法事,待至冬月初一,衙门搜全了认证物证,薄若幽这才又往衙门去看最终定案。


    她去时,赵榆已过了堂入牢房候审,在公堂上,赵榆对所有罪责供认不讳,文吏们统总证供录入卷宗,定案后便可送入刑部量刑。


    见到吴襄,薄若幽问:“此案便算了了?”


    吴襄长舒一口气,“了了!总算了了,老吴我终于能歇上几日。”


    如今天气转寒,吴襄说话间口吐白雾,他身上衣衫单薄,又不禁搓了搓手,薄若幽略一沉吟,“赵榆还是一口咬定钱师傅和那位


    师兄已死?”


    吴襄颔首,“是,我后来又审问过几次,他看着不似作假。”


    薄若幽面露迟疑,吴襄左右看了看,低声道:“杀人的是赵榆,我们捉了他,也算秉公执法未曾徇私,如此就够了,即便当真有些内情,再费劲人力物力去查,也大无必要,且他是为了师父师母报仇雪恨,也算有些大义。”


    薄若幽欲言又止,“世情上说的确如此,可……”


    吴襄咧嘴一笑,“小薄,你别看我行事粗直,可我不认死理,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何况情理法三字,这情之一字,也是排在最前的。”


    薄若幽从不觉吴襄粗直不知变通,相反他善恶分明,身有除暴安良的豪侠之气,公差之上从不畏劳苦,亦重情义,这在寻常自是极好,可放在公差上却需要拿捏好此间分寸。


    薄若幽本也只是客差,还是个仵作,此时也不好与吴襄争讲,又想着她的怀疑并无实证,便也打消了追究的念头,她不是非要惩办何人,只是此案案情尚有不清不楚之处,真相之前还有一隙迷雾未曾揭开,总觉难受的紧。


    她叹了口气,“罢了,许是我多思了,这些日子捕头辛苦,可好生歇几日。”


    吴襄道:“希望如此吧,快到年底了,一般每到年底,京城内便不甚太平,怕只怕歇不到几日就有的忙。”


    薄若幽自然明白,又与吴襄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衙门。


    接下来几日无事,薄若幽也帮着程蕴之为她置办嫁妆,无论薄若幽嫁给谁,嫁妆都少不了,何况如今还是嫁给武昭侯,程蕴之将程家被抄没之时藏着的家底都在此番拿出来,这才令她的嫁妆单子好看了些,薄若幽看在眼底,很是歉疚。


    她一时想起她父亲母亲的遗物来,三房在薄氏的家产她无心争抢,可她母亲当年的嫁妆却是不菲,这笔嫁妆本就是她母亲私物,多年来为薄氏所掌,已获益颇丰,若三房无儿无女便罢了,如今有她这么大个女儿在,这笔私物断然不可能落在薄氏其他人手上。<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心念一定,薄若幽与程蕴之提起,程蕴之也觉是该如此道理,便命周良往薄氏送信,本以为此番薄氏不可能轻易奉还,熟料第二日一早,魏氏带着薄景礼,又领着两个账房先生到了程宅,竟是将这些年账目一一奉上,毫无私藏。


    她们好说话,薄若幽也省了心力,接下来两日,又带着周良跑了母亲留下的铺子数处,她将母亲的陪嫁产业交给程蕴之统总,总不至于令程蕴之似先前那般作难。


    到了初七这日,霍危楼一早便在程宅相候,后与父女二人一并往相国寺去,此番法事要做整整七日,薄若幽要在寺中行七日斋礼。


    薄若幽和程蕴之乘马车,霍危楼则御马而行,待出了城,便见城外一片冬日萧瑟,幸而天上日头高悬,倒也不如何冷,望着这天色,薄若想起霍轻鸿提过的祈雨雪道场,便与霍危楼说话,“已经一月多不见落雨了,今年第一场初雪也未至,世子说过的道场可还摆着?”


    霍危楼道:“已经停了,钦天监说这月必定落雪。”


    薄若幽了然,待马车到了相国寺,薄若幽和程蕴之先去供奉的牌位前祭拜,待第一场法事做完,日头便已西斜,程蕴之不必在寺内久留,便留下良婶照顾  ,自己当先回城。


    霍危楼则在相国寺陪了她三日,待到了第三日下午,路柯来寻,说陛下有诏,他方才回京入宫面圣,余下三日,薄若幽则在寺内安心斋戒祈福,已慰父亲母亲在天之灵。


    到了冬月十三,早间最后一场法事做完,这七日便算圆满,薄若幽与众位师父道谢,又在佛堂诵了半个时辰经文方才准备告辞离开,下山门时,薄若幽竟被一人喊住。


    “薄仵作”


    这一声清越有力,薄若幽驻足回身,竟看到个熟悉的面孔,来人青衫落拓,清俊文雅,正是多日不见的刘焱,薄若幽微讶一瞬,未曾想过会在此地见到他。


    “刘公子?”


    刘焱快步上前来,拱手行礼,“是在下唐突了,如今该称县主才是。”


    薄若幽弯了弯唇,“刘公子不必多礼,今日并非佛诞,刘公子此来是……”


    刘焱闻言眼神暗了暗,“我们府上本就在此供有香火,自从前次家里出事之后,父亲他们更信佛,说是家人造了业障,多行善事才可化解,因此我几乎半月便要来寺中一次。”


    刘家的案子已过数月,薄若幽如今想起来也满心唏嘘,这时刘焱又问她怎会在此,口中还道:“我听世子说县主又帮着衙门破了两桩案子,其中一桩还是十多年前的旧案。”


    薄若幽先道为父母做法事,而后疑惑道:“世子?霍国公世子?”


    “正是,前些日子城南摆了祈雨雪的道场,乃是城中几家有爵位的府邸和太常寺一并牵头,我们府上如今虽失了爵位,却还是尽了份心意,世子对县主颇为感佩,那时有人提起侯爷与县主婚约之时,世子便说起过县主为仵作之事。”


    刘焱说的含蓄,“那时有人听说过县主如今在衙门帮忙,颇不相信,世子便将县主功绩一并道来,令大家颇为叹服。”


    薄若幽听来便能想到那般场合会有许多人质疑,仵作为贱役,可她却要嫁给武昭侯,自会惹来瞩目与非议,她仿佛能想到霍轻鸿眉飞色舞夸赞她的模样,他身份尊贵,又是武昭侯最疼爱的弟弟,那般言辞乃是堵别人的嘴。999xs


    薄若幽心底生暖,“不敢称功绩,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她到底与刘焱不熟,寒暄几句便告辞下了山门,山门之下,早有侯府侍从相候,她上马车回京,先去了侯府,得知霍危楼入宫未回才又归家。


    在寺内行斋礼也颇为疲惫,薄若幽陪着程蕴之用了晚膳,便早早歇下,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却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寒风声,她拢了拢锦被再度沉睡,第二日一早睁眼时,发觉窗外天光尤其明亮,她一时疑惑自己醒晚了,待更衣起身推开窗棂去看,却看见满目晶莹皓白!


    昨夜竟落了一场大雪!


    寒意扑面而来,薄若幽却眼底生亮,细絮般的雪沫仍在飞舞,她心思雀跃的出了门。


    她走去雪地里,脚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回头看去,雪地上一串小巧脚印,她笑意一绽,忙往前院上房去,可她还未走到院门口,却见吴襄跟在周良身后,正从府门方向而来。


    她站住脚,笑意缓缓淡了。


    吴襄看到她,也忙加快脚步朝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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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0章 九回肠02


    “有案子。”吴襄开门见山,面色严峻。


    薄若幽见吴襄入府便知又有案子,可看了眼天色,狐疑道:“何时生的案子?怎这样早?”


    “两日之前便有人入城报官,说自家孩子走失了,当时我还让侯炀带着人出城帮忙找寻,却始终无果,今天天刚亮那家仆从便入城到了府衙,说孩子找到了。”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声,“孩子遇害了”


    吴襄点头,“是,我还未出城看,可此番来回路远,我便先来找你了。”


    雪絮纷飞,清晨的寒风刮在人脸上,刀子般割人,薄若幽很快点头,“你等等。”


    她说完跑进前院,正碰上程蕴之起身出来,他身上披了件厚厚的毛领斗篷,看到薄若幽急匆匆的,又见吴襄站在院门口,便知不好,“有案子了?”


    “城外有一家小孩子没了,我去看看。”


    良婶已备好早膳,薄若幽让良叔装了一碟子豆糕便回房更衣,因着下雪,她身上也穿了件月白绣兰纹的厚斗篷,又将箱笼戴上,便跟着吴襄离了家。m.999xs


    程蕴之站在檐下,眼底却泛起了忧色。


    走在路上,薄若幽一边吃着豆糕一边听马车外吴襄说话,“这家家主姓文,并非京城人士,是从洛州过来,为了相国寺佛诞法事来的,他们十月初三到了相国寺山下,后来先参加了十月初五达摩祖师佛诞法会,本想回洛州的,可因本月十七乃是阿弥陀佛佛诞,所以他们多留了一月,寻常住在相国寺山脚下的客栈里。”


    “两日之前,也就是十二那日,她们的仆从入城报官,说家里的小少爷走丢了,侯炀带了三个人出城帮忙找人,可找遍了相国寺山下的小镇,又找遍了相国寺前山,都未曾发现文家小少爷的踪影,当时怀疑文小少爷被拐子拐走,这夫妻二人很是伤心。”


    “寻常这样的案子,都是先录个失踪在案,若真是被拐子拐走,官府能做的实在有限,当日回来,侯炀带着人去画了画像,又在城门和城内查了一遍,也未找到人,便怀疑是南下往洛州的方向去了,衙门将此事告诉文家人,文家又立刻派人往洛州去,打算路上好生找寻,实在不行,回洛州去找洛州府衙报官。”


    薄若幽听得蹙眉,“文老爷夫妻并未离开?”


    “文夫人因不见孩子病倒了,不宜赶路,因此文家先派了仆人回去。”


    薄若幽又问:“孩子多大?”


    “刚六岁。”吴襄叹了口气。


    薄若幽心头一紧,下意识拢了拢身上斗篷,她又忽而想起,“十二那日我也在相国寺,近来相国寺的确在准备十七那日的佛诞法会,寺内香客如云,可有说孩子是如何丢的”


    吴襄倒不知此事,“你为何在相国寺?”


    薄若幽道:“为我父亲母亲做忌日法事,从初七开始到昨天,昨天下午我才回京,这七日我一直在相国寺内行斋礼。”


    吴襄面露恍然,又道:“说孩子是在山门之外丢的,相国寺这几日在山门下设了粥棚施善粥,今年京城周围并无天灾,去喝粥的也大都是京城内外的百姓,为求个好意头,因此这几日山门下的小镇上颇为热闹,孩子便是在粥棚附近走丢的,走丢的时间是十一日晚间,当


    时文家人着急的在镇子上找了半夜,还去相国寺问过,实在没法子第二日一早才来报官。”


    薄若幽昨日才从相国寺归来,自然知道这几日寺内寺外皆是游人如织,这时吴襄又道:“今天孩子是在相国寺后山找到的。”


    吴襄眼神暗了暗,“不知他如何会去后山,前山后山离的极远,也怪当日侯炀他们找完了镇子和前山天色便暗了,想着孩子不会一个人跑去后山便未找过去。”


    “那又是如何发现的?”


    “是相国寺的小沙弥昨天下午在后山练功的时候发现的,寺内养了几只野猫,野猫循着味儿跑进林子,他们觉得不对劲跟过去,这便发现了孩子的尸体。”


    吴襄语声渐渐沉重,死的是个六岁的男童,发现男童尸体的也是一群半大孩子,可想而知当时他们多么惊恐。


    “寺里知道有人丢了孩子,昨夜便将文老爷请进了寺内,文老爷一眼认出正是自家孩子,当时便悲痛欲绝,那时时辰太晚,因此今日黎明时分他们才派人入城报官府。”


    薄若幽听完算是理清了前后因果,想着是个六岁的孩子遇害,一时想不通是何人要对个孩子下手,然而未见到尸体,是意外也不一定,她便定下心来不做设想。


    连夜的初雪令城外原野也披上了素白,他们一路往南山去,走在半路,雪沫渐密,寒风窜进马车里,薄若幽手脚有些冰凉,抬眼远望,洛河河面上结了冰凌,两岸是缟素般望不到边的皓白,而更远些的汀山群峰上,亦是银装白头。


    相国寺建寺百年,又有皇家扶持,如今已是大周第一佛寺,年初时林昭南下,便是要将法门寺的佛门典籍送来相国寺收藏,从京城出来,沿着官道走十来里路便往东南的大道拐去,再走十里路,便到了南山,南山与汀山相距不远,却是一座山势缓秀的独峰,相国寺仿照法门寺那般依山而建,却比法门寺更恢弘庄严。


    因来此拜佛者众多,且住在京城日日往返也颇为不便,于是山下逐渐形成了个小镇,镇上距离山门有百丈距离,免得扰了寺中清净,其中客栈酒家集市齐备,逢年过节,或者临近诸佛圣诞,皆游人如织,繁华热闹。


    薄若幽是京城人士,前两次来相国寺亦有正事,因此在今日之前,她还从未往那集镇上去,今日马车过山门未停,他们直奔远处的客栈寻文老爷夫妇。


    所谓集镇,也不过一条主街贯穿二里,客栈与铺子临街而立,巷子深处又有些民居,此时不过午时前后,因雪下得越来越密,街上难见行人,只从一户户半掩的门扉中窥见其内宾客满盈。


    文老爷夫妇住在街上名为“梵音”的客栈,镇子上来往的多为礼佛之人,因此各处店铺皆取些迎合佛家颇有禅意之名,吴襄到了店们前下马,薄若幽亦跟着下了马车,刚走上门前台阶,她便觉得古怪。999xs


    别处店门虽也紧闭,可至少能听见里头的说话声,可此处门内,却是静悄悄的。


    吴襄叫门,很快便有人从内将门打开,薄若幽一眼看到了个蓝衫伙计,那伙计看了一眼吴襄身上的衙门公服,回头喊道:“衙差大哥,你们等的官爷来了!”


    说


    着将门打开,恭敬的请吴襄一行入内,侯炀从里面迎了出来。


    吴襄去接薄若幽,侯炀几个则先来一步,他对着薄若幽行了一礼,指着身后跟着的愁眉苦脸的绸袍中年男子道:“这是何掌柜,文老爷和夫人在客房内,文少爷的尸体在后院。”


    何掌柜上前来恭敬行礼,面上的愁苦却不减,吴襄令他去请文老爷夫妇,又狐疑的看着侯炀,侯炀轻声道:“昨夜文老爷夫妇将文少爷的尸首带了回来,今天一早,店内房客们都换去别家住了,眼下这客栈就剩下文老爷一家。”


    吴襄叹了口气,也不觉奇怪,抬了下颌示意后院,“先去看尸体,带路”


    侯炀带着二人过了大堂,从侧后门出,又出一段甬道,上了往后院走的廊道,后院与前堂之间隔着一处园景中庭,此刻积雪层盖,琼枝玉砌,走过回廊,侯炀指着不远处掩着房门的屋子道:“尸体停放在此地,此处别的不多,就是卖香烛的店铺极多,屋内摆了灵堂。”


    说着走至门前,侯炀一把将屋门推了开,屋内空阔,从地上的灰印看仅有的摆设也被搬走,两张方桌拼成个长案,一个面生青紫瘢痕的男童尸体正静静地躺在上面,男童脚下放着一碗明黄灯油,里头一根灯芯亮着萤萤烛火。


    薄若幽进门,目光审视的落在男童尸体上,男童的衣裳上脏污一片,有被撕裂的痕迹,脚上鞋履不见,白袜亦掉了一只,裸露在外的手和一只脚上有乌青伤痕以及凝着血痂的外伤,只从体表早已密布的瘢痕来看,已是死亡多日。


    将箱笼放下,薄若幽揉了揉发僵的手便打开箱笼准备验尸,可就在此时,一道悲痛的哭声却传了过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女子呜咽的责问。


    “官府的人终于来了,当日我便说过要去后山找瑾儿,可为何不去?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瑾儿”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薄若幽和吴襄上前一步,很快看到何掌柜带着四五人走了过来。


    走在前的一男一女皆过而立之年,二人华服加身,容色却十分憔悴,自然便是文老爷和文夫人,文夫人一手攥着帕子,哭的双眸血色遍布,靠着文老爷搀扶才走得稳路,看到侯炀,她眼底的责问越深,“就是你,我记得你,当日你带着人,你们嫌后山太远,不愿去找,便回了京城,若你们去了,瑾儿兴许还能活命,我苦命的瑾儿”


    “你们是衙门公差,仗着身份搜刮民财之时毫不手软,要你们帮着救命你们却推三阻四,你们……你们简直就是帮凶……”


    文夫人泪盈于睫,说的猛咳了起来,文老爷一边去抚她背脊,一边给侯炀致歉,侯炀被责骂的面红耳赤,有些无错的看向吴襄,吴襄蹙眉,也没足够底气反驳。


    这时薄若幽从内走出两步,“夫请节哀,衙差人手有限,只能朝着最有希望的方向找寻,有时判断有误,自然会有疏漏之处,不过……小公子亡故之时乃是在十二之前,即便当日衙差们找去了后山,也救不回小公子”<a href="<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 target="_blank"><a href=" target="_blank">


    文夫人悲极生怒,闻言立刻阴沉的盯着薄若幽,“你是谁?你又怎知道我儿何时亡故?”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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