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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风骨

作者:芋头鲸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风声大作,闪电忽起,衬得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更似妖孽,那张冰雪玉容更像鬼魅。


    小女孩吓得连连打嗝,一口气堵在喉眼,又难受得大哭起来。


    这才有妇人敢上前来,将她连拉带扯地扛回人群。几人扑了上来,拥着那女童四下打量。


    自从家中男子无论长幼皆被羁押,李家老夫人便知大厦将倾,如今终于等到抄家的圣旨,反倒算放下心来——不幸中的万幸,至少还能活下来不是?


    李家男人不在,老夫人便是定海神针。女眷不由得如雏鸟般向她聚拢,簇拥着她与顾渚对峙。


    “顾指挥使……”老夫人将曾孙女护在怀中,想到如今还昏迷无法起身的另一个曾孙女,老夫人对着顾渚缓缓行礼,“多谢指挥使为我那曾孙女延医问药……”


    她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孙媳李三之妻的腕,缓声道:“老身未曾管教好孙儿,使他酿下如此大祸,连累全家,老身万死难辞其咎……可我孙媳无辜,她嫁入我李家十载,勤恳本分,侍奉公婆,和睦姑嫂,为我李家开枝散叶,从未有过半分差池……”


    她拂开亲人搀扶的手,撑着手中的虎头拐,对顾渚下跪一拜:“我孙儿李三犯下罪孽,她却是最无辜之人,请允她与李三和离,回家再嫁……”


    顾渚疾步上前,隔衣扶住老夫人:“老夫人不必如此,太后慈悲,念及李家祖辈功绩,到圣上面前替李家女眷陈情,特许李府和离女眷归家……”


    老夫人闻言,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松懈下来,她惨笑着,眼角却终于滑下泪来,她转身拍拍女眷们的手:“是李家对不住你们。你们尽管去写休书休夫,老身替家里那群不争气的儿郎们签了!”


    众人皆含泪摇头。


    “妾不走!”那李三新妇跪在老夫人面前,双目通红,她对李三自是无甚夫妻情分,可“老夫人待妾恩重如山,妾要侍奉老夫人终身。”


    “傻孩子,你得走,日后李家为奴为婢那用得着人伺候呢?你又何必跟着受苦,回家吧,回家去!”老夫人抱着她痛哭道,“日后寻个好人家……”


    众人见此情状无不低头抹泪。


    一身着红衣的女子站出,正是李家大郎之妻沈氏,她过了门就守了寡,膝下无子如今已经数十年。


    此刻她款步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磕头:“请老夫人做主!允我和大郎和离!”


    人群一滞,李家夫人要扑上来厮打她,被众人死死拦下。


    沈氏却恍如不知,不闪不避,跪得笔直,又重重磕了头,高声道:“请老夫人做主!允我和大郎和离!”


    几人想要上前撕扯沈氏的衣襟。


    一妇人连忙捂住女童的耳朵,叱骂道:“平日里可没看出你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大郎和君姑待你不薄,如今李家不过刚遭变故,你便想好退路了?我呸!”说着便啐了一口。


    另一妇女也不顾素日端着的贵女架子,冲上前去扯她的红衣,尖细的指甲几乎戳进她的肉里:“家里郎君刚出了事儿,就偏你还扮得花枝招展的。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怕是早想着大难临头脚底抹油了!你一介商户女,若不是大郎为了娶你给君姑都跪下了,你何德何能成为我家新妇?”


    “都给我住口!”李家老夫人虎头杖狠狠一跺,厉声道:“老身还没死呢!”


    她颤抖着用袖口擦干净脸上泪痕,颤巍巍扶起沈氏:“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我心知你最是孝顺,是我李家护不住你……”


    “拿纸笔来!”


    众人还欲再劝,老夫人柳眉一竖,挺直脊背,厉声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谁若是不肯休夫,那莫怪老身替儿孙们写了休书放你们归家去!至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若有一日儿郎们能从北地平安回来,便只怪我这糊涂老媪吧!”


    方才还怒目圆睁的妇人闻言,此刻卸去防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郎君们皆有要事,每日眼里看着、心里念着的都是锦绣前程、邦国大事,哪见我们后宅女子心中的苦楚?还不是妯娌姑嫂间相互扶持吗?”


    “我等并非舍不得郎君,非要过这等苦日子,不过是割舍不下君姑您啊!”


    “君姑!”另一妇人放开拥着女童的手,膝行几步,抱住老夫人,泣道,“您待我们视若亲子,我们也早已把您当成生身母亲,如今让我们割了母女情分,抛了阿母而去,这是生生陷我们于不孝吗?”


    院内一片寂静,唯有风声鼓动。


    闻言,老夫人心中震动,转身不再看众女神色,对顾渚深深一拜,保养得当的青丝已泛上白霜:“老身为犯官家属,无颜再去宫内拜见太后。劳指挥使转告,我们李家世代不敢忘却太后今日大恩,若有来生,定衔环相报。”


    顾渚神色冷峻,没有多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扫过众人鬓间的金钗与微鼓的衣服内衬,最终只转身交代绣衣卫:“不许惊扰女眷。”才转身离开。


    -


    “一无所获?”向澄刚将建军侯府送来的杏仁糕递到唇边,闻言,悬在空中的手腕一滞,不解,“竟一个都没买到?”


    京郊受伏案虽已盖棺定论,可仍疑点重重,现下向澄唯一能接触到的突破口便是沦为罪奴的犯官家眷。


    她听闻李府众人入了奴籍,今日被挂牌售卖,早早便让抱枳派人去候着了。


    前日劳辞邀她去医馆会商,嗓音凄厉预言会有灾难降世,如今仍然犹言在耳。


    向澄向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鬼神之说,但连日暴雨早将安都城泡得宛如发胀的死尸,全无半丝生机。


    如今她站在医馆二楼,隐隐还能听见雨声不盖住的孩童的哭闹,这竟然也算是半分活力了。


    护城河中水位早已淹没了警戒线,安都城内隐隐已有了龙王发怒的传闻,那南方多雨之地更不敢想。


    如今人祸还未查明,又有天灾降世。向澄看着手中的舆图,只觉头痛欲裂。


    自建军侯府寿宴一遭,向澄才真正领会太后话中深意——


    安都城内世家谱系盘根错节,远比书中刻板的文字记载更为复杂诡谲。她一介外来公主,在这暗流涌动的京城,如同无根之萍,连宴会上公然挑衅之人,她竟都辨不清来历,更别说要在这安都城内有一方自在天地。


    向澄腕间玉镯轻晃,碰着桌案发出清脆声响,像极铜钱叮当。


    幸而她深谙“财帛动人心”的道理。纵使安都城世家间牢固得如同精铁,炭火猛足劲儿地烧了,不也会化为铁水吗?


    抱枳、持棘手握她私库钥匙,一笔笔真金白银砸下去,消息情报如潮水般涌来。


    “此事干系重大,奴婢不敢怠慢。”抱枳身着一垂胡袖深衣,发带将青丝高高束起,利落行礼回禀,“昨日便派人守着官府驵会,原想着李府此案事关皇室,旁人避之不及,肯出手相助者少。”


    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官府公示:“没想今日还未开市,负责此事的小吏便传来消息,众人昨日已悉数被一妇人提前赎走了。”


    “李府阖府上下两百余口,连同奴仆婢女无一例外。”她满目羞愧,“属下办事不力,请少女君责罚。”


    这世间本就不能事事如意,向澄对手下办事之人向来宽厚,只问:“可有查明买家是谁?”


    “回殿下,应是李府李大郎已经和离之妻沈氏。”


    “沈氏?”向澄取了丝帕擦手,绣着花中四君子的帕子拂过她的指尖,隐隐约约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可是车骑将军府的那个沈?”


    “不过是沾了一表八千里的远亲。两家生了龃龉,已多年不曾来往。”抱枳这些日子的情报也不是白打听的,对答如流,“那沈氏女家中本是蜀地商户,靠走南闯北贩卖蜀锦为生。后沈氏女嫁入李家,托了李典客的福做了皇商,才得以在安都站稳脚跟。”


    “蜀地……”


    “如此看来,沈家人也算有情有义。”向澄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


    毕竟,李家所犯之错,大了说是通敌叛国,小了也是谋害皇嗣,抄家灭族都不为过。皇帝盛怒之下,往日与李府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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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同气的人家各个避之不及,倒是一直被人唾骂追名逐利的商贾还愿伸出援手。


    念桃闻言,急得眼眶都红了,忿忿道:“他们倒是有情有意了,可殿下,我们接下来又该从何查起呢?”


    “不急。”向澄安抚她,“你这急躁脾性怎么还没半分长进?依我看,我看你日后还是仍跟着常媪学习吧。”


    “求殿下网开一面。”念桃这几日可谓是茶饭不思,苦着脸,哀求道:“奴婢如今每日既要要随常媪重学宫中礼仪规矩,还要教长信宫宫女做补汤。不能日日在殿下身边侍奉,自然心急如焚。”


    “别急,谜底就在谜面上。”


    向澄听她这幽怨之言,也不生气,取了块儿糕点堵住他的嘴:“官府发卖犯官家眷为罪奴。本就是乘机再赚一笔的念头。”她这做买卖的再赚,也比不过皇帝这无本买卖。


    “不说别的,单老夫人一人便值五千两白银。阖府上下两百来口人,这是一笔多大的账?”她笑了,“哪怕他沈家是巨贾皇商,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拿的出来。更别说提前订下,这上下打点的银两必定也耗资不菲。”


    沈家究竟何处得来这般巨资?


    “抱枳去查,这商贾沈家与车骑将军府究竟有无来往,尤其是银钱往来。”向澄吩咐,“思竹套车,多猜无意,咱们去会会这李家!”


    雨幕中,车轮碾过已有五寸高积水漫溢的方砖,溅起半丈高的水花。


    向澄掀起车帘,看这眼前逼仄的农家小院,黄土夯实的院墙坑洼不平,门上还隐隐有着发霉青斑:“此处便是李府众人如今暂居之地?”


    “回少女君,正是。”抱枳也是第一次来,她仰头看小院上还未来得及挂上牌匾的门楣,心中疑惑,这般狭小拥挤的院子,莫说二百余人了,连住上十余户大概都显得拥挤。


    不等她多想,向澄由念桃搀扶着先下了马车。


    她一手扶住将要被风掀翻的伞骨:“叫门!”


    走进李家,潮湿的腐木味便混着青苔的泥土气扑面而来,几株已经枯败的芭蕉在风声中发出被暴雨捶打的哀嚎。


    门外传来窸窣响动,数十个婢女婆子挤挤挨挨,你推我搡,衣裙被雨水溅湿,兴致犹然不减。


    一个婆子窃语道:“这般鄙陋之地,莫说夫人们未曾见过,我这老婆子呀,也没见过!”


    李家倒了,李家这些夫人女娘在她们心中的威严好像也跟着塌了,几个胆大的甚至蹲在门边上看主家的热闹。


    话顺着风吹进向澄耳边,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然涌起了些许感同身受的凄凉——赵夫人去后,常媪不知替她打发了多少怀着二心、嘲笑同情她的宫女内侍。


    向澄蹚过雨水,走进堂内。


    屋内昏暗,但没有点灯,李家老夫人发丝齐整,穿着件半旧的粗布衣裳,拄着榆木杖抬头挺胸站在堂内。


    她身边满是面容惊恐的李府女眷,众人相互扶持着站在连套齐整桌椅都找不出的宅子里。


    这是向澄第一次见到李家老夫人。只一眼,便觉得亲切。


    看着老夫人挺直的脊梁,她好像忽然间就明白了,最疼爱她的太后为何不惜触怒圣颜也要要替李家女眷陈情。


    再看堂内众人,即便太后允了她们和离归家,可一人不少,连着已经和离的沈氏、病重的李家女娘都也在场。


    向澄心中震动,先一步道:“老夫人安好。”


    “罪妇拜见忘忧公主!”老夫人撇了手杖,颤颤巍巍下拜,脊背仍笔直如松,“罪妇未能管教好子孙,酿成大祸,伤及殿下,罪妇万事也难赎罪!”


    诸女眷也随老夫人跪地下拜,连最小的女童也礼数齐全地随着长辈们行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生死皆是君恩。向澄这位苦主冷眼看着,她们的眸中内疚与仓皇交织,可唯独没有恨意。平心而论,若是自家被害得家破人亡,也很难不迁怒旁人。


    向澄心知,不必再问,李家家风清正,这间满地污秽的小院,怕是比学子辈出的青山学堂更见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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