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渚理了理大氅的绳子,重新解开系上,喉结一动,歪头问:“某应该认得?”
殷珞笑得更欢,道声“失陪”,拽着向澄的手把她拉到亭子的另一角,给她解惑:“殿下有所不知,大巫出生寒门,父母早亡,本是流落街头拾些残羹冷汤果腹的乞儿。后随前任大巫学习巫术,又继承了天玑阁阁主的位置,才显耀起来的。”
她想起戚昭质方才高傲地谁都瞧不上的架势,嗤笑道:“虽如今看着是如日中天,朝中诸事,大到祭祀典礼,小到陛下的头疼脑热,天玑阁都要插手。可真瞧得上他们的又有多少?”
殷珞看向澄还是一脸迷茫,勾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耳边道:“这新贵比起老牌世家,最缺少的一是财富底蕴,二是人口资质。”
“大巫元妻是前任天玑阁阁主之女,娶了这位夫人,大巫才得以继承阁主之位,为不被指责忘恩负义,大巫立誓永不纳妾,因此他家人丁单薄,只有一儿一女。”
向澄点头接话,这她知道:“女儿便是如今的戚夫人,儿子英年早逝,只留下戚昭质一个女娘。”
殷珞点点头,勾着向澄的肩,幸灾乐祸:“为了绵延子孙,大巫是铁了心要给戚昭质招赘的。前几年戚昭质还犹有不服,为了想嫁这顾鹤鸣寻死觅活,如今还是这都城经久不衰的笑话呢。”
“什么?”向澄想不通,为了一男子寻死觅活?这人的脸蛋是好看,可也不至于让那眼高于顶的戚昭质如此吧。
她问:“可这……”
殷珞动作浮夸地拍拍她的背,背过手,左右踱步,显得是一派世外高人是做派:“她将鹤鸣公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连‘江水为竭,冬雷震震,乃敢与君绝’这样的胡话都说得出口,还说若是大巫逼迫她另嫁他人便跳河自尽……”
她演了半晌,没崩住,捂嘴大笑道:“我本以为是‘郎有情妾有意,大巫棒打鸳鸯’的一出戏,谁承想,那人家指挥使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啊。”
向澄大为震惊,她原知戚昭质蠢笨不堪,也想不到她能如此孜孜不倦给自己挖坑下套,一手好牌打个细碎。
若她是那戚昭质,非要找个人成亲,那她一定选一个家里人口简单,乖巧听话好拿捏的,闭上门来做家里的山大王,还不是快活似神仙?
何必非去招惹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家伙。
若此刻念桃在场,定要提醒她,她初见顾渚那张脸时可是颇为赞赏的!
殷珞不知她内心所想,接着道:“她也不过是痴人说梦!曲阜顾家树大根深,可嫡系一脉就数顾渚最为拔尖,就是身子差了点,如果能多活几年,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家主了……”
殷珞懒洋洋地倚着向澄:“哪怕那顾鹤鸣真对她有几分情意,也断不会为了她不会抛下顾家祖业,去天玑阁当那劳什子赘婿的。”
更别说那顾渚不过弱冠之年便掌了绣衣卫印信,简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
向澄闻言,思及自身婚事定会坎坷,也是叹了口气:“女子婚事本就艰难些。这些豪门望族远瞧不上商贾下贱之事。可世家女子的婚事,与算计和生意又有何以?”不过是卖给谁、卖几钱的区别。
殷珞不知她心中所想,却很是赞同:“都城里各世家的娘子订婚都早,为挑个好郎婿,十三四岁就定下人家的比比皆是。倒是戚昭质那般已过十六还未定亲的是少数了。”
殷珞摇头晃脑,又歪头凑近向澄:“高门大户的公子自是嫌着丢脸,不愿入赘的;小门小户中年少有为的公子也盼着能光耀自家门楣,可供戚昭质选择的男子本就不多……”
“愿意入赘的她瞧不上,她瞧得上的——”
“——喏,”殷珞对着顾渚的方向努努嘴,“她看的上的,人家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她还眼巴巴地往上凑。”
世道本就多对女子苛刻些。
男子沾花惹草是风流韵事,女子勇敢追爱就是不自重。这其中的无理之处明眼人都看得出,可又有谁反抗?
戚昭质刻薄无礼的名声本就传遍了安都城,又因追着顾渚山盟海誓,成为京中笑柄,婚事上自然不甚如意。
即使向澄对戚昭质无甚好印象,也不由得感慨世道艰难。
向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心中暗骂戚昭质此人甚蠢,追人不成还闹得满城风雨,丝毫不顾惜自己名声不说,更连个印象都没给人留下。
用自己的名声给男子的风流韵事做垫脚石,真真是愚不可及!
向澄不知这戚昭质是如何追人示爱的,也不知此事的传播是否有这顾鹤鸣出一份力,但还是不讲理地对此人更没好印象了。
男人,尤其是麻烦的男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那厢,顾渚已经和书上的鸟雀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才见二人回来。
不知那位殷家娘子对人说了些什么,他见那忘忧公主有些气恼地白他一眼,便更为困惑了,他躬身行礼道:“鹤鸣无意冒犯,可绣衣卫有检察百官上达圣听之职,殿下若是做了……”
向澄见他威胁自己更是厌烦,打断他:“指挥使放心,本宫要是找人套那戚昭质麻袋,不用你做那行背后谗毁之事的耳报神,本宫会自行去找父皇领罚。”
顾渚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告辞离开。
卫延寿在向澄二人说小话的时候便来了,见几人说话,便躲在一旁,此刻看见顾渚离开,才从树后闪出来。
他笑嘻嘻地凑过去,啧啧两声,问:“这世上还有会对鹤鸣公子生气的女娘?公主殿下可真是与旁人不同。”
顾渚烦他久已,拿羽扇拍他小臂驱赶:“我是什么和璧隋珠不成?何以人人都喜爱?哪怕真是金银珠宝,不也有那些酸腐儒生嗤之以鼻吗?”
“哎呦哎呦!”卫延寿不依不饶,打趣他,“我瞧鹤鸣兄虽不是那些真金白银,可在都城女娘心中怕是更甚金银万分!”
“谁人不知,咱们顾指挥使可是《名士录》佳婿榜榜首!”
提起这个野榜,顾渚就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踹他:“《名士录》上不是还说我是不可招为婿榜的榜首吗?”
提起这个卫延寿捧腹大笑,显然很高兴看到他吃瘪,回忆书上点评:“‘手段狠辣,性格虚伪,贪财擅权,貌若潘安易让人自惭形秽’,倒也没说错啊!”
顾渚闻言,忆起来刚刚那位公主,一会说自己“伪君子”,一会说自己“妖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给卫延寿下令:“三日!三日后若是我得不到这《名士录》的编者姓甚名谁,常松兄……”
他羽扇往卫延寿怀中狠狠一拍:“常松兄就该试试绣衣卫新阵的威力。”
他抬脚刚走两步,又退回来,继续补充道:“某特意交代了,日后打人专挑脸打!”
卫延寿在他身后气得直跳脚:“人家编者不过是让安都城中的女娘在无趣的生活中,多些谈资、寻寻开心!以前怎么没见你这般计较!”
“你心胸狭窄!”
“你睚眦必报!”
顾渚不惯着他,头也不回:“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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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我拿不到姓名籍贯,常松兄的脸蛋可就……”
卫延寿不满,大喊:“我不干了!我要和圣上说你嫉妒同僚!逼走了我!”
“咳咳!随你!我正好换个机灵能干的副手!”
顾渚一走,殷珞便拉过向澄的手问:“殿下可是真想套那戚昭质麻袋?”
她思前想后,只记得方才是向澄与那顾渚交谈,自己可没开口允诺,才下定决心道:“殿下若是想,我便让我家府兵给她点颜色看看。”
“大不了被再请次家法,我就不信阿父真能打死我!”
向澄哭笑不得,这话本是她拿来哄着殷珞玩的玩笑话,怎么一个二个都当了真?
她又不是小孩了,还真能如此冲动不成?
但提到请家法这事,向澄实在好奇。
但她还有些分寸——殷珞可是殷家五代以来,千盼万盼才迎来的独一位女娘,建军侯府阖府上下无不疼她爱她,这事定是犯了什么大忌讳,才惹得建军侯如此重怒——不好多打听。
她是不问,殷珞却是要提。
“说起请家法……”殷珞吐舌,干脆地向向澄行了一礼,“那日还要多谢秦王殿下替我阿兄担责,让他快马回来救我,不然我小命可就真不保了!”
那抚琴也是随她盈盈一拜。
这礼向澄受得心虚,毕竟罚奉挨骂的又不是她,她还是故作潇洒,大手一挥:“都是自家姐妹谈什么谢不谢的!我阿兄就是你阿兄!生分了,生分了!”
她自己不知,她那副好奇想要探听,又憋住忍着的神色实在是太过明显。
殷珞拉过她的手,也不和她见外,直言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用马鞭抽了几个只会讲酸话的酒囊饭袋!”
“阿父真是的!”
殷珞没觉得自己做了多大错事,神色里竟然还有些许委屈:“我殷家未来郎婿被人说德不配位,趋炎附势,靠着讨好未来新妇母家才能步步高升,这样的瞎话,不打回去还给那些纨绔子弟留脸面做甚?”
她竟然从怀中又摸出条细长马鞭来,拍在向澄手上:“喏。就是这条马鞭打他们了个屁滚尿流!”
这话又引得抚琴又在一旁碎碎劝诫,一会儿说她不该妄议长辈,一会儿劝她举止文雅一点。
向澄听在耳中,只觉得晕头转向,一时不知先是惊讶她已经定亲,还是该惊讶她真与人打架。
殷珞看惯了他人的震惊神色,不以为意,边用手比划边和向澄转述,神采飞扬极了:“我便是这样,‘咻’一挥,‘簌’一扬,他们便捂着肚子倒地不起了!”
她在这边张牙舞爪,抚琴在一边默默扶起被她鞭子挥落在地的器皿,两人倒是和谐,显然日常也是做惯了的。
“殿下你不在现场,有所不知啊!”
终于有人听自己的丰功伟绩,还不指责她莽撞,殷珞兴奋道:“那几人样子太假了!恐怕街头老媪老翁捏的面人都比他们结实些!我本想叫他们起来再打,别装废物,哪知他们竟不是讹我!”
殷珞想到自己那日惊骇,捂嘴大笑:“那几个酒囊饭袋手持武器加起来,还真的打不过我一条马鞭,真是废物!”
她瞅着那条马鞭,抱胸哼哼:“他们倒是不靠新妇母族,全靠承蒙祖荫!若无先人功绩,就凭他们那些三脚猫的功夫还能进虎贲军?真是可笑!”
向澄叹气:“先帝在时,虎贲军兵士各个英勇善战,皆是国之栋梁。如今怎么成了勋贵子弟餐腥啄腐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