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第一场雪在无境书院冬至大考的放榜日落了下来。赵柔柯看着崭新的红纸贴在书院门外的墙壁上，不一会儿就被几片雪花给打湿了。
赵柔柯一直担心自己的武考成绩会拖累另外两门考试，好在终于在挨挨挤挤的人头中看到了她的名字，成绩并不算太难看。
放下心来后，她吸了一口气，一股子透心凉直直从喉管进入肺中，她忍不住抖了下身体，裹紧那件周啸阑特意差人送来的狐皮大氅，打出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段时日，天气越发冷了，书院可不比那方烧了地龙的温暖院子，寒窗苦读是真“寒窗”，哪怕是手中塞了手炉也还是抵挡不了萧瑟寒风。
为备大考连日苦读，又加上精神紧张，因此，大考结束后，还未等到放榜，有的学子就熬不住感染了风寒，被家人带回家中去照顾了，讲堂的座位已经空了好几个。
书院体恤学子辛苦，大考放榜后，休沐十日。学子听闻此消息一片沸腾，一到那学钟响，整个讲堂便空荡荡了。
陆心棠与李思朝约着几位学子去往西子湖，说要在湖心亭赏雪吟诗，赵柔柯无法拥有这份牺牲她大好睡眠，在卯时前就得出发的风雅，也就并未和她二人一起。
她这赖床的毛病说来也怪，在赵府中还好，去到了周府之后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赵柔柯这一觉醒来就是午时，连日的疲惫让她有些头昏脑胀。窗外还在飘雪，一阵寒风逼得她又将窗给关上，结果刚关上便听见了几声微弱的叫声，像是某种小兽的呻吟。
赵柔柯疾步走出房门，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很快就是一片湿凉。她来到窗前，才发现窗下有一只大概巴掌大的狸花猫儿，正瑟缩在窗前。
也许是太冷了，这间房间烧了地龙，屋内一片暖意，小东西这才在这边取暖。赵柔柯蹲在地上，将那只小狸花给轻轻托在掌中。
雪在这时停了下来，一片阴影罩住了她与那小猫。她仰起下巴，周啸阑撑着伞站在她身后。墨眸看着她的未着履的双脚，如今足袜被雪水浸湿。
他的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很不开心。这段时日不见，一见面就对她冷脸，赵柔柯也有些不开心，遂转脸不去看他，只开心地逗那只小猫。
谁知一双手揽住了她的腰，整个人的身体骤然腾空，小花猫被吓着了，差点从她怀中掉下来，她气得轻轻锤了一拳他胸口：“放我下来，别伤着它。”
周啸阑因她这一拳下来轻轻抽了一口气，却充耳不闻。
赵柔柯有些慌：“你受伤了？”
周啸阑轻轻摇头：“无碍。小伤，已经包扎过了。”
赵柔柯被抱进房中，屋内有地龙，还置了火盆，此刻一进去整个人暖洋洋的，她昏昏欲睡，还来不及看那只小狸猫，只感觉头重脚轻的。
周啸阑伸手探向她额间，赵柔柯只觉得那手沁凉一片舒服极了，忍不住又往前贴了贴，合上眼听到周啸阑又急又怒的声音：“翠竹，去请大夫！”
*
杏花巷，雪下的小，在地上积不起来，经由行人一踩，地上湿漉漉一片。从这走一路，难免沾一脚的泥水。
云蘅撑着伞，脚步不疾不徐走在巷中，手上提的是刚从回春堂抓的药，还有个纸包包了两串糖葫芦和两个包子。眼见转过了拐角，就要到家了，只见她突然停下脚步，微微往后侧首，一点衣角从拐角处的墙边露出来。
她继续往前走，很快便闻见院内的药香味道。推开院门，黄狗亲切地扑过来，想要舔她的脸。她轻巧避开，收起伞，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很温柔，从纸包掏出还热乎的肉包子递给黄狗。
云蘅用手掌摸了摸它的头，“阿黄，去吧。”
黄狗很快摇起了尾巴，叼着包子跑开了。
一个少年裹着厚厚的毛毡，推着车轮来到院中。
“阿姊。你回来了。”云庭面色难掩欣喜。云蘅自从失踪后回来，就极少住在这里，除了每月固定时间来送药。云庭问起她，她也说是有别的任务，久而久之就不问了。
云蘅看了他眼角与自己几乎一摸一样的血痣，点了点头。
云蘅将糖葫芦递给他，“你进去，外面冷。”
这个小院不大，院内靠近两间卧房的不远堆放着柴火。云蘅一手提了一捆柴，一手拿着药包就进了厨房。
药得要煎上好几个时辰，比药香先闻见的，是一股饭菜香。
几个家常小菜被端上了厅内那张简陋的四方桌，姐弟两人就一言不发地扒着饭菜。云庭从小与云蘅相依为命，从前在暗刀门这种地方，这样粗茶淡饭的日常简直难以想象，因为整日她都是带着一身的伤回来。
如今云蘅要执行任务，虽然这样的日子不多，但他再也用不着为她担惊受怕。桌下支着火盆，云蘅罕见地给弟弟云庭倒了一杯酒。
“以后，我应该不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叮嘱程川哥常来看你。”云蘅捏着那酒杯，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声音很轻。
云庭刚高兴地将那酒杯递到嘴边，听她这样说，便放下了。“为何？可出了什么事？”
云蘅摇头，“只是日后事务繁忙，怕照看不过来。你别问了。”
云庭点点头。
从云蘅回来，云庭就察觉到不对劲，从前她话少，如今内心更像是压着一桩什么事，他多次打探，却难以从云蘅口中听到半个字。
云蘅握着那杯酒，举在灯下细看，淡声开口：
“我时常在想，我当初没有加入暗刀门，会不会不一样。”没有加入暗刀门那个刺客组织，就不会为了逃离它而进入锦衣卫，也就不会惹上麻烦，还连累到唯一的亲人。
“当初加入暗刀门实在是无奈之举，阿姊不要再回看过去了。如今这样，也挺好。”
云蘅将那一杯酒饮尽了。“好么？”
像是在问弟弟，也像是在问自己。
“如果我以后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云庭有些慌了：“你要去哪？”
云蘅摇了摇头，“我有些事情要去完成。”
云庭以为又是秘密任务，便未再追问。
夜间。云庭是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给吵醒的。
“阿姊，你在找什么？”
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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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没有回答他，神情很着急。没多久，云庭从床下的匣子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她：“你在找的，可是这个？”
那是一块仙鹤补子，上面沾了血渍。
云蘅见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块布重新放进匣子里。
她抓住云庭的手，表情凝重：“听着云庭，这块补子你要好好地保管好。”
“如果……”
“如果我这一去，没能回来，你便拿着这块补子，去找赵姑娘。”
云庭有些疑惑，他们与赵姑娘只见了几次面。
“为何不是交给周大人。”
她摇了摇头，“周大人对我，已经不再信任了。”唯有赵柔柯，和她在倚月楼相处的日子不长也不短，她能信任的人也只有她了。
“你记住了吗？”云蘅双眸死死盯住他。
云庭这才点点头。
“杏花巷以后也不能住了，我托程川哥帮你找了一处住所，在他附近。”那是锦衣卫聚集的地方，有程川的人盯着，他应该不会有危险。
夜色下，一人立于窗前，看着一道黑影落下。那人详细禀告了白日里所有见闻，后又补了一句。
“好像，跟踪她的，除了我们还有另外的人。”
那人点点头：“不必留了，处理干净。”
“是。”那人回答完就要离开，又被叫住。
“不必亲自动手，把消息散出去给暗刀门，暗刀门找了她多年，会有人来清理门户的。”
“是。”
*
云雾山终年云雾缭绕，绿意森森，如今他处的叶子都已经落光了，只有这处像是在春日。甚至在半山腰处，还有野桃花挨挨挤挤开了一大片，远处看过去像是一片落在半山腰的一抹霞。
沈沐川挥手，只见刚刚还簇拥在一起的野桃花，转眼之间便消失不见，半山腰处此时出现一座小道观。原是障眼法。
他几根手指来回掐算，几息之后，眉宇之间一片忧虑。
小道士见他看着远处，问道：“师傅可是要出关？”
沈沐川负手而立，望着山下。
“嗯。”
小道士追问：“师傅可是为了那人？”
沈沐川回想那日长珏在茶室的那番话，良久，才回答他：“是为了她，也不全是为了她。”
说完，便踏出山门。
出山那一刻，无人窥见一番奇景：只见顷刻之间，树木凋零，繁花落尽。
周府。赵柔柯这一睡，就是整整一日。醒来时，只觉得天地都在打转。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左顾右盼，终于看到那小狸猫如今被好好放在一张柔软的小窝里，正张着一双圆眼睛看着她。
胡氏这时端着药走了进来，言语带笑意：“如今只能给它找些软布勉强搭个临时的窝，等明日啊，我给它缝上软棉絮，让它暖和过冬。”
赵柔柯伸出手轻轻抚摸它的毛发，那小猫发出两声娇滴滴的猫叫来。
“周啸阑呢？”
“程千户来找，应是处理公事去了。”
赵柔柯喝了一勺药汤并未多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