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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归宁

作者:南山六十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卧房的一对红烛直燃到了后半夜。


    崔介立在床下,衣冠楚楚,白净秀气的脸透着一层薄红。


    “是臣不对,不知轻重……”他眼神飘忽,始终不敢正视床里拿被子遮住脸的人,“不若臣抱公主洗洗吧……”


    薛柔将被子向上提一提,完全遮住由内而外散着酡红的脸,闷声推却:“大人自己去洗吧,过会我叫三喜帮忙就行……”


    寝衣加小衣,不知所踪,她现在光着一副身子,千万拉不下脸来与他坦然相处,遑论被他抱在怀里上浴房了。


    崔介自个也因适才帐内的放纵而无所寄颜,不执着,折下腰,一件件拾起胡乱落着的衣物,工工整整叠好,一并归置于床头的柜子上,撩袍离开。


    由锦衾遮蔽成的黑暗之下,薛柔长长地、颤抖地舒了一口气。


    现在,她与崔介,从身到心,再也没有隔阂与秘密了。


    “三……喜!”


    一起一坐,好似被车轱辘碾过般,痛到张嘴唤人都渗出一脑门冷汗的地步。


    三喜应声进来,替她裹住春光,扶她慢吞吞去东耳房——此院落共东西耳房两间盥洗室,崔介习惯去西边,东边便留给她使。


    水很热,坐进去,酸痛缓解不少。


    三喜静悄悄伺候沐浴。


    水汽氤氲,薛柔瞑目,享受此刻的松弛与静好。


    同一时间,东宫书房渐次燃起灯火,一盏接一盏,亮如白昼。


    薛怀义着中衣,光足走至窗前,伸手推窗。


    今夜仍旧没有月亮。


    又做梦了,梦里的场景依然难以启齿——素色的裀褥上,玉体横陈,血迹斑斑。


    她已嫁做人妇,却至今阴魂不散,连对他的梦都不肯手下留情。


    四肢百骸,有什么在跌宕,越来越热,越来越胀。


    两扇门被用力拉开,呈一个大张着的形态,维持了足足半个时辰。


    薛怀义衣冠齐全地回来,合上门扉,正襟危坐于书案前,托一本奏折目不转睛阅览。


    看得久了,袅袅水雾凝聚成一颗水滴,自半干的鬓发间滑溜而下,于字与字之间,溅落,沁湿一小点,但它太小了,对整页纸的影响微乎其微。


    好比昨夜今夜的荒诞,但凡薛怀义秘而不宣,无人可察觉。


    归宁日,景帝下了早朝,直奔坤宁宫;皇后亲自下厨,做好一桌子佳肴,倚门搓手,喜待公主驸马出现。


    一等再等,饭菜都快凉了,不见人来,皇后按捺不住,打发许嬷嬷出去迎迎。


    许嬷嬷奉命前往,一直拐开坤宁宫外的宫道,终于瞭着所迎之人,但意外的是,人有些多,除却公主驸马以外,太子太子妃也聚在一处。


    早起的时候,太子太子妃来坤宁宫请过安了,眼下怎的又要来?


    薛柔满面晦气,暗暗白了薛怀义一眼,手挽崔介说:“我们快走吧,父皇母后一准等不耐烦了。”


    掏心窝子说,她对践踏薛怀义这事的热情,渐渐灭下去了。


    现今她有了更要紧的人,还多余理睬他个奴才做什么。


    崔介凭她攀着胳膊,那厢也不肯冷落太子,低眉颔首示意。


    十公主同太子不大和睦,王媖有所耳闻,心中倒不甚介怀,横竖十公主许配了夫家,不常在宫中,碰不上几面,摩擦就少,纵然发生不快,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完,可这是她,太子不一样。


    他书案上存放的那幅丹青……他大约十分重视十公主这个妹妹,那十公主态度冷漠至斯,他会不会多心,乃至伤心?


    王媖侧举双目,却见太子神色如常,究竟茫然了。


    他心深似海,叫她难以窥测半分。


    “十妹妹她娇纵任性久了,一年半载的改不过来,你多多担待。”薛怀义微笑道。


    王媖不禁浮想联翩:明明十公主是跟你过不去,青天白日翻你白眼,你竟有胸襟安抚我担待她……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是自然。”哪怕薛柔真冲王媖撒泼,王媖亦做好心理准备进行退让,何况薛柔并未针对她,“说到底,十妹妹年轻,气盛些情有可原。”


    薛怀义笑意未褪:“走吧,你们姑嫂理当打打交道。”


    是啊,她当嫂嫂的,大几个月以来只和小姑子说过三两句话,传出去未免有失体面。


    王媖点点头。


    许嬷嬷先后请入四人,瞧薛怀义王媖又过来,皇后持三分疑虑,正欲询问,王媖走上前笑说:“儿臣念着妹妹与驸马归宁,便想过来,大家认一认,熟悉熟悉,太子也是一样的意思。”


    皇后无可指摘,笑道:“你们有心了,快坐下一齐用膳吧。”


    言下,命人添两副碗筷上桌。


    不巧,薛柔右手边挨着薛怀义,众目睽睽,不便提换位置,就挪着椅子尽可能向崔介靠近,引得景帝笑言打趣:“你且收敛收敛,你不害羞,小崔爱卿可未必。”


    在座目光齐往崔介身上汇集。


    崔介自稳如泰山,夹一块酥排骨放入薛柔身前的碟子里,后笑回景帝:“公主愿意亲近微臣,微臣荣幸之至。”


    她想离太子远些,尽管依她就是,至于其中缘故,又有什么打紧的。


    薛柔窃喜非常,夹那块小排送入口中,多时齿颊留香。


    旁边的眉目传情,薛怀义尽收眼底,呼吸不自觉乱了。


    王媖眼见他又频繁向薛柔投以意味不明的眼色,也是好意,给他碟子里搁一块芙蓉糕。


    太后隐约提过一嘴,他在吃食上忌讳多,点心之类的喜好,不过老生常谈的两样:芙蓉糕和绿豆糕。


    “殿下,吃些解解腻吧。”


    看着碟子内灿黄可口的芙蓉糕,薛怀义思潮流转,身临七年前的一个黄昏。


    羸弱的少年跪于冰湖上,寒风袭来,扬雪而起,飘飘洒洒如春日柳絮,朦胧了半边暮色,可少年高昂的双目,澄澈依旧,其间所淬之愤恨,比子夜水中倒映的月亮更清明。


    薛柔悉数目睹,大觉受到了挑衅,挑眉道:“我母后的芙蓉糕好吃么?看你一盘子全搜刮入肚,必然美味无比吧?”


    她一脚踩上少年的膝盖,狠狠踩踏。


    少年在冰面跪了一个时辰,肚子里空得可怜,而冷风一刻不停,无孔不入,直令他饥寒交迫,痛不欲生,堪堪弯折了脊背,迎风跌倒。


    他有气无力,挣扎两下爬不起来,但那双眼睛,仍然在替他声张怨恨,直勾勾地瞪着薛柔。


    “还敢瞪我?”盛怒之下,薛柔给他一记窝心脚,彻底将他强撑着的可怜兮兮的身子踢塌了,后背重重磕上冰层,“你怎么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竟也敢大吃大嚼我所偏爱的东西,完事被我逮出来,还一再爆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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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眼珠子瞪我!”


    他痛并冷着,除却微弱地喘气,办不到其他的。


    他一直没响动,薛柔也怕他真顶不住死了,先叫上三喜离开这是非之地,后命三喜领几个嘴巴要紧、心眼子老实的人,把他弄回住处。


    三喜顺着话问:”要不要顺道请个太医看看?”


    薛柔即刻反驳:“看什么看,他那把贱骨头硬着呢,没那么容易咽气!”


    后来,薛怀义一病不起,靠顿顿不落的汤药吊了一个多月,总算捡回一条命来,病根子就此缠绵不去,每逢雨雪天,膝盖疼痛难忍,严重点,走路都费劲。


    这以后,他痛定思痛,决意忍辱负重,不管她出什么花样磋磨他,皆忍气吞声。


    于是,他从逼迫自己吃她喜欢吃的食物开始。


    她爱甜掉牙的口味,他天生反感甜食。


    人说潜移默化,可他仍旧厌恶那股子粘牙齁嗓子的甜,乃至变本加厉,闻一闻气味,止不住反胃。


    坏处如上,好处则是,他的接受能力有了飞跃的提升,明明对那些食物作呕不已,对她的种种侮辱恨到极致,却可面不改色地予取予求,哪怕笑吟吟地承受,亦不为难事。


    例如现在,他欣然领受王瑛的善意,当着薛柔的面,含笑嚼碎她独爱的芙蓉糕,吞入腹中。


    她在看他,不再关注崔介,而是憎恨地看他。


    她忽视了崔介,眼里只装着他的脸。


    恨果然比爱来得浓烈,来得长远。


    她恶劣地在他的记忆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那她也应长长久久地记得他,方才公平。


    迎着薛柔尖锐的直视,薛怀义夹起第二块芙蓉糕,递入口里。


    薛柔垂于桌子底下的手,乍然被一个大得许多的、干爽的手,握住了。


    “阿柔,用膳须专心。”


    是崔介,是他包住了她的手。


    薛柔如鲠在喉,心忽然狂跳不休。


    是她错听了吗?


    崔介唤她“阿柔”……


    “来,”崔介将那碟子芙蓉糕置换到她面前,“你喜欢吃这个,多吃些。”


    不错,世间万种美味,她偏爱一芙蓉糕,尤其是从薛怀义手中夺来的芙蓉糕,想必更加甘美。


    “你怎知我的偏好?”


    同他的寥寥几面里,她未曾提过这码子事。


    崔介吃吃一笑,未作答复,眼梢却稍稍斜向薛怀义的方位。


    太子与她的过节如何,他仅略窥其貌,更深的,无从得知,亦无意探究,但若一直为一盘芙蓉糕明争暗斗,引得人人瞩目,没必要。


    不妨由他出手,冒犯太子一回,让一切回归正轨。


    反正太子对他有敌意不是一日两日了,俗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怕痒,太子要觉过不去,且冲他一人就是,他甘愿受着。


    便是这区区一盘芙蓉糕,让薛怀义不得不重新审视崔介。


    她钟情于他,他爱惜于她……


    好一对神仙眷侣。


    一个念头迅速成型:


    倘或有一日被横刀夺爱,人人称颂的正人君子,会不会因此疯魔,堕入泥淖而不得翻身呢?


    如此,她还会睁着一双含情目,向那君子投以仰慕的目光么?


    有趣,实在有趣。


    他已经迫不及待去看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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