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沉默了几秒。
“那你说,我该不该帮?”
宋秉凛眼神一闪,随即柔声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真不该再把自己搭进去。”
“可那村比我们以前还穷,地荒着,青壮年都出去打工,剩下老人和孩子……我要真不搭一把,他们可能连下一季的种子钱都出不起。”
“这不是你的责任。”宋秉凛语气坚定。
苏安笑了笑:“可他们跪在我面前的样子,和我当年求人借钱时,一模一样。”
屋里沉了一会儿。
外面风刮过门缝,发出细碎的呼呼声。
“我没打算把所有风险都揽过来。”苏安收起碗筷,声音轻却不软。
宋秉凛看着她,喉咙动了动:“你就这么肯定,不会又惹一身麻烦?”
苏安抬头看他,眼神透着一股坚韧,“我不肯定,但我能承担。”
这段时间,苏安忙得脚不沾地。
可有些事,不等她回过头来,就自己找上了门。
那天中午,阳光毒辣,厂里热得像蒸笼。
苏安刚送走一拨技术员,前脚还没迈进办公室,门口就站着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身影。
王春花。
穿得端正,头发也梳得服服帖帖,一只手抱着个食盒,一只手叉在腰上,眼神上下打量着苏安的厂房,嘴角压得死紧,眼里却藏不住一点不甘心。
“哟,你这厂子可真大,比咱镇上饭店都气派。”她语气酸酸的,鼻音格外重。
苏安没接她的话:“你来干什么?”
“还能干啥,”王春花把盒子往桌上一放,“听说你现在有本事,县长都亲自送电视,晴晴那孩子最近也想找份正经工作,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
“她不是在城里吗?”苏安声音淡淡的,神情冷静,“我厂里不缺人,也用不上她。”
“哎哟你这话说得,咱们家好歹还有点亲戚关系不是?”王春花挑眉,脸上的笑有些扭曲,“她那年纪,在城里也不好混。你不帮一把,谁帮?”
“我厂里来应聘的大学生都有一堆,你要我空出一个岗位,就为了她?”苏安语气不软,目光沉静,“这事,我帮不了。”
王春花脸上的笑像被风刮了,生硬又僵硬:“你现在是个人物了,话也硬气了。你别忘了,当初我家晴晴没抢你啥,是你自己福薄留不住人。”
苏安冷笑一声:“她没抢?那时候她天天往你家跑,换作你是我,你能不疑心?再说了,我跟你儿子的事早断干净了。”
这话一出口,王春花的脸瞬间变了颜色,气得手都抖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王春花。”苏安直视她,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是来骂我,我没空陪你耗;你要是想给你家人找出路,请先学会尊重人。”
屋里一时安静得只剩电扇的嗡嗡声。
王春花咬了咬牙,提着盒子走了,脚步很重。
傍晚,天色将暗,苏安刚送走一个供货商,前院又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苏大淮。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衬衣,裤脚还有泥,脚边是个旧帆布包,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盒子,神色局促,眼神躲闪。
“小安啊……”他嗓音发哑,“我来看看你。”
“进来坐吧。”苏安迟疑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
她不记得上次父亲来她住的地方是什么时候,印象里,他永远都是那个在她后妈发火时低头抽烟的中年男人,说话小声、眼神游离,不敢吱声。
“听说你现在厂里挺忙,我不懂这些。”苏大淮摸出那红布包,手指有些发抖地递过来,“我给小爱买了个长命锁,不值钱,就一心意。”
苏安怔了一下,把布包接过,打开。
一枚银光隐隐的长命锁,刻得不精致,边角也有些毛刺,但干干净净,没有瑕疵。
“这……是你买的?”她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是。”苏大淮轻轻点了点头,“我攒了一点私房钱,想着也该给你们添个心意。”
苏安的喉咙发紧。
“那个……晴晴的事,那谁今天跟你提了吧?”苏大淮试图笑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她是孩子,心性是有些跳,但工作不好找……你要是能安排个打杂也行,让她自己挣口饭吃……”
苏安低头看着那枚锁,良久没说话。
她不是没记得那些年楚晴晴怎么背地里捣乱,也不是忘了王春花当年在街坊面前怎么骂她。
但眼前这个头发斑白的男人,眼神小心又渴望,和她记忆里的那个胆小父亲重叠,又分明多了几分破碎的倔强。
“行了。”苏安终于出声,声音有些低哑,“她自己来应聘,我不优待也不刁难。”
苏大淮一下红了眼眶,抬手想摸摸她的头,最后又垂了下去。
“谢谢你,小安。”
苏安把盒子放回抽屉里,没再说话,只是起身去厨房添了碗饭。
那碗饭,她没多做一句解释,但手指却紧紧握着那块红布。
那锁,虽然轻,却沉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一早,楚晴晴就到了厂里。
她穿着一身熨得平整的白衬衫,下摆扎进深蓝色工装裤,鞋子干净得一点尘都不沾,头发也扎成了利落的马尾。
刚进厂门时,那些工人都愣了一下——以为是哪家单位派来的新干部。
“晴晴?”苏安看着她递来的应聘表,有点意外,“你真来了。”
楚晴晴点头,眼里有点羞涩:“你不是说过要我自己来应聘吗?我不想再靠别人。”
苏安扫了一眼表格,上面字迹规整,经历平平。
但她点了点头,“后勤正好缺人,你去跟赵姐报到。”
“……谢谢你,姐。”楚晴晴轻声说,眼底有些复杂。
苏安顿了顿,语气不重,“在厂里别叫我姐,我不想引人误会。”
“好,我懂。”楚晴晴咬了咬唇,点头答应。
头一个月,楚晴晴倒是干得不差。
她准点上班,抢着干活,连油烟机滤网这种脏活都不躲。
苏安本来还有些顾虑,但看她每天汗湿背脊、还抢着清仓库,倒也放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