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村头的太阳照得刺眼,几只老母鸡在院墙边扒拉着地上的碎玉米粒,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可整个村里人都知道,今儿县里要来人查“苏安的问题”。
村口的广播一早就停了,几个闲着没事的老人干脆搬着马扎凑到了苏安家门口,嘴里叼着牙签,眼睛却不时朝屋里张望。
苏安穿了一件深灰色棉布外套,手里还拿着电视机的说明书,像往常一样淡定。
妞妞缩在她身后,抱着一本漫画书,眼神却不停往外瞟。
“妈妈,他们是不是来抓你啊?”小宁皱着眉,小声问。
苏安把他头发揉乱,轻声道:“别瞎想,咱们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话音刚落,一辆白色的公车在村口缓缓停下。
从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春游现场公开表彰她的县长。
他的脸色不似之前春游时的和蔼,反而有几分不悦和威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县里的纪检干部,一下车,目光就扫了一圈围观的人群。
“谁举报的,出来说说。”县长站定后,目光沉稳,一字一句地开口。
一瞬间,空气像被拧紧了的水管,咕嘟咕嘟地鼓着气泡,却没人敢吭声。
倒是站在人群边缘的老李,嘴角抽了抽,眼睛偷偷往后躲。
县长目光锋利地扫过去,“老李,你不是一向最关心‘钱花哪去了’这事吗?”
“我……我哪敢啊……”老李讪讪笑着,脚步下意识往后退。
“那我来替你说。”县长看也不看他,随手从身后的干部手里接过一张打印好的纸,“这封举报信,说苏安贪污厂子利润,私自收回扣,甚至电视也是买的,挂了县里名头……写得倒是挺清楚。”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只可惜没签名。”
“不过。”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从兜里掏出另一张信纸,“你们村小学的老师前几天正好收了一张‘感谢信’,笔迹很像。我们特地让书法老师比对过,结果很有意思。”
说着,他将两张纸同时展开。
“苏安同志,请你过来一下。”县长转头看向她,语气终于缓和些。
苏安上前一步,脸上看不出波澜,只是眼神冷静。
她接过信件,仔仔细细看了几遍,随即又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中某人。
“吴大婶,”她慢慢开口,“你还记得你去年帮我写‘代办材料’时写错‘发展’这个字,写成‘发嵌’了吗?”
吴大婶脸色瞬间僵住。
苏安把信纸举起来,指着同样的错别字:“你那时候用的还是老款圆珠笔,写字时候有顿笔的习惯。这封举报信里,有五处跟你平时写的一模一样。”
吴大婶张着嘴,喉咙像卡了根刺,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县长点头:“我们也做了笔迹分析,结果一致。”
人群一片哗然。
“吴大婶,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啊?”
“苏安平时帮你那么多,年前还送了你小孙子一盒奶粉……”
“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吴大婶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我、我只是听人说的,也没……也没想真害她……”
“可你写了信!”苏安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砸在人群心头,“这不是随口一句,这是拿人往死里整。”
吴大婶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是老李教我写的!我不识字,是他说那样写就能让你‘收敛点’!”
老李一听,跳起来反驳:“别胡说!谁看见我让你写的?”
“我看见了。”一个年轻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他神色严肃,“你在镇上集市骂苏厂长的时候,我在。”
众人脸色齐变,像有人扇了一巴掌。
县长沉声道:“你们知道,现在捏造举报,要负什么法律责任吗?”
纪检干部上前一步:“老李、吴大婶,请跟我们配合调查。”
老李还想挣扎,一下被按住,整个人灰头土脸。
县长转头看向苏安,语气缓了几分:“苏同志,给你添麻烦了。县里一定严查此类恶意举报,也请你放心,我们相信你。”
苏安点头:“谢谢县长信任。我的厂子开在村里,就是希望大家日子能好一点。可这事,确实让我心寒。”
“苏同志——”吴大婶忽然扑过来,“我错了,我当众给你赔礼道歉!”
她一边哭一边磕头,“求你原谅我,我真是一时糊涂,别让他们抓我……”
苏安没有去搀她,只是淡淡道:“不是我让你受罚,是你自己做了该罚的事。”
阳光斜洒下来,人群散去时,苏安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妞妞拉着她的手,小声问:“妈妈,坏人以后还会回来吗?”
苏安摸摸她的头:“回来也不怕,我们不是做错事的那一方。”
这天之后,村子终于安静了几天。
电视机摆在堂屋的角落里,妞妞每天晚饭后最期待的就是坐在小板凳上看动画片。
小宁则更喜欢新闻联播,常常看得一脸认真,仿佛自己就是坐在主席台上的人。
可苏安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过。
从早上五点多起床给孩子们做饭,到晚上查看工人送回来的原料清单,日子像一根拉紧的绳子,稍一松手,就可能崩断。
这天晚上,她刚洗完手准备坐下吃口饭,宋秉凛推门进来,满脸疲惫,风尘仆仆。
“你又是一天没吃好吧?”苏安看着他瘦了一圈的脸,忍不住皱眉。
“我这不是来看你来了?”他笑着走进来,把手里的保温盒放在桌上,“我妈炖了乌鸡汤,让我顺路带过来,说你‘脸色发黄’,不补不行。”
苏安抿嘴一笑:“她是看我像干柴吧。”
“你这干柴,一点就着。”宋秉凛半开玩笑,语气却带着关心,“真想帮你省点心。”
苏安没接话,只默默给他添了一碗饭。
吃到一半,宋秉凛忽然停下筷子,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开口:“我说件事,你别生气。”
她一愣:“你说。”
“我知道你心软,”宋秉凛顿了顿,“但你也看到这次造谣的事了吧?你现在这身份,能帮的是一时,惹的事却是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