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光丢出井底的地狱。
被“吐出”。
像古堡自己——少年许执自己,也不愿再展现更多痛苦,于是强行将他们排出那座浸满脓血的井口。
回到地上时,天是黑的,月亮像剜出的眼睛嵌在死灰色的天上。
空气中轻轻飞舞着粉末,和他们才见过的黄金秋日里的古堡完全不同——这里死了,可以看出来,一切都静止了。
这个夜晚和许多个夜晚一样,是白梨舟死的那个夜晚。
他们被吐到古堡的主卧室里,床帏低垂,灯影昏黄。
像两具刚从剧场退场的演员,还未卸妆,脸上的灰、血、哭痕一丝未动。
都还没出戏。
沈玦落在床上,副本许执落到地上,半跪在了她身边。
两人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那场命运对白梨舟的围剿被定格在了身体的深处,像毒药注入脊髓,冷静下来反而更痛——那一定是围剿,她虔诚相信的主在人间的触手侮辱了她,她却依旧愚忠,要上天堂。
她见到天堂了吗。
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她的爱人成了地狱本身。
沈玦冷笑了一下,从进入副本到现在首次爆发出强烈的——属于自己,属于沈玦的情绪。
“我真想一把火把这里全烧了。”
她高傲地像一只被冒犯的狮子,抬起头几乎是迁怒:“我要是把这里烧了——你是不是也死了。”
副本许执没回应,只是默默起身,慢慢坐到床沿。
他的动作变得很缓,像是每一处神经都在延迟响应,但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恐惧或悲伤。
井底,白梨舟的眼神很熟悉,像是从少年记忆的画布上剥落下来,又在他面前重新凝聚血肉。
可他,在进入井底前,没有过少年时代。
他终于无法自圆其说。
——我是“许执”,但我从未做过任何“许执”做过的事。
——我拥有这些记忆,但每一次感情都像在观摩别人的尸体。
——如果她死了,那个“许执”会悔恨终身。
而我呢?我只会觉得——剧本断了。就像梦突然醒。
所以他问自己。
“我是谁?”
他原以为自己是执念的延续,是许执对白梨舟的救赎冲动具象化而来的“存在”。
但他越来越清晰地知道,他不是延续——他是裂缝本身。
那个少年许执曾经软弱、愤怒、自私,却也爱得赤诚。
而他只是站在那些记忆的骨架上,做一个被命运用来填补故事漏洞的、假的人。
“……如果我根本不是‘他’……那我对‘新娘白梨舟’的感情,又算什么?”
我爱她吗?
——像副本设计的一样爱她?
我恨她吗?
——像那个少年一样,因她缺席而转恨?
副本许执突然觉得好笑。
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在重复另一个人的爱情,然后从中生出自己的执念。
这不是命运。
这是模拟、复写、拼贴、替代。
他仿佛看见自己像是一张剧本空白页上复制粘贴的名字:许执。
拥有情感,但记忆是新的。
拥有面孔,但灵魂是陌生的。
被人认作“新郎”,却连新娘到底是谁都无从确认。
许执只确认了一件事:这个少年许执,并不是他。
不是情绪上的“不是”,而是存在层面上的“他者”。
少年许执的那具身体——瘦弱的,易怒的,敏感的,几乎在羞辱面前崩溃的。
那是一个从小生活在信仰与教义中的少年,一个可以被概括为“懒散”“无志”“不配继承”的公子哥。
他害怕丢脸,害怕失控,害怕承担别人赋予的期待。
他会因为白梨舟没赴约而选择不再原谅——因为他太骄傲,又太懦弱。
而副本许执不是。
他不害怕爱,也不害怕恨。
他甚至不在乎羞辱和屈辱——他从未真正被设定为“少年”。
他是后来的产物,是地狱为了还原“少年许执”的执念所塑造出的“容器”。
他的身体强大而健壮,几乎是人类男性——死尸男性,能到达的健美的顶峰。
他是地狱的投射,又是地狱所期待的许执——强大,冷静,面对一切宾客都信手拈来,哪怕对一切都觉得无聊,还是能举重若轻、按部就班地处理所有事务。
一个玩世不恭的天才——纵使一切没有发生,那个少年许执也成长不到这种程度——不如说和那个被扼杀的白梨舟更像。
如果白梨舟能长大,她一定能够将学到的一切运用得当,她一定能将野心付诸实践。
哪怕看尽一切,拥有了一切,她也一定能够像这个死尸许执一样,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将一切处理到位。
一个冷酷散漫的天才——他能在看到白梨舟血迹未干却仍挺直脊背地说“杀了我”时,在愤怒之余,还有空产生极冷的念头:
——这是剧本的引诱吗?
——杀了她真的结束这场扮演?
——如果不能,杀宁澜呢?
——如果全杀了,这场婚礼是不是就能重新定义“真相”?
——如果全杀了,古堡是不是就不会再来新的人。
这些思路,那个“少年许执”一丝也不会有。
他的痛苦是“为什么她没有来”,是“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却被辜负”。
他只配沉湎于自己的伤口,自怜自艾,然后在羞辱面前把刀刃对准白梨舟。
而副本许执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那个把真相踩在脚下,只因为自尊受损就断绝一切的“自己”。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之间隔着一次未完成的决斗,一次缺席的见面,一个被懦弱迫害的夜晚,和一场从未被抵达的、悲壮的相爱——哪怕没有爱人,许执也不会将刀刃对上可怜的被害人——即使不相爱,刀尖也应该对向邪恶的施暴者吧?
他想了很久,抬头看到沈玦坐在床上,一脸傲慢地审视自己,才反应过来她的话。
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那就把我也杀了吧。”
“这样可笑的存在。”
“怎么,发现自己不是有过去的人了,就爆发存在主义危机了?”
沈玦几乎是提高了嗓音——她在生气。
许执侧过头,看着沈玦。
那一眼里,有一种极缓慢却真实的东西在生长。
不是爱情,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只有一起下过地狱、一起杀心动过的人之间,才有的那种目光。
许执答非所问:“我不想叫许执这个名字了。”
他有些疲惫,点头,又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因为太累,才分不清梦境,还是因为太清醒,才觉得一切都像梦。”
沈玦却暴君一样制止他的动摇,径直说道:“为什么不想?”
她近乎咄咄逼人地讥讽:“这个名字很好,你从诞生开始就用这个名字,那就是你的名字。为什么要把这个名字让给一个懦夫——”
“一个猪猡——软弱的剑与软弱的心灵。”
她似乎丝毫不恐惧化作古堡地狱的“许执”本身,只一个劲的咒骂道:“你把名字让给他,那白梨舟怎么办?”
“她的那些野心,那些努力,没有许执知道了!唯一知道的那个许执,下地狱了。”
沈玦对被系统镇压耿耿于怀。
她忿忿不平:“不许忘记她,这段故事,这段事故!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住。”
许执跪在地上,看着沈玦那种美丽无害的脸因为暴怒染上气焰嚣张的火焰——他的眼神近乎虔诚。
似乎在乞怜自己存在的意义。
危机需要高压的解决——许执需要沈玦。
沈玦暴力地揪起许执华贵的衣领,敬告他:“和我发誓的人是你,沈执。来井下救我的人是你,沈执。我评价善良的人是你,沈执。”
沈玦将许执拽向床的那一刻,他像被动地接受了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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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连一声喘息都没有发出。
他膝盖跪在床缘的绣毯上,背微微驼着,像一只名贵却被打垮的阿富汗猎犬,矜持地、不甘地不去哀鸣。
沈玦审视着他,低头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肩膀,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不会哭的人”。
他在剧场里演了太久,演惯了冷静与从容,连绝望都要被包装得体面、有逻辑。
他在井底亲眼见到那个他替代的少年——那个少年比他逊色一百倍,却是真的他。
他亲眼杀掉被写入程序里的“爱人”,却依旧没有崩溃的权利。
他不能哭。
因为他不是许执,是“副本许执”。
是工具,是替身,是结构里被裁剪出来的一块布料,是“剧情还原”的填缝剂。
他要替那个懦弱的少年承载悔恨,要背负古堡的秘密,还要演完这出永无止境的婚礼。
他哭,谁演呢?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像一只干裂的杯子,静静跪着,颤着肩膀,却连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沈玦却看穿了他。
那张美丽无害的脸重归平静,在月光下,在这个满是丝绒的卧室里,显得很神圣。
她弯下腰,手指抚过他绷紧的背脊,像是在问许执还能不能撑得住。
她实在深谙打一棒给一根胡萝卜的套路——干脆俯下身,贴着他耳语:
“哭吧。”
她轻轻说出这两个字,像是救赎的圣言。
“白梨舟死了,你不能哭。我明白。”
“你不是他,所以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哭。我也明白。”
“可你是你。”
她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对视自己,语气缓慢、坚定,如同咒语刻在骨头上:
“你不是因为有资格,才可以哭的。”
“你是人,所以你可以哭。”
她把手按在他脸侧,触碰到那早已发烫的眼角,像摸一块被火灼过的石头。
那是他最后的伪装。
于是终于,那滴眼泪落了下来,极慢,却极沉。
第一滴泪是静的,冷冷如水银,爬过沈玦的手背。
第二滴泪是热的,像某种陈年悲恸终于找到了出口。
然后更多的泪水——几乎无声无息——就那样从他的睫毛后簌簌滑落。
他没有抽噎,没有大声哭喊,也没有任何夸张的情绪外化。
只是垂下头,靠在沈玦肩头,静静地流泪。
他抱住沈玦,像一个终于找到出口的孩子。
而沈玦则轻轻环住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得几乎残忍:
“你有名字,有感情,有眼泪,就不是假的。”
“你是沈执。”
“你是那个下过地狱,流过血,为我心动的人。”
“你不是假的,我也不许你是假的。”
她伸出手,扯过他袖子:“睡吧。”
两人就这么倒在床上,彼此的体温像从冰雪中缓缓渗出的热度。
他们没有脱衣,只是侧躺着,彼此的额头贴得很近。
副本许执闭着眼,低声道:“那不是我。那个少年。”
“嗯。”
“他已经死了,我是从他地狱尸体里长出来的。”
沈玦靠得更近,像是在回应:“那你愿意活着吗?”
副本许执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床帏摆动,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宁中。
火烛燃尽前的一点点灰光落在他们睫毛上,仿佛是地狱的雪,最后落入人间。
就在两人几乎要沉入梦境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副本时间调整完毕。
‘真实婚礼’倒计时:72小时。”
沈玦睁开眼,对上副本许执刚睁开的眼睛。
“我们还得结一次婚。”
她赌咒一样宣告:
——“就算你是个假的人,我也会和你写一个真的结局。”
——“这是我们真实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