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疯批恋爱炸穿副本》
1. 死者的新娘1:血色婚礼
*
【副本简介】死者的新娘
你是在一片钟声中醒来的。
沉缓、低沉,仿佛从地下百米处敲响,带着湿冷的回音,在骨头里一圈一圈地荡开。
你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里,四壁是黑色天鹅绒,脚下铺着深红色的花瓣。车窗外的世界如同一幅褪色油画,天空灰白,树影嶙峋,路边的乌鸦一动不动地盯着你。
你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着一套婚礼礼服。
白色的纱裙,缎面被细密的针脚缝上黑线,从肩膀一路缝到手腕,像是刻意缝住的什么。胸口别着一朵染血的蔷薇,香气腐朽。
而你的手里,正握着一封信。
你不知道是谁给你的,也不知道你何时握住的。
你只是低头看它,它自己裂开了。
“亲爱的,
欢迎归来。
今夜是我们的婚礼,请不要试图逃走。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
——你的爱人”
马车停了。
车门缓缓打开,一位穿着破旧西装的老执事弯下身来,声音像风吹过棺木:“新娘,请入场。主教与亲族,皆已就位。”
你踏下马车,踩在满地的花瓣上。它们原是白玫瑰,但每一朵都被渗出的黑水染透,像是开在尸体上的花。
教堂就在前方,耸立在夜色中,钟楼上的十字架已经倒立,仿佛神祇也在背过身去。
你有一瞬间想逃。
可走在你身后的,是披着红色嫁衣的无面尸体,她们牵着你的手,将你一步步送向神坛。
而你知道,他就在那扇门后。
你的“爱人”。
他等了你一千次的葬礼,只为一次婚礼。
他将把你抱进棺木,亲吻你,温柔地封死盖子。
——不论你愿不愿意。
*
“请成功扮演死者的新娘——当然也是亡灵,不要被揭穿身份,否则将被副本驱逐,陷入无尽的混乱。
“请宿主谨慎行事。”
沈玦反应了一会,意识到,她真的被混乱系统拉入副本了——安全屋说她有人格障碍了居然是真的……
她默默无语了一会,开始观察周围。
血红的盖头下,世界被切割成一方昏暗的血纱结界。
沈玦缓慢行走,裙摆在地毯上擦出窸窣的摩擦声,如尸体拖行。
每走一步,红绸婚鞋下都仿佛踩到什么柔软而温热的东西,仿佛地毯下藏着死者的心脏,在她脚边轻轻搏动。
“白梨舟,走快点,”牵着她的侍女低声说,声音像纸片被撕裂,“别让小领主等急了。”
“领主……许执?”
沈玦在这个名字前顿了一下,脑中闪过零碎的片段——破碎镜面般的记忆,被浓雾缠绕——不是她的记忆。
而她自己的记忆去哪,不得而知了。
婚礼进行曲响起,但听起来更像是某种撕裂骨骼的声音被放慢处理。
她踏上台阶,光滑的黑曜石地板映出她纤细的轮廓,与一道高大的身影遥遥相对。
长长红毯尽头站着一个人。
穿着黑色礼服,脸上戴着一张白金雕花的面具,身形高大挺拔,如永夜雕刻的神像。
他没有动。
但沈玦能感觉到——所有压抑在空气里的恨意与厌恶,都是从他体内溢出的。
沈玦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面板是空的,冰冷提示音在耳边一闪:
【警告:目标NPC异常,排斥等级:极高。】
他终于动了。
许执从神坛上一步步走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心跳上。
“你是谁?”
嗓音低沉而破碎,像是被撕裂过太多次的喉咙勉强发声,“你不属于这里。”
沈玦听见他身后有两个白衣执事在轻声唱着诗,他没有理会,只是一步步靠近。
她站在原地,嘴角扬起一点笑。
“我是你等待的一千零一个新娘。”
新郎摘下了面具。
那是一张不属于生人的脸。
许执的黑色燕尾西装,剪裁冷利。
他站在教堂尽头,背后是燃着的红烛和十字吊钟,整个人立在火光之外,像是从灰烬里走出来的影子。
他的眼睛没有焦距,苍灰色,带着漫不经心的倦怠和一丝说不清的厌恶。
脑海中,系统冷冷提醒。
【当前“爱意点数”:0】
【危险:新郎有意抗拒婚礼流程。】
沈玦缓缓低头,思考着这个爱意点数的机制。
头盖遮着她的脸,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看见她缓慢而坚定的步伐,如一个走上献台的活人祭品。
“白梨舟就这么愿意?”有人在宾客席中低声问。
“不然呢……”另一个声音嗤笑,“她将成为这绵延万里领地领主的妻子。”
“况且是少领主选了她。”
他没有选。沈玦心里想。
是这个诡异的世界,替他“选择”了她——作为一个替死之人,作为婚礼的容器。
她站在他面前,隔着一层轻纱红帷,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苦艾味道。
“许执。”她声音轻得像耳语,“我来了。”
许执终于抬手,伸出手指,将她的红盖头缓缓掀起。
血色纱幔滑落的一瞬间,他的脸一寸寸沉下去,像是从神祇的神龛上坠入人世的恶鬼。
他盯着她。盯了足足十秒。
然后轻声说:“你的脸,也很陌生。”
四周安静得可怕。
空气仿佛凝固在两人之间,血红的帷幕、摇曳的烛火、低语窃笑的宾客,统统像一场被剪辑过的噩梦。
这个NPC——按道理来讲是NPC,为什么会说出“也很陌生”这样的话?
沈玦不是没有听说过混乱系统,无尽的重启与无尽的混乱。所以当她发现自己被拉进来的时候,她没有因为失去记忆打乱阵脚——都是本来的事——可为什么,这个系统NPC,会记得?
这个NPC的记忆,没有因为许执是一个新投入剧本的人,就被覆盖。
沈玦垂着眼眸,感受着许执冰冷的目光,像一道细而尖锐的刀锋,从眉心一点点划下,割裂她伪装的皮囊。
【副本提示:当前局势危急。】
【请选择:
A.坦白身份,强制挑战副本规则(失败概率95%);
B.扮演真新娘,维持伪装,获取新郎信任(成功概率提高)。】
沈玦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坦白?
照现在的局势,坦白,只会被这具优雅的尸体新郎捏碎喉咙。
可这副本不可能一开局就是死局吧——只能赌一把了。
她缓缓抬眸,眼中酝酿起一层温柔到病态的湿意,声音微颤,像是害怕他不信,又隐隐带着一点倔强:
“阿执……你还怪我吗?”
这一声,像是细针扎破了许执周身紧绷的空气。
他眯起眼,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许执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生出一种病态的好奇。
系统界面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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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成功撼动目标情绪。】
【爱意点数+1。】
【新郎首次对你产生:短暂“兴趣”。】
台下的礼官开始催促:“新郎新娘,请交换誓言。”
许执敛了敛神色,低头俯视沈玦,声音含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玩味:
“白梨舟。”
“你愿意以你的死亡,来证明对我的忠诚吗?”
他的手覆上了沈玦的喉咙,仿佛只要沈玦一打赢,他就会把她的喉咙捏碎。
这根本不是正常的誓词。
正常的誓词应是:相守、相爱、誓死不离。
这是戏弄和威胁。
沈玦指尖轻轻动了动,在长袖下握紧银簪,掌心沁出汗意。
她微笑,尽量平稳地回答:
“我愿意。”
许执挑眉,似乎在感受她脖子的抖动,像是安抚一样抚摸一会后,又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像捏着一只瓷做的玩具。
指尖微用力,沈玦感觉到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好,”许执俯身贴近,唇角几乎擦过她的耳垂,“我会亲手撕开你,把你碎成一片片,扔进钟楼下那口井里。”
沈玦眼睫轻颤,却仍笑着看他。
礼官宣读完誓词,黑色丝线缠绕的戒指被递到两人手中。
许执动作优雅地捏起,慢慢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婚礼结束,教堂深处的红烛一支支熄灭。
宾客们笑着散去,裙摆拖曳过地面,留下一道道诡异的血痕。
沈玦站在原地,感觉到身后高大的身影逼近,像夜鸦扇动翅膀,投下一片濒死的阴影。
许执走到她身侧,偏头,看了她一眼。
“还要演吗?我还以为你是上一个,没想到,我给上一个留了全尸,她也没有回来。”
声音很轻,像是温柔地询问,又像亲密后的低语。
细红线的一头缠在沈玦纤细的手腕上,另一头,被许执漫不经心地握在掌心。
他懒懒地拽了拽,像牵着一条脆弱的风筝线。
这是一具危险的尸体。
沈玦当然还要演的。
她苦笑了一下:“一定要在新婚之夜,提上一任吗?”
许执嗤笑了一下,打了个哈欠,放下了红线——看样子他是演累了。
沈玦步履轻缓地跟着他,沿着蜿蜒曲折、布满古老藤蔓的石廊,穿过教堂深处。
四周越来越冷。
走廊两边立着一排排断头雕像,面孔被时间侵蚀得面目全非,唯有死死注视着新娘和新郎——
注视着这场亡灵的结合。
他们走进黑绸帷幔覆盖的卧室。
门在身后“嘭”地一声关上,沈玦站在房中央,垂着眼睫,安静得像一尊为婚礼而生的瓷偶,等待许执的下一场挑衅。
许执没有说话,只是慢慢走向她。
一步。
一步。
黑靴踏在地毯上,发出低沉的擦响声,每一声都像踏在她的心尖。
沈玦微不可察地后退半步。
许执笑了。
他伸出手,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怕?”他低声问,吐息喷在她耳侧,带着一点点温热,却令人脊背发寒。
沈玦看着他,眼眸湿润,透着隐忍的柔顺,声音轻轻飘起:
“毕竟是新婚之夜……”
许执无声地咧开嘴,有点像在笑“怎么到现在还在演”。
那双无神的眼睛眨了眨,显得有些俏皮:“好了,你睡在这,我要去睡觉了。”
2. 死者的新娘2:腐尸宴会
古堡的钟声响七下时,宴会厅在火光中亮起,长桌被暗红丝绒和滴蜡银烛覆盖。
沈玦被侍女带入大厅时,脚步轻微一顿。
她看见那些“宾客”了。
——戴着金丝眼罩的贵妇,嘴唇已经发紫,却在不停涂口红;
——手脚绑着绷带的男孩,脸色苍白,笑容扭曲,手里抱着一个娃娃尸体;
——神父模样的男子闭着眼祷告,喉咙却不时渗出黑血。
他们端坐着,如同精致的尸偶,等待这场“婚宴”的开始。
许执早已坐在主位,他穿着黑金礼服,双腿懒懒搭在椅旁,手中把玩着一枚戒指。
沈玦走近他,坐在身侧的“新娘之位”。
“笑一个,新娘。”他忽然转头,眼神幽冷。
沈玦微微一笑,轻声:“新婚后的第一场晚宴,当然要笑。”
许执嗤笑,目光却落在她手腕间的红线——仍紧紧缠绕,与他相连。
主持仪式的是那位神父,他站起身,高声念出:“婚宴开始,尸灵归席。”
——红蜡滴落,宾客们同时抬起头。
他们用腐败、干涸、裂开的眼睛看着沈玦,露出笑容:“白梨舟小姐,好久不见。”
系统已经提到了,副本中的人,把她当成了那位“被选中的新娘”。
露出破绽,会被排除。
她站起身,向所有宾客行礼:“感谢诸位,哪怕死亡,也前来祝福我们的婚礼。”
这诡异的对白,却引来宾客们热烈掌声。
“正是因为死亡——”他们举杯,却不像真的兴奋,“且歌颂地狱——”
许执偏头看她,嘴角勾起一点玩味:“演技不错。”
沈玦笑着回他一句:“看的开心就好。”
他眸色一沉,轻轻靠近她耳侧说:“可你不知道,白梨舟说话时,从不带笑,要是我把你戳穿了……他们会不会分食你。”
沈玦:“……”
她心口骤然一紧。
没想到演不好替身的结果是被分食,怪不得沈玦说上一个参与者,他特地留了全尸……
宾客轮流与“新娘”寒暄的环节还没开始,一位年迈宾客就突然开始抽搐、吐血、面容腐烂,众人却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吃饭。
“这是地狱的意思——时间到了。”神父冷冷一语。
——当然是地狱的意思,沈玦注意到,她方才,没有举杯。
沈玦看着那女人在长桌下爬行、哀求,最后被几个仆人拖出黑门。
许执淡淡地喝了口红酒,道:“我倒是不喜欢有太多死人在场。”
“我们不是本来就是死人?”沈玦轻声道。
许执放下酒杯,笑了。
“你太入戏了,‘白梨舟’。”
他靠近她,眼神近乎病态。
“但你在地狱里站的久了,也会变成地狱的一部分。”
沈玦也笑。
“可站在地狱里,不就已是地狱的一部分了吗?”
她笑得很无辜:“我以为,你要揭穿我呢。”
许执轻轻扯动手腕上红线:“我还是很想看看,你能演到哪一步。”
下一秒,他握紧红线,狠狠一拽——
沈玦一个踉跄,被他拉入怀中。
许执用嘴唇轻轻贴住她的眼角,低声:“演吧,新娘。让所有人都爱你。包括我。”
“让地狱也爱你。”
宴会进行至中场,蜡烛燃尽一半,宴会厅内隐隐有腐烂的气味升起。
沈玦举杯饮酒,在心中悄悄计时。
——从入宴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七分钟。
根据“系统提示”,不被任何宾客当场揭穿身份,她今晚就能稳稳过关。
【宾客试探环节开启】
“新娘,跟我跳一支舞吧。”
第一个上来的是“表哥”宁澜——副本设定里的白梨舟表亲,似乎曾在婚礼前夜与白梨舟有过“骨科情愫”暗示。
他戴着犹大的面具,眼睛血红,手上套着印有藤蔓纹的银戒。
他拉起沈玦的手,走进中央舞池。
“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在花园亲吻的时候,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
沈玦眼皮微动。
她看了一眼许执,他仍坐着,浓黑的睫毛盖住了他的眼睛。
沈玦感受不到他的情绪——连看热闹的兴致都没有。
有些不对劲。
沈玦猛地一推,将他甩开,落落大方地对众人笑道:“哪有兄妹如此许诺的——这人是表哥吗?”
她语焉不详地表达抗议。
——黑门轰的一声,跑出来一小队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十三个。
黑色铠甲在晚宴的暖光下也显得很冷。
他们无一不佩戴封闭面罩、披挂长披风,胸甲与肩胛雕刻着古堡里随处可见的家徽。每人肩上的披风皆是灰黑色调,均有破损与燃痕,像穿越火焰和箭雨也不曾更换。
领首的骑士佩戴着黑红两色的倒十字纹饰,身后背着一柄沉重的骑士大剑,剑柄包裹着陈旧的红布——也或许是血液染就的红布。
另十二名成员则握长戟、持双刃剑或束缚用的锁链,有人手持圣像残片、有人执带尖钉的白骨头颅。
他们不言语,也无须言语。
十三个人战靴踏出来的声音整齐而肃穆,让本来交谈声不断的晚宴变得鸦雀无声。
为首者举起了倒十字——高高的。
沈玦注意到,所有的宾客都将眼神移开了,那是本能的臣服和畏惧——他们一定晓得这十三骑士的使命——但他们是被重置过和新娘扮演者有关的记忆的。
那么这十三骑士大概跟新娘无关。
沈玦稍微放松了一些——至少眼睛没有再朝许执腰间看有没有装饰配剑了。
“你不怕吗?”
没有佩戴装饰配剑的人不知何时静静地来到了她身边耳语。
沈玦回头看了他一眼。
许执眼神阴鸷,但并不畏惧那十三骑士——许执在这个副本中的地位应该是最高的。
沈玦思考到,他是少领主,但到目前为止,沈玦没有看到他的亲辈。
这十三骑士应该是受他统领的。
为首的骑士举起大剑,向舞池走来。
另十二名骑士不约而同将倒十字举到嘴边,喃喃唱诗一样。
他们过处,地板下好像有心脏咯吱咯吱,渗出深红。
低温从战靴底蔓延,地面上开出雪花一样的红色枝桠。
他们所代表的,不是秩序,也不是正义,而是某种更深层的终结性意志。
这是一支军队,也是一支仪式性的、用以完成审判的队伍。
“怕吧。”
沈玦眼睛在在场所有人身上睃寻,想知道到底是谁将受到审判。
最后,把眼睛钉在了舞池边颤抖的宁澜身上。
她彻底地放松下来——很放松,整个人都嵌进了新郎的怀里。
许执一僵。
系统提示在沈玦脑中响起:【爱意点+1】
“罪者——”
“地狱曾宽宏你的恶行,允许你以浑浊的灵魂苟延于此——”
“今日,在欢宴之地,于众目睽睽下——”
“地狱的仁慈也将终结——”
巨剑骑士缓步走入舞池。
他背后的黑骑士分立两侧,十二人将舞池团团围住冷面如石像,审判者将沉重的大剑缓缓高举,剑刃黯黑,吞噬了所有的火烛,将灯火通明的宴会切割出一片沉沉的黑色。
“你的头颅,会成为一樽新的花盆——感恩地狱吧——”
话音未落,大剑应声贯下。
沉重的黑刃从宁澜的弓的后背刺入,贯穿胸膛,金属与骨肉的碰撞声回荡在空旷厅堂中。
宁澜剧烈地一震,涕泗横流,狼狈至极。
另十二骑士,也同时动了。
钉枪、短剑、钩矛、长戟、钉刺链——各式冷兵器刺穿他的腹腔、双肩、四肢、手掌、脚踝,却不曾从围着舞池一圈的骑士手中脱手——将他像一具被扯裂的偶人,生生固定。
血肉之中,寒光密布。
他被彻底钉死在舞池中央,成为这一场宴会里最盛大的装饰。
审判者缓缓抽剑,将带血的刃横在胸前,低声:
“这是地狱赠予你们的饰物——感恩地狱吧。”
沈玦安静了一会——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一个陷阱,如果她答应了宁澜的邀请,或许被审判的人就是她了。
“有没有后知后觉要怕一下的感觉?”
许执冷嘲道。
沈玦嗤笑了一声,她在思考,这个古堡里的所有人是不是都是罪者。
如果是这样,那之后和古堡里其他NPC交互,可必须要小心谨慎了。
这么想着,她却有些委屈地说:“你不相信你的妻子。”
她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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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面向揽着自己的许执,大而长的眼睛在宴会厅的火烛下映照的很亮—目光炯炯,看起来很执拗的样子,好像是真的伤心。
沈玦实在适合演这种戏码。
第一眼看到她,只觉得她美的温和,像一只干净柔软的动物,让人心软。
可再细看,却会发现这是一种被圆润饱满脸颊营造的错觉,过分对称的精致五官显得很不真实。
她皮肤太白,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笑容没什么温度——看到一捧雪,是不会有人想到温暖的。
但看到一捧雪,人的眼神是会因其反光摇晃的——许执错乱了一瞬间。
“你好像真的不怕。真是个疯子。”
系统提示在沈玦脑中响起:【爱意点+1】
沈玦回过头,脖颈很柔顺,脸上却无任何表情,回他一句:“你不爱疯子吗?”
人群在血流如注的“饰品”前歌舞饮酒,直到宴会进入尾声。
回到房间前,沈玦路过旧钟楼,耳边忽然响起低语:
“目前宿主的进度,已经超越了过往所有宿主,触发奖励……”
【记忆误植】
“绑定记忆载体中……”
“目标:画像”
“*表层*所有画像*表层*,均已替换为宿主。”
沈玦有些诧异地挑眉——两点爱意,就已经破纪录了……这个许执还真是难搞。
沈玦在镜前抬眼,目光中却露出了兴致盎然的意思,喃喃道:“哈,不过这里倒是比安全屋好玩。”
宴会散场。
古堡的烛火自动逐一熄灭,宾客们缓缓离场,拖着病躯回到各自房间。
沈玦却回头,站在空荡的宴会厅中央,想看看到底有多少画像被替换成了自己——她有一种诡异的新奇感——明明自己什么都忘了,却好像突然在这个副本有了从前。
但实际上,她一副都没找到——系统在骗她吧。
正当她腹诽时,一道系统提示在她耳中炸响:
【剧情触发:午夜回忆】
沈玦眼前一黑,眩晕中,她“看到”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个雪夜,她(以白梨舟的身份)跪在许执房前,指尖沾满鲜血,不断喃喃:“你不要揭穿我,和我结婚,我出去了,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从这个副本里解救出去的。”
许执没开门,只是笑了笑。
她听见那个疯子轻轻说:“你没什么意思,我不想再陪你玩了。可以留你个全尸。”
门缝里漫出了无数的血液——沈玦诡异的直觉将其判定为,副本对许执的惩戒。
这就很奇怪了,副本为什么会惩戒主要NPC——难道,许执没有按照副本的安排走下去?
沈玦缓缓睁眼。
她坐在黑夜里,背后却多出一道气息。许执从黑暗中走来,站在她身后。
他垂眼盯着她:“你刚才看我的眼神……你知道什么了?”
沈玦轻轻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你长得这么可怜可爱,我只能这么看着你。”
下一秒,她忽然踮脚亲吻了他——只是落在唇角,极轻,像是梦。
许执一把扣住她后颈,声音低哑:“你可怜我?”
沈玦轻轻道:“你把我杀啦——可我却回来解救你了。”
许执一愣。
他眼底骤现迷茫,松开她,后退半步。
捂住头,剧烈喘息。
系统提示:【许执认知混乱+25%,当前总值:25%】
他眼神越来越赤红,喉结上下滑动,像是要暴怒,又像是要发疯。
可最终,他只是咬牙切齿地笑:
“你想让我思绪混乱?可我记得很清楚。”
“你确实比之前的人有趣。但只要我想揭穿你,你即刻就会被这些宾客啃食殆尽——我只给上一个白梨舟留了全尸。”
“你还算好玩,兴许我还会把你埋起来——不只是留个全尸,而是让你永远陪着我,让你的身体成为地狱的一部分。”
“说不定我要把你吃掉,让你变成我的一部分……”他狠狠地威胁,眼睛里是黑漆漆的恐吓。
沈玦笑了,这个许执看起来很凶悍,可言语间一直在暴露自己的把柄——他现在绝不会杀掉自己的,因为那点“趣味”。
她还在演,俯下身去很亲密地说道:
“我本来就是要救你,要和你在一起才回来的。你把我吃了,那也是永远永远地在一起啦……”
3. 死者的新娘3:阳光茶会
天光已亮,但灰色仍旧如掀不开的尸布,把这座古堡盖的死死的。
沈玦站在黑曜石铸成的窗棂前,向外望去。
古堡的外墙深红,仿佛由干涸血液筑成。晨雾如同呼吸未尽的魂灵,在深红的石墙上缠绕游移。
门前的黑玫瑰早已干枯,花瓣蜷缩如指节残破的手指。
这座古堡可真不是给活人住的——
相比起来,连不近人情的安全屋都显得更有几分人气。
至少,她好像记得,安全屋室内的花开的很好。
被安全屋定义为人格障碍潜伏者的大多数人都会歇斯底里,但沈玦接受的很良好。
她似乎从来都很随遇而安——被驱逐也好,被混乱系统吞噬也好,沈玦玩一样地活下来。
此刻也一样,这样诡异的环境下,她一个人甚至可以说的上自得其乐。
走廊沉默地张着嘴,吐出铺满灰尘的地毯与衰败画像。
她沿着阶梯向下。
误入魔鬼宅邸的囚徒也是一种宾客吧。
四处都没有人,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夫人想去哪?”
沈玦判断了有些声源,发现是环绕音——这座古堡像有自己的灵魂。
“随便走走。”她轻声说。
古堡内部比她想象的还要沉寂。
长廊上悬挂着一排排画像,画中皆是无名的贵族——没有一张沈玦,她这下可以确定,系统的奖励真的没什么用。
他们的面孔被厚重的灰尘覆盖,只能依稀看见相似的轮廓与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她脚步未停,继续深入。
每走过一个房间,空气便更冷一分。
管风琴室的键盘上沾满指纹,却错乱地全是左手;宴会厅天花板上的吊灯呈六芒星状,中间垂下的是一排排骨白发黄吊坠,让人疑心是人骨。
“你觉得……这里像不像一口棺材?”
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墙纸剥落的声音。
沈玦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她开始有些头痛。
越往深处走,古堡的格局便越不稳定——镜子里的倒影出现时间差,墙纸仿佛在不停蠕动,楼梯总是比上一秒多出一阶,或者少了一层。
这不是建筑,而是活着的怪物。
阳光照不进的古堡深处仿佛全都被遗忘,天花板垂下的是剥落的蛛丝与焦枯的吊灯,墙面像异兽的皮肤,隐约起伏着幽暗纹路。
走廊尽头悬挂着一幅新画像,画像上赫然是沈玦——披着红盖头,头颅微垂,站在一棵倒长的树下,树根悬挂在天,枝叶深埋地底。
“哈?…这座古堡从头到尾就只有这一张女主人的照片吗……还这么诡异,画的也不像活人啊。”
她无语——不过总算找到了,系统的奖励虽然没用,可也是存在的。
她准备转身离开,却忽然瞥见走廊另一端,一道微光在晃。
她循光而行,走廊尽头居然是一扇透亮的门。
阳光——真实的,毫无诡异滤镜的阳光,从那扇玻璃窗墙后泻了进来。沈玦一时怔住。
她本以为这座吸血鬼住所一样的古堡不会有阳光房,甚至怀疑整个副本就没有“正午”这个设定。
但日光真切地照在哪里,斑驳在地,落在雕花茶几和玻璃茶盏上。
许执坐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晨礼服,修长手指闲适地扣着瓷杯,侧脸浸在阳光里,轮廓像是凝固的冰雕,带着一种阴郁病态的优雅。
那一瞬间,他并不像死人,倒更像个没睡醒的贵族——他也确实是贵族。
沈玦忍不住想:他与他的尸身客人,不该讨厌阳光吗?
刚一见许执时,沈玦以为他是个哥特贵族式的怪物——须兼备古怪、优雅、神秘于一体的怪物。
但才过了一个晚上,她就觉得许执是不会做出这种哥特式的经典桥段的。
他好像对一切都无甚兴趣。
沈玦认为他的阈值一定很高——能想象一个会冷笑看着舞池被鲜血覆盖,所有宾客都狼狈的沾一身血却被迫跳舞的人,会安静地坐在阳光下喝茶吗?
死灵贵族坐在阳光下喝茶,听起来像魔幻爱情巨制,而不是惊悚片——更不提,沈玦认为这个副本像二流血浆片编剧写的。
许执缓缓抬头,眼神落在她身上。
阳光在他眼中反射出淡金色,却丝毫不温暖。
那是一种冷漠的注视,像是审视一件被摆错位置的装饰品,又像是看穿了她所有伪装的审问。
“夫人,”他声音低而冷,“参观愉快吗?”
他轻轻一笑,没笑进眼底:“你现在已经习惯这里了。”
他站起身,替她拉开阳光房的椅子,动作优雅得近乎讽刺。
“那我们该谈谈,婚后的生活安排了。”
沈玦几乎端着杯子露出了一个冷笑——当然许执面色也没好到哪。
这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戏,甚至二人会左右彼此的生死,可这一大早说的却是新婚夫妻的话。
阳光在银质茶匙上碎成鳞片,落在沈玦睫毛上,像谁为她镶了层冰。
她坐下时动作很慢,像入座一场为她精心布置的审判席。
“婚后的生活安排?”她勾了勾嘴角,“听起来还真像在谈某种合同。”
她将手肘搁上桌,撑着下巴,慢悠悠地看着他:“许执先生,这是在问我愿不愿意配合剧本吗?”
许执低头为她倒茶,动作完美得无懈可击。茶水在壶口处形成一圈浅浅的光晕,却没溅出一滴。他看都没看她:“不配合,会死。”
他说得很平静,仿佛在告知天气将下雨,而非在宣判她的死刑。
“可你昨天不就已经在设陷阱了——你昨天就想要我死诶。”
沈玦语气轻松得过分,甚至有些玩味。
她舀了一小勺蜂蜜搅进茶中,看着那团金色慢慢沉下去,像是沉到某具尸体的内脏里。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抬眸,“你昨天说‘我’会被宾客们分尸,怎么,你见过了?”
许执不语。他的眼神依旧冷淡,却在那一瞬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生人如地狱的命运就是被恶鬼分食。”他说。
“地狱……地狱。”沈玦一只手搭在桌上,指尖敲了敲银边杯口。
“所以你见过不少新娘了?”沈玦侧着头,打量新郎,像是在打量展品,“她们也都被你一眼识破?”
“不然呢?”
许执语气有些讥讽。
“不过你倒是很不一样。”
他没有很讥讽了,但语气也不像是在夸奖,倒像是在警告。
沈玦眉毛轻挑,“因为我识相?”
“不,”许执将杯子搁下,缓慢地看着她,“因为你享受这个过程。”
——他不是没见过那些惊恐错乱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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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痛哭、求饶、疯掉,一个个都像是进了地狱的羊。
可沈玦,她就像是来度假的恶魔。
她是那个在地狱边缘盘腿坐下,打着哈欠往深渊里丢石子的人。
她甚至不是来伪装白梨舟的,而是来玩“你们想让我成为谁”的游戏的。
“你真觉得这有趣?”
许执低声,“你会被系统修改记忆、人格、欲望……最后成为另一个人?”
沈玦轻轻一笑,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你不也觉得有趣吗?”
许执的手指动了一下。
“我现在是善良人格。”他说了近乎一句俏皮的玩笑话。
他说着也笑了,露出他齐整洁白的恶魔牙齿:“我是很愿意为你留全尸的。”
“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让你成为宾客。”
他静了一会,语气终归平静:“可以的话。”
可那平静下,沈玦听出了一点荒诞的……空虚。
“哇噻,你很认可我哦。”沈玦语气仍旧是调笑的,“可惜古堡的阳光持续时间太短了。”
气氛前所未有的和睦,许执甚至举起杯认可道:“是……古堡的阳光很短。”
他说完便沉默了——似乎是善良人格的悲伤——其实不然,他的脸依旧傲慢,带着一点恶魔式的引诱。
“要是时间长一点,说不定我愿意呢。”沈玦撑着脸,笑得眼角都弯了,“我以为你是副本的主人,没想到你只是古堡的主人。”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仿佛是在朝许执扔一颗火星。
许执没有回答。
他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那种冷不是厌恶,而是某种……被窥破的烦躁,还带着点赞赏。
沈玦心下微动。
——她猜得没错。
许执不简单,他知道副本,知道“白梨舟”的不止一个版本,没有被重置记忆。
会被系统惩罚。
会作出脱离设定的举动。
会觉得空虚遗憾。
他有自己的自我意识,甚至可能反抗过剧本。
“可你现在也不是你了,对吧?”她又轻声说,“许执。”
她把他的名字吐得格外轻,像是将某种秘密的咒语念出来。
空气静了好一会儿。
“你觉得你有多重要?”许执忽然问。
沈玦眨了下眼,不答。
“你只是这一轮选中的‘白梨舟’。你能活多久、能演多久,不取决于你演得好,而取决于这场婚礼——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冷漠得像一口空棺。
“那你又算什么?”沈玦忽然站起来,声音依旧平缓,但步步紧逼,“副本的引导者?被困的意识?系统的玩偶?还是——”
“你最好闭嘴。”
许执声音压得很低,像夜里猫挠墓碑。
他们对峙的瞬间,阳光恍若被抽离,玻璃窗上映出外头一排无脸的宾客影子。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剩下扭曲的轮廓。
沈玦望着那些影子,忽然笑得更放肆了些。
“好吧,那我继续演。”她又说了一遍,“你不也觉得有趣吗?”
许执没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眼底像是压着整座古堡的寂寥与疲倦。
而白梨舟——
沈玦则在这片压抑的阳光中,举起杯,轻声道:“干杯——我会奉陪到底。”
4. 死者的新娘4:心动讯号
许执真的也在鬼影的注视下举起了杯子,和沈玦相撞,声音平平:“可以。今晚还有一场宴。”
沈玦挑眉看他,唇角含着笑:“又要演夫妻吗?”
“嗯。”他并不否认,却也没有太多情绪,像是在交代一项无聊的仪式。
被沈玦洞察了自己无力后,他的眼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厌倦。
不是对她,而是对这一切。
像是舞台上的布景换了又换,卡司死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仍在台下,看着剧本重复、走向雷同。
“这次要不要演得深情点?”沈玦偏头问,像是在打趣。
许执没有笑,只抬眸看她一眼,眼神不咸不淡:“你照规矩走,不要乱说话就好。宾客看得出来什么是破绽。”
“你会提醒我?”她声音轻得像猫爪。
许执顿了顿,然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别再试探我在副本里的角色了,很无聊。”
他说完,径直离席,声音拖得很长:“六点开始,换好衣服,不要迟到。”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留沈玦一人坐在日光的尾巴里,指尖还拈着未喝尽的茶。
她盯着杯中浮起的一圈茶渍,轻笑一声:“啧,真冷淡。”
阳光褪尽,城堡重新落入灰白与暗红织成的死寂之中。
沈玦站在铜镜前,看着自己换上的长裙。
那是一袭典型的哥特式常服:暗红色,深得像掺了血的黑,繁复的裙摆沿地而落,层层叠叠的薄纱像死者墓衣。
束腰紧贴,勒得她隐约觉得呼吸不过来,仿佛这一身衣服的原主人死在了她身上。
镜中的自己眉眼被烛光勾勒得温柔又诡异,嘴角还残留着一点不合时宜的笑意。
那笑意里有一丝某种异样的兴奋,像是在期待即将登场的一场荒诞剧目。
沈玦揉了揉脸蛋,不虞道:“我可不想变成刻板印象里的人格障碍人士!不过——这衣服还真还挺适合我。”
门外有人敲门,钟声也在这时响起——六下,不多不少。
宴会开始了。
沈玦踏出房门的那刻,楼下传来奏乐声,像是管风琴在枯骨上颤动,夹杂着不知名弦乐的窸窣。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铁锈味,仿佛酒未上桌,血已经斟满了杯盏。
她下楼时,许执已经在宴厅门口等着。
“你迟到了。”他说。
“女主人打扮得久一些是尊重!”沈玦故意拿裙摆掸了掸台阶,像在踩某些人的脸,“你又不是头一次结婚。”
茶会上的对话似乎让他变的冷冰冰了许多——可能都花时间去重塑自己被戳穿受制于副本,所以破碎的自尊心吧。
许执没回嘴,只伸手,像例行公事地牵住她。
手一如既往地冰凉,却极稳,像死物。
两人并肩步入宴厅。
一排排宾客坐在长桌边。
那是一群维持着“人形”外壳的尸偶,他们或面容苍白,或面色潮红,穿着盛装,但给人的感觉都像是刚从棺中爬起。
他们的脸都看不清,仿佛被一层浓雾遮蔽,又或是被时间抹去了存在的证据,穿着早已褪色的礼服。
有些人的手指上缠着蛛丝,有些人低着头,嘴角却浮着干瘪又机械的笑容。
每一个人见到二人,都会笑起来——整齐划一、机械而扭曲地笑:
“新娘真漂亮。”
“哈哈,今晚的新郎比昨晚更有精神。”
“祝贺你们永恒的爱情在地狱长存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老旧唱片机放出的调笑,程式化地一遍遍复读,像谁在逼迫一段早就失效的婚宴程序继续运作。
笑声、调侃、空洞的鼓掌声,不断撞击沈玦的耳膜。她保持着得体微笑,仿佛沉浸其中,眼角余光却打量着四周——
每一双看不清的眼睛都藏着评判与等待。
所有人都在看戏——看她到底能活多久,看她还能撑过几个流程。
沈玦挽着许执的手臂。
那人手腕冰冷,几乎没有体温,稳稳站在她身侧,像是一座被啄去宝石的快乐王子。
沈玦走在许执身侧,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神却从这群宾客脸上一一扫过。
“你安排的嘉宾可真热情。”她压低声音讽刺道。
“这场宴会是程式外的吧?他们都演的好死板。”
“别再试探我在副本里的角色定位了——他们只认‘白梨舟’。”许执语气平淡,“你最好别让他们发现你不是。”
“好敏锐哦老公~你希望我活着?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对不对~”她调笑地扬眉。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带情绪:“只是希望你不要死得太快,不然会很无趣。”
“你一直都这么善良吗?”
她半真半假地低声笑,“为什么只跟我说话,不应宾客们的祝福,这么喜欢我吗——”
许执冷笑了一下,低垂下眼,声音淡淡:“你觉得呢?”
“你不觉得他们很有趣吗?像木偶一样。不过你今天说,如果可以想把我做成这样的宾客,还是算了——我不想做木偶。”
“确实,做木偶就没有意思了。。”他转头看她,目光苍灰,像是凝在风雪里的冰层。
许执没再说话,只是牵着她走向主桌。
宴会厅的主桌前摆放着两张雕花高背椅,代表新郎与新娘的席位。
桌上摆着冷却的红酒与诡异的料理——盘中肉类有着人类关节的形状,沙拉中仿佛掺着发丝与指甲,而蛋糕内部,是一颗鲜红的“心脏”。
沈玦挑眉:“你们这边的甜点,挺特别。”
“你喜欢?”
“跟你对我的态度一样呀,到不了喜欢,只是觉得有趣。”
沈玦耷拉下眉毛,装可怜道。
许执的脸色微滞,只是一瞬。他很快又恢复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
“你还挺得意。”
“难得我被困在一个副本里,身边还有个演技在线的疯子配合我,当然要乐在其中。”
话音未落,沈玦眼前就跳出了一条红字提示:
【心动值+1】
【关系宿主,副本许执心动满分为十,现在已经到达好感阶段】
沈玦怔了一瞬,下意识转头去看许执。
许执的脸色,在那一刻明显变了——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像是被人无端点燃了愤怒与厌恶。他缓缓合上手中杯盏,骨节隐隐绷紧。
仿佛心脏被什么拽了一下,又或者,他察觉到了自己在失控。
沈玦眨了眨眼,忽然抿唇笑了。
这笑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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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仿佛全场忽然暗了一瞬,像是谁无声地拽熄了一根蜡烛。
她把头微微靠向许执,像是无意:“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新娘的声音很低很轻,在新郎耳畔说着贴心话:“你能听见,对我有好感的播报呀。”
许执冷着脸没说话,反手扣住她的腕骨,力道不轻,仿佛想掐断什么信号。
沈玦眼睛亮了,像捕到猎物的猫。
她的嘴角轻轻扬起,笑得像个终于闯进老宅的盗墓者,意识到自己在这满是陷阱的地方,已经踩到主墓室的门。
她不怕陷阱。
她是为陷阱而来的。
“你在为谁心动?‘白梨舟’还是我?”沈玦眼里带着近乎疯狂的兴奋。
她贴着许执的耳朵,宣告自己的名字:“不要为无名之人心动。我告诉你——我叫沈玦。”
许执微微侧过脸来,他眉眼阴翳,眼尾轻垂,像一尊斑驳旧画中走出的亡灵贵族,声线低缓。
他学着沈玦的样子,贴着耳朵暧昧说情话一样:“开心了?试探了一整晚,终于让你抓到根本没有一点意义的信息。”
沈玦唇角一僵,确实是用处不大——但不能落下风,她扬起下巴:“我晓得我的丈夫为我心动,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他唇角一挑,露出一点仿若死气沉沉的笑意,那笑意却冷得像银器里泡过的罂粟,“你的话真的很多。”
“我以为你会高兴,我可是那么用心在扮演你的亡妻。”
许执眼底情绪复杂,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你只是在表演。”
“你不是看得挺入戏?”
他们是今晚的主角,众人眼中的“新婚夫妻”,注定要演完这场华丽诡谲的婚后初宴。
血色长桌两端,所有盯着沈玦的目光,仿佛都埋着贪婪的食欲。
这场诡异而华丽的晚宴,在诡笑与虚假的祝福中终于要到尾声。
夜色渐沉,古堡的宴厅终于归于寂静。
尸偶宾客们像退潮的海水,规整而无声地离席,各自被送回空寂如坟的房间,只有残烛在长桌尽头晃动,留下一缕缕近乎焦枯的香气。
许执倚着椅背,微侧着头,像在倾听余烬燃尽的声音。
他的指骨敲着高脚杯的边缘,发出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脆响。
他已经演完了整场戏——与沈玦并肩而坐,低头饮酒,抬眸应付宾客一个又一个“新婚贺词”,他甚至扯动嘴角,笑得体面。
而沈玦也确实演得好,作为新娘,进退都得体,至少在尸偶们眼中是这样。
简直像是活在这种死者婚姻里的疯子。
她是这场扭曲婚礼的共谋者,是乐在其中的怪物,是游走于疯狂与理智之间的平衡者。
许执把酒杯扣在银盘上,发出一声空响。
他站起身,披上礼服外套,步态懒散不失稳重。
走出宴厅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沈玦还在与最后一位宾客寒暄,那是一具穿着晚礼服、脸孔几近溶解的贵妇尸偶,嘴角牵出的弧度早已失控,像撕裂的布偶嘴巴。
沈玦今天像是十分兴奋——在好感播报后。
沈玦还在笑,一边拿着酒杯掩住脸,一边向他使眼色,仿佛在说:“我拖住他们,你先逃。”
许执嘴角动了动,没回应。
5. 死者的新娘5:梨舟之井
古堡深处的走廊无风也冷。
许执不紧不慢地起身,像一位习惯了送别亡者的祭司,冲尸偶们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走出餐厅的瞬间,他抬手轻轻扯了扯衣领,像是要撕下什么附着其上的无趣气味。
——他厌倦这一切。
走廊幽深,壁灯跳跃着黯淡的烛火,他独自一步步走上楼梯。
沉重木门关闭的那一刹那,古堡像闭合的棺盖,隔绝了晚宴的残响。
房间永远如初。
壁炉中燃烧着不会熄灭的火,书架上排列着不会发霉的藏书,连窗帘垂落的弧度都像被死者的手固定住了。
房间中,壁炉空洞,镜子里映出他冷白的脸。他解开衬衫纽扣,脱下手套,站在镜前,却没有看自己,而是看向那根细细的红绳。
红绳。
那根象征“夫妻牵绊”的红绳,此刻正绕在他手腕上。
它系在他手腕上,与另一端相连——那端属于“白梨舟”,属于沈玦。
绳子静静垂落,像一条温顺的蛇。
许执注视它良久,眼底一片无波。
可下一秒,红绳微微一紧,像是忽然被拖拽。
它在动。
原本是垂落着、毫无温度的线段,如今却像被拽住了末端,牵出一阵极细的颤动。
像是有人在下面——在很低、很深的地方,试图唤回他的注意。
那种感觉……来自更低的地方。
像是某人跌落了地底,被古堡最深的黑暗吞噬,又在拼命地牵住那唯一的联系。
许执低头,目光落在红绳上,眉头缓缓拧起。
他盯着那股颤动的源头,整个人静得像一尊雕像。
许执眼睫轻颤,低声道
“真是……够不安分的。”
他知道那是什么。
不是错乱,不是系统异常,而是那个沈玦。
她跑出去了。
红绳被再次一拽,幅度更明显了,像是某种警报。
许执站起身,随手披上斗篷。他的指节收紧在红绳根部,像在衡量对方现在掉到了哪一步。他的声音在空旷房间中响起,轻得如梦:
“你往哪里去了?”
?
通往深井的那条走廊,藏在城堡西侧废弃塔楼之后。
一般来说,尸偶宾客是不会踏入那一带的,除非他们听见某种“召唤”。
许执走得不快,一路沿着红绳微妙的牵引穿过走廊,穿过枯萎的蔷薇庭院,穿过被夜雾吞没的钟楼断檐。
他停在井口前。
果然,绳索直直地垂落,毫无疑问。
她下去了。
她居然真敢往这边走——甚至可能没等系统给提示,就自作主张地溜了进去。
他抬头望着头顶那轮不太真实的月亮,又低头看那口幽深的井。夜风吹起他的发尾,冷色的火焰在他眼底映出微光。
他忽然感到一丝好笑。
他本以为这次不过又是一次无聊的副本循环,系统换了个幌子送来一个临时演员。
按照剧本,她会痛苦挣扎、步步惊慌,然后在他故意引导下接受“白梨舟”的角色,渐渐被副本吞噬——或者被自己揭穿。
但沈玦——她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表演。
她在玩。
她根本不怕。
许执蹲下身,伸手触碰井壁,冰冷而干燥。他眯起眼,似乎在计算井底结构与红绳拉力之间的差距。
“真麻烦。”
他本该什么都不做,任由她在底下被副本的碎片碾碎。
系统会再送来一个“新娘”。
但手腕上的红绳仍在动,断断续续,像在发出求救信号。
或者,不是求救——而是挑衅。
他笑了一下,那笑意几不可见,只在嘴角牵出轻微的冷意。
“到底想从我身上套出什么?”
他得拉她回来。
不是怜悯,也不是纵容。只是有那么一刻,他忽然觉得……无聊至极的重复之中,这样一个人闯入,像是阴郁舞台剧里不合时宜的滑稽演员,让人烦躁,又有点——
想看她还能活多久。
夜色愈深,井口仿佛张开了某种活物的喉咙。
许执解下手腕的绳结,轻轻一跃,消失在井口无声的黑暗中。
昏黄的石壁灯光打在地面,投出一个长长的人影。
沈玦坐在水洼边,腿上还沾着苔藓碎屑,眼睫因为潮湿轻轻颤着,像一只跌入地底世界的小兽。
沈玦不是故意要掉下来的——至少不是故意要毫无防备的掉下来的。
和罪者宾客们见招拆招套话时,她注意到所有离开城堡,回到坟墓里的宾客,都不约而同避开了这里。
那她一定是要来看看的了。
但这个井口很狡猾,很大,她还没找到绑绳子的地方,就踏空了。
没有坠落的风声,只有死寂的沉默——仿佛她不是在掉下去,而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吞噬”进去。
沈玦的身体失控旋转,耳边不再寂静,而是低低的、潮湿的呢喃,像无数个重叠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号:
“新娘——”
不知坠了多久,也不知坠了多深。
直到一股稀薄的冷气猛然扑面,她才整个人“砰”地一下落在一片半湿的青石地板上,撞出闷响。
疼。
骨头像要散架,但沈玦第一反应不是惨叫,而是睁眼看周围——可别掉到什么许执豢养的怪物窝里了。
四周墙壁是湿滑的石砖,上面长满密集的苔藓与褐色藤蔓,有水珠滴落,声声滴答。整个空间被模糊的、蓝绿色的光笼罩,仿佛水底世界。
她等待了一会,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通过手腕上的红线回到地面上。
扯动着扯动着,抬起头,沈玦看见了那个站在井口上方的人影。
是许执。
她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仿佛刚才跌进来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迎接命运的华丽降临。
“哇塞。”她撑着地起身,眼神亮晶晶的,“你居然来了耶。”
她把手里的火石塞进口袋,拖长语调,“是因为……爱上我了吗?”
许执站在井壁边缘,脸色不算好。
他垂眸看着她,眼神像被月色掠过的湖面,冷静、空洞,甚至有些倦意。
“我不是真的爱上你了。”他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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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理地下到她身边,语气淡得像是要打个呵欠,“但你是真的想死。”
“呃,看来这里很危险。”
沈玦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没再说话。
石壁后风吹来一阵潮湿气息,灯火晃了晃。许执站在她身侧,一只手插在兜里,低头看她脚踝上的水渍,像在审视一件被无辜拖下来的展品。
“怎么会掉进来的?”
“其实我一开始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避开那些宾客。”沈玦倒也没藏着掖着,耸耸肩,声音里带着点“反正你也知道我不是白梨舟”的自在,“他们一个个笑得比尸体还僵硬,老实说我都快演不下去了。”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有些‘离席’的宾客总是避开一个方向。我就好奇地顺着走过去了,结果地板塌了,嗖的一下,我就变成井底的新娘了。”她比划着“嗖”的手势,甚至露出几分得意,“幸好摔下来没死,说明我命大。”
“这里离宴会厅要走一根长蜡烛的时间,而且你还换了衣服,带着火种甚至……还有一点蛋糕。”许执垂眸看她,揭穿她“从地板掉下来”的谎言。
他嘴角缓缓翘起,却不是微笑,而是一种冷冷的、略带讽意的神情,有些咄咄逼人:“你真当自己在大冒险?”
“你是不是特别享受这个过程?”
“过程?”沈玦歪头。
“被逼着假扮别人,被迫接近真相,命悬一线。”许执靠近一点,低声说话,声音压得极轻,“你喜欢这种‘几乎不该活着但偏偏活着’的状态,是不是?”
沈玦没立刻回答,反倒像被说中心思似的轻笑了一声:“许执,我觉得你可能真的……挺懂我的。”
她说这话时带着点耍赖的得意,又带着从容不迫的自我确证感,好像被看穿根本不是难堪,而是被承认的勋章。
许执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像在衡量她这颗“不属于副本”的棋子会走出什么乱局。
井底的潮气扑面而来,灯光忽明忽暗。沈玦随手拽了块破布擦脚踝水渍,一边自顾自说:“说起来,这井好像不只是掉下来的通道哦。我看到……有影子在水里动,还听到有人喊我‘梨舟’。”
“它在诱导你认同她的身份。”
“我知道。”她忽然抬眼,眼神清亮,“我有小心地避免用‘沈玦’这个名字来想事情,你有没有发现?”
“你试图‘成为’她。”
“只是为了活着而已。”沈玦轻描淡写地说,“但我不是她,也没打算永远装她。”
许执没说话,嘴角扯了一下,像笑了又像厌烦。
“那就更奇怪了。”
“什么?”
“你不是白梨舟,也不想变成她,却总能踩到她留下的脚印——包括现在。”他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
沈玦的心跳顿了下。
她缓缓抬头,与他相视。
井下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有他俩身边那一点微光还在晃动。四周像一只张开的瞳孔,正盯着他们看。
“你的意思是……每一任白梨舟都来过这里的意思吗?”沈玦忽然笑了:“我发现你真的很善良耶,这样的信息都告诉我。”
6. 死者的新娘6:当时少年
潮气翻涌,石壁深处的道路曲折如肠。
许执的眼神幽暗了一瞬,像被什么小小的钩子牵住,却迅速收紧眉目,将所有动荡压入眉间褶皱。
他没有回应沈玦那个半玩笑半试探的问题,只侧过脸,冷冷一笑:
“你真的很爱玩这种‘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的游戏,很无聊。”
“可你真的很善良呀,还来救我了?”
沈玦眨眼,语气轻巧,像踩在钢丝上的女孩,风再起一点,她就真会掉下去了,“我一边掉下井,一边在想——你该不会真的把我丢在这儿吧?然后,砰,我就落地了。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他,声音里还带点喘气的甜意。
湿发贴在脖颈边,裙摆粘着泥和碎花瓣,整个人狼狈不堪,可像回到黑暗森林的小恶魔,笑得恣意有快活。
这个沈玦真的太爱演了——他明明都已经拆穿了她是自己主动掉下来的。
许执没吭声,只抬手拽了拽手腕上那根红绳,像是不太耐烦,又像是在确认它确实还绑在她身上。他语气低沉:
“别乱跑。”
“你这话啊,怎么听都像宠物主人的口吻。”
沈玦笑着靠过去一点,眼神却敏锐。
她注意到许执的眼神不像往常那样冷淡,他的脸色甚至……隐隐苍白。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你觉得,”他偏头看她,嘴角冷讽,“我该为你的行为感到愉快吗?”
“我怀疑你现在在控制自己不为我心动诶,怎么可能我们说了这么多话,你一点都不心动。”
许执冷笑了一下,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两人步伐各自独立,却始终维持着一种危险而精密的距离。
脚下的石砖湿滑,仿佛随时可能漫出血水。
空气中浮动着古老的灰尘和淡淡的铁锈味,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谁在远处焚香。
“你觉得这里会通往哪?”沈玦问。
“如果是副本构造的——”许执顿了顿,眼神在某一处突起的石砖上掠过,“那大概就是你心里最想逃离的地方。”
“你确定是我心里想逃离的,按照一般剧情来说,难道不是你想逃离的?”
“是你。”许执语气笃定,眼神讽刺地扫她一眼,“我早就习惯了。我从有意识起就在这里了。”
“那这地方你以前来过?”沈玦顺势凑近,偏头看他。
许执目光幽冷,低声:“没有。”
“那你也算是……跟我一起第一次啰。”她语调轻快,“听起来很浪漫啊,初次探索禁地的夫妻。”
“别再说那些话。”许执皱眉。
他不耐烦的模样宛如面对一只纠缠不休的小猫,但又下不了狠手。
“说这些你脸红了?”沈玦嬉笑着凑近一步,像是要逼他退。
“还是你要给我加一点心动点数了?”
许执果然冷着脸退了一步:“不用再试探再演了,我不喜欢虚假的东西。”
“那你怎么知道它是假的?”沈玦歪头,“如果我们走下去,在这里牵过手、躲过怪、经历一场旅程——你还能说我们是假的吗?”
“……”
“我真的懒得再说一次,你真以为这里是什么冒险吗?”
沈玦微笑着回头,“走吧。我感觉这边有路。”
前方通道尽头亮起一缕白光。
他们下意识地减慢脚步,像是即将走进某处无法回头的界域。
光源来自一扇门后。
那是一扇布满藤蔓花纹的木门,雕刻精细,仿佛不是通向井底的死地,而是迎接宾客的神殿。
门上挂着铜制门环,形状是两只紧紧交握的手。
“这种美得太假的地方,总有问题。”沈玦低声说。
她说是这么说,动作却是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门缓缓开启的瞬间,一阵浓重的花香扑面而来。
不是刺鼻的那种腐败味,而是极尽温柔的、带着轻微甜腻的香。
仿佛有人刚刚在门后布置了一场仪式,蜡烛未灭,酒尚温。
眼前是一间极不合理地存在于地下的厅堂。
长桌已摆好,新娘新郎的席位在最上首,暗红绸缎铺成的桌布垂地,银制高脚杯中盛着血色液体,一串串干花垂落在天花板中央。
周围无一人,却又无处不是人的气息。
沈玦面露诧异,打趣道:“哈,看起来可不是我想逃离的,而是某些人的日常哦。”
许执的眉头轻轻皱起。
他看向沈玦。
“你触发的它。”
“我?”沈玦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个地方,是必然会触发的?”
“好奇害死猫。你的‘想知道’很迫切很具体吧?你想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形成了一个路径。”许执的声音微冷,“而我,是被你牵进去的。”
他带着讥讽:“你确实是很特别。”
“特别的急啊。”
沈玦若无其事地忽略了许执的讥讽:“牵进去的?”
“红绳。”他举起手腕,红绳轻轻晃动,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正在轻拽,指向厅堂深处。他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好耶!”沈玦毫不掩饰兴奋,“那我们是触发了隐藏线索?”
许执没有答话。
他侧头看向沈玦,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了几秒,那一瞬间仿佛在确认什么——确认她是否值得,是否有资格陪他一起踏入未知。
沈玦察觉到了那目光,她笑了笑,向前一步拉住他的手。
就在这一刻,长桌上方的吊灯“咔哒”一声亮起,昏黄的烛光投在二人身上,墙面一角缓缓显出一道泛黄的画卷。
画中,是他们。
画里的人身着婚常服,男的高贵俊朗、一脸死气、神情淡漠,女的唇角带笑、目光灼灼、势在必得,背景正是这间厅堂。
“……这不是现在的我们吗。”沈玦低声说。
许执缓缓靠近那幅画,指尖拂过画面下方的署名:
【白梨舟&许执】
他低声道:“看起来有人给我们拍照了。”
沈玦头皮发麻,心里却涌起来无数的兴味。
她带着一股野蛮的兴奋,仔细端详着那幅画。
就在这时,厅堂最深处传来“咔哒”一声,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
门关上了。
空气忽然凝固。
长桌两侧的座椅开始自己移动,发出“吱呀”声,如同无形的宾客入座。某种幻觉般的低语开始在耳边回响,像是有人在温柔地说:
“来吧,新婚的你们,请入席。”
沈玦瞳孔一缩。
而许执,只是低头,冷冷一笑:“今晚都得‘扮演’到底了。”
石厅四周骤然浮动水痕。
溃堤的回忆从石缝间渗出,慢慢氤氲整座空间。
剧本加载开始。
系统声音在两人耳边低语:
【少年剧本开启,身份读取中。】
【扮演角色:许执(贵族少爷),白梨舟(落魄贵族小姐)。】
【请勿违抗剧情。请勿试图跳出角色。】
【祝您冒险愉快。】
“你猜怎么着,真是冒险诶~”沈玦近乎挑衅说了一句。
“……”
两人的视线同时模糊,井底世界像镜面般扭曲塌陷。
熟悉而又陌生的古堡、翻飞的信纸和白梨舟笑靥如花的脸庞——一幕幕记忆蜂拥而来,迅速填满他们的意识。
沈玦在恍惚中看见自己站在舞会长廊尽头,一袭旧裙,神情张扬。少年许执倚靠在壁炉前,神情冷淡却不自觉看她。
那是他们的开始。
但也是——另一个“他们”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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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炉噼里啪啦地声音确切时,眼前已是另一番模样。
阳光充满庭院,有老旧藤蔓从白墙垂落。
花朵盛放,空气甜得过分,像是某种记忆深处的糖果梦。
斜阳金得像要化掉似的,落在山坡上铺出一整片滚烫的麦色光晕。
这里是古堡西边的荒坡,少有人至,杂草生得肆意,秋风卷着干叶在坡底打旋。
总是晴朗的午后,风吹得人脸上发痒。
沈玦握着那柄不合身的小剑,站在斜坡中央,有些迟疑地看着前方的假人靶。
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进这段剧情的。
脚下的落叶因动作飞起,她抬手挥剑,姿势不甚标准,但有一股说不出的狠劲。那个动作来自原主人的肌肉记忆,她只是接收了它。
剑锋割破秋风,带出一声啸音,恰好撞上了走近的脚步声。
“你在干什么?”
许执站在坡顶,逆着光,眼睫落下冷冷的阴影。
许执沉默地盯着她许久。
他年幼时听说过白家没落的传言,她是那家的独女,随父亲赴宴来过古堡,那时还穿着层层叠叠的蓬蓬裙。
如今却拿着他的剑,在黄昏光影下仿佛旧梦走来的骑士。
他不是现在的许执——不完全是。
这人的眼神年轻得几乎带着些惘然,手指上还缠着新纱布,像是刚被什么划伤过。
他是剧本中那位少爷,懒散,冷淡,有着贵族气质的倦意,少年人的疲惫像命运提前贴上了标签。
沈玦——不,白梨舟——眯起眼,看了他一眼,又挥了一剑。
“练剑。”她回得干脆。
“你偷了我的剑。”
“你不练了不是吗?”
少年眉头皱起,朝她走近几步。阳光在他眼睛里炸开琥珀色的冷光,他低声道:“这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白梨舟嗤笑一声,斜倚着木剑,看着他,眼中没有一丝惧色,反倒像燃着火。
“那你不练了,由我练。我来继承你的一切,”她顿了顿,歪了歪头,笑得有些狡黠,“我来做你的骑士,保护你。”
“你想做我的骑士?”他淡淡开口,眼神里带着嘲讽与疏离。
“当然,”她笑了笑,眨眼,“毕竟你连出剑都懒,哪天真被人捅了,该谁替你收尸?”
少年许执一愣,眼下落下些微阴影。他站得笔直了些:“你一个女孩,怎么——”
“怎么?你父亲要你继承家业,就可以;我要练剑,就是笑话?”
她走近,扬剑指他咽喉,剑刃颤了颤,像是那颗倔强少女心脏的隐喻。
她的眼睛在发亮——是火,是炽热,是不甘贫寒、不愿沉沦的野心。
“你胆子真大。”少年许执没有被威胁到,只是无可无不可低声说。
“胆子小的全都死了。”她耸肩。
一句话出口,许执的神情微微一变。
那一瞬间,是沈玦——副本的沈玦——在感受到一股突兀的拉扯。那句话像不是她说的,又像完全是她愿意说的。
她看到许执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辨认她到底是谁。
“……你是在演戏吗?”他说,声音低低的,不大,却清晰。
沈玦挑眉,眼角扬起的弧度十分漂亮。“你不也在演吗?”
风吹过她的裙摆,衬得那把木剑竟有几分英气。
她站在那里,像个不请自来的骑士,目光里是笃定的笑,仿佛说出那句“我来保护你”时,就把未来掌控在手了。
而少年许执,那张熟悉却微妙不同的脸,在风中微动。
他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睫,转身朝坡下走去。
“喂,你生气啦?”白梨舟追上两步,笑着喊,“我说真的哎,要是你愿意,我还可以做你的——”
“闭嘴。”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挡不住耳尖那点轻轻泛起的红。
7. 死者的新娘7:玫瑰园见
他们把斜坡那头废弃的小屋当作秘密基地。
那是园丁的旧屋,石墙上布满爬藤,秋天将藤叶染得艳烈,一扇斜斜靠着墙根的破木门勉强称得上“入口”。
屋里只剩破掉的桌椅和一张塌下去一角的旧沙发,但窗子朝南,阳光会铺满屋子,满地都是跳跃的金粉。
“要是冬天来了这里能暖和一点就好了。”
白梨舟把从厨房偷来的苹果派扔在桌上,又跳上了那张斜斜的沙发,把整个人窝进去,像一只筋疲力尽的野猫。
“你根本不会等到冬天。”许执靠着门框,不看她,低声说,“你连秋天都不属于这里。”
“我不属于这里,你就属于啦?”白梨舟吃着苹果派,声音含糊,“我可是努力偷学你们家的家训和剑法,偷偷抄你写的拉丁语笔记,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配得上你了。”
许执这才转过脸看她。他的眼神像夜里古堡的镜子,看得见人,又透不出温度。
“你不用偷苹果派,我去拿,厨娘会给我。”
“我想要的,我自己会拿。”
“这个时候你又不是主虔诚的信徒了?”
少年许执凑到白梨舟面前,眼睛盯着她,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苹果派。
沈玦坐在记忆里的白梨舟身体里,突然感到一丝抽离。
对,白梨舟是主的信徒,她野心满满,却也虔诚天真。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字一顿:
“许执,你不练了,那我来练。你不想继承,那我来继承。你不想逃,那我带你逃。”
少年白梨舟说得认真,眼中是散漫的少年许执读不懂的决绝。
“……你带我逃?”
“当然。我可以穿男装,假装是你的剑士、护卫,甚至影子。”
她笑了,那笑意甚至连沈玦都无法伪装。
“如果你真的愿意离开这座城堡,我就为你举剑杀出路。”
屋外风动落叶,枝头咔哒响了一声,像是主因为信徒的偷盗行为不满地敲桌子。
许执终于开口:
“你疯了。”
“是啊。”她轻描淡写地笑,“我疯起来连我自己都不认得了。”
这一刻,副本里的许执,也就是“现在”的许执,微微错开了呼吸。
他站在记忆之中,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少年服饰,拥有他未曾感知过的少年心意。
而白梨舟——沈玦,则在演她从未拥有的人生。
他们不是旁观者。
他们正以血肉之身,呼吸着剧本里的人生。
他们的手掌贴着剑柄,唇边残着果子的甜,目光对望,带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宿命重压。
这时,沈玦忽然偏了偏头:“你说我们会不会演得太好了一点?”
“什么?”
“我说,要是我们演得太真,出去之后是不是副本自动成功了?”
许执没答话。他只是盯着她,目光一寸寸落在她的脸上,像要从这张脸后看出原本的那一个“白梨舟”。
可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于是他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变成真的白梨舟了吗。”
沈玦却笑得像孩子:“你不晓得我是谁吗。”
小屋的地板染上玫瑰色。
少年许执操纵着身体说:
“今夜十点,我在玫瑰园等你。”
这是少年许执难得的郑重与期待,是他懒洋洋人生里,一次真正抬起头来的努力。
白梨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回了家,收拾东西,将藏在阁楼里的旧剑拆成几截藏进衣柜,将日记本撕成碎片扔进炉火,还特意挑了一条能方便骑马奔跑的长裤缝在裙子里。
她盘算着一切。
直到那声脚步闯入楼梯间。
她的表哥,带着那张礼貌克制的脸出现在门口。
“你要去哪?”宁澜说。
沈玦晓得他,他来者不善,成为尸体后还用干瘪的手蹭过“白梨舟”的手臂。
可白梨舟不知道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笑笑——她太年轻太着急,要和自己的爱人相会。
那样的急切是藏不住的。
宁澜径直伸手拦住了她。
他的眼神,像披着圣经封皮的蛇。
“我晓得,你要和那个冷冰冰的小子见面……”
她退了一步。
但下一瞬,门被砰地关上。
那一夜,墙上主的画像静静垂视,烛火晃动,在白梨舟挣扎的影子里拉出长长的断面。
她尖叫、反抗、推开、怒斥……
但那扇门像主安排的命运,被从外头锁死了。
她不是柔弱的受害者。
白梨舟咬伤了他的手,拿烛台砸破了睡着的宁澜的头。
血迹斑驳。
她还是披上了那件藏着剑的衣服,偷偷翻出窗子。
她跑向玫瑰园。
可那里没有人了。
她知道自己错过了。
少年许执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等白梨舟到天亮。那不符合他的性子。
少年许执坐在最大的藤蔓下。他身上披着斗篷,旁边是被他踢开的几块石头,还有冷掉的烤面包和酒。
他只是静静坐着,直到风吹乱了头发,直到他心底那点鼓起勇气的火苗也熄灭为止。
他回了屋。
当白梨舟终于再次敲响他房间的窗时,他只是隔着窗子看她。
那不是失望,也不是愤怒,是某种倦意与自我防御。
“你为什么没来。”
她站在窗前,惨淡的月光使她看上去憔悴、破碎,那身蓝色剑士服也显得惨白。
她站在古堡回廊的尽头,像一柄折断却未丢弃的剑。
“我等了两个小时。”
“那你为什么没有再等一会儿?”
“因为我不像你,总是迟到。”他语气冰冷,却隐隐透出少年的倔强与失落,“你说过你不会迟到。你说过很多话,很多都不作数。”
他一向看似无所谓的样子,却在那一夜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脚边玫瑰爬满露水。
他本不该在意的。
他是那种从不为任何人多走一步的懒人。
晚上他站在风中,等了太久。
白梨舟站在月色下,眼神是如剑刃的锐利,也如剑刃颤抖。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反问:“你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你说过的那些话,都不算了吗?”
少年许执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犹豫,在挣扎,在少年心性与割裂的命运之间左右摇摆。
副本中的许执——也就是现在站在剧本中的许执——忽然感到割裂。
站在窗边那个少年不是他,他知道。
真正的他——副本许执——不是执着于一场错过的笨蛋。
可少年许执太年轻了,年轻到以为真心只有一次,被辜负了就永远回不来。
“我那天,在园子里站了一夜。”
“你知道我从来没这么认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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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什么。”
“你却不来。”
白梨舟低头,手指握紧又松开。
沈玦在这一刻感受到一种剧烈的撕裂。
她想张口辩解,却发觉剧情不允许她说出真相。那种无声的枷锁卡在喉咙里,像主在注视着信徒是否信服命运。
白梨舟低头,做了决定:
“……如果你因为我失约而不再喜欢我,而恨我……”
“那你就恨我吧,”她轻声说,“如果你因此痛苦,那就痛苦吧。”
“但你不能否定我。不能否定我们。”
“如果你真的介意这场错过,那我们来一场决斗。”
“就像真正的骑士。”
她的声音轻,但一字一句落入许执耳中。
少年许执跳出了窗口。
他换回日常练剑的衣服,系紧了袖口,像是在面对一场真正的比武。
但副本中的许执——也就是“现在”的许执,却仿佛已站在少年之躯之外。
他望着她,望着沈玦。
那女孩握剑的姿势像一只野猫强行竖起脊背。
他脑中闪过另一个念头:真正的白梨舟,是不是当时也这么站着?
但他不记得了。
此刻剧本将它再度摆上舞台,他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那种陌生感是观众,是演员,却绝对不是那个真正痛过的人。
“你身上还有伤。”
“我又没说一定要赢你。”
白梨舟冲他笑,像在用这个笑来盖住一切不愿提起的屈辱。
“来吧,许执。”
他们的剑交上了。
不是正式的决斗,没有裁判,没有规则,只有两个少年的影子在月光下交错,一次次靠近,又一次次擦肩。
沈玦感到白梨舟的身体在颤抖,痛感从伤处涌上来,却被她强压下去。她每一剑都不完美,却用尽了全力。
她不是想赢。
她只是要一个机会。
一个让自己不再只是“失约者”的机会,一个能站到许执身边的机会。
而许执——他只出剑三次。
第一次是试探,第二次是拦截,第三次,他的剑尖对准了她的喉咙,然后停了下来。
烛火里,他看到白梨舟喉头轻轻起伏,眼里映着他的剑光。
“你赢了。”他低声说。
“你撒谎。”
“你打得比我好。”
“你不认真。”
“那你想要我认真?”
许执忽然靠近她,剑挑破她的防守,一步步将她逼入窗边草丛里。他的剑架在她脖颈上,那眼神,却是痛苦与压抑。
“我赢了,然后呢?像胜者骑士一样杀了你?”
“我会成为你的附庸,你可以处置我的性命,也可以带我走。”白梨舟眼里有泪光。
可许执偏开了头,他嗤笑一声:“对你来说,这失约倒不算事了,我赢了,你成为我的附庸,我带你走。你赢了,我成为你的附庸,你带我走?”
“你连原因都不肯告诉我,我凭什么带你走?”
白梨舟咬紧唇,不说话。
她可以说出来——说她那晚不是临阵脱逃,是被囚禁,是被侵犯,是父母在她门外诵经却无人救她。
但她没有。
她知道她若说出来,这一切就不再是“她的选择”,她就会变成“那个可怜的女孩”,而不是那个骑士。
她不允许。
于是她只是说:
“那你杀了我吧。”
8. 死者的新娘8:地狱本身
“你在威胁我吗?”少年许执皱起眉。
“但并不觉得我有必要离开家。”
白梨舟摇头。
她带着泪光,可眼神清亮、冷静,仿佛在阐述一场婚礼的流程。
“如果你不和我走,那你杀了我吧。”
她从靴子的缝隙里抽出一把藏得极深的短剑——那是许执送给她的十四岁生日礼物,已打磨得斑驳,刃口却依旧锋利。
她握剑的姿态稳得可怕,像一场正式的仪式。
“用这把剑,杀了我——”她顿了一下,低声道,“让我像一个骑士一样死去。”
少年许执沉默,他没有接。
白梨舟的眼泪掉下来,她赌咒一样质问:“为什么不杀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她几乎要再和许执打一场。
她带着冲杀之意,招招逼近许执的咽喉。
可握住剑的手,却一直在抖。
少年许执被逼得连退三步,嘴角甚至被剑锋划出一道血痕。
他忽然明白,他必须像尊重骑士一样尊重她。
她挥剑,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了证明她的野心她的不甘和她的原则。
他终于还击。
他们缠斗,像要杀死彼此,又像要拥抱。
直到剑锋碰撞时发出金属的哀鸣,一道吼声从不远处传来:
“白梨舟——!!”
宁澜带着两名仆从闯入了古堡,他手里拿着教堂的驱魔鞭。
他是神职者的继承人,是她“命定的未婚夫”。
“你当自己是骑士?你是个失贞的妓女!”
“就是这个贱人!昨夜居然还敢打伤我!”
他一边说,一边将鞭子扬起朝白梨舟劈来——
少年许执挡在白梨舟前,剑格硬生生拦住鞭影。
“谁允许你在夜间闯入我的领地?”
“你疯了,许执!她爬上过我的床,你还要护她?你真当她是个圣洁的信徒?你知道她为什么那晚没来吗?她在我床上!”
“贪婪的□□!”他审判。
那一刻,少年许执的脸色霎时苍白。
他依旧高傲:“你忘记你神职人员的身份了?”
副本许执——那个站在他“身体”里的存在,却忽然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与杀意。
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疼。
许执眼里不再有“少年”的外强中干,只有属于饱经风霜的疲惫和冷意。
他一个眼神,看向白梨舟。
她正抬起头看着他。
不,是沈玦。
沈玦并不在扮演。
她怒不可遏,眼里是对宁澜的厌恶,和对真正“白梨舟”的怜惜——不是同情,而是认同。
哪怕是沈玦这样吊儿郎当的边缘人格,也觉得愤怒。
她是真的愤怒、震颤、心中燃烧着火。那并非出于“宿命的同情”,而是对这位从未活得像人的骑士女孩的深深敬意。
并不完全是因为她扮演了白梨舟——沈玦认为,如果她认识白梨舟,他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她们甚至可能联手征服这个世界。
白梨舟的野心和抱负,不应该在这个夜晚,这样消散。
无需语言,沈玦和许执四目相对。
他们彼此确认了眼底那一点火种:愤怒、愧疚、血腥的正义。
——这个世界不该这样。
——如果这是剧本,那就该毁掉。
杀掉他。
杀掉宁澜。
毁灭这个扼死白梨舟的世界。
沈玦和许执像蛇和苹果,一拍即合,纠缠在一起,要叫停这理想主义伊甸园似的荒谬剧情。
于是,少年的白梨舟和少年的许执,一同猛地握紧了手中的剑。
但杀意尚未凝成刀锋,天地便微微一震。
意识像被一根绷紧的绳子勒住,皮肤下的血管扭曲,骨骼不合时宜地咯咯作响。
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震荡。
系统剧本开始修正。
【警告:行为偏离角色设定】
【当前人格:副本许执—过度侵占扮演者意识】
【记忆强制绑定重置中……】
“——不!”
他们齐声怒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角色被剧本重新嵌回。
四周景色突然扭曲,风景重塑,身体的沉重感袭来。
许执被剧本重新钉回了少年躯壳里,他的肩膀重新变得纤瘦、情绪变得稚嫩。
他恍惚了一瞬,再抬头,眼前是跪倒的白梨舟。
宁澜一边大声控诉着白梨舟“勾引自己、玷污家庭名声”的“事实”,一边命人将她拖走。
“她已经堕落!她不再是信徒了!”他高喊着,把那些龌龊和羞辱揉碎,掷入白梨舟胸口。
少年许执动了。
但不是向宁澜这个超脱于世俗的神职人员拔剑——说到底,他还是那个勇气不足的孩子。
他的责任感只能让他想起来,一个尚未拥有自己封地的贵族少年,也需要为自己封地上的人民负责。
如果他胆敢向神职人员拔剑。
无法想象,子民是否能承受庞大教宗的怒火。
所以,许执只是挡在白梨舟面前,双手紧握,却全身颤抖。
而她的眼神没有一丝羞耻,只有从容,像是力竭,在他背后对他说:
“……许执,如果你还记得主的教诲,你就杀了我吧。”
令人胆寒的平静。
她抬起头,声音像一口冰冷的钟:
“许执。”
“我不能嫁给他。”
“也不想活下去了。”
“自杀不能上天堂。”
许执转头,他的眼里有泪,喉头却像被钉子锚住。
“你疯了。”
“我只是很累。”白梨舟轻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在许执掌心。
“让我像一个骑士一样死去,好吗。”
沈玦在白梨舟的身体里,仿佛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的痛意与颤抖。
她已经不再分得出来,那是白梨舟的泪水还是她的泪水,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灵魂前所未有的发疼——这是在安全屋经历了无数的实验都没有的体验。
她目睹——
许执颤抖着握住白梨舟的手。
那柄小剑在颤抖的掌心升起,如同祭礼般的宁静与热烈,没入白梨舟的胸口。
少年许执紧紧抱住她的身体,泣不成声:“我不会让你上不了天堂……就算我要下地狱。”
白梨舟没有挣扎,反而松了口气,眼角还有笑意。
“你迟到了两小时,但我还是来了。”
那一刻,沈玦感到自己血管里每一滴血液都在反卷、灼烧——那是她正在为自己的束手无策,引颈受戮而感到愤怒。
许执——副本的、现在的许执,猛然明白为他不是“他”。
他不是那个在“等”时一动不动的少年许执。
他是会冲上去、拔剑反抗、掀翻剧本与上帝之椅的疯子。
他低声喃喃:
“……所以我是假的。可你是真的。”
确实如此。
事实证明,那个少年的许执,已经下地狱了。
不是比喻意义上的,而是真实意义上的“地狱”——
他就在此刻,化为了这座古堡的一部分。
白梨舟死在他怀中。
少年许执跪着,像跪在神明面前忏悔,又像跪在炼狱之中受罚——他必须永永远远的为这两个小时的不耐烦,而忏悔,而哀悼,而受难。
他抬起头的那一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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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里只剩下一种东西——悔恨。
炽热、尖利、撕裂魂魄的悔恨,如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像要将所有感官灼烧成灰。
他没有哭出声。他只是张着口,眼泪不断落下,像是在发出某种沉默的、永无止息的哀嚎。
宁澜转身欲走,讥笑未歇。
而地狱,终于回应了那句誓言。
地狱张开嘴,把他吞下。
地狱不在别处。
地狱,就是许执的心。
地面,开始崩塌了。
首先是宁澜的位置。
他还未来得及逃走,那一整块地砖就像石灰伪造的劣质棺盖,骤然塌陷。
他的脚腕被无形物猛然拖拽,骨头错位时发出“咯啦”的爆响。
“放开我——!她是个——她是——”
他还在辱骂。
他没机会说完。
一根根漆黑的荆棘从地缝中钻出,将他吊挂起来。
荆棘上每一枚倒刺都像细小的十字架,疯狂穿刺他血肉的缝隙。
他的舌头被钉住,他的瞳孔里映出白梨舟那具沉静的尸体——
这是他最后看到的画面。
宁澜被拖入地狱的漩涡,扭曲、剥离、化作骨粉。
这座古堡,也随之活了。
天花板缓缓低垂,像腐烂巨兽的口腔。
壁画滴下浓稠的黑色血浆,仆人们一个接一个惊恐大叫,却像没入噩梦般,发不出完整的声线。
每一位在暗处旁观看戏的人都开始变形、融化,皮肤变成纸张,骨头抽离身体,像是剧本的边角被一页一页焚毁。
副本许执站在这场剧目中心,血与泪都不是他的,可他却在那一刻突然“感到”了。
他甚至听见自己心脏跳漏了一拍。
“你看出来了吗?”沈玦站在他旁边,低声问,“他已经变成这座副本的地基——他成了地狱本身。”
而天堂在云端。
他再也见不到白梨舟了。
“怪不得要上演一次又一次的假婚礼。没想到地狱也会有遗憾——”
她说得嘲讽,几乎没有对少年许执的同情。
是了,像沈玦这种疯狂的人,一定会欣赏野心勃勃的白梨舟,也一定会唾弃优柔寡断的许执。
可副本许执却来不及想那么多。
他现在只想要撕裂自己的皮肤,确认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是血肉?
是记忆?
还是已化作地狱的少年许执手中的新郎人偶?
他想起井底,想起幻境,想起少年许执抱着白梨舟尸体的那一刻泪水化为黑水,滴落在地板上、墙壁上、城堡穹顶上。
那泪水把所有人的脸庞融化成蜡像,把玫瑰花苞开成裂口,把壁画里的圣徒都变成哀嚎的恶魔。
——那是这个副本诞生的瞬间。
那是他记忆最远的的地方,他不是许执。
不是那个拥有拉丁笔记、对着剑柄发呆的少年。
不是那个曾在白梨舟笑容中心跳加速、却因一次失约就闭口不言的人。
不是那个宁愿亲手杀死爱人,也不愿她灵魂堕落的人。
不是这座地狱。
他只是这个故事未完的衍生。
是少年许执为了等待一场场婚礼,等待永远不会从天堂回来的白梨舟,从“尸体”里雕刻出来的影子。
“我是谁?”他喃喃问出声。
“我是那个杀了她的人吗?……不是的。”
“我是那个为她痛苦至死的人吗?……也不是。”
“那我到底是谁?”
沈玦听着他这番话,眼神变得柔软下来。她伸出手,拭去他眼角的一滴泪。
“你是那个和我完成婚礼的人。”
“我们是新婚夫妻。”
9. 死者的新娘9:许执许执
他们被光丢出井底的地狱。
被“吐出”。
像古堡自己——少年许执自己,也不愿再展现更多痛苦,于是强行将他们排出那座浸满脓血的井口。
回到地上时,天是黑的,月亮像剜出的眼睛嵌在死灰色的天上。
空气中轻轻飞舞着粉末,和他们才见过的黄金秋日里的古堡完全不同——这里死了,可以看出来,一切都静止了。
这个夜晚和许多个夜晚一样,是白梨舟死的那个夜晚。
他们被吐到古堡的主卧室里,床帏低垂,灯影昏黄。
像两具刚从剧场退场的演员,还未卸妆,脸上的灰、血、哭痕一丝未动。
都还没出戏。
沈玦落在床上,副本许执落到地上,半跪在了她身边。
两人沉默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那场命运对白梨舟的围剿被定格在了身体的深处,像毒药注入脊髓,冷静下来反而更痛——那一定是围剿,她虔诚相信的主在人间的触手侮辱了她,她却依旧愚忠,要上天堂。
她见到天堂了吗。
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她的爱人成了地狱本身。
沈玦冷笑了一下,从进入副本到现在首次爆发出强烈的——属于自己,属于沈玦的情绪。
“我真想一把火把这里全烧了。”
她高傲地像一只被冒犯的狮子,抬起头几乎是迁怒:“我要是把这里烧了——你是不是也死了。”
副本许执没回应,只是默默起身,慢慢坐到床沿。
他的动作变得很缓,像是每一处神经都在延迟响应,但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恐惧或悲伤。
井底,白梨舟的眼神很熟悉,像是从少年记忆的画布上剥落下来,又在他面前重新凝聚血肉。
可他,在进入井底前,没有过少年时代。
他终于无法自圆其说。
——我是“许执”,但我从未做过任何“许执”做过的事。
——我拥有这些记忆,但每一次感情都像在观摩别人的尸体。
——如果她死了,那个“许执”会悔恨终身。
而我呢?我只会觉得——剧本断了。就像梦突然醒。
所以他问自己。
“我是谁?”
他原以为自己是执念的延续,是许执对白梨舟的救赎冲动具象化而来的“存在”。
但他越来越清晰地知道,他不是延续——他是裂缝本身。
那个少年许执曾经软弱、愤怒、自私,却也爱得赤诚。
而他只是站在那些记忆的骨架上,做一个被命运用来填补故事漏洞的、假的人。
“……如果我根本不是‘他’……那我对‘新娘白梨舟’的感情,又算什么?”
我爱她吗?
——像副本设计的一样爱她?
我恨她吗?
——像那个少年一样,因她缺席而转恨?
副本许执突然觉得好笑。
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在重复另一个人的爱情,然后从中生出自己的执念。
这不是命运。
这是模拟、复写、拼贴、替代。
他仿佛看见自己像是一张剧本空白页上复制粘贴的名字:许执。
拥有情感,但记忆是新的。
拥有面孔,但灵魂是陌生的。
被人认作“新郎”,却连新娘到底是谁都无从确认。
许执只确认了一件事:这个少年许执,并不是他。
不是情绪上的“不是”,而是存在层面上的“他者”。
少年许执的那具身体——瘦弱的,易怒的,敏感的,几乎在羞辱面前崩溃的。
那是一个从小生活在信仰与教义中的少年,一个可以被概括为“懒散”“无志”“不配继承”的公子哥。
他害怕丢脸,害怕失控,害怕承担别人赋予的期待。
他会因为白梨舟没赴约而选择不再原谅——因为他太骄傲,又太懦弱。
而副本许执不是。
他不害怕爱,也不害怕恨。
他甚至不在乎羞辱和屈辱——他从未真正被设定为“少年”。
他是后来的产物,是地狱为了还原“少年许执”的执念所塑造出的“容器”。
他的身体强大而健壮,几乎是人类男性——死尸男性,能到达的健美的顶峰。
他是地狱的投射,又是地狱所期待的许执——强大,冷静,面对一切宾客都信手拈来,哪怕对一切都觉得无聊,还是能举重若轻、按部就班地处理所有事务。
一个玩世不恭的天才——纵使一切没有发生,那个少年许执也成长不到这种程度——不如说和那个被扼杀的白梨舟更像。
如果白梨舟能长大,她一定能够将学到的一切运用得当,她一定能将野心付诸实践。
哪怕看尽一切,拥有了一切,她也一定能够像这个死尸许执一样,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将一切处理到位。
一个冷酷散漫的天才——他能在看到白梨舟血迹未干却仍挺直脊背地说“杀了我”时,在愤怒之余,还有空产生极冷的念头:
——这是剧本的引诱吗?
——杀了她真的结束这场扮演?
——如果不能,杀宁澜呢?
——如果全杀了,这场婚礼是不是就能重新定义“真相”?
——如果全杀了,古堡是不是就不会再来新的人。
这些思路,那个“少年许执”一丝也不会有。
他的痛苦是“为什么她没有来”,是“我唯一一次鼓起勇气却被辜负”。
他只配沉湎于自己的伤口,自怜自艾,然后在羞辱面前把刀刃对准白梨舟。
而副本许执不能原谅。
不能原谅那个把真相踩在脚下,只因为自尊受损就断绝一切的“自己”。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之间隔着一次未完成的决斗,一次缺席的见面,一个被懦弱迫害的夜晚,和一场从未被抵达的、悲壮的相爱——哪怕没有爱人,许执也不会将刀刃对上可怜的被害人——即使不相爱,刀尖也应该对向邪恶的施暴者吧?
他想了很久,抬头看到沈玦坐在床上,一脸傲慢地审视自己,才反应过来她的话。
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那就把我也杀了吧。”
“这样可笑的存在。”
“怎么,发现自己不是有过去的人了,就爆发存在主义危机了?”
沈玦几乎是提高了嗓音——她在生气。
许执侧过头,看着沈玦。
那一眼里,有一种极缓慢却真实的东西在生长。
不是爱情,是同类之间的惺惺相惜。
只有一起下过地狱、一起杀心动过的人之间,才有的那种目光。
许执答非所问:“我不想叫许执这个名字了。”
他有些疲惫,点头,又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因为太累,才分不清梦境,还是因为太清醒,才觉得一切都像梦。”
沈玦却暴君一样制止他的动摇,径直说道:“为什么不想?”
她近乎咄咄逼人地讥讽:“这个名字很好,你从诞生开始就用这个名字,那就是你的名字。为什么要把这个名字让给一个懦夫——”
“一个猪猡——软弱的剑与软弱的心灵。”
她似乎丝毫不恐惧化作古堡地狱的“许执”本身,只一个劲的咒骂道:“你把名字让给他,那白梨舟怎么办?”
“她的那些野心,那些努力,没有许执知道了!唯一知道的那个许执,下地狱了。”
沈玦对被系统镇压耿耿于怀。
她忿忿不平:“不许忘记她,这段故事,这段事故!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记住。”
许执跪在地上,看着沈玦那种美丽无害的脸因为暴怒染上气焰嚣张的火焰——他的眼神近乎虔诚。
似乎在乞怜自己存在的意义。
危机需要高压的解决——许执需要沈玦。
沈玦暴力地揪起许执华贵的衣领,敬告他:“和我发誓的人是你,沈执。来井下救我的人是你,沈执。我评价善良的人是你,沈执。”
沈玦将许执拽向床的那一刻,他像被动地接受了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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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连一声喘息都没有发出。
他膝盖跪在床缘的绣毯上,背微微驼着,像一只名贵却被打垮的阿富汗猎犬,矜持地、不甘地不去哀鸣。
沈玦审视着他,低头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肩膀,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不会哭的人”。
他在剧场里演了太久,演惯了冷静与从容,连绝望都要被包装得体面、有逻辑。
他在井底亲眼见到那个他替代的少年——那个少年比他逊色一百倍,却是真的他。
他亲眼杀掉被写入程序里的“爱人”,却依旧没有崩溃的权利。
他不能哭。
因为他不是许执,是“副本许执”。
是工具,是替身,是结构里被裁剪出来的一块布料,是“剧情还原”的填缝剂。
他要替那个懦弱的少年承载悔恨,要背负古堡的秘密,还要演完这出永无止境的婚礼。
他哭,谁演呢?
所以他什么都不说,像一只干裂的杯子,静静跪着,颤着肩膀,却连一滴水都倒不出来。
沈玦却看穿了他。
那张美丽无害的脸重归平静,在月光下,在这个满是丝绒的卧室里,显得很神圣。
她弯下腰,手指抚过他绷紧的背脊,像是在问许执还能不能撑得住。
她实在深谙打一棒给一根胡萝卜的套路——干脆俯下身,贴着他耳语:
“哭吧。”
她轻轻说出这两个字,像是救赎的圣言。
“白梨舟死了,你不能哭。我明白。”
“你不是他,所以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哭。我也明白。”
“可你是你。”
她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来对视自己,语气缓慢、坚定,如同咒语刻在骨头上:
“你不是因为有资格,才可以哭的。”
“你是人,所以你可以哭。”
她把手按在他脸侧,触碰到那早已发烫的眼角,像摸一块被火灼过的石头。
那是他最后的伪装。
于是终于,那滴眼泪落了下来,极慢,却极沉。
第一滴泪是静的,冷冷如水银,爬过沈玦的手背。
第二滴泪是热的,像某种陈年悲恸终于找到了出口。
然后更多的泪水——几乎无声无息——就那样从他的睫毛后簌簌滑落。
他没有抽噎,没有大声哭喊,也没有任何夸张的情绪外化。
只是垂下头,靠在沈玦肩头,静静地流泪。
他抱住沈玦,像一个终于找到出口的孩子。
而沈玦则轻轻环住他,声音低沉,却坚定得几乎残忍:
“你有名字,有感情,有眼泪,就不是假的。”
“你是沈执。”
“你是那个下过地狱,流过血,为我心动的人。”
“你不是假的,我也不许你是假的。”
她伸出手,扯过他袖子:“睡吧。”
两人就这么倒在床上,彼此的体温像从冰雪中缓缓渗出的热度。
他们没有脱衣,只是侧躺着,彼此的额头贴得很近。
副本许执闭着眼,低声道:“那不是我。那个少年。”
“嗯。”
“他已经死了,我是从他地狱尸体里长出来的。”
沈玦靠得更近,像是在回应:“那你愿意活着吗?”
副本许执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床帏摆动,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宁中。
火烛燃尽前的一点点灰光落在他们睫毛上,仿佛是地狱的雪,最后落入人间。
就在两人几乎要沉入梦境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副本时间调整完毕。
‘真实婚礼’倒计时:72小时。”
沈玦睁开眼,对上副本许执刚睁开的眼睛。
“我们还得结一次婚。”
她赌咒一样宣告:
——“就算你是个假的人,我也会和你写一个真的结局。”
——“这是我们真实的婚礼。”
10. 死者的新娘10:确认出席
系统的提示音在耳边回响:
「请前往邀请宾客出席婚礼。至少三位宾客确认出席后,即可触发婚礼主线。」
古堡深处的长廊,尽头是一扇掩着的门。
阴云压着窗外残破的山峦,光线像被揉皱的纸,投进房间时只剩下褪色的灰。
沈玦穿着一身暗色的礼服,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
她现在要作为“新娘”去邀请这些宾客——那些从地狱中被一一拉回的“投影”,披着生前模样的外衣,甚至不晓得是不是人形——话说回来了,是新娘去邀请,不是二人一起。
比起甜蜜又焦灼的备婚,像是一个个蓄势待发的挑战。
也或许更像是许执的各个亲朋好友对“白梨舟”的审视——第一个人是许执的母亲。
门后的房间灯火微黄,窗帘半拉着,阳光照不进来,空气中浮着茶香和淡淡的香灰气味。
地上铺着老旧的波斯毯,墙边立着一座古旧的婴儿摇椅,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摇动过。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身材高挑,背挺得笔直,穿着一件剪裁极其得体的灰蓝色长裙。
她的发丝一丝不乱,眼尾微垂,笑意不深不浅,看上去平静而温柔,像是一幅沉稳的水墨画。唯有眼角一抹极淡的红,让人怀疑她是否哭过,又或许只是因为风太凉了。
“你来了,”她的声音柔和得近乎催眠,“是你要嫁给我儿子?”
沈玦站在她面前,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她点头,“我是。”
“什么名字的?”
“白梨舟。”
那双温柔的眼睛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又移开了。
像是因为看过很多,所以对一切不抱期待了。
“梨舟,梨舟,”她喃喃着念着这个名字,像回味,又像在咀嚼什么不太好入口的苦果,“我记得。你送过一些小玩意,一些年轻人喜欢的东西——骨瓷,胸针,小卡片,还有……什么来着?一只白色羽毛书签?”
沈玦动作一滞。
她四处寻找宾客之际,在书房的地板缝隙间见到了一根那样的书签,沾着灰,边角卷翘。
那是白梨舟送的吗?
许执没有珍藏它。
“一个很努力的姑娘,”许母微笑道,“你努力地想走进他,看懂他,甚至拯救他——很可贵,也很……可爱。”
“我不是在拯救他。”沈玦语气冷静,“我们相爱。”
“噢,那不是更可怕了吗?”她轻笑起来,眼底一丝怜悯,“你以为你是出于爱,处于义务、责任、使命的爱……爱就高尚了?”
“可你以为,每个人的爱都同你一样高尚吗?许执……小执,他这样的人高贵,天生聪慧,命中注定不会永远停留在谁的裙下。”
“你做好准备了?”
“谢谢你的提醒,”沈玦看着她,“我更希望他和我站在一起,而不是在我裙下。”
礼权——沈执的母亲,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笑了两声。
“哈哈,是的,当然,当然。他当然不在你裙下。”
“但他站在你旁边吗?你是与他并肩,还是仍然想攀上去,是哪一个呢?”她声音依旧温柔,“你以为你足够聪明,足够坚持,你以为你理解了他?我看得出来,你的聪明,你的勇敢,你的赤诚。我很老了,我不会去嘲笑,也不讨厌——我只是,提示你。”
她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是了,只有这样言笑晏晏的母亲,才会教出沈执那样散漫的少年。
也只有这样话里带话的母亲,才会教出来沈执那样孤寂又偏执的孩子。
沈玦的心脏咚咚直跳,像被人握在掌中轻轻收紧。
她几乎在兴奋——这简直是她最喜欢的部分,这样的挑战,说一半话留一半话……
沈玦高速分析着她的话,在思考,是否应该反驳,却没有说出话来——绝非她不愿意,但有一个人是不愿意说的,也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出话来——“白梨舟”,沈执印象里的白梨舟投射在沈玦身上。
她不许沈玦反驳,或者是,他不许沈玦反驳。
礼权起身,缓缓地踱到窗边,拉开一角帘子。
外头的天阴沉沉的,远处山影如墨,雾气翻涌着压了下来。
“不过,你已经邀请我了,”她轻声说,“我会去参加婚礼的。毕竟是我儿子……人生中第一场婚礼。”
沈玦看着她,点了点头。
临走前,她忽然听到女人轻声说:
“爱。”
那语气,没有怜悯,只有深深的、不以为意的叹息。
沈玦在昏黄的烛光中路过了一座小型的画廊。
墙上挂着一排排斑驳油画,描绘的是一个家族的历史轮廓:狩猎、晚宴、沼泽边的集会,孩童在雪地中追逐麋鹿。
每幅画下面都刻着精致的金属铭牌,记着名字与年份。
她走过每一幅,感觉它们都在凝视她。
审视她——审视白梨舟。
第二位宾客,就在画廊尽头的屋子里。
那扇门是半掩的,木雕花纹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
沈玦推门而入,第一眼看到的是壁炉上方的画像:少年许执,与一位青年男子并肩而立,气质神似。
他坐在壁炉旁的高背椅上,手边搁着一本打开的旧书记,一杯黑茶已经凉透。
男人着一身打猎风格的灰绿色长外套,剪裁精致,袖口磨得略显旧,却看得出曾经极尽讲究。他的五官不像礼权那样温润内敛,而是带着更深的雕刻感,颧骨锋利,眼神清明。
“请坐。”他不抬眼,只轻声道,像是很久以前就知道她会来。
沈玦坐下。
“你是白梨舟。”他说,像陈述天气。
“是。”她不卑不亢。
他点点头,终于将视线投向她,眼底是一种温和而冷漠的审视。
“许执曾跟我提起过你。少提,但足够让我记住。”
“他说什么?”
“一个‘有趣的人’。你能想象那是怎样的评价吗?对任何人来说,有趣是一样的,有趣即代表着短暂的陪伴价值——像是烟花,熄灭得快,但炸开的瞬间能让他记得一个片刻。”
沈玦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她不确定是谁得情绪影响到她了——那是缺氧吗?
“你不认同?”男人笑了笑,“我并不想否认你和他的关系,只是提醒你——他总很聪明。”
“我并不在意他的聪明。”沈玦轻声回答,“我在意的是他是否愿意改变。”
“改变?”男人耸了耸肩,像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谈论许执,“你认为他会为了一个人改变他自己?放弃他的自尊,他的包袱,他那点不愿袒露的疲惫?”
沈玦没有回答。
“你想拯救他。”男人低声说,嗓音像火焰烧过橡木,“他说需要是吗?我早说过,他很聪明的。”
沈玦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刮了两下,像是在寻找一个出气口,马上要冷笑。
可就在这时,“白梨舟”抬眼,神色坚决。
“我不是来解释什么的,我是来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婚礼。”
男人望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真的很像个骑士。”他说,“不过——你知道吧,骑士总是会死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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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前头的。”
“那也值。”白梨舟淡淡道。
男人的目光里第一次露出一种模糊的欣赏,随后又被更深的迷雾掩盖。
“我会去。”他说,“看一看这个故事,是如何落幕的。”
沈玦点了点头,站起身——终于是沈玦了。
离开前,她不自觉地扫了书架一眼。那一瞬间,她瞥见一只泛黄的纸盒静静放在角落。
那是白梨舟送的。
她认得那款式,是在少年记忆里,某一年流行的一种信笺盒,带有纯白蜡封和一条手工绑绳。
盒子被随手放在那里,上头落了一层尘。
沈玦走出房间时,外头天更暗了。
这一天还没结束——
天呐,这还是面对压力会更加兴奋的沈玦吗?
——还是信笺盒主人的想法?
沈玦在古堡西翼——传说中风最大、阳光最难照进的地方,找到了第三位宾客。
沿着那条几乎废弃的长廊走去,脚步在石砖上回响出旷远的回音。门缝里吹出带着潮湿、霉香的风,将沈玦带进另一个时间。
屋内是一座陈旧的乐室。
窗边布满灰尘的竖琴和墙角裂开的木制提琴盒并排而立,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旧皮革和干玫瑰的味道。
靠近窗台的位置,一位苍白的青年正坐在破旧的钢琴前,低头擦拭琴键,动作极缓慢,像是在触摸什么易碎之物。
他身穿一套不合身的深褐色燕尾服,袖口有点旧,衬衣扣子不规整。
沈玦一踏入房间,他就停下了动作,像察觉到了空气的变化。
“你是白梨舟?”
他没有回头,嗓音略带沙哑。
“是。”
“好。”他轻轻一笑,仍旧未转身,“你来邀请我,参加你和许执的婚礼。”
“是的。”
“我该恭喜你吧?”他终于缓缓回过头来,一双浅色眼睛盯着她,那种笑意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慈悲。
“你是许执的朋友?应当恭喜。”
“朋友?我住在这里,甚至买不起新衣服。我是他的朋友?一个少爷的朋友?”
他挑了挑眉,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朋友,可能可以这么说。你觉得我们会成为朋友吗?两个世界的人。”
空气骤然一滞。
沈玦没有答。
“你的裙子倒是挺合身。”他轻声道。
青年注视着她良久,忽然轻笑:“不过我知道,是新的吧?我只听说过你,我很少上去地面……但你居然来了,活生生的,还要嫁给他。”
“或许我也可以上去地面……”
他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视线扫过她肩头,眼神里多了一点不确定的、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下的感觉。
“我会来婚礼的。”
“谢谢。”
“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他。”他说,“只是……我也想看看,地面上是什么样——没有晚宴地时候”
沈玦点头,转身欲离开。忽然,脚边一物被踩出轻响。
她低头一看,是一张泛黄的五线谱,边角用紫蓝色墨水潦草地写着:
“《变奏》。”
沈玦认得那个字体。
是白梨舟的笔迹。
她在乐谱上改写过旋律,尝试为许执谱一段轻快的尾声。
她曾认真练习了一整晚,后来说这是她写给他的“一个夏天”。
可它现在,被遗落在满是灰尘的琴脚下,几乎要随风吹散。
沈玦蹲下身,指尖拂去尘土,却没有将它捡起来。
她站起身,走出门。
11. 死者的新娘11:剧本同化
系统没有再响起提示音。
任务已然达成,三位宾客答应出席。
但沈玦没有停下来。
她又敲开了几扇门——没有目的,像逃避,像追逐。
她不再关心宾客说了什么,也不再回应任何讽刺或祝福,只是在看,去看每个房间角落,是否还残存着白梨舟的影子。
一只摔碎了角的小瓷偶被藏在厚重窗帘后;一条带有绣字的手帕被夹在药典与诗集之间;一张早年送出的牛皮纸,背面写着“你会喜欢的小诗”拉丁文,字迹歪斜,压在灯座底下——白梨舟初学拉丁文期间的作品。
沈玦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看,看这些东西如何被折叠、遗忘、丢弃。
她不应该难过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
按理说,她是沈玦,副本中唯一的他者——她和副本,和白梨舟许执的故事没有任何关系——可她胸口却越来越紧。
像白梨舟在用她的眼睛看。
用她的心脏跳。
用她的沉默把所有尴尬和委屈咽下。
她坐在一间空房的角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许久。
她穿着礼服,披着纱,以“新娘”之名拜访了所有人。
这些人回应白梨舟,却句句不离许执。
——那白梨舟呢,那个骄傲的白梨舟呢?
在他们看来无足挂齿。
每个人都在问,白梨舟确定许执愿意吗,可没有人问白梨舟的心情。
他们不在乎白梨舟是谁。
他们只记得白梨舟把自己的生活撕成碎片,缝进许执的世界里——其实被轻轻地抖掉了,如灰尘一般。
沈玦站起身时,脚步比任何时候都沉。
她走得很慢,像无法控制身体,像是梦游。
走过回廊,穿过碎裂玻璃铺满的厅室,不知不觉地,一直走到了古堡的门口。
精美的铁艺大门上是徐家的家徽,冷风从缝隙里穿来。
门外是荒芜的山谷,黑漆漆如一条通往虚无的长路。
那里是逃亡的方向。
白梨舟曾试图离开古堡,就是站在这里。
沈玦不确定自己站在哪一个名字里——
她可站在这里,被风吹起裙摆时,眼角全是湿意。
许执站在窗前已经很久了。
窗子开着,风像水一样无声流进来,绕过他的肩膀、发梢、指尖。他没有动作,只是看着外面,像在看什么又什么都没在看。
他推开门过来时,脚步声很轻。
沈玦没回头,像是早知道是她。
“你不睡?”她问。
“你也没睡。”
沈玦没有答,只走到他身边,站在他左侧不远的地方。
风有点凉,但还不至于冻人。
大门外是一片深沉的暗,天色黑得没有形状,只有远山的轮廓像沉默的怪物卧在地平线下。
“你以前有试过……走出那扇门吗?”沈玦忽然问。
许执沉默了一下,眼神没有从窗外移开。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也被这夜色压住了。
“试过。每次走到门口,门就不见了。”他顿了顿,“像是我从来没打算离开这里。”
沈玦偏头看他。
“给我说说之前的‘白梨舟’们吧。”
“我对她们没有太多的了解,但——她们总是和古堡里的其他,‘人’,很不同的。”
许执自嘲一样笑了一下,“区别很明显,虽然和古堡里其他人差不多,她们大部分畏惧我,但她们的情绪……会有波动。”
“是有原因的畏惧……”
他似乎不想讲过去的故事,语焉不详的,但沈玦只是听了一耳朵,就猜到了故事情节。
“我没有觉得你是什么很纯善的人,也没有这样期待过。”
沈玦换了个姿势倚靠在铁门上。
无非是一个新诞生的灵魂——沈玦是“人之初,性本恶”的信奉者——在发现这个世界上有特殊的存在后的作恶。
沈玦能猜到,许执一开始碰到被系统抓进来的其他人时,一定是带着好奇的恶意,或许因为想要测试到底有多么不同,而进行过很糟糕的实验。
沈玦不想知道具体了。
她不反对这样的行为,也不认同。
沈玦发怔了片刻——被系统抓进来的其他人是什么样的,她们都是像自己这样的危险人物吗?
不见得,可能上一个“白梨舟”就已经是最出格的人了——她想过和剧情的关键人物达成合作。
沈玦心里因散落一城堡的礼物出现的痛苦,又变的死寂了。
那些被系统拉进来的,被副本许执或随意或刻意结束的生命——那才是和她同样境遇的人。
白梨舟的痛苦所充满的心,又变回了沈玦的心。
她也变回了那个一开始的沈玦,蔑视危险,乐在其中的沈玦——不是那个和许执额头抵着额头的沈玦了。
她美丽无害的脸变得很平静,显得有些冷。
“那你现在想走吗?”
她结束了上一个话题。
但许执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一样,睫毛抖个不停。
可他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人要怎么为无知的恶道歉,又要怎么为无知的恶解释。
他没有回答,仿佛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是抬起眼,执着地盯着再次变得无懈可击的沈玦,像想确认什么,又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不知道。不知道现在门外会不会变。”他说。
沈玦忽然轻轻笑了下,是这几天以来,她第一次对副本许执说出带点玩笑味的暧昧话。
“那你走了,谁来和我进行婚礼?”
许执愣住。
他像是料到了她会这样说,可眼神躲闪了一瞬,视线从她肩头飘开,有些酸涩——他不愧是地狱沈玦理想中的自己,敏锐、聪明,即刻发现了沈玦的变化——对真正关心的人,沈玦是不会这么讲话的。
她关心许执的时候,每一句话都是妥帖又温和的,绝对不会轻佻地将他当做玩具一样。
气氛突然和黑下来的天一起冷下来。
沈玦却没再继续,她没有笑,也没有逼他回应,只是低头轻轻拉了下自己的袖子。
风吹进来,衣摆微微晃动,铁艺的大门像是一条随时会崩裂的边界。
他们之间好像也有一条崩裂的边界。
沈玦望向门外。
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山,野地深沉,看不见一丝星光。
但在另一个季节,在古堡还年少时,那片山野是金灿灿的果林。
白梨舟小时候在那里跑,摔跤了会笑着叫许执扶她。
她恶作剧似的把果子塞进他衣兜里,然后撞他,许执一开始会害羞,后来等到白梨舟一挨着他,他就会去看口袋里会不会有容易被撞烂的果子。
她喜欢那片地,说总有一天要把这里变成一整个城堡的后花园。
“如果你想试试,我们可以,”许执忽然说,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卷走,“在结婚之前逃跑。”
沈玦回头看他。
他的神情没有什么波动,有些执拗,又有些悲伤,但眼睛里是难得的、几近羞涩的认真。
和畏缩。
但他还是说了。
“试试。”
沈玦突然有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要答应他逃走,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荒谬的抽离——她几乎想要左顾右盼,是谁在左右她的心情——那绝不是她想要答应的逃走。
她像是在一瞬间,又被扭曲成了白梨舟——痛苦的白梨舟,因为此地的无数轻视而需要遁走的白梨舟。
沈玦的心很焦躁,可同时很平静。
沈玦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他。
许执站在门边,站在风里。
他的衬衣袖口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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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着。
脸很苍白,是那种并不健康的、死者才拥有的白。
许执少年时期就生得漂亮,不是普通的漂亮,是品种猫那样的漂亮——要沈玦说,联姻和育种并无区别,许执与品种猫也无区别。
他的脸像被精心设计过的。
现在是死人了,是尸体了,睫毛落在眼下却还是让人想到墓碑上的雪——叫人心疼和宁静。
选育后的外表让他少年时的鲁莽也叫鲜活,让他的懒惰也叫松弛。
白梨舟就是那样被冷漠优雅的品种猫引诱的。
副本许执则更好看——他是少年许执理想的投射,是地狱用以麻痹新来的“白梨舟”们情感的幻象——
而她,正在被这具美丽优雅、精心设计的尸体轻轻吸住。
心跳骤快——在他开口说“试试”的时候,沈玦生出了一种熟悉的心软——极近于喜欢的反应,是人类对喜欢的人迟疑、胆怯又想要靠近的姿态本能的爱惜。
——可是……她怎么会用品种猫形容许执?
就算她不再将他视为值得交付后背的伙伴,也不会如此狎昵地在心里形容他——那些轻浮的话语,是为了让这个危险的新生灵魂对她心生爱意,而不是让她沉溺。
沈玦怔住了。
她没有转开目光,也没有马上说话,只是心脏热了几分——热得很精准,那是兴奋。
可如果只是单纯的兴奋,心跳不会很快——
狂乱的心跳,像吞吞吐吐的话语——不是她的,她无话可说。
现在在狂跳的,不是她的心。
是白梨舟的。
或许沈玦在与许执抱团取暖时有一些动摇,掺杂着一些不理智的共情,但那绝不是爱——可能是一点物伤其类——两个不知自己是谁的人。
是。
沈玦当然也不晓得自己是谁了,被投入到副本前的记忆变成模模糊糊的一行字“安全屋”,
但再多呢?想不起来了。
两头野兽在雨里也会拥抱,用自己的皮毛为彼此取暖。
如果他们受伤,也会舔舐彼此的伤口。
但那是爱吗?
只是碰巧。
或许另外两头野兽之间会产生爱,但不会是沈玦和这具可怖又美丽的尸体——沈玦无法对一个没有证明价值、甚至可能致她于死地的“人”产生这类感情——她不是不懂爱,只是太懂了,懂到她知道这不是她的。
副本缓慢地、优雅地、悄无声息地把她挤压进“白梨舟”的壳子里。
就像空气缓缓涌进密封罐,把旧人挤出,把新“她”焊接进去。
她正在被同化。
因为那个灰头土脸,可算得上温馨的夜晚。
“你在看什么?”许执低声问。
他试图保持自然,但声音还是轻轻颤了一下,是一种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那样颤抖。
像怕她拒绝——或许他早就知道沈玦会拒绝,但他怕听到那个答案。
沈玦仍没有回答。
只是盯着这具精心设计的优雅尸体,想看清楚,看清楚这个世界打算拿什么引诱她、杀死她——
她心跳着。
她确实心跳着。
危险时的心动,不是爱,那是吊桥效应。
也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心脏在她身体里跳动吧。
沈玦告诉自己。
那是白梨舟的摇晃。
白梨舟的渴望。
白梨舟的心。
不是她的。
她是沈玦。
所以她露出一个缓慢而温和的笑。
像是回答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她不讨厌许执这副小心翼翼,命悬一线还要等待一个答案的模样。
其实很动人。
她只是清醒得可怕。
甚至又以亲昵的话语为刃,要许执臣服——
“那我挺想和你结婚的。”
12. 死者的新娘12:废世界傲慢罪
许执没有应,而是偏开了头。
沈玦却在端详他。
她问自己,一定要这样残酷吗?
那心跳不是她的,也那么真实。
像是一团灼烧的火焰,从胸膛向四肢蔓延,把她整个人都烧干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要流泪——被体内烧灼的火焰熏烤、蒸发的泪水。
系统没有响起提示音,不代表副本停止推进了。
它只是不再提醒她。
它“沉默地”运作,悄无声息的入侵,悄然扭曲她的立场、认知,乃至身份。
“你在看什么?”
许执又问。
沈玦和许执对上眼神。
她看着他,眼神没有温度,也没有责备。
“我在想一件事。”她说,轻轻地。
“什么事?”
“……你真是好看得不太公平。”她说,像是感叹,又像是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事,“很多瞬间,肯定也是我自己在心颤。”
许执怔了一下,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他直觉这句话——不是一句轻佻的引诱。
可那么平铺直叙,又让他不安。
“不过我不是她。”沈玦继续道,轻柔而平稳。
风忽然变大,裙摆猎猎作响,沈玦站直了身体,像是将所有情绪都从脊柱里拔出,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冷静模样。
“可以试试。”她轻声说,“我们走出去。”
许执抬头,他不安的眼里有什么被瞬间点燃。
沈玦接着道:“也算逃婚吧。”
她一步步走向他,站定在他正前方,目光直视他眼睛——那双忐忑不安的、湿润的、让“白梨舟”们沉沦的眼睛。
“试试看,走出大门,走出副本。”
她像是念出一句咒语。
在说出“副本”二字的那一瞬间,许执眼中的光微微晃了一下——像海市蜃楼被风吹破。
“如果洞察了他们的过往能走出去——哪怕是走到少年许执形成的这片地狱之外,就说明这场‘婚礼’并不是通关的唯一方式——或许外面有一个非地狱的世界”
她笑了一下:“走出地狱……”
她似乎也觉得好笑,但笑了一会,她还是按下被风吹乱的裙摆,目光灼灼地低声说,“那么——我不会成为她了。”
许执愣住。
这句话像一把巨锤,击穿他们之间那层可称温情的语焉不详。
他终于意识到她刚才一直在看的是什么,不是门外的黑夜,不是他的脸,而是她自己。
她在看她自己——是否还在。
是否还没有被“白梨舟”替代。
风吹得更急了。
沈玦一把推开了铁艺大门——
门外,夜色像潮水一样涌动起来,似乎在远处,有什么正在苏醒。
沈玦静静地望着远方,目光沉沉。
副本要吞掉她。
那她会在那之前——抢先一步把副本撕开。
——他们逃出去了。
——或者说,理论上逃出去了。
沈玦站在黑铁大门之外,风在她耳边旋转,周围一片深黑如同古堡从未存在过。
她能感觉到身后许执冰冷的温度——却在回头看时发现他很遥远。
像是重播。
“沈玦。”
他说。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
系统——响了。
【心动点数:?/10】
【警告,心动点数突破极限。】
【警告。那是爱——那是——】
【警告——】
沈玦走出去了。
但时间没有走。
一秒钟,被系统无数次复制、展开、缝合,强行拉长成永恒。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
时间钉死在了他的问题上,而空间开始撕裂。
【心动点数:11/100】
【系统故障已修复。】
他们站在堤坝尽头。
潮水退去,沙面光滑得像未被打扰的梦。
金色日光在海面上跳动,天边燃着云霞,世界似乎被按下暂停键。
沈玦耳边只有风吹拂衣角的声音,和许执站在她身旁微不可察的呼吸。
沈玦望向他——他第一次穿着不属于古堡的衣服,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手指藏在袖口里,像个试图低调的小偷。
他没看海,也没看天,低着头,眼神像犯困,无法聚焦地在她的影子里游移。
“我们走出来了吗?”
他忽然说,声音像潮水消退,轻而颤。
沈玦没有动。
她侧过脸,看清他的神情——不是犹豫,而是不敢确定。
他从未在副本之外存在过。
此刻站在海风中,像报纸碎片剪贴拼凑出的逃犯。
他终于逃离了地狱。
好像那些无知无觉的恶都被抛在了背后。
可他仍然不敢看沈玦——
怕那双冷静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哪怕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也仍然有两个人晓得他的罪孽。
他的睫毛在风里颤,眼尾微红,像被阳光刺疼了。
沈玦知道不是。
——他在等她回答,他们走出来了吗——走出那个地狱,来到两人可以抛弃过往身份对话的地方了吗?
沈玦看着他。
他没说更多,但指尖微动,似乎想牵她,又缩回去。
像是怕惊动她,也怕惊动自己的悔意——如果逃避亦是忏悔。
沈玦忽然想笑——不是嘲弄,是一种痛觉里的怜惜。
她看着他,看一个终于发现自己不无辜的人。
沈玦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了——一个人类被新生的动物,或者任何什么新生的其他物种,依赖时会做什么动作?
她觉得那是雏鸟情节。
她判断那是雏鸟情节。
她将其定义为雏鸟情节。
可许执长的真好,他毕竟看起来是人的样子,现在在堤坝旁边甚至更甚了……
生动的、红润的脸颊——安全屋的人类男孩是像他那样不安的吗?
沈玦不记得了,但印象里,稚嫩的人类男孩大都像猴子——许执这具尸体比人类男孩可爱太多了,更不提他现在是活的。
想那么那么多,其实沈玦就是想牵许执的手,可又觉得不行。
许执他懂什么?
他连自己曾作过的恶都是刚刚反应过来。
沈玦刚进副本时他还在想要杀死她——这就是他娱乐玩耍的方式。
觉得沈玦有趣,就心动了,就心生爱意了。
这样的爱,与喜欢一个玩具有何区别?
然而他又像在神面前忏悔的信徒那样,密切关注着沈玦对他罪行的态度——连无视都使他痛苦,要反复确定沈玦是否能够原谅他。
可沈玦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谈“原谅”。
许执种种幼稚、毫无逻辑的行为,都让沈玦无法不将他当成一个新生的灵魂——她无法不对他的爱意心生轻视。
系统提示音在高空炸开。
【心动点数:?/100】
【警告,心动点数突破极限。】
【警告。那是爱——那是——】
【警告——】
空间又开始撕裂——
世界重新缝合。
【心动点数:101/1000】
【系统暂时修复。上报:频繁故障,亟需塌缩回造。】
【亟需删除错误代码。】
他们站在车站。
是那种老旧、早就停运的火车站,废弃的铁轨长满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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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一整块沉沉的灰色幕布,像未开灯的摄影棚。
雨要下不下,空气闷得像玻璃罩。
只有风在铁轨边偶尔刮过,吹响锈迹斑斑的喇叭和广告牌。
空气里卷动着一种天地将要倾覆的气味——灰尘在扑扑地上浮,头顶的一切仿佛要颤抖着落下。
这是废车站。
还是废世界。
沈玦低头,脚边是许执的影子。
他站在她旁边,像一个等待错过了班车的小孩,瘦削、安静,整个人浸在那种不合时宜的失落感中——一个人如果被认定为无资格谈论爱,那实在值得失落。
“我们看看能走到哪。”沈玦说。
她一步迈出,却发现许执没动。
沈玦转头看他——他低着头,睫毛很长,被风吹得有点乱,眼睛没聚焦,像是在盯着她的鞋子。
“你不走?”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风吹得电线啪啪作响。
沈玦没有动,目光牢牢地盯着许执的眼睛。
他抬起眼时,她正好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张了张,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肩膀微微抖动,不是怕,是在压抑某种更深的情绪。
像是一口气正从心里翻涌出来,但他还不确定它叫什么。
“如果不走,”沈玦淡淡说,“感觉会被这片废墟吞噬。这地方看起来快塌了。”
许执猛地抬头。
他有些激动,声音微哑,语调在颤抖:“有没有人说过,沈玦,你好傲慢。”
像要哭了。
沈玦顿了一下。
风在他们之间穿行。
拉的很低的电线同时晃动起来,像整个空间的肌肉在抽搐。
这个世界好像每一处都摇晃着——沈玦转过脸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在世界将要废弃时,还在谈论爱,不被接受、不被理解的爱的灵魂。
他站在生锈的车站广告牌与墙漆剥落的红砖之前,像一只不知名的废墟生物,不属于人类,只属于逃亡。
她不记得有没有人说过她傲慢了,但她想,自己肯定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坏脾气的人一定会揪住许执的领子,不管他的伤春悲秋抓着他领子逃跑了。
她只揪住了许执的耳朵,像拉一个犯错却又不肯认错的小孩,把他的脸拉近了自己。
她很平静,声音不高,却像每个字都能穿透骨头:“许执,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傲慢吗?”
“真正的傲慢,是你觉得我应该要对你谈论的‘爱’有回应,即使在前两天,你还把我当一个玩具。”
“真正的傲慢,是你以为只要我一个人的原谅就够了,就可以赦免你曾经做下的那些事——可我甚至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你认为不需要征得那些真正的被害者、死者,过往所有的‘白梨舟’的原谅,只需要确定我原谅你,宽恕你。”
“我没有你傲慢,我没有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是人……你到现在也没想到那些女孩和我一样是人吗?”
风声一顿,像整个废墟屏住了呼吸。
“真正的傲慢——”沈玦又拉了拉他的耳朵,将他的脸拉得更近,像要吻上他,“是在这个就要塌的世界里,我想活下去,你却还要用一个又一个表情来逼我说我在乎你。”
许执睫毛颤了一下,眼神有些慌了。
他像个终于知道自己错了的小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对不起——沈玦有点想笑——他依旧只对为难了沈玦做出反应,只对为难了沈玦而觉得抱歉。
她松开了手。
我当然在乎你,许执。”沈玦说,“如果我不在乎你,走出大门那一刻我就会杀了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冷静又坦率:
“你这些行为让我觉得,你很可爱,也很愚蠢——也很傲慢。”
“我现在真的……有点想杀你了。”
13. 死者的新娘13:家家酒小夫妻^……
许执眼睛湿润,却没有反驳,也没有认错,冰冷僵硬的手指握住了沈玦。
他拉着她奔向铁轨。
开始下雨了。
开始是几滴,落在铁轨上“嗒嗒”作响;然后突然变大,铺天盖地地砸下来,雨点在铁轨、站台、玻璃屋顶上炸开,像是整个副本的背景音被调高到最大。
雨水将二人全身浇透,两个人却都来不及说话了。
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那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
她停下来,转头看他。
许执为什么又提到这句话了——他说这句话的时机,生硬的不对劲。
就像是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许执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脸滑下来,滴在脚边。
天要裂开了。
灰蒙蒙的云层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扭曲变形,一道道细小的裂缝在云层中蔓延开来,像即将出现一道巨大的口子。
狂风骤起,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垃圾,在车站周围形成一个个旋转的漩涡。
废弃轨道之间的野草不断翻折。
【CHAOS】
【亟需重启……】
【心动点数:?/1000】
沈玦突然意识到了——许执的告白就是逃走。
他提问时,心动点数就阶段性收集完毕了,甚至是爆满——那个瞬间,系统会紊乱。
她心绪难平,整个人像被溶进这场骤然而下的暴风。
许执的话潮湿、轻声,却像一道闪电,劈开她的意识。
她猛然意识到,这句话不是系统安排好的提示,不是角色剧本里的一句台词。
是超出了设定的变量。
——爱意超载了。
系统对心动点数的测算极限,被不断超越。
许执这个新生灵魂的爱,成了是系统无法测量的东西。
这次轻易地“走出来”——也不是副本松动或者机制,而是副本无法承载。
不是它打开了门,而是它扛不住了。
它的逻辑崩溃了,秩序被某种超出预设的数据量撕开裂口。
许执的爱……多到它没有余地去运行,像洪水灌进机关齿轮里,叫整个系统发出尖叫。
种种场景都已经不再能“负载”一个对她如此心动的许执。
【警告,心动点数突破极限。】
【警告。那是爱——那是——】
【警告——】
世界再次崩裂。
他们降落在一间木屋当中。
【心动点数:1001/∞】
【系统暂时修复。上报:频繁故障,亟需塌缩回造。】
【亟需删除错误代码。】
【re:修正系统即将启动。】
雨还在下。
但门开了。
沈玦站在门口,披着一身湿意,风从身后卷来,发丝吹起,裙摆翻飞。
她回头看他:“你来吗?”
屋里光线暗得像未启用的舞台。许执半倚在门边,眼睫低垂,像在沉思,又像在接受审判。
他抬头走近。
步伐没有犹豫,但也不快。
走到她面前那一刻,他没有伸手,没有说“走”或“留下”,只是站定——他终于变的平静了,沈玦认为,他也猜到了自己的爱意会突破系统的测算范围,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那句【re:修正系统启动】。
“外面的雨那么大。”
沈玦望向他。
“怕吗?”
他没有否认。
只是沉默一瞬,忽然像低语一样道:
“你突然不在意我的过去了,也不在意我的幼稚,好像开始正视我的爱,终于愿意听我的许诺……”
风声卷过,他们站在门与夜的缝隙之间。
外头是一片模糊的浓雾,山野无形,万物无声——外面看起来很像古堡外的山,但外面有虫鸣,似乎动物们都在等待雨后一片生机盎然。
沈玦没有回避许执的眼神。
她也没有应答。
她当然知道,他说出那句话的每一次,系统就更接近于剥夺他存在的资格。
她可以阻止。她可以劝他。
但她没有。
她有一点点爱他,这是事实。
可她更爱未知、危险、破局、逃逸。
她深爱悬崖,要的是跃下去,哪怕摔得粉身碎骨。
沈玦站直,从走出铁艺大门来第一次笑了。
“我的剧本上没有写出路,那我选你的出路。”
门前的夜像被剪开的丝布,轻轻扯动就裂开。
她抬手,仿佛要为他系上命运的红线,却转瞬改为抚上他的脸颊。
那一瞬,她看着他的眼睛,心口骤然发紧。
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残忍。
——她知道他可能会被系统抹除。
——她还是需要他再说一次。
于是她亲吻了他。
这是一个极其轻柔的吻。
轻柔得像一种祝福,又像一枚引信。
冷酷至近乎慈悲的温柔。
“我们一起逃吧。”
系统开始颤抖。
【超限——】
【警告:爱意值达到∞+1】
【当前角色已无法被任何副本场景逻辑容纳】
【开始分解世界坐标】
风骤然停下。
——世界开始破碎。
脚下的地面像玻璃那样,一片片剥落,边缘泛起蓝色的裂光。山脉塌陷,城墙崩塌,天穹如幕布被火线割裂。
沈玦松开他。
——她从世界的裂口,跳下去了。
她轻轻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多出一丝温柔得近乎怜悯的歉意。
不是悔意。
她不悔。
可确实,心口微微痛了一下。
许执没有说话。
他只是站着,任由世界从指缝滑落,任由系统将他一块块剥离。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逃?”
许执这句话的时间被钉在了所有空间,一遍一遍地回荡。
沈玦在回音里坠下去,眼泪将许执变得小小的。
仿佛整个副本都在目送她坠落,像是系统也知道,她不会犹豫。
【副本临界】
【系统记录:角色A已主动脱离∞+1变量空间】
【坐标剥离中……定位中……重新归档中……】
……
光消失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许执那双睫毛湿漉的眼。
站在世界的最边缘的许执很小,像被孤独剥离出的火苗。
——他会不会恨她。
沈玦只花了一秒钟去思考。
还不等她想清楚,风声在耳边消失,她便知道——她没有逃出去。
不是突破,不是离开。
这是一场被预设好的下坠。
她被精准地放回原位,像棋子,被系统安静地复位。
古堡中的玫瑰仍然灰败,灰色的天停留在她们离开的那一刻。铁艺门虚掩,风在门缝间穿行,什么都没变。
“哈——看来我亲爱的人偶们逃脱失败了——”
“不过……虚假的出口就会让我的家家酒夫妻分道扬镳啊——”
古堡笑了。
不是钟声。
不是门轴。
是那种从地板缝隙里渗出的笑意,潮湿、黏稠。
像是少年许执的声音泡在了棺液里,被时间泡烂了又硬生生捞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它轻飘飘地说,“在地狱之外,把话都说尽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真的以为,深处地狱的人能挥挥手离开?”
沈玦的裙摆上残留着碎裂空间的蓝白光屑——
许执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他站在她侧身的位置,两个人靠的很近,他却显得很伶仃。
古堡像被这份沉默鼓励了,愈发兴奋:
“这一出‘逃亡’的戏码倒是前所未有,我都没想过我的新郎人偶,想过那么多……”
“哈哈哈哈哈哈可惜啊——你也不过……是个人偶罢了。”
笑声像是从墙里长出来的霉,密密麻麻爬满血红的砖缝,带着阴冷的湿意。
那不是单一的声音,而是千百个“许执”的喉咙同时在笑,混杂着少年、长者、死者与疯子,一波一波地堆叠,潮水一般。
“永远被困在这里,和不同的人,上演同样的戏码——我应该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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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也写到剧本里。”
“你以为诞生在地狱,还能选择恶魔以外的命运吗——”
沈玦缓缓回头看了一眼许执。
他的眼睛还是低垂着,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沈玦有些痛苦,甚至是恼火——说来讽刺,利用许执的超限心动打开副本边界的人是她,抛弃许执选择未知空间的人也是她——眼下许执被嘲讽地戳穿了命运,她倒是义愤填膺起来。
沈玦眼里只有锋利的讥诮和尚未平息的怒意。
“我们起码试了,而你……”
古堡像是被她的话呛住了一瞬。
可很快,笑声又卷土重来,尖锐、轻佻、放肆,像被剖开伤口后戳了戳神经。
“你也有资格开口了?”
“你不正是那个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的人吗?你——”古堡的声音带着一些怜悯,“——你毁了剧本,却也不给他写新的桥段……你当他是新生的灵魂,可他只是个木偶罢了……”
古堡又开始笑,转过头继续讽刺许执:“她选了她自己——多么了不起的勇气啊。可怜你还留在原地,像只等不来主人的狗。”
许执没有应声。
古堡的声音还回荡着,像是旧唱机在反复播放某段破碎的录音,语气刻意做作、上扬拖长,饱含恶意地复诵他们的“失败”与“貌合神离”:
“啊,我的小新郎,新娘……你们不是想逃吗?”
“你们不是彼此最特别的吗?”
“怎么连说句告别都没有呢。”
——像钝刀划开皮肤,没有快意的疼,只有细密反复的羞辱。
许执没说一句话,只是看了沈玦一眼。
眼底没有怒意。
也没有哀伤。
只有某种让人,让沈玦难以承受的平静——他简单地看了一眼沈玦,像在看一个情理之中、预料之外的错误——沈玦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在被火烤了。
那是比诅咒和谩骂更让沈玦痛苦的一眼——许执这个天才,他一定猜到了沈玦可能是想借着他的爱意使系统错乱,然后逃跑——他平静地允许这件事发生。
新生灵魂的爱,最为炽热——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管。
不曾从世界学到权衡利弊的法则。
所以一点心动都叫他赴汤蹈火。
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当然被古堡说的话所影响——真正被刺痛,被影响的人是沈玦。
那个沈玦只花了一秒钟思考的问题在这一眼里被解答了——许执会恨她吗——许执不会恨她。
沈玦终于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代价。
辜负赤诚的奉献使她前所未有的痛苦——当然,或许她逃脱成功的话,她就没时间想这些了。
但她失败了,又回到这个封锁的牢笼里。
和另一个囚徒,一个爱她的囚徒,一个愿意目送她离开的囚徒再次上演爱的戏码。
可在舞台之下,剧本之外,他们的关系已经充满了扭曲的利用、背叛,和爱。
她不悔恨,也不羞耻,只是在许执的爱面前瑟缩而自卑。
沈玦心里的痛苦饱胀。
她的痛苦是排他性的痛苦,溢出来就变成怒火——古堡不配讽刺许执的爱。
“我说了——我们试了。”
她冷冷地看着古堡,像看一个笑得太响的观众。
“你呢?”她低声道,“你连试都不敢。”
“可你呢?”她轻轻偏头,“你一开始就决定了放弃——你根本不想离开古堡吧。”
“你敢带白梨舟走吗?无能的、庸弱的小少爷。”
“还记得白梨舟是怎么死的吗?”
古堡骤然一静。
“——是你亲手杀的。”她声音很轻。
古堡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发出嗡鸣般的低吼。
天开始震动,花束倒垂,地板隐隐扭曲成了齿轮状,墙壁浮现出裂纹,仿佛一头巨兽在梦中惊醒。
系统的声音在崩溃中突兀响起:
【请NPC注意维护副本稳定。】
【副本亟需运维。】
【记录:副本“死者的新娘”首次进入最终阶段。】
【请新郎新娘即刻前往更衣室换装。】
【——加载真实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