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每一个花生酥都暗藏一张……
衣非雪感慨明晦兰良金美玉, 宛如谪仙,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有点被色令智昏了。
衣非雪凤眸凝睇, 墨玉般的瞳孔划过刻薄阴鸷的凌光:“以为当我炉鼎报答我,就能两清了?”
有这么个炉鼎,别人连痴心妄想都不敢想。
偏偏他衣非雪不屑一顾, 甚至一掌将“唐僧肉”震开:“滚回你的北域。”
明晦兰猝不及防“美人伤身”, 连跌几步,一股血腥气从胸膛涌上喉咙。
真是下手毫不留情,明晦兰把血腥气压下去时, 心中不由无奈自嘲,原来色令智昏的是自己。
衣非雪看都没看明晦兰一眼, 这点小内伤跟涅槃祈反噬比起来,就是断头和手指拔倒刺的区别!
明晦兰重返巅峰的消息早在北域传开, 凭他的声望,一呼百应, 重振明宗指日可待。
当然, 这只是人们按照现有线索推演出来的。
凭衣非雪对明晦兰的了解,他才不会一穷二白,无依无靠,必然早就在幕后组建自己的势力。
明宗是覆灭了,但死光光的只是本家,还有无数旁支在。明晦兰这个正儿八经的嫡系少宗主亲临, 那群“无人照拂任人宰割”的旁支们巴不得求他做主。
衣非雪态度冷然,大有一种再不滚蛋就你死我活的狠厉。
明晦兰用余光瞥了眼他手腕上的相思扣,从善如流的消失了。
*
天已破晓,晨光熹微。
多福来送茶, 就撞见藏书阁天翻地覆好似被洗劫了一般。
“天哪?!!”多福手一抖,茶叶溅满地,正要屁滚尿流的喊“少爷不好了家里进贼了”时,看见衣非雪从外走过,容色淡定。
“不是贼,是狼。”衣非雪凉飕飕的说。
不仅养虎为患,还引狼入室!
多福向来单纯,脑子不好使,偏偏这次如有神助般的醍醐灌顶:“明晦兰回来了?”
衣非雪:“今日除夕。”
“对呀。”多福心说这么重要的节日,他肯定记得呀。
衣非雪勾手指把多福叫过来,目光森森的强调道:“大过年的,别提他,懂?”
多福毛骨悚然,把脑袋点成鸡啄米。
衣非雪:“给我梳妆。”
多福:“好嘞。”
多福有两样绝活,一个是梳头,一个是花生酥。
凭这两样本事,成为了掌门大人的贴身小厮,最得宠的亲信。
多福手法娴熟又麻利,很快给衣非雪梳好头发,因是过年,特意挑了鸽血红宝石玉冠佩戴。
衣非雪鬼使神差的说:“那条月白色水墨荷塘的发带呢?”
多福:“您让小奴收起来了呀,您想系它吗?”
衣非雪:“不想。”
他就问问而已。
多福乐呵呵的继续梳头,忽然奇怪道:“对了少爷,小奴收的时候才发现,那条发带是半截的。真奇怪,现在流行这种款式吗?”
衣非雪愣了下,忙叫多福去拿来看看。
发带果然是半截的。
衣非雪见过完整的,很长一条,所以即便裁成一半也足够用。
切口做了处理,并不丑陋,反而有种别样的“缺失”之美,让人情不自禁的“寻觅”和“思念”它的另一半。
妙极的设计。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故意为之的新潮。
衣非雪把发带攥紧手里,当掌心一松,发带不见了。
多福见他自己收起来了,也没多嘴,出去一趟再回来,手里端着盘新鲜出炉的花生酥:“少爷快尝尝,我刚做好的。”
衣非雪眼睛被晃了一下。
不受控制的想起明晦兰做的花生酥,松软可口,外皮酥脆掉渣,内馅甜而不腻,花生的浓郁香气充斥味蕾,造型也做的小巧讨喜。
他还谎称是买的,其实是特意跟店家借的厨房,亲手做的。
在问“好不好吃”的时候,那份隐含的期待,纯澈无杂念,就像一个讨你欢心的孩子。
多福叫了发愣的衣非雪两声,衣非雪恍惚了下,猛然惊醒。
怎么又想起他了?
都说大过年的别想别提了。
真是见鬼!
衣非雪抓一块花生酥吃,是好吃的,是多福正常发挥的水平。
可感觉不如明晦兰做的香甜可口。
衣非雪有点气急败坏,引来后峰的冰川水狠狠冲把脸。
有奴仆喜气洋洋的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
衣非雪来了些精神,正想迎出去,没想到当爹的脚程也快,先进来了。
衣非雪正欲起身,衣泊一阵风似的飘到身旁,捏着儿子的肩膀按回软塌上:“谁惹到咱们非雪生气了?”
衣非雪早过了在父亲怀里撒娇的年纪,但父亲宠溺的语气还是让他想被哄一哄,于是不吭声。
衣泊失笑,大手在少年头顶用力撸了几把:“摸摸毛,不气不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衣泊的境界有十多年不得寸进,早已两鬓皆白,身板也不如从前挺拔。而数月未见,衣非雪心疼的发现他眼角皱纹又添了不少。
修士的境界若一直得不到提升,修为就会退步,而天劫不会因为你不晋级就不劈你,十年前的衣泊尚且还能应对,可十年后随着修为退步,境界也连跌几层,不得不提前吞服大把增进灵力的药,以抵挡一次比一次厉害的雷劫。
至于那些有助突破境界的仙丹灵宝,也是因人而异,只起到辅助作用,真正突破境界还得靠自己。
衣泊第一次跌境界,是在风念容离世当晚,一口心头血喷出去,境界连跌三层。
往后每到风念容的忌日,他那因追念亡妻而岌岌可危的道心都会摇摇欲坠,修为一损再损,多少灵丹妙药都挽回不来。
衣非雪这些年没少为父亲寻觅良方,可都如掌中流沙,无济于事。
衣泊早已看开,无数次劝衣非雪莫要再白费功夫,别拿那些奇珍异宝暴殄天物了,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如今这样,他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好。甚至苦中作乐的想,若能多活些年,就多陪伴儿子,若不幸身陨,正好可以和念容团聚。
衣非雪把龙珠给衣泊时,衣泊又是老生常谈。
身为修士,一心追念妻子,无心修行,就算龙珠多的当糖豆啃,也没用。
风念容曾跟衣泊说灵墟大陆各地风光,中土的海,北域的雪,南辽的林,还有西疆的大漠更是一绝,等有机会了,真想去云游一番。
衣泊忙于门派诸事,始终未能空出时间陪妻子四方云游,本想来日方长,怎料,成了终身之憾。
衣泊将掌门之位传给衣非雪后,就带着他和风念容的定情之物,天南海北的到处云游,或许是心界开阔了,境界总算没再跌。
衣非雪回到衣家半个多月了,始终在藏书阁头悬梁锥刺股,满门弟子想见也见不着。现在衣泊回来,衣家上下千余人,先三跪掌门,再九叩“太上皇”,一口气搞定,倒也省事。
之后衣非雪照例发红包,一视同仁,连最粗使的奴婢也有赏钱,满门其乐融融。
再之后,衣非雪跟父亲去祠堂祭祖。
看着衣非雪跪在蒲团上叩首,衣泊感到一阵心如刀绞。
同龄的孩子都在父母怀里撒娇,闯祸也有人给兜底时,他却已肩负家族荣光,为门派兴衰殚精竭虑,自己承担四面八方的血雨腥风。
衣非雪转头看着他:“爹?”
衣泊回过神来,轻轻拍儿子的肩膀:“我们非雪也十九岁了。”
过了年也才十九岁而已。
衣泊一面心怀愧疚,一面又欣慰于衣非雪能顶门立户,甚至比衣家祖上任何一代掌门人都青出于蓝。
衣泊把儿子揽进怀里抱了抱。
不愧是衣家的镇族之宝。
*
守岁一夜,次日风轻云净,碧空万里。
新岁序开,衣非雪忙的脚后跟不落地,跟着父亲接待这个,应付那个。每逢佳节衣家都门庭若市,除了各个仙门道宗送年礼攀关系的,还有趁机求拜师的,备上丰厚的拜师礼往山门口一跪,就算当个外门弟子也感激涕零。
衣非雪忙了半天就遭不住,扔给家里几个长老去操心,自己躲了会儿清闲,终于有空看千金楼掌柜呈递上来的账本。
去年的收入颇丰,比前年足足多了三倍,衣掌门很满意。
掌柜挑重点汇报,完事后衣非雪拿红包犒劳,掌柜千恩万谢的走了。
与此同时,多福说有一个老头求见。
衣非雪不以为然,心想今天来衣家的哪个不是求见他的?老头怎么了,美少年也不见!
多福:“他说他是北域那边来的,主子姓明。”
正要躺美人靠上补觉的衣非雪猛地坐起。
*
衣非雪离远处一看,那老头面生得很,肯定没见过。
衣非雪走近后,明知故问道:“谁让你来的?”
钟书躬了躬身,说:“我家小主人派我来给衣掌门送年礼。”
边说边双手递上食盒。
衣非雪面无表情,身后侍奉的多福愣是从他面无表情的表情里读到了“收下”两个字,于是接过来,并问道:“明晦兰呢?”
衣非雪一点都不想知道,但既然多福问了,那就顺势听听。
钟书对小小奴仆敢直呼兰公子名讳十分不满,转念一想,区区多福哪来的狗胆,还不是狗仗人势?哼,连多福都对小主人这么无礼,那衣家那群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长老们徒弟们,不得在衣非雪的有意引导下、合起伙来把小主人往死里欺负!
小主人忍辱负重,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钟书气的手抖,万分后悔没有在食盒里下毒。
“小主人回了北域,他现在是明宗宗主。”钟书字字句句咬的很重,刻意强调,扬眉吐气。
一群仗势欺人的玩意儿,看你们还嚣张不!一个个的,瑟瑟发抖吧哈哈!
多福耿直的、语重心长的说:“宗主应该不差钱吧?那就尽早赎回卖身契,不然传到北域人尽皆知,有损明宗主的威名。”
钟书:“你!”
多福做主送客,然后把食盒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酒壶。
多福心说明晦兰也太小气了,都是宗主了,送的年礼就这?指望这东西哄少爷,诶,都说兰公子满腹经纶著作等身,他看是读书读傻了。
衣非雪拿过来闻一下,神色微怔,取来杯子倒出乳白色的液体,是花生牛乳茶。
多福又打开下层食盒,里面放着满满一盘花生酥。
原来是投其所好!
多福眼睛亮亮的:“明晦兰真是有心,人在北域还特意买了少爷您爱吃的东西送来。”
衣非雪挖多福一眼。
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是不能要了!
最初的多福多可爱多懂事,衷仆一个,和少爷同仇敌忾对明晦兰喊打喊杀,结果明晦兰到衣家不足半个月,多福就倒戈了,跟人家称兄道弟,一口一个明晦兰怎么样怎么样。
现在更是话里话外替明晦兰说话。
衣非雪在心里琢磨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还能留几天。
罢了,没有他谁给自己梳头。
多福把花生酥端出来:“少爷您快尝尝,还有余温呢!呃……这是买的,食物无辜。”
错了,是尊贵的明宗主亲手做的。
衣非雪心里烦闷,看着色香俱全的花生酥,“拿去喂狗”四个字在嘴里含的烫舌头,最终恨恨咽下去。
坚决珍惜一米一粮的衣非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拿食物撒气的。
衣非雪咬一口花生酥。
真的很好吃。
再咬一口。
里面有东西,衣非雪掰开来看,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每一个花生酥都暗藏一张新年贺词。
就像为了诱小孩多吃饺子,在饺子里包钱币。当衣非雪反应过来时,满盘花生酥下肚,吃撑了。
*
钟书回到明宗,在□□找到明晦兰。
明宗有东西两府,明晦兰任由东府荒废没管,只差人将从前居住的西府收拾出来,短短半个月就修缮的有模有样了。
□□的杂草除尽后,将原本枯死的树根也一并拔除,现在是一片宽敞的空地,钟书问明晦兰想种什么?
明晦兰早有打算,脱口而出说梅花。
钟书点头称奇,北域雪色乃一绝,若种上满庭红梅,那是最适合不过了。
专业的花匠撸袖子准备开干,不料明晦兰说要自己亲自种。
此次去景阳送年礼,钟书一来一回短短几日,荒凉的□□大变样,种子都播种完了,更因充足的灵力培育,有些已经发了萌芽。
钟书感慨小主人还真是雷厉风行,就听正在给萌芽浇水的明晦兰问:“送到了?”
“您放心,老奴当面交给衣掌门的。”
钟书不懂明晦兰大老远送什么吃的喝的,但小主人胸有城府,岂是自己能猜透的。
不过有一点钟书晓得,明晦兰所行的每一步都是伏笔,那看似是简单的吃喝,或许暗藏符咒,是为将来筹谋之中关键的一环。
且不说那衣非雪老奸巨猾,就算换做旁人,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吃宿敌送的食物吧?
钟书满脸忧心,不是怀疑小主人的计谋,而是从逻辑上讲,确实不通呀。
明晦兰看出钟书在忧虑什么,笑道:“他会吃的。”
十分笃定,胸有成竹。
钟书恍然大悟,小主人机智无双,自有妙计,蠢钝如猪的自己就别瞎掺和了。
钟书意味深长道:“小主人必定如愿以偿。”往死里整姓衣的,一雪往日之耻!
明晦兰眸光温润:“嗯。”
非雪吃了就好,那是他耗费一天一夜时间赶工出来的。
殊不知,这主仆二人的思路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钟书想起件事:“老奴离开衣家时,看见千金楼的金掌柜了,他好像是去送账目的。”
衣家最大的产业是钱庄,在中土各个富饶之城皆有分店。有钱人有自己的圈子,富商之间有来往很正常,有利益挂钩更正常,江湖早有传言,横空出世的千金楼能在中土稳稳当当的开下去,背后正是衣家做靠山。
所以身为掌门的衣非雪,也就是千金楼的东家之一。
这点在前不久得到证实,金掌柜曾当着众人的面称呼衣非雪东家。
像这种投了钱,坐等分红的东家不止一个,据明晦兰所知,风潇也是其中之一。
真正让明晦兰感兴趣的是千金楼真正的主人,楼主。
明晦兰心中隐隐有些猜测,这些猜测看似离奇大胆甚至荒谬,但若放在无所不能的衣非雪身上,就显得理所应当。
可惜明晦兰无暇深思熟虑,因为有客来访。
明晦兰重返巅峰一事早就传遍灵墟大陆,重归北域重振明宗更是众望所归,尤其是木宗,自从宗主木剑陈“失踪”后,木宗群龙无首,没少被郎宗明里暗里打压,简直苦不堪言。
现在明晦兰回来搅局,他们简直扬眉吐气幸灾乐祸,第一个登门道贺。
明晦兰边和木宗长老品茶下棋,边在心里调侃,若他们知道木剑陈是被自己一剑戳死的,还能不能一口一个贤侄笑的这样甜蜜。
北域三宗原本呈三足鼎立之势,平衡被接连打破,郎宗一整个膨胀,自以为称霸北域,据说还暗暗筹备自己的登基大典。所以明晦兰回归,最不爽的就是郎宗。
恰逢新年伊始,重建的明宗人山人海,门槛都快踏破了,郎宗带着潦草的年礼,都快出正月了才登门。
钟书奉茶时在心里骂道,不想来别来,来了还得奉茶,纯纯浪费一壶月光白!
突然觉得这群虚伪的家伙活着真累,倒不如那衣非雪顺眼,不爽就甩脸子,喜怒于色,厌恶谁就直说。
而这个郎宗宗主,勉强笑出来的样子还不如不笑,装都装不像。
正好木宗长老来了,这些日子就属他跑得勤,于是北域三宗最高首脑,就这么神奇的齐聚一堂,并同席而坐。
几日不见,木宗长老木华年成为了代宗主,人逢喜事精神爽,连看郎宗宗主都笑眯眯的。
说起回溯阵,木华年把明晦兰好一顿猛夸,明晦兰淡然自若,宠辱不惊,看着郎青山说:“可惜在下救得了中土修士,没能救下北域同胞,您的十五个弟子无辜丧生,惨死他乡。以茶代酒,聊表悼念。”
明晦兰说完,把茶水一扬。
郎青山如鲠在喉,仿佛被滚烫的茶水泼了满脸,表情十分动人。
木华年都要憋不住笑:“这怎能怪到贤侄头上?谁知道他们也在环琅,若是郎宗主能提前告诉贤侄一声,贤侄才好庇护啊!”
看到郎青山眼角抽搐,木华年更爽了:“贤侄千万莫介怀,保不准他们去环琅做什么,许是仗着出身郎宗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人,又或是主动想杀谁奈何实力弱鸡被反杀了,修士斗法生死有命,怨不得人对吧。”
郎青山肺都要气炸了:“木华年!”
“诶,在呢在呢。”木华年笑眯眯的答应。
郎青山被一口恶气堵得头疼。
木华年一唱一和给明晦兰当狗腿子,这是饥不择食,要跟明宗结盟了?
对一个小孩马首是瞻,真是丢尽木宗祖上十八辈的脸!!
难怪木剑陈在时,他木华年屁都不敢放一个,人穷志短,上不得台面。
郎青山懒得再聊下去,走了。
他那十五个弟子也是门中好手,却这么不堪一击。
不对,不该怪他们太弱,而是明晦兰太能装了!扮猪吃虎,把所有人骗的团团转。可怜他十五个弟子就在大意轻敌之下,白白丢了性命,死得那样惨!
郎青山痛心疾首,发誓定要明晦兰百倍奉还。
第42章 第 42 章 衣非雪站在半遮面大门口……
衣家来了位稀客。
站在廊下的风思君望着园中盛开的红梅, 怔怔出神。
恍然想起妹妹扶着孕肚,满脸幸福的跟他说:“哥哥,我和衣泊为孩子取好了名字, 叫非雪。”
“大哥。”衣泊叫他。
风思君转头,张了张口,有些干涩。
衣泊浅笑一下, 自己找台阶下, 朝风思君比了个“请”的手势。
忽然听风思君叫道:“妹夫。”
衣泊眼眶哄得一热,干巴巴的“嗯”了声。
这是风思君第二次进衣非雪的寝殿。
第一次是十九年前,他提着剑, 凶神恶煞。
*
风思君接过龙魂后,让衣非雪盘膝坐好, 风潇从旁协助,所有人都在外面等。
衣泊急的来回渡步, 时不时冲门缝里看,想问问怎么样了又怕打扰到风思君, 心急如焚之下, 只能求神祈佛。
足足过了三天两夜,紧闭的房门终于推开。衣泊第一个冲过去,追问怎么样了。
风思君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
衣泊紧绷的双肩骤然坍塌,一时气急,呛咳起来, 风思君忙输送一道真气给他。
衣泊满脸的不甘心:“连龙魂都没用吗?”
风思君:“在我来之前,衣非雪自己就试过了。”
衣泊:“他没跟我说。”
“怕你失望吧。”风思君道。
对于这种疑难杂症,风思君也是束手无策。
衣非雪魂魄不全,可他们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哪里缺失了, 正因为魂魄“完整”,所以用龙魂去补当然不行。
衣非雪在殿内休息,连他都没有沮丧,衣泊这个当父亲的又怎能泄气。他很快收拾好情绪,邀风思君前厅坐。
风思君拿着茶杯,没喝:“抱歉。”
衣泊胸膛一热,以为风思君是因为没能治好衣非雪而自责。
“大哥说哪里话,医修是人,不是神。非雪自己也说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风思君不由感慨:“他心志坚定,远胜你我。”
又坐了会儿,风思君起身告辞,衣泊留他小住几日,风思君因还有事就拒绝了。
临走时看见殿柱底部有一道剑痕,风思君记得,那是自己留下的。
剑痕很深,触目惊心。
风思君:“抱歉。”
衣泊微愣,终于明白风思君是为什么而道歉。
风思君看向衣泊:“念容会怪我吗?”
既像在问别人,又好像在问自己。
衣泊轻轻笑道:“怎会,你为非雪做的一切,念容在天上都看着了。”
风思君问的是不分青红皂白剑杀妖孽给妹妹报仇,衣泊答的是风思君倾家荡产重建神庙为外甥消业障。
风思君知道衣泊是在故意答非所问,胸口热的宛如火烧。
衣泊:“不等非雪醒了再走?”
风思君朝远处望了眼,和衣泊道:“保重。”
*
衣非雪早就醒了,目送风思君走远后,把帘笼放下。
风潇拿丹药给他。
严格来讲,衣非雪这不算病,魂魄不全属于先天之疾,后天无法根治。
再者说,魂魄不全者自小体弱多病,易招邪祟,普遍命不长,衣非雪哪样都不对症。
诶,要不咋说疑难杂症呢。
既然不是病,那就不是医修能搞定的,风潇说要不要跳跳大神,找个法师什么的?
衣非雪:“……”
风潇又灵光一闪:“半遮面不是号称无孔不入、无所不知吗?不如咱们去半遮面问问?”
衣非雪心说半遮面是谍报组织,不是邪教,里面没有神婆!
再说比起魂魄这点事,他更在意千钧。
比起等千钧恢复精气神主动来抢魔龙之宝,衣非雪更想趁千钧养病时先下手为强。
所以半遮面是要去的。
听了衣非雪的打算,风潇也觉得千钧才是当务之急。这老妖精当年丧心病狂的屠城,累及中土和北域,南辽也未能幸免,半个灵墟大陆都沦为地狱,至今提及依然叫人胆寒。
等这位煞神缓过气来,那还了得?
风潇片刻等不及,拉着衣非雪就要往北域去。
上回去寒亭,多福临门一脚上吐下泻,这次说什么也要跟着衣非雪。
衣非雪照例乘坐马车,和衣泊说了声后,一路往北,快要出中土地界时叫停。
多福:“怎么了少爷?”
衣非雪记得周老先生的养济院就在红枫镇。
初来乍到,衣非雪不知确切地点,幸好周家在这片地界妇孺皆知,随便询问的婆婆还是个热心肠,主动把衣非雪和风潇带到周家。
边引路,边跟衣非雪讲周老的仁心宅厚。
一进大院就听到朗朗读书声,孩子们盘膝坐在蒲团上,齐声朗诵论语。
听见有外人来,最后排的一个小孩回头看,眼中划过满满的好奇,忙推搡身旁的同伴。下一秒,两个孩子的脑瓜分别被竹简敲了一下。
“上课不专心,《论语.学而篇》罚抄一百遍。”
二人顿时傻眼,哀声求饶:“景夫子。”
“若是被你们周爷爷知道了,可就不止一百遍了哦。”
两个孩子顿时老实了,忙正襟危坐,心无旁骛。
景夫子欣慰一笑,像是怕自己下手过重似的,分别在两个孩子脑袋上揉一把。
然后才看向门口站着的来客。三个年轻男子,一人年纪最大,站的最后,一身奴仆的装扮;一个年纪居中,着一身藕荷色锦袍,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个年纪最小,衣着也最华丽,超群绝伦,明艳瑰丽,仿佛皇太子圣驾降临。
“这位莫非就是……周老先生经常提起的景阳衣家掌门人,衣清客?”
风潇等半天也没等到衣非雪吱声,扭头一看,却见衣非雪目光发怔,好像被勾走了魂魄似的。
风潇忙叫他一声,还没反应,只得动手拽拽他,怎料这一拽直接将衣掌门扯了个踉跄,差点栽他怀里。
风潇大吃一惊:“你没事吧?”
衣非雪终于回神,摇头说没事。
风潇趁机捏住衣非雪腕脉,发现并无异常,但还是放心不下,贴近衣非雪耳后小声说:“认识?”
这位夫子看模样不到三十岁,身着素色长衫,长相并无多么英俊,是那种混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大众脸。不过五官周正,气质斯文儒雅,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倒也耐看。
衣非雪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人,哪怕在街上擦肩而过的匆匆一眼都没有。
就在这时,在山里挖野菜的周老回来了,一看是衣非雪,整个人都精神一振。
景夫子还要上课,寥寥几句打过招呼,衣非雪被周老带着在山里四处转转。
山头很矮,在衣掌门眼里就跟土包没啥两样,甚至没溜达几步就到头了。
衣非雪指着对面巍峨的高山,问那是谁的地盘?周老说了个他压根没听过的名字。
衣掌门面无表情的吩咐多福:“搬走。”
周老:“?”
谁搬走?
让无为道君搬走?那可是人家住了一百多年的道场!
多福立即御剑去对面山峰,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手里拿着地契:“那个道君说明天就搬,如果少爷嫌晚的话,现在立刻马上腾地儿!对了,这些符咒和丹药是他特意送的,说少爷的价钱实在太太不好意思了,让您千万收下。”
周老:“……”
这就是千金楼楼主解决问题的一贯方式吗?
衣非雪又指着满山翠绿说:“残花败柳,在这里种上扶松树。”
多福:“妥妥安排。”
周老目瞪口呆,扶松树价值连城,不仅树木具有极高的欣赏价值,最要紧的是它具有灵气。修士修炼哪能少得了灵气,所以凡是有点积蓄的,基本都会在自己院里种上几棵。
多福:“少爷准备在这里种多少?”
衣非雪:“先来一千亩吧,把这边半座山种满。”
周老深吸一口气:“?!”
衣非雪:“剩下半座山我想想再种点别的什么。”
周老倒吸三口气:“?!!”
够了够了,小老儿的心脏承受不住啊!先前只说做善事投入一笔钱,可没说是这么个投法。
风潇过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前方走的是一个挥金如土的富商,边上跟着小厮,后面跟着激动的苍蝇搓手的老村长。
山里逛一圈,周老汗流浃背,相信不出半个月,整个红枫山将发生天翻地覆妈都不认的焕然一新!
风潇说夫子那边下课了,还做好了午饭,让他们回去吃。
周老忙请衣财神爷吃好喝好,甚至要伸手搀扶,生怕山路崎岖难行摔到财神爷。
景夫子和孩子们共同做了野菜团子,大家围坐一起热热闹闹的吃。
当初跟衣非雪共同经历环琅变的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九岁,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盖世英雄”,他们欣喜欲狂,围着衣非雪争先恐后的叫大哥哥。
从来没被孩子们包围过的衣非雪,难得的不知所措。
倘若明晦兰看到这一幕,必然会被可爱到。
衣非雪走时,点名要周老相送。
一个十九岁的晚辈要快九十岁的老人家送,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像话,但周老却在心里笑,本来也是要送的。
十里之外,衣非雪遣退旁人,先让周老盘膝坐好,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周老顿时震惊的窜起来:“你要作甚?”
衣非雪不满,左手把周老按回去,右手拿着一节龙骨:“您要是不怕新的胳膊是畸形,就尽管乱动。”
周老还真不怕,边挣扎边严词拒绝,什么使不得啊,无功不受禄之类的。
衣非雪:“这节龙骨能让你断掉的胳膊再生,物尽其用才是宝,再说我留着除了卖钱,也没什么用。”
周老还是摇头。衣非雪有些无奈,龙骨拿出来足以叫世人痴狂,现在白送给周老人家却不要,还反过来引经据典给衣非雪上课,衣非雪耐心有限,直截了当道:“好,你不接受,我就撤资。”
周老当场傻眼。
见他乖乖听话了,衣非雪立即施法。
龙骨埋入体内,耀眼的灵光笼罩周老全身,周老被迫入了定。
他一手创办养济院,收容当年环琅变导致家破人亡、事后却因天赋不出众、灵根不出色而被各大仙门挑剩下的孩子。
世人仰止膜拜的仙门道宗任他们孤苦伶仃,自生自灭。而他这位一穷二白的老头子却义无反顾的收养他们,教导他们成才。
他说无功不受禄?
衣非雪轻笑一声。
睡一觉吧。
睡一觉醒来,老先生就不再是断臂大侠了。
*
衣非雪给周老护了两个时辰的法,等周老稳定了才走。
路上不耽搁,很快进入北域,气候明显更冷些。
宛陵城是北域最大的都城,钟灵毓秀,洞天福地,很多修仙门派驻扎在此,最耳熟能详声名赫赫的,便是北域三宗之一的明宗。
后来明宗被屠戮满门,其他仙门趁机明争暗斗,妄想继明宗之后在宛陵城称王,结果掐的正来劲,就被后起之秀“半遮面”截胡。
如今在宛陵,人们口口相传津津乐道的,一个是因为明晦兰华丽回归而死灰复燃的明宗,另一个便是无所不知的“灵墟百晓生”半遮面了。
衣非雪站在半遮面大门口,大跌眼镜。
论气派,和千金楼比的话,那是连一个门槛都及不上!千金楼坐立在万贯城正中央,三十三层楼巍峨耸立,雕梁画柱,金碧辉煌,连地砖都是玉铺的——十分符合衣掌门高调奢靡铺张的性子。
反观被人们各种吹的半遮面,还以为有多气派,结果铺面就建立在背街上最尾巴的一个小门脸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茅厕!
风潇琢磨道:“毕竟是做谍报生意的,怎好像千金楼那么张扬。”
这倒也是。
千金楼要的就是“店大欺客”的效果,让买家一进楼就望而生畏。
衣非雪走进狭窄的店门,还险些被放在门口的一盆迎客松绊倒脚,喧嚷人声扑面而来。
衣非雪心下略奇,看向迎客松,原来这是结界啊!
在店外什么都听不见,清冷萧条,而走进店内方入“人间烟火”。
也不晓得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阵,店从外面看很小,但店铺内部很大,往上看约有十多层高。店内伙计统一着装,一目了然,他们拿着被封印的卷宗步履匆匆,忙中有序。
风潇叹为观止,拍着折扇赞“妙极”。
见有贵客到,管事的来迎:“二位公子,看面相是中土人吧?”
衣非雪:“是又如何?”
管事的:“公子误会了,我们半遮面诚信做生意,童叟无欺,断不会看谁是外乡人就放肆宰客的。”
衣非雪心说你也误会了,他最不怕的就是被宰,因为论宰客,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比千金楼楼主更“黑心”。
“你是管事的?”
“正是,在下姓吴。”
衣非雪:“叫你们主人出来。”
吴管事:“?”
衣非雪双臂抱胸,凤眸挑起高人一等的弧度:“怎么,景阳衣家掌门人亲临,还请不动你们半遮面主人了?”
第43章 第 43 章 衣非雪孤身闯入兰公子的……
此言一落, 大堂内瞬间静默下来,所有来这里买情报的人纷纷侧目,难以置信的看着传说中和兰公子齐名的另一位天骄——来自中土, 景阳衣家衣非雪。
只见少年一身华贵的绯色锦袍,面如莹玉,凤眸清冷含威, 半扎半披的长发泼墨般的散在身后, 发尾直及腿窝,无风自飘。
整个人美如玉琢,惊艳绝伦。
吴管事眼睛瞪大, 好像急吸一口气似的,忙把衣非雪请到楼上雅间说话。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衣掌门, 失敬失敬。”吴管事满脸堆笑。
“还请衣掌门见谅,我们主人确实不在, 您若有要事求见,不妨留下口信或是字条, 在下代为传达。”
衣非雪说:“没事, 就是想见见半遮面的主人。”
衣非雪端着茶没有喝,放在鼻子下轻嗅,边道:“北域三宗,三方独霸,在北域生存都要仰仗三宗的鼻息,他却能三方不沾、在北域创建庞大的谍报组织, 还经营的这般如火如荼,当真叫人钦佩。”
衣非雪这话有些含沙射影,耐人寻味,也不晓得吴管事听没听出来, 反正他依旧笑眯眯的,就服务行业来说,值得“鼻孔朝天”的千金楼学习。
风潇不由得敬服衣非雪的心思,单纯如他就不会想这么多。
半遮面能在北域存活至今,且越来越庞大,绝对有三宗势力做仰仗。更何况,半遮面做的还是情报生意,号称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谁听了谁心里不咯噔?
若无利益牵扯,北域三宗岂能容得了半遮面在眼皮底下到处问东问西、调查来调查去、说不定还安插细作!
衣非雪轻嗅茶香,北域名茶含翠绿、乌芽、忘川莲和月光白他都喝过,这杯中的是……
居然是景阳春雨?!
衣非雪一时诧异,听见吴管事说:“不瞒衣掌门,其实在下也从未见过主子,连主子的名讳都不知道。”
风潇不信:“吴管事若不想说,尽管直言就好,何必编这荒唐的理由来敷衍?”
吴管事忙坚定表示绝无敷衍。
衣非雪倒是不怀疑,虽是管事,但也不是半遮面的二把手,没见过主子有何稀奇?千金楼知道他这位楼主的人更少!
既然见不着半遮面的头目,那就先说正事吧。
衣非雪简明扼要,问吴管事:“千钧的下落,需要几天?”
风潇抢着道:“还有一事,半遮面可知这世上有没有善于补魂的高人?”
吴管事先回答衣非雪的问题:“千钧在西疆以南,具体所在半遮面也在调查,还请衣掌门耐心等待,最多七日,必有回响。”
再看向风潇,说道:“至于补魂的高人……半遮面会多加留意,若有,则第一时间告知您。”
也就是没有。
风潇失望极了。
“不过在沧澜秘境有一拱桥,名曰“魂桥”,桥上有魂兽,善诊魂断魂之术。”
吴管事笑呵呵的说,“二位公子赶得巧,沧澜秘境每隔百年开启一次,再过不足两个月,正是秘境开启之时。”
风潇喜出望外,抓着衣非雪胳膊嚷嚷:“太好了!居然是沧澜秘境,那可是上古秘境啊!”
北域地脉浩渺辽阔,上古秘境散落各处,有像沧澜秘境这种在书中浓墨重彩记载的,更有许多未经开发的,物华天宝应有尽有,也难怪中土修士惦记这片宝地。
衣非雪没搭理兴高采烈地表哥,一双凤眸徘徊在吴管事漏洞百出的脸上。
对答如流,连等几天都说的那么准确,仿佛早就提前备好答案,就等着他上门来问。
*
离开半遮面,风潇还沉溺在秘境寻宝的喜悦之中,将这个好消息传回风家和衣家,以及千金楼。
寻宝么,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见衣非雪沉默着,风潇问他:“还想半遮面的主人呢?”
明宗不必说了,木宗经过宗主失踪内部夺权之后也颓靡不振,所以半遮面是谁罩着的一目了然。
“听说前几日郎宗宗主来宛陵,直奔明宗,出来的时候脸色阴沉的很。”风潇有点担心明晦兰。
若单打独斗,郎青山未必是明晦兰的对手。
但双拳难敌四手,明晦兰毕竟势单力薄,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论局势而言,北域三分之二的天下都对郎宗马首是瞻,明晦兰孤身一人,实在四面楚歌,如履薄冰。
衣非雪面无表情道:“单纯的小白兔就不要操心狡猾的大灰狼了。”
风潇眨巴眨巴眼,老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小表弟的心目中、是单纯善良天真无害的小白兔。
寻了客栈住下。
繁盛的宛陵城比前几日更喧嚷,因为消息总是不胫而走,短短半天时间,关于“景阳衣家的掌门人衣非雪来半遮面了”这件事,就传得人尽皆知。
人们或惊或喜,或震撼或胆怯。
中土势力第一,财富第一,美貌第一,修为或许也是第一的衣非雪来北域了!!!
兰公子的宿敌来北域了,还直达宛陵。
衣非雪追杀兰公子来了。
衣非雪和兰公子即将开战,绝代双骄生死对决,金丹境以下的小卡拉米迅速撤离!
……人们大胆揣测,没地方求证,议论纷纷。
于是,衣非雪只是去半遮面买个情报这件事,就如脱缰的野马,越传越离谱,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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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非雪把龙珠拿出来当核桃盘,他想过给自己用了,境界必然能连升两级。
但他现在已经很牛逼了,想着不妨暂且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忽然,腕间的相思扣亮了一下。
衣非雪看向它,果然又亮一下,随着亮的频率越来越快,光芒也越来越炫目,房门被人敲响,咚咚咚三下。
衣非雪惬意的靠上软塌,他想如果自己不吱声,明晦兰会在外面站到地老天荒吗?
一个时辰过去了。
相思扣不再闪烁,这么近的距离它是保持常亮的状态,而且光芒灼亮的刺眼,仿佛最着急的是它。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终于,外面那人憋不住了:“初来宛陵,也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衣非雪挥手打开房门,“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么,就一厢情愿的带我吃喝玩乐?”
明晦兰想想城中的谣言,失笑:“你可舍不得。”
衣非雪目光一厉,青丝绕瞬间缠上明晦兰的脖子:“谁给你的自信?”
明晦兰眼底的笑容更浓了些,深深看着衣非雪:“是我舍不得。”
衣非雪心口微震。
明明过去好久了,留在嘴唇上的温度仿佛依然存在。
衣非雪有种某些东西不受控制,正在叛逆的生根发芽的不适感,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很讨厌,也让他难得慌张。
往往这种时候,就该快刀斩乱麻,这是衣掌门一贯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衣非雪微微眯眼,指尖轻动,青丝绕刹那收紧,却未能切掉明晦兰的脑袋。
护在明晦兰周身的凌冽剑气将青丝绕绞个粉碎!
衣非雪冷笑出声:“还以为你任由我杀呢。”
“当然不行。”明晦兰唇边含笑,说的很认真,“因为我舍不得你,所以得厚颜无耻的活着。”
呵,呵呵,呵呵呵呵。
衣非雪看见明晦兰递来一张请帖。
“明宗主继位大典?”衣非雪一目十行的扫过内容,半笑不笑道,“明宗主亲自来送啊!”
明晦兰道:“哪里称得上什么继位大典,就是个昭告天下的小小仪式而已。”
衣非雪:“……”
昭告天下,小小仪式。
这两个毫不相干的成语是怎么在明晦兰嘴里如此和谐的同时出现的?
明晦兰上前一步,将请帖郑重的放进衣非雪手里:“万望勿辞。”
他的掌背被明晦兰的掌心托着,掌心隔着一张薄薄的请帖,同样被明晦兰的掌心握着。
霎时,有种前后夹击,无处可逃的感觉。
衣非雪心绪有点乱,忽然,兰花香飘近,他猛地避开。
明晦兰微凉的唇吻到了衣非雪滚烫的耳。
衣非雪一把推开明晦兰,耳根红的滴血,嗓音冷漠如冰:“你不怕我砸场子,就尽管等着好了。”
明晦兰笑道:“恭候衣掌门大驾。”
*
三日后,明宗西府。
宾客如云,整个宛陵城万人空巷。
钟书热泪盈眶,忍了又忍才没在大喜日子哭出声。
明晦兰还没换衣服,将木梳递给钟书:“钟叔,你来帮我梳头吧。”
钟书一愣,明晦兰从小到大凡事皆亲力亲为,尤其是内务,从不假手他人。
钟书一时有些无措,就听明晦兰说:“这种日子,都要长辈给梳头吧?”
钟书心里顿时像塞满了棉花,又酸又胀。
可惜,小姐不在,看不到这一幕,更无法亲自为小主人梳头。
钟书强忍眼泪,看着木梳犹豫道:“可是老奴……”
他怎配啊!
明晦兰莞尔,亲自将木梳交到老人手里。
轻飘飘的梳子,钟书拿着却仿佛有万斤重。
小主人出生后,第一个会说的是“娘”,第二个就是“钟叔”。
钟书终于没忍住,背过头去狠狠擦了把眼泪。
钟书这双种花种草的手,鼓捣起头发来倒也不笨,就是生怕弄断小主人哪怕一根头发丝,所以有点手忙脚乱,折腾的满头大汗。
戴上玉冠,镜中的男子丰神俊朗,眉目间是温润的柔和,却隐含不怒而威的气魄,让人不敢小觑,肃然起敬。
明晦兰换好了衣裳,去前厅迎客。
高朋满座,众人交杯换盏,话题围绕着明晦兰展开,就免不了拎出宿敌相提并论。
正讨论的如火如荼,衣非雪到了。
人声鼎沸的前厅瞬间静了几秒,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他,各个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一睹为快。
少年墨发玉容,霓裳羽衣,身姿如琼枝玉桂。
人一旦足够惊艳,所有的“嚣张”、“高傲”、“招摇”、“盛气凌人”、“目空一切”等等缺点,皆变成了优势。放在他身上只剩锦上添花,惊艳的叫人移不开眼。
衣非雪矜贵的目光快速忽略过一众无关人等,其实没想落到哪里,却偏偏落到了那人身上。
明晦兰,就算站的再不起眼,也还是鹤立鸡群,尽收眼底。
衣非雪出其不意的被惊艳了一下。
他从相识明晦兰至今,明晦兰始终穿素色衣裳,基本就白色灰色丁香色雪青色这类浅色系来回换。
而今日的明晦兰盛装出席,穿的是一身玄色拖地锦袍,袖口和摆边以金线勾勒出云纹,上身精绣一只展翅九霄的火凤凰。
涅槃祈。
衣非雪在心里笑,还是兰公子会玩。
由素色白衣改为玄纁,连姗姗来迟的郎宗宗主郎青山都错愕了一下。
虽说只是换了身衣裳,可隐隐感觉明晦兰的气质都改变了些,少了几分从前的温润儒雅,多了几分历尽千帆,脱胎换骨的冷肃之气。
当真有种一代宗师、登基大典的感觉。
衣非雪想三年前明晦兰远赴景阳,见证自己的继位大典,如今反过来,也刚好让他见证见证明晦兰的高光时刻。
吉时到,祭祖,拜天地。
衣非雪看见明晦兰敬拜的祖宗牌位之列,没有明如松这号人。排在一众牌位最前端的,是姜素。
明晦兰之前说小小仪式,还真是不大。一切礼仪从简,和当年衣掌门铺张扬厉的继位大典比起来,也就像个生辰宴。
衣非雪再喝一壶明宗特有的月光白,余光瞥见始终“监视”自己的钟书,有点好笑。
身旁的多福气结:“这老头好生无礼,看什么看?”
衣非雪一笑而过。
难为老头子百忙之中提心吊胆的戒备他,生怕他砸场子。
多福心中敬重兰公子,但觉得这个老仆好生讨厌。干脆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衣非雪,双手叉腰朝钟书扬下巴。
气的钟书吹胡子瞪眼。
衣非雪嫌殿内闷热,出去透口气。
沿着抄手游廊走时,迎面撞见一人,衣非雪脚步没停,继续走,即将擦身而过时,那人叫道:“衣掌门。”
衣非雪转身回了声:“郎宗主。”
郎青山有一双鹰眼,目光炯炯盯着人的时候,颇具威严:“北域都传言衣掌门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如今眼见为实,方知世人谣传果然信不得。”
衣非雪也不接话,抱着双臂等郎青山自己补充。
郎青山饶有兴趣:“莫非日久生情,衣掌门对明晦兰的怨恨已经转变成了爱意?”
“看来郎宗主平日里不学无术,只能看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衣非雪尖酸刻薄道,“这些书用来解闷还成,看得多了惨遭荼毒,对您老修行无益。”
被这么一顿唇枪舌剑的挤兑,郎青山非但不恼火,反而松了口气,肉眼可见的起了兴致。
衣非雪看得分明:“……”
什么玩意儿?!
郎青山:“衣掌门养虎为患,如今猛虎归山称王,不知衣掌门作何感想?”
衣非雪:“想嘲我偷鸡不成蚀把米?”
郎青山叹了口气:“是替衣掌门感到惋惜。”
衣非雪和明晦兰是你死我活的宿敌,这点整个灵墟大陆的人都清清楚楚。
后来明晦兰落难,传闻衣非雪耗重金将明晦兰买回家,就是当做奴隶侮辱作践,据说明晦兰不仅要给他剥花生、端茶递水、到了晚上还得打洗脚水、甚至捏脚半个时辰,明晦兰能不恨?
而衣非雪自以为稳操胜券,永远凌驾于明晦兰之上,结果在环琅城外的上阳道被当众啪啪打脸,那么爱面子的衣非雪能就此罢休?
所以二人的关系必然更加恶劣!
新仇旧恨算起来,不死不休!
郎青山露出善意的笑容来,替衣非雪说出心里的郁结:“衣掌门一时贪玩,没能趁明晦兰重伤在身时斩草除根,实在太可惜了。”
衣非雪看着他。
郎青山:“现如今他重回巅峰,羽翼丰满,衣掌门再想对付他,怕是难上加难了。”
衣非雪翻了个白眼:“郎宗主能不能别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郎青山笑了笑,道:“本宗主没有明如松、木剑陈之流的雄心壮志,从未想过染指中土,只愿守好北域这一亩三分地就心满意足。”
郎青山年过四十,作为长辈这般放低姿态跟衣非雪游说,却并不觉得屈尊降贵。
只要不瞎不傻,他衣非雪是个什么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中土四世家,徐家不入流,风家既是亲家又是与世无争的满门医者,不值一提,而季家也因为季无涯的作妖倒台了,现在能与衣家相抗衡的门派根本没有。
衣家独大,睥睨中土!
更有传言说,衣非雪还是万贯城千金楼的东家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中土是衣非雪的天下,衣非雪就是中土的皇帝!
衣非雪终于听明白了:“原来郎宗主铺垫这么多,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跟我联手?”
郎青山怕他介意中土和北域之分,说道:“季家和明宗都能结盟,你我二人联手,定胜过他们千万倍。”
衣非雪这下真憋不住了,直接笑出声。
这笑容充满嘲弄的嗤之以鼻,郎青山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衣掌门何故发笑?”
衣非雪:“告诉你个小秘密,惨死在上阳道的十五个郎宗弟子,是我杀的。”
郎青山如遭雷击:“?!!”
衣非雪慢条斯理的备好青丝绕:“所以你还要跟我联手搞明晦兰吗?”
*
整个宛陵城震了震。
好端端的天气忽然狂风怒作,暴雨如注,乌云黑沉沉压着日头,整座城池笼罩在阴霾之下。
人们纷纷到外面一看究竟,发现震荡传来的方向是明宗。
明宗,东府。
荒废已久的东府杂草丛生,未经清理和修缮,本该保持着灭门时满目疮痍的原样。
而此时此刻……还不如保持原样!
山崩地裂,一片狼藉。
连一块完整的瓦都找不到,全都在庞大的灵力冲击下碾为齑粉。
空气中遍布残留的剑气,以及随风落到掌心的一根细丝、上面残存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明晦兰望着眼前一幕,陷入沉默。
长久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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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公子的宿敌来北域了,还直达宛陵。
衣非雪追杀兰公子来了。
衣非雪孤身闯入兰公子的继位大典,绝代双骄生死对决,二人打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明宗东府沦为一片焦土!
战后,衣非雪暂退。
而兰公子独自站在废墟之上,深沉地望着远空。
是在怀念逝去的曾经,还是在展望辉煌的未来?
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宿敌,那两个盛极一时的传奇少年回来了!!
不到一夜,此事传遍全城。
不到两天,此事传遍北域。
不到七天,此事传遍整个灵墟。
第44章 第 44 章 你打从心里愿意接纳我,……
大能之间的较量惊世骇俗, 譬如衣非雪和郎青山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虽然收着了,但还是被彼此的灵力冲击出去——大概千里之外吧!
反正衣非雪已经不在宛陵了。
至于在哪儿, 人生地不熟的衣掌门也不知道。
衣掌门迷路了。
他不知东南西北的走着走着,走到脚酸也没遇到城镇,更没有活人, 也就没法问路。
虽然就算问到路了, 初来乍到的衣非雪不知坐标,也就没法走。
衣非雪逐渐气闷。
就在这时,相思扣亮了, 越亮越快,越来越亮。
衣非雪遥遥望去, 只见明晦兰一身螺甸紫色的锦袍,尊贵而不失清雅, 从云端翩然而来。
当明晦兰找到衣非雪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叱咤风云独霸中土的十九岁天才大能, 一脸郁闷的坐在树根底下无聊的画圈圈。
明晦兰忍俊不禁, 走到衣非雪跟前,并未立即说话,过了会儿才笑问:“谁惹你生气了?”
区区姓郎的,压根不配。
要说此时此刻惹衣掌门生气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衣非雪好像一个走丢的迷路崽崽等大人来接。
好没面子!
明晦兰知道衣非雪在想什么,不仅被他孩子气的一面可爱到, 心中发痒,强忍住将人拎过来蹂躏的冲动,躬身拜了拜:“多谢衣掌门。”
衣非雪:“什么?”
明晦兰眼中含笑:“特意将人引到东府去打,而西府这边, 连廊下悬挂的红绸都完好无损。”
衣非雪心中动容,脸上照样冷冰冰的:“少自作多情了,是郎青山逃到东府的。真可惜,没在西府开战,把明宗主张罗布置的继位大典砸个稀巴烂,再把你以及你的宾客们杀个片甲不留。”
明晦兰纵容的一笑,余光流连在衣非雪颈后微微荡漾的长发上,控制住手痒撸一把的冲动。
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衣非雪。
衣非雪看向酒壶:“不喝。”
“不是酒。”明晦兰边说边拔出瓶塞,花生牛乳茶的味道扑鼻而来,还冒着袅袅热气。
衣非雪确实很渴,更想喝点甜的东西。
于是勉为其难的夺过来,豪饮一口。
明晦兰:“不怕我下毒?”
衣非雪:“噗——咳咳咳!”
明晦兰伸手为衣非雪拍背,顺势如愿以偿的摸了一把头发。
衣非雪一巴掌打开罪魁祸首,狠狠瞪一眼。
明晦兰视若无睹,反而笑得欢喜:“你发现了吗?咱们相识至今,我无论拿什么吃的喝的给你,你都想也不想的入口。”
明晦兰面上染着笑,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凝定,无比认真。
衣非雪愣住了。
下意识看向手里的酒壶,壶中的花生牛乳茶散发着诱人的香甜。
分明是宿敌,却从未想过对方会下毒。
衣非雪冷着脸道:“本掌门百毒不侵,就凭你?”
嚣张的再灌一口牛乳茶,衣非雪凤眸一扬,桀桀笑道:“再说了,兰公子高风亮节,岂会使下毒这种阴损卑劣的手段。”
“你不是一直认定我伪善吗?”明晦兰似笑非笑道,“我狠起来都能给自己下毒,何况旁人。”
衣非雪被噎了一下。
忽然,明晦兰的面容在眼前放大,他贴的很近,鼻尖几乎都要触上来:“你打从心里信任我,不妨承认。”
衣非雪呼吸一滞,明晦兰的嗓音很轻柔,却如雷贯耳,震得心脏狂跳。
信任宿敌?
开什么玩笑!
他和明晦兰是敌人,只有互相伤害,彼此利用。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感情。
衣非雪厌烦的正要推开他,明晦兰自己拉开了“衣非雪舒服的”距离。
衣非雪捏着酒壶,心里乱糟糟的。
忽然听见明晦兰说:“换发带了?”
衣非雪面无表情道:“关你屁事?”
明晦兰不疾不徐的说:“我送你的那条呢?”
衣非雪冷笑一声,气势汹汹道:“绞了。”
“是么。”明晦兰尾音拖得很长,衣非雪瞥向他,想在兰公子脸上欣赏欣赏吃瘪的表情。不料明晦兰不怒反笑,目光惑人:“原来你还记得这条发带。”
衣非雪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见明晦兰笑意盈盈的说:“明知是我送的,你还戴了那么久,可见在衣掌门心里是有明某人的一席之地的。”
一席之地个屁!衣非雪心说你再哔哔,我让你天上地下再无安身之地!
明晦兰不会看人脸色似的,继续火上浇油:“你打从心里愿意接纳我,不妨承认。”
衣非雪忍无可忍了,挥手就要召出青丝绕跟他来上个三百回合,结果明晦兰一脸事不关己的溜号道:“有人。”
有神也不行!衣非雪胸口揣着火,还是腾出余光朝前一看,对方也看见了他,满脸欢喜的疯狂招手:“东家,东家!”
金掌柜是个富态的胖子,挺着将军肚跑起来的样子十分喜感。
明晦兰问衣非雪:“千金楼来此是?”
衣非雪:“沧澜秘境快开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们俩若打起来,百里之内都是危险圈,就金掌柜那点道行还不够献祭的呢!
衣非雪只好作罢。
金掌柜行商多年,经常跑北域,对这片儿熟悉的很。衣非雪果断卸磨杀驴,把明晦兰一扔,由金掌柜带着回宛陵。
明晦兰目送衣掌门扬长而去的背影,略有啼笑皆非,边看边喝剩下的半壶花生牛乳茶。
都是回宛陵的,路线一致,衣非雪倒也没法抗议,问他干嘛跟着自己。
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只见明晦兰仰头喝东西,衣非雪猛地想起什么,刚好明晦兰朝他望过来,唇角扬起惑人的笑:“怎么了?”
衣非雪不由自主的看向酒壶壶口,再面无表情的把视线挪走,没作声。
*
金掌柜听说沧澜秘境要开了,激动的带了三十多号人过来。
距离秘境开启还有半个月,北域各都城越发热闹了。
在宛陵城门口,衣非雪看见多福站路边上红着眼眶东张西望,身旁还跟着钟书。
“我家小主人亲自去寻了,你担心个鬼啊!”钟书本不想理会,实在是多福听说“少爷丢了”之后,望着东府废墟“哇”的一声哭出来,也不知触到了什么童年阴影,哭的贼凶,愣是给钟书哭出父爱来了,于心不忍的跟着他守着他怕他做傻事。
多福吸着湿哒哒的鼻涕说:“当年少爷丢了,衣家三千众弟子去寻也没寻到,仅凭明晦兰一个人行吗?”
钟书心说半遮面不行谁行?那可是堂堂首领亲自出马!
眼见善于脑补的多福又不知想到什么,小脸煞白,酝酿多时的眼泪就要决堤,钟书正手忙脚乱的想安慰,多福突然不哭了,喜出望外的大眼睛挂着水汪汪的泪花望着前方,惊喜若狂的飞奔过去:“少爷少爷!!”
瞧他这没出息的样子。
衣非雪很无语,也很嫌弃,但没有拒绝多福“孩子找娘”似的拥抱。
明晦兰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果断伸手,把哼哼唧唧如同一只树懒挂在衣非雪身上的多福扒拉下来。
多福这才看清除了少爷以外的别人:“明晦兰!呀,金掌柜也来了?”
众人热热闹闹的打招呼。
“别在城门口吹风啦,快去客栈吧。”多福边说边拿出件狐裘大衣来,仔细为衣非雪披上,再撑起一把伞笼在衣非雪头顶,遮去漫天细雪。
明晦兰本能的伸了下手,衣非雪已经在多福的伺候下阔步进城。
钟书看看衣非雪,再看看明晦兰:“小主人,咱们回去吧。”
明晦兰出神的看着前方,过了老半天才发出“嗯”的一声。
是错觉吗?
小主人方才看着多福添衣打伞,怎么有种眼巴巴恨不得亲自上的感觉呢?
必然是当初被衣非雪奴役,形成了肌肉记忆,条件反射。
可把钟书心疼坏了!
*
多福跟衣非雪说起“衣掌门万里寻仇,绝代双骄生死对决”这件离谱的谣言,愤愤不平。
衣非雪倒是一笑:“不算谣言,没准哪天就成现实了。”
这话听得多福心里一咯噔,又不敢劝少爷放下仇恨,化宿敌为挚友。
多福是殷切盼望他们能握手言和,相亲相爱的。
毕竟一边是誓死效忠的少爷,一边是心悦诚服的好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最初那会儿,受衣非雪影响,他对素不相识的明晦兰深恶痛绝。明晦兰刚来衣家做奴隶时,多福也是做过把明晦兰的床铺弄湿,让他没法睡觉。
给姓明的下马威,替少爷出出气什么的。
结果明晦兰通通不计前嫌,甚至在他莫名其妙掉湖里时,递竹竿拉他上来,给他狐裘取暖,还煮姜汤驱寒。
多福顿时觉得自己面目可憎,脏心烂肺,愧疚不已,再也不好意思连名带姓的喊人家。
还是明晦兰说“不必叫我兰公子了,称呼我姓名即可,你我同为衣掌门的奴仆,算是……哥们儿?”
一句话,彻底让多福沦陷。
心慈面软,平易近人,温文尔雅,重情重义,还生的俊美绝伦。
这样的兰公子谁能不爱啊?
可少爷就是不爱啊!
多福愁死了。
正愁的薅头发,听见衣非雪道:“明晦兰是北域三宗的宗主,以后称呼上不许放肆。”
多福愣了愣,忙不迭应下:“是。”
*
风潇四海之内皆是故交,到北域这些天,天天忙的脚不沾地,不是跟这个朋友去逛街,就是跟那个朋友去喝茶。
这日衣非雪才完成每日例行的修炼,就见大表哥风风火火的从外回来,衣非雪给他递杯水,风潇却没空喝,扯着冒烟的嗓子说道:“听说了吗,明,明晦……咳咳!”
风潇大喘口气:“明晦兰得罪半遮面了,大祸临头!!”
衣非雪:“?”
风潇终于有空喝口水润润喉咙了,才端起杯子就被衣非雪一把抢走。
衣非雪急不可耐:“快说,怎么回事?”
第45章 第 45 章 抓了我的人,只有死!……
明宗, 西府。
梅树的涨势喜人,经灵力和草木精华的浇灌滋养,才短短一个月就长到半人高了。
明晦兰还另外空出一处小园子, 钟书问他还想种什么花花草草?明晦兰没回答,但从他胸有成竹的表情上看,是早有主意了。
钟书这日回来, 留神看了眼园子, 土壤已经翻新过了。
钟书说正事:“小主人,郎宗在宛陵城的眼线耳目,全被清除了。”
明晦兰道:“凡是有牵扯的, 无论大小,俱不放过。”
安插细作这东西, 北域三宗都深谙此道。木剑陈更是屡试不爽,派遣青梅竹马进明宗当内应。
而十几年前木宗内斗, 引发宗门内乱的罪魁祸首追其根源,和郎宗逃不了干系。
正是郎青山安排的细作, 在木宗几个长老之间各种挑拨离间, 搬弄是非,导致木宗内讧,自相残杀。
明晦兰回到北域的第一件事,就是号令半遮面反杀,于暗处不动声色的将整个宛陵查个底掉,务必万无一失, 彻底清洗清洗家门口。
果不其然,郎青山的眼线远比他们想象得多。有酒楼里的店小二、有巡夜的打更人、甚至连倒夜香的粪夫都是郎青山的眼线。
还真是手眼通天,啥人都用,防不胜防!
就无孔不入这方面, 明晦兰也得对郎青山竖大拇指。
钟书:“您放心,孙主管办事一向妥当。”
无论是正经有名分的奸细,还是只收过郎青山好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子,全都不放过,清扫的一干二净。
孙主管,在半遮面是吴管事的上官,任谁都会以为他姓孙,他为掩人耳目也就自称姓孙了。
其实他姓明,叫明孙,是明晦兰的远堂堂叔,明宗的旁支之一。
明晦兰确实放心,边有闲暇翻书边问钟书:“我知道你擅长种植花草,不知对食物可有研究?”
钟书会心一笑:“小主人想种瓜果灵蔬?”
“不。”明晦兰看向严阵以待的菜园子,“我要种花生。”
*
宛陵,客栈。
风潇气喘吁吁道:“明晦兰将宛陵城内所有眼线尽数拔除,他这是动了半遮面在宛陵多年经营的命脉,这么兴师动众,半遮面焉能罢休?”
衣非雪放在桌上的右手渐渐收紧成拳。
明晦兰眼里容不得沙子,岂能允许像半遮面这么庞大的组织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宛陵城容不下两个大派。
明宗,半遮面,只能留一个。
更何况半遮面的幕后主人,是疑似和明宗必有一战的郎青山!
一上来就拿半遮面开刀,倒也符合明晦兰果决狠辣不疯魔不成活的行事作风。
风潇在屋里来回渡步:“明晦兰太冲动了,他才回到北域,势单力薄,就算立足心切也不该动半遮面的人啊!”
衣非雪目光沉沉,垂眸凝思。
又听风潇心急如焚的说:“总不会仗着一身修为,就觉得天下无敌了?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郎宗?太不理智了。”风潇急的团团转,踩得地盘“咯吱咯吱”响。
某些时候,明晦兰确实过度自负。
但他绝非性格鲁莽冲动,不计后果的那类人。
衣非雪觉得风潇看到的只是表面,明晦兰是看十步走一步的人,小心谨慎,步步心机,除了自己获利还得让对方吃瘪才爽。
所以明晦兰不仅有足够的后手,甚至还布好了陷阱给敌人跳!
衣非雪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
反正明晦兰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担心。只是风潇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活活把衣非雪转的坐立难安,心不在焉的叫来多福:“你……”
多福不用衣非雪发话,主动道:“少爷,我这就去明宗找明晦——找明宗主!”
衣非雪既不答应也不反对,这就是同意的意思。
多福急急忙忙出门,迎面撞上金掌柜,二人下巴碰脑门,疼的双双捂住痛处龇牙咧嘴。
金掌柜:“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呀?”
多福下巴都要裂开了,眼泛泪花说:“去明宗找明宗主。”
金掌柜忙拉住多福:“别去别去,那边正乱着呢!”
风潇问怎么回事,金掌柜道:“半遮面的人往明宗去了,领头的我认识,是吴管事。他们人还挺多,浩浩荡荡,怪吓人的。”
风潇顿时脸色一白,多福直接两腿一软,带着哭腔朝衣非雪求助:“少爷,怎么……”
少爷人呢?
衣非雪在听到“往明宗去了”五个字时,就借风遁直奔明宗!
前后不过瞬息之间,衣非雪站到西府紧闭的大门前,直接翻墙而入。
院中干净无尘埃,没有狼藉,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但四下无人,衣非雪喊了几声“明晦兰”,没有回应,又叫了几声“钟书”,也无人应答。
人去楼空。
“非雪,你慢点……等等我们。”急忙撵上来的风潇拄着膝盖喘气,边喘边问,“没人吗?”
多福和金掌柜也连滚带爬的赶来了。
明宗无人,一目了然。
多福大惊失色道:“不会是被半遮面的人抓走了吧?”
衣非雪的脸色瞬间难看。
风潇赶紧抓住衣非雪的胳膊,生怕脾气不好的小表弟惹出什么乱子来:“你先别急,这里并无打斗痕迹,可见双方没有冲突。依我看,可能是明晦兰有事正好不在家,半遮面的人扑了个空,就离开了。”
可能?
衣非雪不想听可能或许大概应该。
他甩开风潇的手,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样东西,瞳孔骤然紧缩。
衣非雪捡起相思扣。
和他左手腕上佩戴的相思扣一模一样。
世上仅此一对的相思扣!
风潇甚至来不及喊一声,衣非雪纵风而起,冲天而上!
多福大喊:“少爷您去哪儿?”
风潇简直焦头烂额:“还用问吗,肯定是去捣人半遮面老巢了,快追快追!”
*
风大表哥用词之凿凿,揣摩衣掌门心思之精准。
衣非雪从天而降,四散的灵力掀的整条巷子里的树疯狂摇曳,有几棵脆弱的直接拦腰折断。
门脸上写有“半遮面”三个字的匾额也摇摇欲坠,被罡风生生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风潇使出被鬼追的力气终于撵上衣非雪,并还是来不及阻止衣非雪登堂入室。
风潇捂脸望天。
才说过明晦兰行事冲动,势单力薄就敢招惹得罪半遮面。结果衣非雪这边更胜一筹,单枪匹马的直接捣人老巢来了!
拜托这可不是中土!
这是北域啊,人生地不熟啊,强龙不压地头蛇啊!身在敌后啊!
尼玛,不愧是天生宿敌,都一类人!
日天日地日空气的那类神人!
风潇赶紧进店:“非雪你别冲动,先搞清楚情况再……”
衣非雪老老实实站在大堂。
风潇心说,这么乖?
哦,没人啊,难怪。
风潇松了口气,又猛地反应过来:“没人?”
半遮面也是人去楼空!
风潇忽然想起来,刚才进店时看见门上挂着牌子,写着“歇业”二字。
一楼大堂可以随意走动,再往楼上都设了结界。
风潇伸手碰了碰,看出这是高等级的结界,不好破。
但那只是对于一般修士而言,对凡事都靠碾压式的修为硬攻的衣非雪……
出乎风潇意料的是,衣非雪并未拿着青丝绕把整个半遮面全“嘁哩喀嚓”了,他转身出了店,神识扩散出去,将大半个宛陵城的风吹草动尽收耳底。
有人说:“半遮面怎么歇业了?”
有人说:“你们不知道啊,明晦兰得罪半遮面了。他想彻底掌管宛陵,清除了半遮面一百多个暗桩,半遮面能不报复么。”
有人说:“半遮面的主人不是郎青山吗?”
有人说:“草,那明晦兰岂不是凶多吉少?!”
有人说:“你们别猜了,半遮面倾巢而出,把明宗整个围了,明晦兰被活捉了,我亲眼看见的!”
一语震惊四座,众人七嘴八舌争先恐后的跟樵夫打听。突然,樵夫消失不见了!众人惊恐失色,议论纷纷。
如果有高层次的修士在,必然会看出刚才有大能来过,并使出了“永寂”。
那樵夫直觉眼前一花,风景就大变样,面前多了一个红衣墨发的少年,生的昳丽无双,可目光阴鸷如冰,活活能将人戳穿两个血窟窿。
不等樵夫吓晕,衣非雪说道:“把你看见的听见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明,明晦兰身边有奸细,是半遮面安插的奸细,他被算计了,所以被活捉了……”
然后樵夫就吓晕了。
衣非雪:“……”
多福和金掌柜远远看见街上独自站着的衣非雪,他左手提溜着已经晕死过去的“目击证人”的衣领,右手拿着一条从“案发现场”找到的相思扣。
然后,笑了。
多福:“!”
金掌柜:“!!”
熟悉衣非雪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和风细雨甚至温柔如水的样子,最最危险!
偏偏有人不知道,稀里糊涂的撞上来。
那是千金楼的掌柜之一,准确来说是小掌柜。千金楼家大业大,总共有十个小掌柜,他们都归金掌柜这个大掌柜管。
小掌柜端着一脸喜庆,屁颠屁颠的汇报:“沧澜秘境将在明日卯时开启,千金楼的人皆已就位,衣家弟子也快到了,小的提前预祝您满载而归!”
主子心情不好时,你却笑嘻嘻的?金掌柜想阻止都来不及。
衣非雪:“金牌。”
小掌柜本能把代表身份的金牌给衣非雪。
衣非雪徒手捏个粉碎。
小掌柜傻眼,金掌柜松了口气。
不会看主子脸色的人,被开除是最轻的处罚了,你丫偷着乐吧!
风潇追过来时,后面还跟着九个小掌柜。
风潇先给可怜的樵夫诊脉,确定是惊悸过度导致的晕厥,更可怜了。抬头看向面如煞神的衣非雪,本着好歹是他亲表哥总不会对他痛下杀手的信心,冒着生命危险问道:“非雪,你打听到什么了,明晦兰没事吧?”
金掌柜等九个小掌柜顿时向英勇献身的风大公子,投去感激涕零的目光!
衣非雪:“不去了。”
风潇没听懂:“啊?”
衣非雪道:“沧澜秘境不去了。”
这下不止风潇目瞪口呆,所有人都如遭雷轰,尤其是金掌柜。
人为财死,金掌柜啥都不顾了:“东家你疯了,那可是沧澜秘境,里面随便一件宝贝都值老鼻子钱了!”
九个小掌柜整齐划一的“嗯嗯”点头。
金掌柜:“您要去哪里?”
衣非雪淡漠的看他一眼。
风潇绝望捂脸,这他娘的还用问吗??
衣非雪伸手一指,跟金掌柜问路:“去四方城,是往那边走吧?”
金掌柜瞠目结舌,然后,心脏差点裂开!
这是要血洗郎宗啊!!!
“使不得啊!”金掌柜嘶声力竭。
风潇一把抱住衣非雪的大腿:“三思三思,千万三思!”
衣非雪倒是没拖着风潇走,当然不是怕把弱不禁风的大表哥蹭秃噜皮,而是稍作冷静后,沉着分析道:“首要的是救人。”
风潇差点感动落泪:“对对对!”
衣非雪点点头,笃定道:“所以本掌门该血洗半遮面。”
风潇:“……”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样,你先见见半遮面的主人,先交涉,万事好商量。”风潇问面如土色的金掌柜,“找半遮面办事,不是非得去店里吧?”
金掌柜忙不迭道:“半遮面耳目众多,消息放出去就成!”
衣非雪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商量个屁,谁跟他们商量?抓了我的人,只有死!”
一片静默。
衣非雪怔了怔,解释道:“本掌门手里还攥着卖身契,他明晦兰是本掌门的奴隶!”
众人:“……”
风潇绞尽脑汁,有了!
风潇:“你若冒然打上门去,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撕票怎么办?”
衣非雪不吭声了。
这下妥了,风潇松口气,转头吩咐金掌柜:“快放消息出去,约半遮面的主人戌时前,在宛陵城外一见。”
第46章 第 46 章 千金楼VS半遮面
明月当空, 皎洁万里。
明晦兰端坐在凉亭内饮茶,亭外站着一众明宗旁支,他们形象各异, 有渔夫打扮、有富商模样、有纨绔少爷也有怀才不遇的书生。
他们组成了犹抱琵芭半遮面,隐于无形,胜于未战。
茶香幽远, 轻抿一口, 火候是明晦兰熟练到信手拈来的七分烫口。
他身为明宗人,本该饮自家最具盛名的“月光白”,饶是从小喝喝腻了, 也该习惯北域其他茶才对,偏偏他现在只喝景阳春雨。
在石桌对面不远处跪着一个人, 已经被吴管事打的不成人样,鲜血顺着五官滴答滴答染红了地面, 不出片刻就汇聚成了浅浅的血洼。
吴管事喘着粗气道:“宗主息怒,他已经吃到教训了。”
明晦兰满上一杯茶, 递给吴管事:“打人也是力气活, 吴管事喝口茶歇歇吧。”
他哪里敢喝,直接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那个被打的仅剩半条命的年轻男子,是他的侄子。
可侄子却受到郎宗利益诱惑,当了叛徒!
吴管事只是半遮面众多管事的其中之一,从来没见过主人, 甚至还和外人一样津津有味的猜测主人会不会就是郎青山。
所以当他被孙主管五花大绑,提溜到明宗,并跪在明晦兰面前时,他难以置信到惊掉下巴, 恍然顿悟,原来半遮面的主人竟是兰公子!!
吴管事不得不亲自下狠手打侄子,只希望打得越狠,越能让明晦兰消气,就算残了废了也好,至少留条活命。
打了一顿,说句吃到教训就算完了?孙主管冷飕飕的说:“吴管事这些年为半遮面尽心尽力,宗主知道你侄子所犯之事,你一无所知,所以没有牵累到你。”
吴管事以头抢地:“谢宗主明察秋毫!”
孙主管看向钟书,钟书挥了挥手。
孙主管会意,命人将叛徒拖了下去,拖到哪里,怎么处置,不言而喻。
吴管事悲痛大哭:“宗主开恩,求宗主开恩!他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是受贼人挑唆蒙骗,求宗主……”
明晦兰看了吴管事一眼,很轻的一眼。
却让吴管事如同被雷劫劈中一般,汗流浃背,再不敢多言一句话。
不一样,明宗主和传闻中的兰公子不一样!
兰公子是何等善良仁厚,霁月光风,是芝兰玉树的兰,空谷幽兰的兰。
可眼前这位明宗主,姿容清俊,绝尘如仙,却给人毛骨悚然的森寒,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如同一面镜子,随着光折射出阴阳两面,一面慈悲如佛陀,悲天悯人。一面阴暗如深渊,跌入必将粉身碎骨。
孙主管走近些说:“怪我办事不力,教导不严,竟一时失察让郎宗钻了空子。”
明晦兰给孙主管递茶,温和说:“堂叔,坐。你不必介怀,人么,受七情六欲所控,很难做到矢志不移,在极端的利益诱惑下,你我都一样。”
孙主管心里咯噔一跳:“宗主,我可不……”
明晦兰笑着安抚:“堂叔,我并非含沙射影,你莫多心。”
孙主管没坐,毕恭毕敬的站着喝茶。
明晦兰问起沧澜秘境将开,各方势力的情况。
北域各地修士自然枕戈以待,而灵墟大陆各地的修士也蜂拥而至,最斗志昂扬的非千金楼莫属。
孙主管感觉明晦兰对千金楼楼主的身份很感兴趣,于是进言道:“宗主,可要半遮面探一探千金楼楼主是谁?”
那可是一位传奇人物,以一己之力让万贯城成为中土最富饶的都城!此人聪敏果敢,既让自己揽入金山银山,又造福修为低弱的凡夫俗子们,有人说他无奸不商卖的死贵死贵,有人对他感恩戴德通过买卖符咒养家糊口。而所有人都毫不怀疑他的深藏不露,修为至少在中土排名前三,方能画出那些高品阶的符咒。
钟书也有些激动,等明晦兰发话。
怎料明晦兰竟轻描淡写的说:“不必。”
钟书急道:“小主人,您之前不是也很好奇吗?”
明晦兰又倒一杯景阳春雨,这次没有喝,而是放在鼻下轻嗅茶香。
他确实很好奇,现如今也迫切的想撕开千金楼楼主的神秘面纱。
不过,既心急又不急,既想知道又觉得保持那份神秘、静候云开月明,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因为明晦兰心里早有猜测,并对这个疯狂大胆的答案有了七成把握,所以,反倒不急着刨树搜根了。
钟书观察着明晦兰的脸色,诧异道:“难道小主人知道是谁?”
明晦兰静默半晌,说:“钟叔,你觉得千金楼楼主,会不会就是衣非雪。”
钟书是坐在明晦兰对面一起饮茶的,听到这话,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差点当场折下去!
“这怎么可能!”钟书嗓门扯老高,一脸的天方夜谭。
“小主人您糊涂了,这是不可能的。那千金楼楼主至少年过五十,是个德高望重的大能,是大能中的大能啊!”
钟书激动的抓住明晦兰的手,恨不得把小主人脑子撬开,把对衣非雪的偏爱一刀一刀刮的一干二净!
就算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要这么大光环吧?
老奴那能谋善断颖悟绝伦的小主人哟,被衣非雪嚯嚯成什么样了!
“衣非雪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只是个小孩,何来威信号令那么多能人异士给他打工?再说了,千金楼建立至今已有五年,也就是说衣非雪年仅十四岁就创立千金楼了?太离谱了吧!”
钟书苦口婆心的分析:“您要说是衣非雪他爹,那还勉勉强强说得过去。”
明晦兰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逆天了,所以他有三成保留,只敢笃定七成而已。
不过若说逆天,至今为止发生在衣非雪身上的事,哪一幢不骇人听闻?事实上他出生时弄出来的乱局就很逆天了,任何不合常理的事交给 衣非雪来做,似乎都会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明晦兰道:“你说号令,这有何难?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便是大能也有手头紧缺的时候。”
钟书心说妥了,小主人很认真,这是要跟自己据理力争啊。
钟书拿出最有力证据:“金掌柜是千金楼的大掌柜,他可是称呼衣非雪为东家,不是楼主哦!”
明晦兰一时卡壳,钟书说的都对,但他还是觉得……
有半遮面的属下过来,孙主管迎了上去,耳语时,一向沉着冷静的孙主管竟失态了,满脸的错愕和惊讶,回来禀告道:“宗主,衣非雪被千金楼囚禁了!”
明晦兰表情当场一片空白:“?”
钟书:“??”
孙主管:“就前不久在宛陵发生的事,好像是千金楼内部意见不和,发生了内讧,然后……”
明晦兰放下茶杯,心念一动,人已经消失在凉亭,直奔宛陵。
入城后,明晦兰直接去了衣非雪居住的客栈。
敲门三下,无人应答,明晦兰等不及推门而入。
人去房空。
明晦兰问店小二,对方说衣掌门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店小二:“对了,小的听人说衣掌门被人寻仇,十多个人给他围了,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千金楼。”
明晦兰的表情极其复杂。
他走出客栈,将神识外放出去,铺盖到半个宛陵城。
熙熙攘攘,尽在掌握。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前有半遮面报复明晦兰,现在衣非雪又让千金楼逮起来了。”
“不对啊,衣非雪不是千金楼的东家吗?”
“内讧有什么稀奇,明隐竹还杀亲爹呢!”
“我听小道消息讲,明隐竹不是明如松亲儿子。”
“去去去别打岔!衣非雪是千金楼的东家没错,但他手握龙珠龙魂龙骨,连千钧老妖都垂涎三尺的至宝,纵使千金楼楼主见多识广,也生出觊觎之心了吧!”
“那可是衣家掌门,千金楼吃罪的起?”
“楼主可是大能中的大能!人外有人,衣非雪又不是天下无敌!”
“不可能吧?楼主觊觎自家人的法宝,痛下杀手,真不怕背上背信弃义蛇蝎心肠的骂名?”
“凭楼主的修为,这三样宝贝用上直接飞升去灵界了,谁还管你凡间骂名?你们别不信,千金楼的十个小掌柜加上大掌柜倾巢而出,把衣非雪团团包围,我亲眼看见的!”
下一秒,夸夸其谈的樵夫被人揪住脖领子。
只见那人白衣墨发,生的俊美无俦,然,面色冷肃泛着杀气。
“你看见什么了,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樵夫抖似筛糠:“是衣非雪来找我的,我我吓晕了,我我我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把衣非雪围了,剑拔弩张,好恐怖的啊!对了,有个被叫做风神医的公子,他身受重伤趴在地上,抱着衣非雪大腿求他快逃。后来,后来他们都被活捉了。”
樵夫这回没晕了。
明晦兰仅凭这些断续模糊的只字片语,完美勾勒出了事情经过。
衣非雪怕是误会了,以为半遮面是去明宗报复自己的,于是衣非雪赶往明宗,自然什么都没有。
偏偏那么巧的,衣非雪捡到了相思扣,更加信以为真。正当心急如焚的到处找人时,怎料,因身怀至宝遭遇自己人背刺!
千金楼!!
明晦兰目光阴鸷,森寒彻骨,追过来的孙主管只一眼就被吓得两腿发软。
“小主人您别急。”钟书凭借毕竟是看着明晦兰长大的老奴、必然不会迁怒他的信心,斗胆开口,“衣非雪在中土的地位和势力摆在那里,千金楼楼主不敢胡来的。”
孙主管等人顿时朝舍生忘死的钟老头、投去铭感五内的目光。
明晦兰:“千金楼还可以跟徐家合作。”
钟书:“啊?”
完了,小主人魔障了,徐家那不入流的世家也能排上号?
若明晦兰足够冷静,必然不会说出这么愚蠢至极的话。
可没辙,他现在不冷静,也压根儿冷静不下来。尤其是想到衣非雪去明宗“救自己”,可到处寻不见人,只找到一条相思扣时的心急如焚,明晦兰就没法冷静。
“所有人,去找衣非雪的下落!”
钟书和孙主管对视一眼,都十分聪明的没有提“沧澜秘境还有不到半天就开了哦”这件“小”事。
钟书:“千金楼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年连面都不露,与其咱们找他,不如主动把他约出来,当面交涉,为了衣掌门安全着想,先礼后兵。”
明晦兰还保留着理智,他倒是想直接杀去中土,血洗了千金楼。
可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撕票怎么办?
钟书道:“人人都知道您和衣掌门的关系,未免节外生枝,您不妨以半遮面主人的身份约他一见。”
明晦兰点头,让孙主管立即去办。
过了会儿,两个半遮面的下属跑来汇报,孙主管一炷香之内露出两次“天崩地裂”的表情,忙转述给明晦兰:“宗主!千金楼楼主约您戌时前,在宛陵城外一见!”
*
茶已经凉了,衣非雪一口没喝。
就在这时,金掌柜从外气喘吁吁跑进来:“东家,您说这事儿可太巧了。就在刚才,有自称是半遮面的人找到咱们在外解手的账房,说半遮面主人约您见面!”
衣非雪怔鄂:“几时,哪里?”
金掌柜简直哭笑不得:“戌时,宛陵城外。”
风潇忍不住叹道:“还真是心有灵犀。”
衣非雪只想冷笑。
也好,甭管半遮面的主子抽的什么风突然要和他见面,总归能见到就行。
至于他的庐山真面目……管他是不是郎青山呢,爱是不是!反正衣非雪和他交过一次手,虽然只有短短两招,但对郎青山的修为大致有谱。
衣非雪边去城外的路上,边在心里盘算着,十里范围内,百招出头,他必定生擒半遮面的主人!
到时主动权就在他这里,放了明晦兰,晚一会儿就切郎青山一块肉,他肉多,衣非雪的青丝绕也足够锋利,他保证可以切得薄厚均匀,切口平整丝滑如艺术品。
呵呵呵呵!
风潇、金掌柜:“……”
衣掌门又笑了,好尼玛恐怖啊!
没错,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好商好量能有好结果。
就是奔着大打出手来的!
城外有座凉亭,衣非雪坐在亭内,金掌柜陪在身旁,风潇等人隐于暗处,以防备万一。
衣非雪拄着下巴静候,看似气定神闲,然而,青丝绕已经在器主极度的怒火下变得亢奋成狂!
衣非雪心想要不要干脆别谈,上来就干。
衣非雪察觉到灵力波动,振奋抬眸,来了!
数道灵光从天而降,衣非雪振衣而起,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直射来人——
半遮面主人,白衣墨发,浅灰色的眸子映着寒凉月光。
衣非雪:“??”
已经在指尖蓬勃跳动,准备大杀特杀的青丝绕——憋住。
千金楼楼主,红衣墨发,狭长的凤眸浸着森森杀意。
明晦兰:“??”
已经在灵台酝酿成型,半出鞘的归尘——哑火。??????
衣非雪:“你怎么在这儿?”
明晦兰:“你怎么在这儿?”
他们震惊万分,异口同声的质问。
然后,双双目瞪口呆。
钟书、孙主管、以及后面一排的半遮面属下:“!!”
金掌柜、多福、风潇、以及远处一群的千金楼属下:“!!”
所有人,众脸懵逼。
一只乌鸦路过:“嘎——嘎——”
第47章 第 47 章 衣非雪和明晦兰激战死斗……
空气究竟凝固了多长时间, 没人算过。
无关人等迅速撤离,四面漏风的凉亭只剩下两个人。
站在亭内左边的,是掌管北域明网暗网、深藏不露的半遮面主人。
站在亭内右边的, 是掌握中土经济命脉、登峰造极的千金楼楼主。
他们四目对峙,气氛凝结,千钧一发。
呃, 并不是!
他们面面相觑, 气氛尴尬的一笔。
衣非雪郁闷的想,他活了十九年,从没闹过这么大的乌龙。
明晦兰也郁闷的想, 他也活了十九年,自诩聪慧过人, 神机妙算,怎料一朝翻船, 贻笑大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 似乎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打破僵局。
明晦兰:“你……”
“别说话。”衣非雪抬手制止, “让我静静。”
明晦兰啼笑皆非,是该冷静冷静。
夕阳西下,橙红的霞光铺满半边苍穹,层层尽染。
衣非雪突然开口:“你是半遮面的主人?”
明晦兰:“是。”
明晦兰也问:“你是千金楼的楼主?”
衣非雪:“嗯。”
明晦兰:“……”
衣非雪:“……”
真是日了狗了!
明晦兰噗嗤一笑。
衣非雪回眼瞪他。笑个屁,有什么好笑的!不觉得……荒唐吗?
“你笑什么?”衣非雪心里窝火,虽然知道这火不该冲明晦兰去, 但不好意思,这里只有明宗主一个人,只能无辜当沙包。
明晦兰敛起笑意,垂着眸子摇了摇头。
明晦兰先走到石桌前坐下, 将随身携带的茶具摆好,再引山泉水过来煮沸,添上少些景阳春雨,斟一杯给衣非雪,再斟半杯给自己。
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直至今日,衣非雪才深切佩服明晦兰的心志和定力,反观自己,就显得很气急败坏。
骄傲如衣非雪,被戏弄了必然不爽,偏偏罪魁祸首是谁?好笑不好笑?是他自己啊哈哈!
明晦兰又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抿唇微笑:“七成烫口,不喝就冷了。”
衣非雪坐到桌前,没碰杯子。
明晦兰也没再劝,自己饮了半杯,边喝边说:“半遮面的成员,分明卫和暗卫,顾名思义,明卫就是孙主管和吴管事那样行走在公众视野前的,他们的身份透明。此次之乱,是暗卫当中有人变节,此人是吴管事的侄子。”
衣非雪看向他。
明晦兰:“孙主管察觉此事后,便带人来了明宗。”
所以城中人们才说,半遮面浩浩荡荡的“杀上”明宗。
衣非雪一阵无语,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想把那些凭空造谣的人拖出来,暴打!
衣非雪看一眼明晦兰。下意识拿过茶杯,景阳春雨的独特茶香,七成烫口,是他喜爱的温度。
不怕外患,就怕内忧。
古往今来多少辉煌宗门,都是因内奸或叛徒从中作梗,分崩离析。
明晦兰看出衣非雪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宽慰道:“吴子杰并非半遮面的核心人员,接触到的都是片面,但谨慎起见,还是暂时关停了店铺,半遮面的内部需要清洗一番。”
明晦兰道:“就是在这里,我解决掉吴子杰。恰逢此时,城中却传来你被千金楼抓走的消息。”
衣非雪冷笑一声:“这你也信?”
他是被兰公子小瞧成什么样了?
靠!!
明晦兰深深注视,只是微笑。
衣非雪顿时一阵心虚。
说人家傻了吧唧的连这都信,自己不也跟个缺心眼似的轻信谣言了吗?
还哼哧哼哧的去明宗救人呢,还扬言要屠了郎宗呢,还放话要血洗半遮面满门呢,还气势汹汹要把半遮面主人切成一片一片的呢!
靠靠靠!
这下被明晦兰数落了吧?
真是嚣张得意了二十年,阴沟里翻船,好死不死的偏偏落到宿敌手里了,这大把柄闹得,指不定要被明晦兰揪着不放笑话多少年!
衣非雪脸上臊得慌,却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明宗主又聪明到哪儿去了?还不是被旁人三言两语,就劳师动众。”
“就算我不是楼主,任何势力门派只要想在中土立足,就都要看我衣非雪的脸色!我若笑,他们相安无事,我若怒,他们尸骨堆山。旁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足智多谋未卜先知的明宗主也信了,一点脑子都没有。”
明明在嘲笑明晦兰,却又好像数落了自己。
衣非雪后悔不迭,头疼得很,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明晦兰更是给予四两拨千斤的会心一击:“彼此彼此。”
衣非雪:“……”
明晦兰慢条斯理的浮去杯中茶末,烹茶的手法十分娴熟。
暂不提茶煮的好不好,单单是从旁观看明晦兰烹茶,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风景画。
碧色的玉杯衬得修长双手愈发白皙。
衣非雪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看,略过掌心,在空荡荡的腕骨上停留一瞬,匆匆路过,不动声色。
明晦兰好像试图挽尊:“有个樵夫,说你被千金楼生擒了,他亲眼所见。”
衣非雪呆了呆,神情复杂:“我也遇到个樵夫,说你被半遮面活捉了,也是亲眼所见。”
明晦兰:“……”
衣非雪:“……”
这樵夫真他奶奶的是个人才!
砍柴下山途中撞见孙主管率领半遮面众人“杀上”明宗,好奇心驱使屁颠屁颠去凑热闹,结果偷听了个稀碎。就凭“叛徒”、“拿下”两个关键词,脑补出了“明晦兰身边有奸细,被算计并且被活捉”这桩天衣无缝的爆炸新闻!
明晦兰也哭笑不得。
还是这位樵夫,被衣非雪吓晕了之后,在合适的时间正好醒来,眯着眼睛偷看,结果又看了个稀碎。就凭“风潇抱大腿”、“十个掌柜站成一圈听楼主训话”两个画面,脑补出了“身受重伤的表哥掩护衣非雪快逃,但衣非雪还是被活捉”这桩无懈可击的爆炸真相。
明晦兰自残形愧的扶额,真是自鸣得意了半辈子,却“栽”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衣非雪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听风就是雨。
他自诩伶俐过人,结果也偏听偏信,以讹传讹,一股脑就掉坑里了。
与其埋怨樵夫造谣,不如怪自己捕风捉影些有的没的。方才心想把所有造谣的人拖出来暴打一顿,其实最该做的,是自扇耳光。
衣非雪才消下去的邪火死灰复燃,烧的五脏六腑都难受。
明晦兰眸光轻轻垂落下去,莞尔:“关心则乱。”
衣非雪心脏骤然惊颤。
刹那间,他有些惊慌失措。
甚至第一反应是避开明晦兰的脸,生怕明晦兰突然抬头会对上目光。
衣非雪望着亭外,却能感觉到明晦兰在注视自己。
如果眼神有温度,那么他的侧脸已经被烧的滚烫滚烫了吧?
明晦兰:“非雪。”
衣非雪心脏又是一颤:“不许叫我名字。”
他本想气势汹汹的厉喝,可话真正出口,却莫名的底气不足,甚至尾音给人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晦兰很听话的改口:“衣掌门。”
衣非雪心口霍然一松,面色却好转不过来。
他其实早就明白“邪火”从何而来,不是折腾一通却闹出乌龙的困窘不堪,而是经事实考验,被猝不及防的扇了无数个耳光!
事实告诉自己,你认真了。
无论多嘴硬,你动心了。
正因为连自欺欺人的余地都不剩了,所以才狼狈不堪,气急败坏。
明晦兰捅破了那层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透明的窗户纸。
关心则乱。
他们并非听风就是雨的蠢人,却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论是衣非雪还是明晦兰,在听到对方有难时,第一反应不是求证,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步步为营,缜密设局,而是理智全失,什么都顾不得了。
明明有很多的方法可以解决问题,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最简单粗暴,也最能反应真实内心的做法。
他们都是历尽千帆、走地狱淌着血路活过来的人,早已练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坚定道心,冷静沉着,指顾从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衣非雪头顶笼罩下阴影,是明晦兰站了过来,不等他反应,肩上一沉。
明晦兰握着衣非雪的肩骨,眸光幽深,隐含情意:“你方才问我何故发笑,我笑是因为我开心。”
衣非雪轻哼一声:“两个傻蛋被彼此莫名其妙的戏弄了一番,折腾个够呛,有什么开心的?”
抬头看人,衣非雪怔了怔。
明晦兰被黄昏温柔的光芒包围着,他立于光中,惊若天人。
衣非雪听见他说:“我开心你的犯傻。”
下一秒,衣非雪看不见夕阳,更看不清明晦兰了。
因为夕阳被挡住,而明晦兰距离得太近太近,反而看不清了。
他深吻他的唇,相比第一次的生疏,更熟练也更理直气壮,甚至无师自通了些挑逗的技巧。
寥寥几下挑拨,缱绻旖旎。
处于被动可不是衣掌门的风格,他凤眸微厉,立即反客为主,凶得很。
衣非雪可不会什么耳鬓厮磨的温柔技巧,只会像啃萝卜那样生啃,弄得两个人你进攻我也进攻,你不退也休想让我退,本是缠绵柔情的亲吻愣是被横冲直撞的衣掌门搞得有点像……
丧尸互咬。
学以致用,看来当年没在环琅白混,这不都用上了?!
说来也怪,明晦兰既没有相好的也没有通房丫鬟,从哪儿学的这些这些?看来这人不仅伪善,还假正经!
明晦兰一开始做好被衣非雪拒绝的准备了,怎料衣非雪非但接纳了吻,还给予回应。
虽然方式激烈了点,却给予明晦兰新的刺激,他心想果然如此,比起温柔的缠绵,这种凶狠的吞噬才更符合衣非雪的性子,也更符合他们二人之间的特殊氛围。
一生宿敌,即便是亲,也要亲出血来!
明晦兰食髓知味,但衣非雪亲够了,冷酷无情的把人推开,不让啃了。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衣非雪的嘴唇仿佛也被夕阳融化了一般,红艳饱满泛着旖旎的水色。
明晦兰有些不知餍足。
衣非雪可没陪他色令智昏,容颜清冷的理了理被弄乱的衣领,正要拢头发时,被明晦兰抢先夺过,一缕一缕的归拢到衣非雪身后。
明晦兰边弄边说:“你是千金楼楼主,金掌柜怎么称呼你作东家?”
衣非雪心想,莫非是这个称呼封印了兰公子的智慧?顿感好笑,解释道:“我救济他的时候,他就唤我东家,当时我安排他在衣家钱庄做事。后来创建千金楼,我让他担任大掌柜,称呼也就没改。”
明晦兰了悟的点点头,帮衣非雪整理鬓发时,衣非雪瞥见他空白的手腕。
方才明晦兰说,他就是在这里处置了叛徒吴子杰,要不是明晦兰主动交代,衣非雪还真难从“一干二净”的案发现场查出蛛丝马迹来。
“我以为你会按兵不动,将计就计。”衣非雪心想,打草惊蛇不是明晦兰的一贯做派。
就拿叛徒这事举例,有些人会直接杀掉叛徒,而有些人会反向利用,不仅让叛徒死的极惨,还会趁机算计一把幕后黑手。显然,眼不容沙、心狠手辣的兰公子属于后者。
明晦兰神秘莫测的一笑。
衣非雪瞬间了然。
怎么说来着?明晦兰早有筹谋!
之所以干净利落的处理掉吴子杰,是因为没用了,还留着作甚?
衣非雪倒是蛮好奇明晦兰怎么算计郎青山的。
“想知道?”明晦兰眼底含笑,朝衣非雪递出手腕,“帮我戴上。”
衣非雪故意装傻:“什么?”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手腕上的相思扣:“你捡到了吧。”
“是捡到一个垃圾。”衣非雪懒懒靠在石桌旁,冷笑,“某人不是扔了么!”
明晦兰愣了下,猛地忍俊不禁,眼底染着宠溺道:“生气了?”
气你个大头鬼!
衣非雪白他一眼,嗤笑道:“太把自己当回事。”
明晦兰听着衣掌门的气话,格外悦耳,他端着诚恳的目光,嗓音都放轻柔了:“实在是事出有因,我要下地种花生,翻土浇水,怕弄脏了相思扣,这才摘了。”
明晦兰语气讨好的说:“是我的错,以后再不犯了。”
他认错的态度良好,弄得衣非雪都不好意思斤斤计较了。
尤其是那句种花生,听得衣非雪心里一喜,又一软:“花生?”
明晦兰笑道:“刚刚种下,快的话半个月结荚,一个月就能成熟。要去看看吗?”
拿花生就想把他骗回家?
呵,痴心妄想!
衣非雪态度恶劣道:“爪子伸过来。”
明晦兰忙交出去。
衣非雪拿出相思扣,动作粗鲁的给他系上。
明晦兰缩回胳膊,冲着夕阳摇一摇,笑了。
从衣非雪的角度看,就像一个失而复得心爱宝物的孩子,泛着惹人心软的傻气。
明晦兰忽然说:“把手给我。”
衣非雪不懂明晦兰搞什么名堂,但本能递出手,只见明晦兰用手指在他无名指指肚一摸,衣非雪感到被蚊子咬似的细细刺痛,一滴精血涌了出来,明晦兰将它滴到自己的相思扣上。
如同日照下的血宝石,相思扣亮的灼眼。
明晦兰又快速取自己一滴精血,滴到衣非雪腕间的相思扣上。
刹那之间,衣非雪感觉到不一样。
明晦兰的存在更鲜明了!
无形之中由血魂牵引,密不可分。
明晦兰右手握住衣非雪的左手,一对儿相思扣相依相偎:“这回就不用担心再丢了。”
衣非雪恍然大悟。
明晦兰曾说相思扣是一对儿的,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相思扣不断,二人同心永结。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同心,永结。
衣非雪猛地把手抽走,被头发挡住的耳根通红。
夕阳褪尽,夜幕低垂。
月色如水,浣溪天地无尘。
明晦兰笑问:“真不跟我回去……”顿了顿,道貌岸然的说,“看花生?”
衣非雪脸色复杂。
他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气势汹汹,弄得全宛陵城都知道“出大事了”,过不了半天,整个北域定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青丝绕磨得根根笔挺,归尘也擦得铮明瓦亮。
要不干脆打一架吧!
现在这样显得虎头蛇尾,怪别扭的。
衣非雪用眼神暗示明晦兰,该有始有终,不干一架总觉得缺点什么。
明晦兰哭笑不得:“……”
总是不胫而走的消息没有让衣掌门失望。
很快,关于“千金楼和半遮面约战宛陵城外”这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在整个北域传开。
更震惊全灵墟大陆的是,千金楼楼主身份大揭秘,正是神清骨秀、风华绝代的衣家掌门人衣非雪。
同时,半遮面主人身份大公开,正是高山景行、惊才绝艳的明宗宗主明晦兰。
简直是戏剧化的交锋,命中注定的宿敌!
后来呢?
后来当然是干起来了!
本就是死敌啊,能不打吗?
他们继明宗东府一战后,又打的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打的比任何一次都激烈,打到披头散发衣不遮体,打到青丝绕和归尘都扔了,二人抱在一起用手挠用牙咬,你啃我我啃你,你抓我我抓你,不死不休,实在太惨烈了!
人们口口相传,如火如荼,“衣非雪和明晦兰激战死斗到抱在一起啃咬”这件事,呈沸腾之势,在灵墟大陆传的一发不可收拾。
第48章 第 48 章 这俩人若是强强联手了,……
“快让小的看看, 明宗主咬您哪里了?”多福端着药膏围前围后,伸手就要扒衣非雪衣领。
被衣非雪一巴掌糊一边去。
风潇轻咳一声,让委屈巴巴的多福别闹了。
多福心说自己担心少爷吹弹可破的皮肤, 咋成胡闹了?临走前还嘀咕:“明宗主怎么能咬人呢!我们少爷细皮嫩肉的,他也忍心下嘴。”
风潇被自己的唾沫呛到。
正因为细皮嫩肉白里透红才控制不住下嘴啊!
风潇道:“人都走了,在亲表哥面前别不好意思。”
衣非雪:“?”
风潇努力端正自己的姿态, 严肃并不失温柔的说道:“不然拿我当大夫看待, 在医者面前不必有羞耻心。”
衣非雪终于反应过来大表哥话里话外说的啥:“……”
“我以为那些离谱的传言只能骗骗多福。”
“离谱吗?我觉得挺靠谱啊。”风潇眨着无辜的桃花眼。
衣非雪:“……”
“为博人眼球,难免有些夸张的成分在,但具体的大差不差。”风潇笑盈盈的, 真是难得有机会在衣非雪面前扬眉吐气,“你这张嘴呀, 在别人面前硬硬就算了,在我这位三岁就会望闻问切的神医面前就别嘴硬了。你瞧, 你嘴唇现在还肿着呢!”
衣非雪:“……”
衣非雪起身就走,风潇唤道:“要找镜子吗, 我这里有。”
但凡风神医换个猥琐点的表情, 而不是一派正气的模样,现在已经被揍的满地找牙了。
衣非雪朝外喊多福进来梳头,天快亮了,准备准备该去沧澜秘境了。
风潇叫衣非雪:“你过来。”
衣非雪没过去,还是风潇主动把一个巴掌大的药瓶交给衣非雪,语重心长的交代道:“适量涂抹, 消肿止痛,见效奇快。”
衣非雪一呆:“?!”
什么玩意儿!
且不说他没吃到明晦兰的元阳,就算真的双修了,姓风的凭啥认为自己是下面那个??
眼瞅着衣非雪的表情逐渐难看, 风潇只当小表弟是害羞了。
年轻人嘛,脸皮薄,尤其是衣非雪这种不近男色也不沾女色、至今还是雏鸟的纯情少年。初尝云雨还是在野外,露天的,四面透风的,咳咳……
表弟是自家的,风潇了解。所以罪魁祸首只能是明晦兰,真看不出来,衣冠楚楚的兰公子内里这么狂野啊!
如此说来,大家传的他们“衣不遮体乱肯乱咬战况激烈”也并非言过其实。毕竟都有胆色打野战了,又是热血方刚的少年人,难免不知节制。
风潇大开眼界,越想越羞涩,也红了耳根。
衣非雪不知道风潇在脑补什么,如果知道,定要引来九霄瑶池水使劲冲一冲大表哥的满脑袋废料。
衣非雪暂时没空计较,先记着账。
风潇牵肠挂肚道:“非雪你记得涂上啊!不然等会儿进秘境夺宝,你有伤在身不方便的!”
衣非雪差点撞上门框。
风潇操心极了:“听表哥的话,千万千万记得上——”
衣非雪反手打了道禁言咒过去。
*
前往沧澜秘境的路上,衣家弟子赶来和掌门人汇合。
领头的两个长老一个是衣非雪的堂伯,一个是堂叔。
两个心焦如焚的长辈见到衣非雪四肢健全,能走能跳能骂人,最关键的是皮肤完好,非但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坑坑洼洼血肉模糊,反而容光焕发,看着倍儿精神!
衣家众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听说衣非雪和明晦兰激战死斗抱在一起啃咬时,全都担心坏了,日夜兼程,忧心如焚。
已经做好看见一个满身血痂并惨遭毁容的掌门人的准备了。
——可见流言有多离谱!
秘境位于沧澜山脉最深处,天下攘攘皆汇于此。
衣非雪率领衣家弟子、连同以金掌柜为首的千金楼众人到时,现场喧嚷的氛围忽地一静,下一秒,群起沸腾。
北域各个道宗的弟子翘首以望,议论纷纷:“是中土第一,衣家掌门人!”
“他果然是千金楼楼主?!”
“太惊人了,原来他这么年轻!不是说千金楼楼主是个年岁过百的老翁么。”
“小小年纪就有这番成就,既是衣家掌门,又是千金楼主,靠,咋啥好事都让他一人占了?不公平,这狗娘生的天道,忒不公平!”
衣非雪一目百行的快速略过密密麻麻的人,凌傲的凤眸端着傲世轻物的张扬,而被他瞥到的人,哪怕只是“匆匆路过”瞄了一眼,都受宠若惊,仿佛被仙人扶顶,激动的面红耳赤。
衣非雪看见木华年了。
被衣掌门“真正注视”的木华年,瞬间收到不知多少人的羡慕嫉妒恨。
木华年:“……”
木代理宗主觉得还是笑一下比较好,并远远地朝衣非雪挥挥手,以示亲切友好。
就在这时,相思扣给予衣非雪特殊的感应,他回头望去。
中土各个仙门的修士望眼欲穿,七嘴八舌:“是北域第一,明宗宗主!”
“兰公子涅槃重生,风采更胜往昔。”
“真没想到,他还是半遮面的主人。”
“太震撼了,原来他这么年轻,还是个男的,不是说半遮面的主人是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么。”
“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既是明宗宗主,又是半遮面首领,靠,咋啥好事都让他一人占了?不公平,这狗爹养的天道,忒不公平!”
明晦兰看向衣非雪,衣非雪也看着他。
埋在袖袍中的相思扣并没有温度,却烫的腕骨发痒。
众人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他们在对峙,要打吗要打吗?”
“怎么办,他们若打起来咱们会不会遭殃啊?别拉我,我得赶紧找掩体!”
“他们昨晚上才打过,还要再打吗?”
有人悲绝的哀嚎道:“求二位大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群小卡拉米吧!”
衣非雪和明晦兰双双一愣:“?”
与此同时,有强悍灵力靠近,众人齐齐望去,是北域三宗之一的郎宗来了。
郎青山强大的神识老早就听见那句“北域第一,明宗宗主”,心里顿时窜起一团火,眼下谁也不看,只想把那个“真几把能吹牛逼”的某某人薅出来。
“北域有三宗,何时轮到他明宗一人耀武扬威了?”郎青山看这群见风使舵的废物们就火大,一味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不知羞耻的引以为荣!
众人不冒头,才不当炮灰。因为他们的实力不足以承载郎青山的怒火,木华年就敢:“想必郎宗主为了沧澜秘境养精蓄锐,直到刚刚才出关吧?”
不用郎青山接话,木华年十分乐于助人的给他科普:“郎宗主啊,你错过了很多。”
郎青山心说木华年这般得意,是彻底沦为明晦兰的狗腿子了啊!
然后木华年嘚嘚瑟瑟的说,郎青山嗤之以鼻的听,听着听着,瞳孔巨震。
“你说什么?!”郎青山声调几乎变了,猛地看向远处跟衣非雪“对峙”的明晦兰。
这小兔崽子居然,居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半遮面的主人?!!
郎青山瞬间想起吴子杰来,吴子杰是明宗的外门弟子,虽说远了点,但好歹能接触到明晦兰,教唆为细作替他盯紧明晦兰的一举一动,再适合不过。
而更惊喜的是,这个吴子杰身份还不简单呢,居然还同时兼任半遮面的暗卫。
对于半遮面主人的真实身份,郎青山比谁都想知道。
首先,他想在北域称王称霸,这个毒瘤一样野蛮生长的半遮面势必要除掉。
其次,全天下都在谣传说半遮面的主人是自己?
真尼玛离谱他娘给离谱开门,离谱的郎青山自己都怀疑了,难不成自己有“心魔”?“心魔”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操控他的身体创建了半遮面这么牛逼的组织?
郎青山问过吴子杰你家主人是谁,可吴子杰这没用的东西,压根儿没见过主子。
郎青山目眦尽裂。
怎么会是明晦兰呢!一个未及弱冠的小孩啊!
郎青山再仔细想想,顿时细思极恐。
半遮面的创立最早能追溯到一年半前,也就是说,早在明宗灭门之前,明晦兰就暗暗培养自己的人手了?!
郎青山生平头一遭、在一个晚辈少年身上感到毛骨悚然。
他握紧拳头,唤来亲信,咬牙切齿的说:“你速派人去找吴子杰。”
亲信领命去了,越来越多的修士朝沧澜秘境而来。
郎青山头疼欲裂,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秘境夺宝,他急于求成所以用力过猛,现在不止头晕目眩,灵脉也隐隐作痛。
另一边,中土各方势力纷纷而至。
季禾远远跟衣非雪打招呼,同路的还有周老先生——他用新长出来的那条胳膊挥啊挥:“清客!”
衣非雪心中慰藉。
还有吹胡子瞪眼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徐甘来。
徐掌门不服,觉得天道不公!他明明很努力了,却什么都做不成,而衣非雪和明晦兰随随便便就令举世哗然!
灵墟大□□分天下,以西为西疆,是妖族的地盘。以南为南辽,那边比较荒凉不提也罢。
人类修士真正的集聚地,就是中土和北域。而眼下局势澄澈分明,中土是衣非雪的天下,北域将是明晦兰称帝!
而凭他们的能耐似乎远远不止于此!
千金楼,掌握大半个灵墟大陆的经济命脉,贩卖符咒法器灵丹仙药供不应求,往严重了讲,这是掌握了天下大半修士的生死存亡,他们都要跪求人家给予的资源苟活于世!
半遮面,掌握大半个灵墟大陆的中枢,编织成天罗地网,无孔不入,哪里有不世出的法宝他们第一个知道,哪里有好处他们首先洞察,甚至能根据各门各派的纷争矛盾搅动风云,左右天下大局!
他们一个在地上,揽尽天下钱财;一个在地下,掌握四海风声。
在双方的领域内,皆成垄断之势!
靠靠靠!
太可怕了!
衣非雪的容色桀骜凌人,目光睥睨,眼波如刀。
明晦兰的面色温润清雅,目光内敛而不失威凛。
——幸好,他们是宿敌!他们你死我活,不共戴天。
汗流浃背的徐甘来以及众人、呼出一口胆战心惊不寒而栗的热气。
这俩人若是强强联手了,那还有别人的活路吗?
幸好幸好!
阿弥陀佛,天道保佑。
*
旭日东升,沧澜秘境准时开启。
众人回过神来,争先恐后的闯入秘境。
入口是一样的,但进入秘境后会随机散落。
衣非雪不慌不忙的抬起手腕,相思扣一闪一闪亮晶晶。
他忽然有点想笑,没啥原因,就是情不自禁的笑了笑。
然后听到有人喊他:“清客。”
衣非雪看着明晦兰走过来,懒懒的靠上树干。
在后脑距离树干仅剩一掌的距离时,被明晦兰的手掌垫住。
下一秒,他的下巴被勾起,饥渴难耐的唇吻了上来。
第49章 第 49 章 他敢拼,也够狠!……
秘境虽辽阔无边, 但也并非没有尽头,碰到熟人的概率虽小,还碰到活人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衣非雪亲的差不多了, 果断推开明晦兰。
虽说天生圣体的滋味越尝越新,越吃越上瘾,但聪敏的衣楼主最善饥饿疗法。
见面可以亲, 但只让你亲七成满足。
只是亲吻就让灵台这么舒服, 难以想象若是双修,得到天生圣体元阳的那一刻,得爽飞到什么程度!
衣非雪有些亢奋,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风花雪月的时候。
衣非雪神情冷艳:“等会儿遇到好东西了,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还沉浸在温柔乡里的明宗主, 冷不防被迎头一桶冷水泼的透心凉,顿时哭笑不得:“衣掌门这般冷漠?”
他们上一秒还在耳鬓厮磨, 水乳交融。下一秒就要为了夺宝反目成仇,大打出手。
衣非雪白他一眼:“公是公私是私。”
明晦兰心悦诚服的举手投降:“真不愧是商人, 好生无情。”
衣非雪欣然接受这份调侃, 并挥挥手撵走明晦兰。
自己寻自己的宝,免得待会儿真遇到旷世奇宝了,争抢起来很麻烦的。
明晦兰偏不走,信步跟在衣非雪身后,语气颇有些委屈:“连我都是你的,你还这么见外?”
衣非雪半笑不笑, 回眸道:“怎么,明宗主要拿半遮面当嫁妆?”
明晦兰闻言一笑:“只要衣掌门点头。”
他快走两步,截在衣非雪身前,含着笑意的眼底闪烁势在必得的锐光:“我以整个北域为聘。”
衣非雪怔了怔。
他忽然想起风潇之前看过的话本, 好像是根据真实事迹记载改编的,歌颂的是北域某国国主那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国主在登基之后,牵着青梅竹马的手在城楼上俯瞰巍峨皇城,说“以江山为聘”巴拉巴拉,把多愁善感的风潇感动的稀里哗啦。
当时衣非雪心无波澜,只觉得酸掉牙。还被风潇怒其不争,说他是个榆木脑袋,说他缺掉的那一魂就是“情窍”吧?
缺了情窍的衣掌门心想,江山他有,他随时可以聘,他想聘谁聘谁。
却是从未想过有人来聘自己,更想都不敢想,这个许诺来聘自己的人,会是明晦兰。
这一瞬间,他成了对方眼中最独一无二的至宝,他的珍贵远远凌驾于北域之上。
衣非雪长睫微微颤抖:“这么大手笔?这是想抬举我做半个灵虚大陆的皇帝?”
明晦兰笑道:“到时你我二圣临朝,岂不美哉?”
衣非雪心说这张饼真是又大又圆,本掌门就算不吃,看着也舒坦。
“北域现在好像不完全属于你啊!”衣非雪双臂环胸,无情拆台。
说完这话,衣非雪忽然想起来明晦兰还欠着自己答案呢。
到底准备怎么对付郎青山?
给郎青山下什么套了,挖几个坑啊?
“过不了几天,你就能亲眼看见答案。”明晦兰卖了个关子,“我提前透露给你也行,但那就没有惊喜感了。”
惊喜?
哈哈,真会讲。
衣非雪寻思保留些神秘感也好:“我拭目以待。”
明晦兰笑了下,忽然伸手探去衣非雪的头顶。
衣非雪以为他要摸自己脑袋,从前都是本能躲开,这次却下意识站好。
不料明晦兰绕过他的发顶,是去摘他身后树上的果子。
衣非雪脸上陷入刹那的空白,明晦兰尽收眼底,在收回手时重重的落在衣非雪发顶,再揉一揉。
衣非雪反应过来,扭头甩掉明晦兰的手:“爪子拿开。”
明晦兰眼底的笑意更浓:“张嘴。”
衣非雪下意识照做,丝毫没想过宿敌会投毒。
圆滚滚的果子,又酸又甜,一口爆汁。
天心果。经常被风潇挂在嘴边的宝贝,百年开花,千年结果,一颗能增进三百年灵力。
衣非雪回头看树上,居然只有他吃的那颗是成熟的。
“明宗主阔气。”衣非雪从乾坤袋里取出不逊色于天心果的丹药,喂给明晦兰,“张嘴。”
明晦兰从善如流的等投喂,边吃边笑:“至于吗?”
至于。
本掌门才不占你便宜!
明晦兰有点被可爱到,跟着衣非雪身后走,说:“沧澜秘境只开启三天三夜,这么短时间是无法寻遍整个秘境的。”
衣非雪问:“你知道魂桥在哪里?”
他进秘境,本来就不是为了寻宝。再说,寻宝那活有衣家弟子和千金楼一群掌柜代劳,他只顾去魂桥给自己看病就好。
魂桥还是半遮面告诉的,如今半遮面主人就在跟前儿,并且不辜负衣非雪的期待,点头说:“知道。”
衣非雪心想那还墨迹什么:“带路!”
明晦兰却停下不走了,端着浓浓的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衣非雪:“就算让牧童引路,也得赏几块糖吧?”
说着,明晦兰暗示的用手指点了点嘴唇。
可能衣非雪也觉得这话没毛病,劳人家明宗主带路,就算不客客气气的说一声“拜托”,也该给点甜头做奖励。
想让毛驴跑得快,还得拴一根胡萝卜呢不是?
衣非雪走过去,捏起明晦兰的下巴,吻上去。
出乎明晦兰意料的是,那吻并不潦草也不敷衍,而是十分认真的,超绝性价比。
一吻过后,美人绝色的凤眸浸着几分凌虐,虽惑人,却也危险:“某些奴隶一时风光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明晦兰错愕。
还真是被衣掌门操控于股掌之间。别人都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衣掌门别具一格,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既让你心馋甜枣的香,又让你深深记住巴掌的响。
恩威并施,调//教独到。
衣非雪颐指气使,盛气凌人道:“小明子,带路!”
明晦兰笑道:“遵命。”
*
秘境当中不分四季,也没有白天黑夜。
天永远是亮的,鸟语花香,世外桃源。
明晦兰指尖泛着金色灵光,在半空中绘出沧澜秘境的地图,极其详细,即便是不起眼的羊肠小路也刻画分明。
完成最后一笔时,明晦兰却说:“这些大约只有秘境的三分之一。”
衣非雪再次震撼秘境的广阔无垠,不愧是上古秘境。
不过就冲这份地图,有个答案显而易见,衣非雪说:“你来过?”
明晦兰:“八岁的时候进来过。”
衣非雪就算有所准备,还是被八岁两个字吓一跳。
八岁就胆敢闯入上古秘境?
是熊孩子傻大胆还是做家长的太缺心眼?!
衣非雪回想明晦兰复杂的家庭关系,两个都中。
准确来说,是有明如松那样虚伪狠辣的爹,逼得明晦兰不得不早早历事,独闯上古秘境,破釜沉舟,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他敢拼,也够狠!
否则,早被亲爹和木剑陈一家三口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你肯定不会空手而归吧。”衣非雪从“八岁”这个时间点获得灵感,大胆猜测,“涅槃祈?”
明晦兰因为衣非雪的见微知著,而感到深深的欣然:“嗯。”
衣非雪很早之前就好奇,涅槃祈是早已失传的上古秘术,在衣家藏书阁那本也只是记载涅槃祈这门功法有多厉害,并没有如何修炼的方法。
明晦兰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能凭空捏造吧?
果然,涅槃祈出自沧澜秘境。
*
秘境东面,不知名的瀑布旁。
郎宗弟子在此摆阵,枕戈以待。这瀑布中有灵兽,价值连城。
郎青山站在外圈,让亲信把气喘匀了再讲话。
“是,宗主。弟子找到吴子杰了……”
郎青山有些不满:“怎么没把他带来?”
“带,带来了。”亲信拿出乾坤袋。
郎青山:“?”
亲信把乾坤袋倒过来,哗哗抖落,断肢“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郎青山:“?!!”
亲信:“弟子用神识探过了,是吴子杰没错。”
郎青山震惊骇色:“他被杀了?”
亲信纠正道:“他是被吃了。”
郎青山:“?!!!”
亲信解释,吴子杰之所以变成“散装”的了,是因为被妖兽分尸了。
也幸亏妖兽肚子不饿,这么久都没吃干净,给亲信去“收尸”的机会。
郎青山怒不可遏:“蠢货!他定是被明晦兰发现身份了,被明晦兰扔去喂妖兽的!”
小兔崽子跟他爹一样,虚伪做作!分明比谁都心狠手辣,还要装作正人君子手不沾血。
至于妖兽肚子饱饱没吃干净,必然也是明晦兰故意的!就等着郎青山派人去收尸,给他看看自己安插的细作的惨死下场。
草!
事到如今,郎青山再不敢仗着岁数大辈分高,就轻易小看明晦兰。
他甚至后悔当初的大意轻敌,心慈手软,没能趁着明晦兰危难之际斩草除根!!
良机已失,现在再想弄死明晦兰,谈何容易啊!
亲信忙开导:“宗主莫要灰心,别忘了吴子杰献上的秘术。”
郎青山精神一振。
对!
他收买吴子杰做细作,不单是要吴子杰长此以往的监视明晦兰一举一动,最主要的,是替他搞清楚明晦兰身上的医学奇迹!
灵脉尽毁,金丹枯竭,一身修为化为乌有,连风家都拍案说“没救”,明晦兰却突然痊愈了,并且远超曾经修为的数倍!!
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或是掌握哪种上古秘术?
果然不出他所料,吴子杰不负所托,替他查出了端倪。
涅槃祈。
早就失传的上古秘术,是明晦兰小时候在沧澜秘境所得。
郎青山很激动,这秘术光听名字就牛逼冲天,他立即去翻阅古籍,可没有一本书上记载这门功法。他只能到处打听,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自有见多识广的大儒告诉他涅槃祈是个什么玩意。
听到“天下第一”四个字时,郎青山亢奋的胡子都飘起来了!
他也想练!
就冲涅槃祈带给明晦兰的奇迹,他就确信这是仅次于女娲泪的至宝。
若神功大成,何止一个北域啊,吞并中土,再征战西疆,最后剑指南辽,一统整个灵虚大陆,成为千古一帝指日可待!!
郎青山立即对吴子杰下令,吴子杰不负所望,经过多日来对明晦兰的偷听偷学,又替他获得了修炼方法。
这么算起来,吴子杰居功甚伟。
郎青山很遗憾失去这么好用的棋子,强忍下痛心疾首,吩咐道:“拿去安葬吧。”
亲信领命去了。
郎青山望着世外桃源般的沧澜秘境,觉得吴子杰被埋在这里,也不算亏待。
忽然,郎青山内府一震,丹田传来猛烈的剧痛,宛如刀割。
郎青山忙扶着树干慢慢坐下,剧痛让他满头大汗,浑身颤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什么都听不见。
等隐约能听清亲信喊他时,突如其来的剧痛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来的时候如狂风暴雨,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千刀万剐,比凌迟还惨烈百倍。
去的时候又轻而易举,仿佛刚才如地狱般的折磨全是幻觉。
“宗主,您没事吧?”亲信胆战心惊。
虚弱到风一吹就飘的郎青山又支棱起来了,难以置信的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蓬勃升起的灵力,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宗主,您是多年前的旧伤复发了?”
郎青山一愣,醍醐灌顶。
是了,他受过重伤,可能是旧伤反复的缘故。
亲信激动劝道:“您快修炼涅槃祈,趁着咱们在沧澜秘境里,争取突破第二层境界!涅槃祈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威,连明晦兰那样的废人都能涅槃重生,宗主您那区区旧伤,必然能痊愈。”
郎青山心动不已,沧澜秘境有上古灵气,机会千载难逢。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郎青山立即让亲信为自己护法,盘膝入定。
第50章 第 50 章 魂桥美梦
季禾别说一个熟人了, 就连一个活人都没碰到。沧澜秘境山清水秀,他却有种被发配蛮荒的感觉。
所以当季禾遇见活人,还刚巧是个熟人的时候, 整个人快乐的像只燕子。
“风潇!”季禾快快乐乐的迎上去,忘乎所以,给了风神医一个满怀。
猝不及防的风.弱不禁风.神医, 差点被扑倒。
季禾嫌弃极了:“你咋这么弱, 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文弱书生。”
风潇心想你说坏话好歹背着正主一点,咋就这么理直气壮,直言不讳呢!
季禾有点操心, 想说风家满门医者,各个都弱的一笔, 尤其是这位风大公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还敢跑来秘境夺宝?
随便一个散修都能把他卸了!
季禾不是嘲笑,是真的忧心:“拿得动剑吗?”
风潇知道季禾是真心的, 所以没急眼:“在下不用剑, 本命法器是扇子。”
看吧看吧!
一把破扇子有什么用,被修士围堵时,给人扇风说“大爷您消消气”吗?
季禾想想那副场面,就觉得惨不忍睹。
不管咋说,风潇是风家的嫡长公子,四世家同气连枝, 本应互帮互助,况且风潇还是衣非雪的表哥,更在季家之乱时给他治过病。
……虽然后来他更衣时,发现后背磨秃噜皮了。
总而言之, 放风潇自己在秘境咣当太危险了,季禾道:“跟着我吧。”
风潇了然,感激不已:“多谢季小公子照拂。”
季禾脸皮薄,被人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耳根都红了。含糊一句“没事”,先一步走了,不过还是留意文弱书生跟没跟上来,秘境很大,再走丢可就难遇见了。
文弱书生,首先得是白面书生。
季禾情不自禁的偷看一眼风潇,发现他还真挺白的。
一身酞青蓝绣玉兰花的锦袍,衬得本人气质耳目一新,容颜俊逸,长眉入鬓。
长得还挺好看。
就是那嘴唇透着气血不足的苍白,给人轻轻一碰就散架子的破碎感。
季禾唉声叹气,觉得自己这临时护卫一职,任重而道远啊!
风潇:“季小公子。”
季禾也在风潇的提醒下看见衣非雪了。
又遇熟人,季禾惊喜若狂,忙不迭跑过去,却发现衣非雪不是一个人,对面还站着一位。
“兰公子?”季禾正狐疑,突然看见明晦兰猛地钳住衣非雪手腕,衣非雪正要甩开他,却被他一个惯性狠狠按倒在地。
季禾震惊失色:“住手!”
“喂你别——”风潇捞一把季小公子,抓空。
季禾心急如焚的冲过去:“你们别打了,住手,快住手,不要再打了!”
虽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但季禾还是把压在上面的明晦兰扒拉开,把躺在下面的衣非雪捞起来,自己横在二人之间,左右手一边一个,将两个不共戴天的宿敌彻底分开。
明晦兰:“……”
季禾左看右看,衣非雪似乎心情尚佳,看着他甚至笑出了声。
这笑看的季禾心花怒放,心想原来衣掌门这么想我呀,一见我就笑。
而明晦兰脸色发沉,眼中有刀子似的厉光一闪而逝。
季禾心想好悬啊,幸亏自己来得及时。
风潇捂脸。
季小公子,你难道没发现明晦兰的眼神是冲你的吗?
至于衣非雪的笑,那纯粹是幸灾乐祸!
明晦兰:“又是你。”
季禾:“……什么又?”
上次在回溯阵的破屋里,就是这位季小公子搅局。
明晦兰深吸口气,算了,看在他是衣非雪徒儿的面子上,爱屋及乌吧。
风潇把季禾拉到一边,想把真相告诉他,免得日后再惹祸。
“非雪和明宗主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季禾:“那是哪样?都打起来了!”
“咳咳,有些打架是站着打,而有些打架是躺着打的,你明白吗?”风潇觉得说到这份上,季小公子该顿悟的。
谁知他纯洁的惊天动地。
季禾:“对啊,他们抱在一起又啃又咬,为了弄死对方都不顾体面了,手脚并用,薅头发咬肩膀的,我知道啊!”
风潇:“……”
*
魂桥只在月上中天时出现。
与其枯燥的等,不如趁机吸一吸秘境中的精纯灵气。
衣非雪打坐入定,神识可还清醒着,听身旁的明晦兰和风潇说魂桥的事。
魂桥,乃善于读心的魂兽所化。
魂兽性情温良,是上古瑞兽,可实现人心之所想。
季禾问:“幻术?”
明晦兰点头:“正是。”
十个人来沧澜秘境,八个人单纯为了寻宝,而剩下的二成人,则是专程为魂桥而来。
明晦兰眸光幽远了几分,“站在桥上,能看到已故的亲友和挚爱。”
衣非雪长眉微紧,不由自主的从入定状态中脱身。
他目不转睛,又闭上眸子,却悄悄地伸出手,以掌心覆盖在明晦兰的手背上。
明晦兰感觉到温暖,心口蓦地一松,转头看着衣非雪,眼底柔光荡漾。
专心听课的季禾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问:“还是幻觉?”
明晦兰敛回目光,笑着点头:“魂兽可以引渡亡魂,将已故者的魂魄具现眼前。当然,不过是幻术而已,切忌当真。”
风潇心惊肉跳道:“若当了真,会如何?”
明晦兰安抚道:“不会怎样,魂桥只显现一个时辰,时辰到了魂桥消失,所有的幻术也会消散。魂兽不是妖界的魇兽,它是上古瑞兽,温顺极了,不害人。”
风潇总算松了口气。
他其实也瞎操心,毕竟有明晦兰亲自把关,岂能送衣非雪去危险之境?
*
衣非雪听够了解说,专心入定。
不愧是上古灵气,在沧澜秘境打坐半个时辰,相当于外面三个月。
衣非雪感觉浑身气流舒畅的涌动,许久未精进的境界,竟也有隐隐突破之兆。他心念一动,就进自己灵台转转,也见一见那位互不侵犯多年的“老朋友”。
这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那个光团在他灵台中寄生了十多年,十多年来一直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待在它那一亩三分地,可现在它壮大了!
衣非雪不是眼花,他是确定光团长大了,膨胀了。
原先只有杯口那么小,现在约有蹴鞠大。
衣非雪一时惊呆,就像数十年来不痛不痒不恶化的病灶,突然间爆发,让他整个人在猝不及防中懵了。
衣非雪暗悔没有早点处理它,也实在是束手无策才放着没管。本想彼此相安无事,大家和平共处的,现在看来,这枚毒瘤恐要造反!
衣非雪心想要不要赌一把,但很快理智战胜了冲动。
之前又不是没吃过亏,晕死的时间纯看造化,沧澜秘境可不是让他放心睡大觉的地方。
长都长大了,不差再纵容几天。如果光团和他魂魄不全之症有关系,那么借由魂桥,或许能诊断出一二。
衣非雪这么想着,神识听见明晦兰叫他:“清客,时辰到了。”
衣非雪睁开眼睛。
月上中天,子时整。
皎洁的银辉洒在山崖间,照映出一架若隐若现的拱桥横跨两峰,雾起云涌,烟波浩渺,魂桥泛着粼粼仙光,若虚若实。
除了衣非雪之外,已经有很多修士等待在此,陆陆续续的还有人来。
他们各有心中郁结难舒,所以无人交头接耳,欢笑攀谈,等到魂桥出现,便迫不及待的上去了。
衣非雪正要走,风潇叫住他:“非雪,虽说没什么危险,但也千万当心。”
衣非雪看着恨不得陪自己一块上桥的亲表哥,心里一暖,道:“放心吧,没事。”
风潇凑近些,压低声音嘱咐道:“给你的药上了吗?”
衣非雪:“……”
不用说话,一个表情全明白——这种不听话的患者风神医见多了!
风潇气急:“你怎么这么倔,不听大夫言吃亏在眼前,你……”
衣非雪把风大表哥丢给季禾,并打了道禁言咒过去。
明晦兰游魂似的飘过来:“风神医说什么药?”
衣非雪懒得搭理他,明晦兰忍笑道:“好了,时辰紧,快上桥吧。”
*
衣非雪抬脚踩在桥上。
桥面看似软绵绵的,好像流动的云。但真实踩在上面是硬邦邦的,脚踏实地,给人稍微的安心。
等衣非雪另一只脚也踏上魂桥,同在桥上的人尽数消失不见,而回头望去桥下风景,全都被大片大片的浓雾掩盖。
该是魂桥特有的结界。
衣非雪没有乱叫乱喊,抬步往前走。
仙雾氤氲,如堕烟海。
走了好久,前方一望无尽。若按照魂桥的长短来算,足以到对面山峰了。
不过在结界中,没有常理二字。
忽然,远处流动的云雾放缓了。
衣非雪驻足脚步,静观其变。
想到明晦兰说的,魂兽善于读心,可实现人心之所想。
衣非雪平静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悸动,震得胸骨有些发麻。
云雾中,走出来一个女子。
妍姿艳质,雍容雅步。
衣非雪几乎瞬间就认了出来。
风念容的身姿样貌,他只能根据亲朋口中的描述、不断的临摹;只能根据肖像画中的一颦一笑、在脑海里想象。可画的再好再像,终究是死物,永远差七分。
眼前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着素净的月白色留仙裙,亭亭玉立。
比肖像画上的更动人,比任何一次梦里梦见的都鲜活。
仿佛真的是将数十年前的亡魂引渡而来,跨越时空和生死,短暂的和至亲团聚。
衣非雪嗓子如刀割,出口已是哽咽。他叫出这辈子从未叫过的、因为这是世上独属于一人的称呼。
“娘。”
心中所想,至少得有记忆才能复刻出来。而魂兽却能凭空捏造,真不愧是上古灵兽。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风念容故作恼怒,嗔道。
却连几秒都坚持不住,无可奈何的轻气,眼中尽是慈爱的宠溺:“来吧,让娘哄哄你。”
明知是幻术所化,衣非雪却还是情难自抑的走过去。
风念容抬起手时,愣了一下。
衣非雪屈膝半蹲,母亲的手终于落到发顶。
“你都长这么高了。”风念容眼中有水光闪烁。
衣非雪鼻腔一酸,他被母亲温暖的掌心一下一下爱抚着发顶。
不像父亲的手那么粗糙厚重,很温柔,让他流连忘返。
“怎么不说话,没什么心里话想跟娘说说吗?”
“我……”衣非雪心头一紧,喉咙宛如被烙铁烫过一般。
他想说“我很想你”,可是话到嘴边,变成了:“对不起。”
风念容诧异:“为何要道歉?”
衣非雪咬住下唇,难以启齿。
“傻孩子。”风念容眼中盛了泪,一把将衣非雪揽进怀里,又生气又心疼的连说好几个“真傻”。
“非雪,你听好了。”风念容捧起衣非雪的脸,温柔的手指轻轻抹去他眼角的泪花,“娘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诞下了你。”
衣非雪心里升起一团火,融化了多年压在心底的冰。
“让娘看看。”风念容破涕为笑,越看越得意,“真好,我的非雪生得真俊美,眼睛像你爹,鼻子和嘴巴像我,你这性子随了谁呢?外甥像舅,倒是有几分像我哥哥。真不愧是娘的儿子,哪哪都优秀。”
衣非雪不敢吭声,唯恐打破这份美好。
不愧是治愈系的瑞兽。
衣非雪再次望向母亲,母亲笑容明媚,如初升的朝阳。
突然,风念容面色凝固,慈爱的眼神变得极其陌生。
衣非雪一怔,只见风念容端着满脸稀奇,诧异的说:“你竟少了一魂。”
非男非女的嗓音。
衣非雪原本也没深陷幻术难以自拔,所以“美梦骤醒”也很轻易的接受,只是春晖寸草的娘亲一下子变成不阴不阳的陌生兽,确实有点惊悚。
“风念容”的倩影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副面孔。
一个雌雄莫辨,白发赤瞳的小孩。
“咦?”稚嫩的童音散发着老态龙钟的稳重。
小孩又惊又奇,赤色的瞳孔圆溜溜的盯着少年:“不是少了,而是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