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夜,贺聿与父亲促膝长谈半宿。这是多年来父子二人第一次敞开心扉,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待父亲终于昏沉睡去,贺聿胸中仍似有块垒难消,独自出府在空荡的街巷间徘徊。
恰逢街角一处酒肆仍亮着灯火,贺聿郁结难解,只求一醉方休。
推门而入,竟遇故人。
酒肆内空空荡荡,唯有三人围坐一桌。定睛细看,正是沈晏乔一行。
原是元澈觉得此行顺利,嚷嚷着要吃酒庆祝,时酌衍无异议,沈晏乔也不好拒绝,只得相陪。
元澈举碗与时酌衍豪饮,见识了他在郡守府的壮举,对他的武功已是心悦诚服,连连敬酒称兄道弟。
沈晏乔撑着下巴,指尖捻着粒花生往嘴里送。见元澈这般豪饮,忍不住道:“方才在郡守府已饮过一轮,那些酒莫非都进了别人肚里?”
元澈笑道:“饮酒讲究天时人和,岂可同日而语?”
沈晏乔摇头轻笑,浅啜杯中酒。忽觉肩头一沉,回首见是贺聿,险些呛住。
时酌衍一面执碗灌着酒,一面打量这满面愁容、眼眶红肿的少年。
沈晏乔见少年这副狼狈模样着实令人发噱,但她到底绷住了嘴角那抹笑意,只邀他坐下。
贺聿二话不说抱起酒坛便灌,其余三人一时愕然。转眼间他就醉态毕露,涕泪横流,断断续续的说:“都是我的错......”
“时不我待啊。”这醉鬼突然嘶吼着捶桌,震得碗碟叮当乱晃。
说着又要举坛,酒坛却被沈晏乔倾身按住。
却见少年突然泄了气般伏在桌上,“从此我便没有父亲了......”说着又起身抱住身旁的时亭遥大哭。
时酌衍一脸嫌恶,若非见他这幅狼狈醉样,他真会剁了他的爪子。
沈晏乔坐不住了,急忙出声道:“哎?”见他抱着时酌衍不松手,心头不痛快起来,“你至少还有过二十年的父亲,”她淡淡道,“我自幼便不知父亲为何物。”
元澈虽然不太懂沈晏乔这安慰人的方式,但也接道:“我连母亲的面都少见,如今不也好端端的?”
“我父母双亡。”时酌衍冷冷推开醉鬼。
倒像是要较量谁更凄惨似的。
贺聿愣怔片刻,哭得更凶:“你们怎都这般凄惨......”
时酌衍面色渐沉,举杯痛饮。元澈亦相陪,“来,喝。”沈晏乔见状不再阻拦。
待这二人将贺聿灌得不省人事,元澈嗤笑:“就这点酒量。”
结账时,沈晏乔对掌柜道:“这位且让他睡到天明。”不顾掌柜迟疑,又向掌柜的借了纸笔,取来笔墨,在纸上挥就两行,塞进贺聿衣襟,三人飘然而去。
又过了几日,十月初五,这天下了初雪。
宋衿独自荡着秋千,忽见天际飘落点点银絮。她美目睁大,伸手接住一片六角冰晶,指尖传来的凉意令她新奇不已。
生于江南的她从未见过雪景,此刻不由得绽开笑颜,轻盈地转了个圈,面朝天迎着漫天飘絮,蹦跳着奔向屋内,欢快地喊着:“下雪了!”
她清亮的嗓音穿透了整个书院。
雪片越来越大,最后竟如鹅毛般铺天盖地。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连呼啸的风声都变得沉闷起来。
寒意渐浓,琴娘立在廊下含笑欣慰,暗自庆幸先前置办的冬衣总算派上用场。
沈晏乔倚在廊柱旁,目光追随着雪地里嬉闹的宋衿和学童们。时亭遥则静立一隅,望着飘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衿见众人兴致缺缺,只觉他们无趣,突然捏了个雪球朝沈晏乔掷去。雪团在外衣上绽开,沈晏乔只是报以浅笑。第二枚雪球飞来时,她依然无动于衷。待到第三枚雪球击中肩头,沈晏乔终于按捺不住,冲进雪地追着宋衿反击:“你给我站住!”
两人缠斗正酣,沈晏乔眼角瞥见静立一旁的时酌衍,眼眸一闪,雪球倏地飞出。本以为他会闪避,不料竟不偏不倚正中胸膛。沈晏乔笑意更浓,接连几个雪球砸去。时亭遥终于破功,加入混战。他出手精准,逼得沈晏乔左躲右闪,连连娇嗔:“你耍赖!”
时酌衍见状朗声大笑,清越的笑声在庭院回荡。宋衿也毫不留情地嘲笑好友的狼狈相,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沈晏乔粉面含嗔,索性胡乱抓起雪团朝二人猛掷。欢笑声、惊叫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书院的屋顶。
这般热闹终是将沈宥清引了出来。他缓步踱至前院,见此情景,眼底也起了笑意。元澈本欲加入战局,瞥见沈宥清的身影又收住脚步,踱到他身旁揶揄道:“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来了?”
“你怎不去同乐?”沈宥青淡然反问。
元澈挑眉,“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再不去看着点,令妹怕是要被人拐跑了。”
“她自有主张。”沈宥清语气平静。
元澈内心冷笑,这块千年寒冰当真无趣得紧。
雪势渐猖。作柳絮大小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自铅灰色天幕倾泻而下。风裹挟着雪沫在院墙间流窜,发出呜呜的呜咽,将枯枝上堆积的雪末一次次掀向空中,又任其如碎玉般洒落。
琴娘见这光景恐孩童们着了寒气,好说歹说才劝得他们回屋。这场雪仗终是散了。
众人皆觉寒意侵肌,各自回房更衣。
书院斑驳的粉墙已完全被雪覆盖,风卷着雪粒钻进窗缝,在案几上积起薄薄一层银霜。
沈晏乔先前置办的那几件狐裘大氅此刻也派上了用场。她裹紧氅衣立在檐下,望着漫天飞雪出神,已多年未见这般浩大的雪势了。
忽然,一抹孤影闯入视线。时酌衍不知何时换了墨色氅衣独自折返,此刻正静默地倚着朱漆廊柱。纷扬的雪幕中,少年挺拔的身姿像是被天地间苍茫的白生生削薄了几分,素日里那份洒脱不羁凝成了孤寂。
沈晏乔心头一紧,顾不得细想便奔入雪中。待至廊下,却又踌躇起来,最终只是默然上前,与他隔着一掌的距离并肩而立。雪落满庭的声响里,两道身影在廊柱旁投下交叠的淡影,像两柄同时入鞘的剑。
“师父是在这样的雪天捡到我的。”时酌衍忽道,声音压得很小,几欲散入风雪,“长大后才知道,那年严冬饥寒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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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他途经的村落十室九空。唯独在一户人家里...”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现一对夫妻相拥而殁,他们怀中婴儿裹尽了衣物...活了下来。”
沈晏乔未语。时酌衍倏然倾身,将面颊埋入了她颈窝,指尖轻触在她后背,呵出的白气拂过她耳畔,沈晏乔一怔,浑身一僵,悬在半空的手终是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背上。轻声道:“往前看,总会好的。”
这话也是沈晏乔说给她自己听的,当年冬天她与母亲初到灵丘县,时隔多年又是一年大雪纷飞,可今日这场大雪是她见过最漂亮的雪。
大雪断断续续飘了几日,覃老夫子的身子骨越发不济。沈晏乔忧心老人家的风寒,连日来频频出入覃夫子的屋子,不是送热汤,就是添炭火。
谁知一来二去,覃夫子尚未见好,她倒先染了风寒。生怕传染给老夫子,这才不敢再去。覃衡为此数落了她好些天,逢人便说。沈晏乔自觉行事愚蠢,于是闭门不出,安心养病。
这日天光初晴,沈晏乔的风寒略有好转,刚踏出房门,便有学童来报说有人寻。行至院口,竟是贺聿。不过几日未见,这少年眉宇间竟添了几分沧桑,瞧着倒是成熟了许多。
将人引入屋内,又遣学童去唤时亭遥与元澈。四人围坐,贺聿神色凝重,缓缓道出这些时日外面发生的事。
原来那日贺聿酒醒之后,看到了沈晏乔留的字条,当即带人将粮铺老板擒来。严刑拷问之下,那老板终于供认不讳,承认那对母子的惨状正是他的手笔。贺聿震怒,将参与此事的人一个不落全都揪了出来,打断双腿扔在街头,只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此外,贺聿的父亲贺霄与平阳郡守林贞竟主动投案自首,供认因一己私欲拐卖良家女子至青楼的罪行。然而沈晏乔听闻此事,心中却隐隐不安。这供词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沈晏乔问道:“那个叫芸姨的接头人,可有下落?”
贺聿摇了摇头,“据他交代,芸姨只是负责接头,并非平州本地人,眼下已离开平州。至于其他信息确实无从得知。”
“李大人传来的密信中提到,鹤都青楼确实收容过被拐女子,但数量远远对不上。”元澈眉头紧锁,“还有大批女子至今下落不明。”
贺聿垂首,沉默不语。
时酌衍说:“贺霄和林贞怕是活不长了?”
沈晏乔眉心微蹙,这种明知真相却难诉于口的憋闷感,真让人浑身不舒服。元澈沉吟片刻,断言道:“幕后黑手必是顾维延无疑!”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重,“但我必须启程回鹤都了。”原本早该动身,却被这场大雪耽搁至今。
看来,终究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元澈暗自期待着挽留之词,屋内却陷入一片静默。
沈晏乔忽想起宋衿归家之事尚未了结,开口道:“殿下回都后,烦请差人送来能佐证身份的信物,好送宋乐安返乡。”元澈听罢心中一涩,只觉此人当真薄情。
他转眸望向时酌衍,眼中带着几分期许,“亭遥也无话对我说?”
时酌衍沉吟片刻,郑重道:“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