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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弓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51章 【VIP】 ……


    褚源却摇了摇头:“我心意已决, 不必再劝。”


    褚洵着急,高晨不解。


    “大哥!”


    “少主!”


    两人还要再劝,褚源摆了摆手, 示意两人不必多说, 只问褚洵道:“解药的事你可是做了妥协?”


    褚洵顿时面色尴尬。


    他的事情一向瞒不了大哥,只好别过脸,硬着头皮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以后的人生大事都要听阿娘的,婚事按照她的要求娶个她喜欢的女孩子。阿姐那边也答应听她安排, 开始相看合适的人家……大哥……”


    褚洵看向褚源, 神情有些颓然也有些愧疚:“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阿姐那边也……她说想把债还了,重新开始……阿娘她是有些固执, 不过她说只要我们姐弟俩答应了, 解药的事她就不会再闹腾了, 随我们去北地去哪里救大嫂,以后她也不会再来寻你了。”


    褚洵垂下眼:“阿姐说她已经对婚事没什么念想, 嫁给谁都是一样,只要侯府帮她把孩子要回来或者让她能时常见见孩子,她就可以过得好好的。我这边也是, 只要阿娘答应给你解药,以后不来闹腾你,允许我跟你一起去救大嫂, 就够了。我不在乎娶谁, 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对我来说都是值得的。”


    高晨听了这一问一答,这才明白过来少主是个什么意思。


    搞半天解药不是白来的, 而是褚洵和夏眉两人向王夫人做出了妥协!


    还是婚姻大事上的妥协!


    虽说李朝人婚事基本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也得父母靠谱啊。侯爷心中有愧,压不住王夫人,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管了。王夫人又整一个偏执到近乎疯魔,她能寻到什么样的好人家?虽说淮阳侯府没落了,府里也没几个人,但世家大族,婚事影响的不止一个人的一辈子,一个不好,能影响好几代。王夫人与侯爷之间就是活脱脱的现成例子。所以无论如何,婚姻都是要慎重的。


    这样的情况,如何能在婚事上向不靠谱的王夫人妥协?


    理清楚一切之后,高晨简直无语了。


    他是不喜欢淮阳侯府的人,但褚洵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罪不至此!


    不过这样的话,解药就……


    高晨看向少主。


    希望少主能想出办法,既拿下解药,又让王夫人放弃打褚洵那小子婚事的主意。


    褚源倒没有去想什么两全之法。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王夫人,她从来不是一个会给旁人两全选项的人。


    他轻叹一口气,对褚洵道:“莫说傻话,你的婚事,你未来的每一件人生大事,在我这里都远比一颗不知药效的解药重要。”


    褚洵一愣,嘴唇抖了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大哥,我……”


    褚源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褚洵赶紧凑到跟前,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褚源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对这个弟弟,少有的面露温柔道:“莫要有心理压力,过往之事已经过去,没必要再把你牵扯进来,你好好的做你想做的事,以后娶个心仪之人,幸福安康一辈子就够了。若真想为我和你大嫂做些什么,努力成长起来,像其他历代淮阳候一样,把北地守好,保住李朝国祚及百姓,就是满足我们最大心愿了。”


    “解药的事你也不用担心。”褚源耐心安抚道:“除了制解药的大夫外,许多人,包括你与高晨都不知道,随心解药本是毒/药,所以不要说得到它会对你不利,就算夫人不要求你在婚事上做出妥协,我也不会不经验证,轻易吞服它的。再者另一方面,解药虽少,但也不止这一颗。你大嫂既然安排人炼制出了解药,他就必定会留下适量药材以备不时之需。着人到安县把大夫请过来重新炼制一颗有效的解药即可,没必要叫你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褚洵没想到解药竟还是毒/药,登时一激灵,又听还能再炼药,心中一下子豁亮,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忧:“药材会不会不够?我听说药引子量很少的。”


    “你大嫂办事你还不放心?”褚源笑了一下,只是稍一提及便不再过多口舌,拍了拍他的肩膀,结束话题道:“行了,把解药收起来,趁着人都还没睡还回去吧。”


    想了想,他又道:“晚上也不必回来了。舅舅明早上应该能从宫里回府,你们一家人明日好好团聚一番,你也与他好好聊一聊随我去北地之事,与他做个别。”


    褚洵终于放松下来,拿着解药走了。


    而解决了侯府这边的事情,褚源没在府中多停留,由高晨陪同,立刻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太傅府。然后与太傅一谈就是近一个时辰。


    待得从太傅府中出来,再次回到安王府,顾达等人已等候多时了,褚源又开始给顾达等人一一安排事情。等所有事情结束,顾达等人回去,时间已接近丑时。


    而这个时候,高晨才敢把先前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忧心道:“少主,真的不要那颗解药吗?药引子量少,现在剩余量只够炼制一颗解药了。”


    若是一颗解药能解毒也就罢了,怕就怕初代随心解药药方炼制出的解药并不适合少主。那样的情况下,没有王夫人手中那颗解药,他们连试错的机会都没有。


    先前褚洵在的时候,高晨没法说,因为少主都说了褚洵比解药重要,他一个当下属的如何能去拆台,劝少爷不要放弃那颗解药。


    现下无人,少主又见过太傅、顾达等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已经有一半落了地,高晨见他脸色好些,就没再憋着,趁着机会开了口。


    “我知道。”褚源声音淡淡的,一晚上的筹划安排让他心神有些疲惫,他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只是夫人捏着那颗解药,目的不在我,而在她自己的儿女。”


    褚源缓缓说道:“如果我没猜错,她是想在洵儿的婚事上做手脚,折断洵儿的翅膀,让他安分待在京城,哪里也不要去。”


    高晨瞠目:“她疯了吧?”


    褚源摇了摇头:“她不是疯了,她是一直以来看不清形势,而且也不懂淮阳侯府存在的意义以及褚家人的立身之本。”


    褚源平静道:“当初她与舅舅嫌隙加深不止是因为外公生前对舅舅的心理暗示,还因为她听了王长安的蛊惑,要求舅舅放弃淮阳侯府,向李倓彻底举手投降,换李倓放过淮阳侯府,舅舅才彻底选择了不相信她。不过舅舅虽然没有应了她的要求,但到底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在长久的夫妻拉锯战中逐步妥协,最终侯府变成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有舅舅这个例子,她会在其他法子无效后,选择用同样的方法来消磨洵儿的志气也不例外。”


    “不过淮阳侯府于我有养育之恩,洵儿又叫了我快二十年的大哥,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她借着我的由头,用一颗解药去拿捏、毁掉洵儿。所以……”褚源“看”向他,神色有些冷:“那颗解药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及。”


    高晨到这里才明白过来王夫人打的什么注意,以及少主为了淮阳侯府以及褚洵做出的牺牲,不由得对自家少主更加心生敬佩与忠诚了。


    当然,他也知道少主的意思是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要和褚洵说,以免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既然少主已经决定,且再次强调,高晨心中就算气愤也得接受,于是听话应命道:“是,少主。”


    不过说起王夫人企图掌控儿女婚事,高晨就想到一个人,他不自觉地捏了捏腰间常年悬挂着的玉佩,欲言又止:“那眉子小姐……”


    王夫人太糟心了。不是说她不爱两个儿女,而是二十多年的精神折磨让本来就不通透的她变得越来越偏执疯魔。少主不要解药,褚洵又跟着他们走,自然可以躲开王夫人的安排。但夏眉留在王夫人身边,看着又不像个有主见的,谁都不知道王夫人偏执之下操持她的婚姻,后续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高晨是觉得情况不会乐观。


    当然,高晨也知道少主不想再与牵扯过往的人有瓜葛,不过夏眉在解药的事情上有过出言相帮……


    褚源意外他突然提起夏眉,想了想,问他道:“想起你阿姐了?”


    高晨有一个一母同胞的阿姐,在高晨六七岁,阿姐十二三岁光景时,因战乱波及家乡,年成不好,姐弟俩便被阿爹继母卖了换取银钱和粮食。买下高晨那户人家本来不育,高晨到了那家之后,那家就生了亲生儿子,然后开始虐待起高晨来。高晨那个时候年纪不算小,知道若是待在那个家中,怕是一辈子都要挨打挨饿、做牛做马,就找机会逃了出去。后来流浪讨食时,被老淮阳候的手下救下带入军中,一番培养之后,与高景等人一同送到年幼的褚源身边做侍卫。高晨阿姐则是被一个商贾买下,豢养在后院,年岁大些后,被商贾转手卖给一个富人做小妾。后来富人生意失利,为求人脉,就将高晨阿姐转送给其他生意伙伴。几经蹉跎,当高晨找到他阿姐时,他阿姐已流落烟花之地,且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奄奄一息。最后虽然姐弟团聚,高晨也帮他阿姐赎了身,但煎熬多年,他阿姐一身病痛,很快就香消玉殒,离开了这个磨难重重的世界。


    在一定程度上,夏眉被李茂转手送予异族人的经历与高景阿姐的经历是有些相似,高晨不自觉多有注意,产生同理担忧之心也是正常。


    不过……夏眉到底与高晨阿姐不同。


    高晨一听少主提起阿姐,就反应过来自己过火了,赶紧躬身道歉:“属下僭越了,请少主责罚。”


    褚源倒是没责罚他,不过也做了提醒:“她的亲生爹娘是侯爷与侯夫人,不管之后的人生如何,都是旁人不可置喙插手的。”


    而且不说侯爷和侯夫人,就单说夏眉自己,谁都不知道插手之后,她是感恩还是怨愤。


    每个人对婚姻的想法都不一样,先前小枢就有过好心帮夏眉却被怨愤的经历,所以褚源没有心思再在夏眉身上浪费半点儿注意。


    不过……褚源略一思忖,说道:“她到底是王妃与洵儿的阿姐,你留在京城,若是她遇到性命攸关的危难,你可暗地里护她一次。若她心存感激,你之后可私下多看顾些,不必提说是我的安排,只说是看在洵儿的面子上或者是其他。若她心生怨怼,以后她的事你也不必再去注意了。”


    高晨听着安排,心中微愣:“少主此去北地不带属下同行了?”


    自被老淮阳候暗中培养,跟随少主,他们兄弟六人的人生目标就是北地。所思所想皆是有一日要与异族人干上,像褚风大将军那样,把异族驱逐出草原,彻底结束战乱,给百姓们一个太平世道。


    高晨还以为蛰伏许多年,这次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与其他兄弟一起上战场了。


    谁知道还是愣没摸到北地的边。


    褚源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的想法很是满意,说道:“你们兄弟皆是有能力的可靠之人,不仅北地需要你们,其他地方,包括京城、安县、定南郡也都需要你们。”


    他道:“此行离开,我会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北地沦陷,京城会是阻挡异族人的第一道防线,六原郡隔山的西原郡是第二道防线,定南郡会是李朝最后的希望。所以高景收编了定南郡之前的驻军,招安了各山头的土匪民兵后,坐镇定南郡,高溪率领那几千禁军,坐镇西原郡旁边的安县。他们两人手中皆有兵马钱粮,若北地军能坚守,他们会征调民兵,和顾达他们一起,源源不断为北地军输送粮草。若北地军失败,他们会转而支援京城。若北地及京城皆沦陷,他们会招兵买马,各自布防以阻拦异族人南下的脚步。”


    高晨认真地听着。


    褚源道:“高行、高仰、高山三人现就在北地军中,只是时日太短,位卑职微,明日我会以安县愿意为开战后的北地军捐助半年粮草为条件,向李倓推荐你们,让他们三个带兵成为北地的第一道防线,你留守京城,任职禁军。北地那边直面异族人,送人到前线无异于自损人脉,正合李倓心意,他不会不同意。你这里恐怕没那么容易,估计只会封个校尉或偏将之职。”


    “不过这也足够了。”褚源道:“京城这里虽有两三万禁军,足以自守,但李倓窝囊昏聩,若北地战事不顺,不待异族人攻到京城,他恐怕就会第一个为保命而弃城逃难。届时你的任务不是驻守京城,而是在太傅、韩大人他们在朝堂上拦不住李倓,元州带领的禁军也无法阻拦时,带人截留李倓及追随者,将他们的一层皮扒下来。”


    高晨:“!!!”


    不过震惊归震惊,高晨却有疑问:“燕国公府会帮忙稳住京城?”元州不是还没确定吗?


    “燕国公府不一定。”说起燕国公府时,褚源态度很自然,提起元州时,态度却很肯定:“但元州一定会。”


    上一世,帮着打开诏狱之门,把褚洵从囚禁中放出来的人就是元州。


    没有夏枢,没有夏娘,褚元两家的关系在那个时候已经打成了死结。但在李倓带着世家大族与官员们南逃、异族兵临城下之时,一直牢记血海深仇的元州却选择了把褚洵放出来。


    两人把一切深仇大恨抛到脑后,为守住京城及京城以南的李朝,带着狱中的犯人以及留下的几百禁军,并肩作战,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最终褚洵万箭穿心而死,元州却是同剩余的几个禁军一同伤重被俘。不过他们却咬紧了牙,宁死不降。异族人恼羞成怒之下当众放火,将他们活活烧死。后来听被异族人押去围观的百姓们说,他们那五六个人满身熊熊大火,却还在临死之际扑抱住放火的异族人,把他们拖入火海,同归于尽。


    场面异常惨烈。


    当然,异族人最后也被彻底激怒,将他们的骨灰倾倒入护城河,从此天上地下,尸骨无存,痕迹全消。


    上一世的记忆太过惨烈,所以先前对于元州,无论他跳的有多高,态度有多咄咄逼人,只要不涉及小枢,褚源都可以对他的恶劣态度视而不见。


    褚源前世今生经历太多,他不介意去包容这样一个忠魂热血不灭之人。


    高晨倒是不知少主为何那么相信元州,不过既然少主说元州会带人驻守京城,他就权当是会吧。


    不过他有个顾虑:“截留银钱之事,元州会不会阻拦,亦或者心生不满?”就怕元州使绊子叫他完不成任务啊!


    褚源叹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战事一起,银钱就要大把大把的投进去。然而国库空虚,只剩壳子,若想打仗,只能从别处另想办法,筹措资金。百姓们那里不是受灾就是瘟疫,这么些年日子越发贫困,从他们那里下手,不说耗时耗力,银钱估计也抠不出几两来。干脆省些事,直接从李倓及他那些追随者们身上下手吧。他们若是好好地留守京城,不给其他地方添乱就算了。若是南逃,不说给南方百姓带去多少混乱,会不会影响粮草北运,间接耽误北地战事,就说对北地军士气的影响上,会直接打击将士们的士气,严重些甚至引发军队哗变或者溃败,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能让他们这些有权有势又有钱财的人为李朝、北地军补偿一下就补偿一下吧,不过截取几十、几百万两银钱,碍不着他们多大事的。”


    “至于如何操作……”褚源想了想,说道:“你与元州讲清楚情况后,倒可以顺势请教一下他。抄人老窝,截人钱财没人比他更熟练了。”


    高晨:“……”


    敢情元州还是个熟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少主行事上还是那么冷酷果断,但听着这些话,高晨总觉得先前那冷淡自持又严肃刻板的少主好像哪里变了。


    褚源不知下属的吐槽,见事情都安排好了,就捏了捏眉心:“王长安到了吧,把他带过来你就回去休息吧。”


    高晨一愣:“少主不休息?”


    褚源语气淡淡的:“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他谈一谈。”


    高晨有些犹豫,褚源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利索一点:“去吧,卯时再过来陪我入宫。”


    然后没人知道褚源与王长安谈了什么。


    永康十八年腊月十三,在褚源的陈情,李留的证明,死而复生的王长安的哭诉之下,李朝皇帝与四五个重臣们在皇宫内书房里知道了异族人明面上在讲和谈,私底下却与永康帝的两个皇子都有合作,意图挑起李朝皇子内乱,趁机攻打李朝的消息。


    永康帝与重臣们大哗。待得私下捉拿二皇子逼问,得到确切消息之后,二皇子面如死灰,整个内书房却是一片死寂。


    这样的情势下,褚源提出向北地军捐献半年粮草,推荐几个人选,以助李朝度过难关,内书房中无一人反对,包括永康帝,除了给高晨的职位定了禁军校尉外,别的全部遂了褚源的愿。


    但是当褚源提出要亲自带人去营救被异族人抓走的王妃时,出现了意外。永康帝竟然以褚源能干为理由,提出要封褚源为北地军统帅,让北地军全力配合褚源,踏破异族王都,救出安王妃。


    这一命令,直接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


    经过一番扯皮后,永康帝还是态度强硬,只允许褚源可以敌不动我不动,不必须主动发起战争,但条件是必须想办法救回安王妃。别的再不肯让步。


    最终褚源一个瞎子成了北地军统帅,全权负责北地战事。


    这一安排,气得沈太傅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摔了内书房的门,扭头就走,燕国公、韩延这些保皇党也是脸色极为难看。


    “我早知道他眼里没有李朝江山,但没想到他能如此刷新下限。”沈太傅原本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不过一个白天,他的精气神就全然消失不见。此时躺在床上,他的脸色青白,精神颓败,抓着褚源胳膊的手抖的如同筛糠,老泪纵横地看着褚源:“我对不起先帝,对不起你阿爹啊!”


    “舅公莫再想这些了。”褚源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知道他气的不行,怕他年纪大,承受不住,一不小心气坏身子,赶紧劝慰道:“情况不定会那么糟糕。”


    “怎么不会?”沈太傅一下子激动起来,气道:“明知道异族人就要攻南,李朝几无应对之法,他还要你主动出击异族人去救小枢。明知道你不懂排兵布阵之法,身体上还有不便,他还任你为统帅,让你去全权负责战事。明知道国库空虚,无力支撑战事,他却如儿戏一般,单单只任命你,后勤战备粮草之事全然不考虑……他这像是在意李朝的样子吗?他完全是把这场即将到来,可能祸及李朝根本的战事当作了权术角斗场。为了帮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做遮掩,也为了除掉你与李留,用权势挑拨你与李留斗争,用空降命令引发你与北地军矛盾,然后把挑起战争的责任,后续战败的责任全都推你头上。”


    “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过此举会对李朝有什么影响!”沈太傅气得脸色血红,几乎喘不过气来,使劲锤着胸口,怒的恨不得撕了永康帝:“李朝怎么会有这样一位昏君,真是天要亡我李朝啊!”


    “舅公,我知道,他的用意我都知道,你别激动。”褚源一听动静,吓的脸色都变了,赶紧一边给他抚着胸口,一边大声朝外面道:“快去请太医。”


    太傅府的下人听到命令不敢怠慢,赶紧大步快跑出去。


    而屋中,褚源也没有停下口中的话,一边给他轻抚胸口,一边快速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的,李朝也不会有事的,舅公莫气,千万莫生气,李倓那人不值得你给他一点儿注意。”


    “而且天哪里是要亡我李朝,分明是在佑我李朝。舅公你仔细想一想,李倓给我挖了那么多坑,我哪一次都是有惊无险、化险为夷,且最后都能从他手上撕下一块肉。还有先前定南郡灾情和瘟疫那么严重,我未到那里时,时刻都在担心百姓们崩溃,反了朝廷。可到了那里才发现,百姓们还是相信我李家的,定南郡最终没有反,百姓们得到救治,定南郡也得以喘息,只要再过半年,到了明年夏天,它就会恢复过来,为北地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还有小枢,他就是我李朝的救星。在不知道异族人谋划时,他就起了预感,所以我还在定南郡救灾防疫时,他就早早的着人准备了足以支撑北地军征战近一年的粮草,给我们留足了准备的时间。只要我们借着小枢准备的粮草撑过接下来的半年,后续不管是武器还是粮草很快就能跟上,我们不必惧怕异族人的任何进攻计划。”


    “小枢……”沈太傅一个愣怔,就从愤懑的情绪中回了神,只是很快又满脸痛惜,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受苦了啊。”


    “嗯。我知道。”褚源为平复他的情绪,表情平和,说出的话声音也很柔和,只是一只拳头在长袖的遮掩下紧紧握着,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他声音缓慢坚定道:“至于国库空虚……我在定南郡那里有些积蓄,而且入主时,也收缴了不少兵马武器。只要一声令下,那些战备资源就可以在一两个月内运往北地军中,支援前线,撑上不短一段时日。所以接下来,我们有足够时间去筹划填充国库,以备后续战事。目前我已经有了法子,估计不过半年,就会另有一大笔银钱入库。舅公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缺了前线战时物资,寒了为李朝拼命的将士们的心。我们也一定可以和异族人硬拼到底,守卫住李朝。”


    褚源轻抚着床上这位老人的胸口,缓缓说道:“舅公需要做的就是要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我把小枢平安带回来。我们还要生许多孩子,承欢与舅公膝下,请舅公帮着教养呢。所以舅公,你莫要为外人气坏了身子,一定要好好的,等着太平的那一日,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孝敬你。”


    沈太傅听着这些话,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抓住眼前这个逾见成熟稳重的青年的手,拍了拍,眼中泛泪,声音沙哑又欣慰地道:“好,舅公等着你们回来。”


    第252章 【VIP】 。


    永康十八年腊月十四日, 褚源在朝堂上提出两国战事即将结束,和平即将到来,请求永康帝下旨, 让他代表皇室前往北地, 祭奠那些为李朝和平而战,死后埋葬在北地,镇守李朝边境几十上百年的英魂们。同时建议选择合适的日子, 为他们迁墓,让他们重归故土, 安心长眠。


    永康帝为庆祝即将到来的和平, 龙心大悦,同意了他的提议,并命一千禁军一路护送, 全力配合祭奠及迁墓事宜。


    于是永康十八年腊月十五日, 怀揣着永康帝的密诏, 褚源带着褚洵,一路疾驰北地。朝堂上则表面上一派喜气洋洋, 尽力维持着与异族人你来我往的和谈游戏,背地里也在加紧筹备,紧急谋划, 各方势力都在以求和平面具撕下的那一刻,做到最大的保全。


    异族王都中,夏枢也在尽力做最大的保全。


    因为他遇到了一件大麻烦。


    “他是皇后命吗?”富丽堂皇的宫殿中, 一个四十出头的双儿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异族男人身着华丽服饰, 并排高坐王座之上,目光阴沉,声音暗含威胁地盯着下方之人。


    下方殿上, 两名游方的和尚站在中央,其中一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宏远和尚。只是此时他丝毫没有大师的模样,目光闪躲,形容慌乱,严冬酷寒的天气里,额上竟起了豆大汗珠,听到上方人发问,更是吓的腿脚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老衲……老衲……”


    从这老和尚哆哆嗦嗦地给夏枢摸骨开始到玄而又玄的看相结束,花费了众人整整两个时辰时间等待,谁知就要到结果了,这秃驴竟是连个完整话都说不出来,现在更是直接吓破了胆,趴在地上,打起来摆子,一副要晕厥过去的模样。


    “到底是不是?”王座上那名年长些的双儿,也就是二王子索苏等的窝火,实在看不下去这和尚的窝囊模样,猛地拍了一下王座,厉声道:“若是不是,就把你们所有人都拉下去剁了!”


    然而本以为和尚受到威胁,会说出他想听的话,谁知道他话音刚落,和尚竟是惨叫一声,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浑身一阵痉挛,在地上打起滚来:“啊!快救我,救救我啊!”


    众人都是一惊,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夏枢也快速扫了一眼那名站着的和尚,一脸懵逼。


    幸好索苏没得到最终答案,不会真杀了那老和尚,猛然回神后,赶紧呼喊道:“快传太医!”


    图塔也是一脸着急,这老和尚及他嘴里的结果可是与他的前途挂钩,听到命令后,也没等下人行动,自己抬起脚,立时就要亲自去叫太医过来。


    只是他刚转过身,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就在殿中响了起来:“不必去请太医了,叫老衲给他看看吧。”


    那名穿着单薄僧衣、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和尚立在大殿上,他虽然半张脸疤痕纠结,一只眼睛貌似也瞎了,但低垂着眉眼时,神情极为苍远包容,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叫他变色,比起宏远来,他更像是一个宝相庄严的大师。


    如果不是再三确认过此僧人名叫宏海,是宏远大师的师弟,先前一直在与宏远结伴游历,直至此次被抓,否则大家都要以为他才是真的宏远。


    宏海此人从出现在殿上,师兄给人摸骨看相开始,他就没有开过口,此时开口,就叫殿中刹那间一片安静。


    “他是暗窥天机遭了反噬。”宏海似乎没有发觉大家都在盯着他,甚至其中一些目光嗜血阴狠,极为不善。他神情平静地道:“给老衲松绑,老衲予他念一段经文。”


    图塔有些犹疑,目光看向上座的二王子。


    此时宏远还在浑身抽搐,满殿的打滚惨叫,看起来极为痛苦。叫众人摸不准情况,都下意识离他远远的。


    索苏盯着宏海看了一会儿,然后摆了下手,两旁立马就有兵士上前给宏海松绑。


    宏海也没有多余动作,自由之后,便在殿中双腿盘膝而坐,低垂着眉眼开始诵起经来。


    然后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原本痛苦哀嚎、满殿打滚的宏远在经文响起的那一刹,浑身一个颤抖,虽然嘴上还在呻/吟,但身体上却是整个舒展开来了。


    殿上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真神奇啊!”


    “是啊,不知道可不可以给咱们看一看相,我觉得会很准。”


    “就是不知道那个双儿是不是皇后命哎,好想知道。”


    “感觉会是,不然怎么称得上天机,还反噬的这么厉害。”


    ……


    底下人议论纷纷,满脸好奇,上座之人却没有这种轻松心思。


    “二哥,你觉得这个双儿是父王需要的皇后命双儿吗?”看了一场戏的三王子索力面带笑容,目光在殿中所立双儿那白皙细嫩的皮肤上掠过,落回他的好二哥身上,老神在在道:“你这万一要是弄错,结果可是不堪设想啊!”


    “这个就不用三弟操心了。”索苏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我自然会给父王找到真正的皇后命双儿,帮他恢复健康。以后也要帮着他,带领族人踏平李朝江山,让父王坐拥四海万民,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索力却忽地冷笑:“我只怕想要做天下之主的是二哥罢。二哥嘴上说的好,实际上……哼!”


    他冷哼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夏枢脸上,又在地上的宏远、宏海身上一一扫过:“是与不是,还不是二哥一句话的事。”


    “你想随便找个人来,拿父王的命做赌,把父王掌控在你手里……”索力瞬间冷了脸,义正言辞道:“也要看我与大哥同不同意!”


    索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嗤笑一声:“三弟装什么大尾巴狼。前日晚上、昨日晚上袭击夏枢关押之所的人都是你安排的吧。”


    “是又怎么样?”索力没想到对方竟是半点儿迂回的意思都没有,不过他也没必要去否认,理直气壮道:“我只是要确认他是皇后命,而不是你随意找的人。确认之后,我自然会把他再还给你。”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索苏嗤笑,笑容不屑又讥讽:“当初说好了我们兄弟三人以及父王各出三十人,分作四队,前去寻找皇后命的双儿。除了父王的人带的那队外,我们兄弟三人,谁的人带领的队伍先找到皇后命的双儿,谁就是太子。如今你们的人线索全无,至今在李朝里打转,我的人却率先找到目标,把人抓了回来。眼看父王身体即将康复,太子之位也要确定……三弟……”


    索苏面容冷厉,眼神压迫:“我劝你看清形势,愿赌服输。”


    ……


    殿中声音纷扰,夏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念经的和尚,耳朵却高高竖起,把异族两个王子之间的矛盾听了个大概。


    原来这几日晚上天天报道的刺客是三王子安排的,他还以为……


    他目光移向图塔。


    图塔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原本似乎在隐晦打量上座两人的视线偏移,对上了他的眼睛。


    “这两日二王子有没有找你?”两个人离的很近,图塔的声音很小,听不出情绪,但他的视线却隐含威胁。


    夏枢不动声色:“你觉得呢?”


    他原本被看押在宫外的小院子里,周围都是图塔的人。但前日晚上,好几伙人在院子外打了起来,他就被带到了这里。二王子说的昨日也有人来抢他,他还以为是图塔的人……


    图塔被他隐隐试探的态度弄的怒火上涌,咬紧牙根,低声威胁道:“你别忘了,他们两个可还在我手里。”


    二王子把他关押在这里,红棉和景璟都还在原来的院子里,不知道是个什么状态。


    夏枢眼睛都不眨,一瞬变成笑脸,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没有,我刚被二王子带来审问,话还没说一句,你就带着和尚们到了。”


    图塔被他气的肝疼,握着拳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牙低声道:“你最好记得先前的毒誓,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是自然。”夏枢笑容变都没变,态度非常配合:“只要他们好好的,我什么都听图塔将军的。”


    图塔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脸不说话了。


    不过夏枢却觉得他心里并没有平静。因为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上位的二王子身上,眼神带着些忌惮。


    夏枢低头,嘴角微微勾了勾。


    然后把目光落在殿中央诵经的和尚——他阿爹夏海身上。


    深吸一口气,等着接下来的情况。


    第253章 【VIP】 ……


    宏海并没有让众人久等。大约一盏茶时间, 他就停下了诵经。而宏远也在诵经声结束后,平静了下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索苏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二王子。”不待宏远往地上躺,宏海就开了口。


    他话语不快不慢, 态度淡然平和:“窥测天机已是惹了天罚, 泄露天机,我想纵使师兄愿意,老天也不会允他。”


    “对!”这一会儿的功夫, 宏远就又脸色煞白,浑身冷汗, 说话的时候, 更是整个身体都在哆嗦。他明显吓的不行,一边害怕地瞧着索苏,一边七手八脚地朝宏海脚边爬, 一副险些哭出来的模样:“你莫要逼老衲了, 老衲今日仅看相、测算就已耗费了全部精力, 实在撑不住了。”


    索苏顿时脸色一黑,只是瞥了一眼旁边老神在在的索力后, 他神色诡异的又好了些,深呼出一口气,眉间的怒意也淡了。


    他视线在宏海、宏远、夏枢三人之间一一掠过, 垂眼略一思忖,再抬眼后,神色虽沉, 但面容明显没那么紧绷了。他冷冷开口道:“那本王就允你休息两日, 但两日后你必须……”


    “二哥。”索苏话才说到半道,索力就打断了他的话,笑意吟吟地道:“这秃驴先前给李朝废后测命的时候, 就是当场给了结果的,你莫要被他骗了去。”


    他看向宏远,声音悠悠,其中的不坏好意意味非常明显:“二哥为了得到皇后命双儿的凤凰心献给父王,难免心急抓错人,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急于求成,难辨你话中真假,被你以假结果糊弄过去。但本王不同,本王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你未尽全力,旨在拖延时间。所以为防你与人私下串通造假欺骗二哥,本王子今日就等在这里了,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只是若过了申时还不给个明确结果,就别怪本王剁碎你喂狗了。”


    索苏眼神猛地一暗。


    他虽然对结果已心有定论,不怕有其他意外发生,但这个三弟的执迷不悟、死不回头,还是让他心中起了弑弟的狠意。


    不过他心中虽恨,嘴角却是勾起,眼角一瞥,似是想说些什么。


    只是还不待他开口,图塔就意想不到地跳了出来。


    “赶紧说!”图塔恶狠狠地瞪着宏远,刷地一下抽出腰间刀,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威胁道:“若是敢说一句假话欺骗二王子,老子刮了你。”


    索苏嘴角抿直,脸色未变,眼神却倏地阴沉了下去。


    他目光隐晦地在图塔和索力之间打量,眸低里泛起怀疑,只是很快便又垂下眼遮掩了去。然后眼皮微垂着,目光轻飘飘落在宏远身上,似乎已默认了两人的催促。


    “这……”眼看全场静默,等着他说话,宏远顿时抖的更厉害了。


    他看看宏海,又看看夏枢,哭丧着脸,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犹犹豫豫的,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只是眼神却越发可怜了,在宏海与夏枢之间不停看来看去,整一个欲言又止。


    “怎么了?”三王子笑嘻嘻道:“是不是结果已经出来了,只是你不敢说出来?”


    “放心吧。”他看戏似的催促道:“只要你说出本王子愿意听的结果来,本王子绝对保你一命。”


    说着,便又把目光看向了夏枢,眼神放肆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意有所指地笑道:“我瞧着安王妃虽然肤若凝脂、容貌不凡,但也只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与平常人相比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你说是与不是啊?”


    索苏瞥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夏枢虽然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机锋看的清楚,但宏远犹犹豫豫,他心脏也跟着哐哐直跳,心中着急不安的很。


    他不知道阿爹怎么来了,而且还是受了那么重的烧伤,与宏远关系看起来还可以,宏远也听他话的样子。


    其实按先前的计划,就算异族人是要挖了他的心,他也一定要是皇后命的。因为只有皇后命,他才能和异族大汗接触,借机刺杀他,亦或者搅乱他的治病计划,让他在最短时间内毙命。


    但现在……


    夏枢看了一眼上座的索苏和索力之后,深吸一口气,他没有看向阿爹,而是把目光落在宏远身上,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怎么,宏远大师想说些什么,亦或者……需要我这个元家双儿配合些什么?”


    夏枢知道阿爹肯定是来救他的,但他拿不准阿爹和宏远的打算,怕他们会直接否了他的皇后命,打乱后面的计划。再者,夏枢也怕一旦他没有皇后命,异族人会立即对他们这些除了宏远以外的李朝人下手。所以,他就用元家双儿稍微暗示一下……


    “师弟……”宏远赶紧看向宏海,神色祈求。


    宏海仿若对大殿中的暗流涌动毫不知情,他神色平静,双手合十,垂目喊了一声佛号:“师兄他非是不愿说出结果,也不是拖延,而是这个时间他不能给予明确判断。因为元施主的命格不同与初生之时,随着他的经历不同,命格也在时刻变化。若要师兄立时给出确切答案,就需要元施主全力配合,否则后续必会引起所有人都承担不起的极大反噬。”


    他这是在像所有人解释宏远没有欺骗人,故意拖延。紧接着,他的目光看向夏枢,眼神温和慈善:“元施主,老衲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元施主帮忙回答一个问题,帮助师兄破除当前迷局,以言明你的命格,避免之后的反噬。”


    夏枢知道阿爹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心里琢磨了一下阿爹那句话,夏枢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他故意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请。宏远当初一个批命就害得我流落民间,阿娘惨死,现又被抓到这里来,生死未卜。你师兄说我是皇后命,我夫君又不是皇上,哪来的皇后命。还有,就算是皇后命,我被抓到这个犄角旮旯里,活都没几天可活了,做个屁的皇后。既然做不了皇后,又算哪门子皇后命。我不找你师兄麻烦就够意思了,你还叫我为你师兄帮忙,这种话你也能开得了口!”


    “阿弥陀佛。”宏海喊了个佛号,也不反驳,只叹了口气道:“施主说的对,是老衲强求了。冤有头债有主,师兄他如今这般处境也是报应……”


    “师弟,你知道我是被逼无奈啊!”宏远一听他应和,不帮自己说话,顿时为自己叫屈:“当时我若不找出皇后命的胎儿,咱们寺就被夷为平地了。”


    “我哪里料得到不过是为先帝的儿子们批个命,会造成现在这个结局。”他满脸愁苦,不知道是演的,还是真的,脸上的汗哗哗的流,手不停地去擦拭,显得慌乱紧张极了:“我若知道事情会牵扯出这么多因果,早就闭上嘴不吭声了。”


    夏枢没管他闭嘴不闭嘴,他听出了蹊跷,神情严肃下来:“你什么意思?这和先帝有什么关系?”


    宏远哀哀地叹了口气:“还不是被先帝给骗了。”


    然后苦大仇深地道:“先帝晚年时曾请我给他几个儿子批命。我那时初初下山,不懂帝王心思,还以为他是想判断出合格的继承人,为李朝开万世太平及空前绝后之盛世。我当时年少轻狂,想大干一场,来个青史留名、万人供养什么的,就尊了皇命,认认真真地推算起来。”


    宏远抖着手擦了一把汗,神色颇有些生无可恋的味道:“哪里想得到他其实是年老昏聩,嫉妒年轻力壮的儿子,怕优秀的儿子威胁他的皇权,在后世比他声名更显。结果就是他纵容有亡国之相的二皇子李倓以及豺狼虎豹之相的四皇子李垚害死了有明君之相的宣和太子。李倓得势后,我就知道要完了!”


    他囧着眉眼,后悔的几乎要哭出来:“实际情况也确实如此。他杀了当初知晓批命真相的所有人,包括先帝以及陪我进宫的几个同门师弟。同时因为心中不安,怕皇位做不稳,就要我给他改命,不然就灭了我满门,把寺庙给夷为平地。那个时候我是非常震惊的,没想到天定的命也能改,还叫他给改成功了,明明有君王之相的宣和太子,竟然被他给搞没了。想着先帝给的免死金牌不一定有用,就算有用,他能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的同门。那就给他改吧,总不能叫同门受我连累,天下真的亡了。我一推算,算出两副天命皇后的八字适合他,或许能改了他的命……”


    他心虚地瞧了夏枢一眼,撇过脸,眼睛乱转道:“一副是宣和太子妃的。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去世,我就告诉李倓要等另一副八字的人出生。然后王长安不知怎么知道了,就中间插了一手,把他那个与宣和太子妃隔了几个时辰出生的妾生女儿的八字修改之后,谎报给李倓。李倓当时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他没有怀疑王长安……当时我没见过废后本人,无法判断真假,加上宣和太子妃一个天命皇后竟然提前死了,我还以为可能是上天搞出了意外,废后与太子妃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命格相重,所以太子妃早死,给废后腾位,就没有阻止李倓娶她。不过李倓娶了废后之后,依旧不安,想要双重加码。所以待得你娘怀你三个月的时候,他又要我给京城所有差不多月份的孕妇做测算,找出另一个拥有皇后命的人……”


    他偷偷瞄着夏枢,小声为自己找补:“我只以为你出身及命格皆是贵不可言,会平平顺顺地做皇后,大富大贵一生。哪里想得到除了李倓以外,还有人在盯着你,而且筹谋的还是你的心脏。就……就一切乱了套。”


    夏枢听到此时已经无语至极,几乎不想说话。


    敢情这宏远现在还在为自己的技术不精以及胡乱给人批命找借口呢,他咬牙切齿地举起拳头,抬脚就要去锤他:“……这儿想不到,那儿想不到,想不周全,你还敢跟人乱批命。那你有没有想到以你想象力的贫瘠程度,多少人想给你开开瓢,看看你脑袋到底有没有坏啊。”


    宏远哪里想得到他如此暴力,说动手就动手,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同时连忙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乱给人批命了,总共也就批了五六个……”


    夏枢想去揍他,但被图塔给死死地拦着,简直气极而笑:“你还嫌少了是不是?这么些人被你搞的全乱了命数,早死的早死,遭难的遭难……你是不是不把李朝搅个天翻地覆,你不满意啊!”


    “我哪里想得到命数是会变的啊!”宏远还想反驳,但是一看到夏枢瞪他,立马又畏畏缩缩地小声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会变了。所以你没回答我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前,我不是没给你重新批命吗。”


    夏枢心里一跳,猛地停下了想去揍他的脚步。


    这货难道真有两把刷子,竟然看出了他先前是要求死吗?


    而上座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夏枢必是皇后命的索苏,神色也慢慢严肃了下来:“大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枢快速扫了阿爹一眼,见他垂着眼面色正常,心中稍稍平静了一下。他也冲着宏远,只是神色却在苦笑:“大师这话可就没意思了,这是我想求死求活,可以自由选择的吗?”


    “啊?”宏远没顾二王子的问题,一听夏枢回答就先是一喜,似乎没想到夏枢会回答他,但紧接着就是一愣,看着有些呆头呆脑,他抓了抓脑袋,有些烦恼和后怕:“又是我哪里没考虑到吗?”


    夏枢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看不出这宏远是在演戏,还是在真心实意地表达,但有一点儿是肯定的,他应该不会拆穿他。


    夏枢立时给了个无奈又无语的表情:“大师,你刚刚明明听到了,二王子想用我的心脏给大汗,这样的情况,我能活吗?而且,就算我想活,我有一个丫鬟和一个朋友在他们手中,只要他们拿那两人逼我去死,我能不去死吗?死活现在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你问错人了!”


    宏远顿时一脸懵逼,喃喃道:“我还以为他们在李朝找有皇后命之人,是对李朝有企图呢。”


    他目光慢慢移向上座的两人,打量来打量去,似乎不知道该找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神情有些茫然无措又有些害怕试探:“那你们两个是想让他活还是死啊?或者……谁能决定他的生死,做决定的人是希望他生还是他死,可不可以给我个准话?”


    索力听着他一路话里话外都在说夏枢是皇后命,还以为太子之位就要落在索苏头上,恨的牙都快咬碎了。此时见峰回路转,他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展颜一笑,紧紧抓住机会:“大师,这有什么说头吗?”


    索苏眼神沉沉地看他一眼,然后撇过眼睛,看向宏远:“还不赶紧说来。”


    “哦。”宏远赶紧应道。他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立时不敢隐瞒地把所有情况细细道来。


    他道:“以我先前给人批命的经历,人的命数都是批命那一刻之前的命,之后的命数因着际遇变化,却不一定与批的命数对上。就比如安王妃,他若是一直活着,那他就是皇后命没跑的,身体里的那颗心脏也是凤凰心,一颗足以产生起死回生的效用,两颗听说可以让世界颠倒重生……当然,这些都是些传说,谁都知道做不得准,反正我是没在古籍里以及现实中见过。因为从现实来讲,心脏一旦没有,他就死了,成不了皇后,命格自然就破了。命格破了,他的心脏就不是凤凰心,而是一颗普普通通的心脏,那当然也不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效用。所以……”


    他看向上座的两人,苦恼道:“你们到底是要他死还是活啊?活,他就是皇后命,有凤凰心;死,他现在仅是一个安王妃,还没做过皇后,死的那一刻,皇后命数就会破掉,心脏变为普通心脏,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大殿中,宏远的话还在絮絮叨叨,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死一般的诡异沉默。


    半晌,索苏沉着脸,咬牙开了口:“若是先把他嫁给父王做可敦,再行取得他的心脏,不知是否可以获得凤凰心?”


    这是明确要挖夏枢心脏的意思了。


    宏远却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他的皇后命是与李朝国运连在一起的,只有嫁给李朝皇帝,才算是应了他的皇后命。所以,若想取得他的凤凰心,要么让他活到他夫君登基,立他为皇后的那一日,要么让他活到你们吞并李朝,立他为皇后的那一日。总归,他必须得活着做过李朝的皇后,不然他的心就算挖出来也算不得凤凰心,他的命数随时都有可能随他的死亡而破掉。”


    夏枢:“……”


    若不是他知道宏远在顺着他的意思演戏,且批命之事是道家事,命数之说也不是佛家理,他就信了这和尚的鬼话连篇。


    不过,褚源的重生……


    夏枢摸了摸胸膛,觉得有些懵逼。


    第254章 【VIP】 ……


    “那我朝可有皇后命之人?”沉默许久之后, 索苏不再执着于夏枢,而是紧盯着宏远,另开思路:“还请大师帮忙推算八字、方位, 事成之后, 本王一定把大师奉为座上宾,并向父王推荐大师为我朝国师,享万民供奉, 百代祭祀。”


    原本他该是在索力走后,再询问宏远的。但他现在对宏远的话并未尽信, 且寻找皇后命之人牵涉重大, 不如把索力也拉进此事之中,一起承担风险。至于谁先找到新的皇后命之人,那就各看本事了。


    索力看他一眼, 嘴角勾起得逞的笑容, 挑了挑眉, 朝宏远道:“麻烦大师了。”


    夏枢心中一跳,这是选择了要越过他吗?


    不过他面上不动声色, 在宏远开口前,却撇了撇嘴,咕哝道:“皇后命, 皇后命,这是大白菜吗?若天下真有那么多皇后命之人,岂不是早乱套了。”


    “安王妃此言差矣。”宏远似乎碰到自己“专业”之事就有些呆, 态度很执拗地瞪着夏枢道:“若是国运昌隆, 一朝之内出现三四个不同年龄段的皇后命之人也是正常。因为也只有这样,太平盛世才能一代代顺利地传下去。不过……”


    他打量了一下索苏和索力,不待两人露出轻松的笑容, 便道:“李朝国运不济,现只有安王妃一人身具皇后命,而你们异族人……”


    他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不仅现在,以后几十年怕都不会出现皇后命之人了。”


    此话一出,不止索苏脸黑了,索力也脸黑成了碳。


    这是在暗示异族人国运不济,要完蛋了是吧?


    现场顿时静的落针可闻,所有异族人都脸上隐隐冒着黑气,死死地瞪着他,跟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夏枢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吟吟地接着话题道:“大师可否推算一番,是什么阻止了他们族人中皇后命之人的降生,是风水不好吗?”


    宏远似乎还没发现自己正在虎口蹦跶,他摇了摇头,颇为认真地道:“你莫胡说,不是风水。”


    又打量了一眼索苏,嘴上啧啧地絮道:“这主要是因为二王子的面相……若是老衲没看错,二王子你虽是双儿,却是个长命的帝王之相,所以在你的统治期间,皇后命之人会根据规律自然消失……再远的,老衲就看不到了。”


    索苏:“……”


    索力:“……”


    夏枢:“……”


    其他人:“……”


    一时之间,现场比刚刚还安静,可以说是死一般的寂静。


    “啪啪……”夏枢满脸佩服地给宏远鼓起了掌,顺便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大师,你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宏远:“……”


    索苏:“……”


    索力:“……”


    宏远这才好似从呆言呆语中惊醒,但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冷汗刷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噗通一声,赶紧跪在地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慌张解释,急的都快哭起来了:“这都是这个时刻之前的批命,你们不必当真的……老衲……老衲……这真的不怪老衲啊,都是你们自己问的。老衲可不想再被人逼的跟丧家犬似的,无处落脚,到处逃亡……你们能不能不要那么欺负人啊……老衲怎么总这么倒霉啊,明明一身本事,却一日福都没享过,不是提心吊胆连累同门,就是跟条狗似被你们这些人呼来喝去,动辄虐待恐吓……”


    年纪不小的和尚趴在地上,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大声,眼泪鼻涕双管齐下,凄惨又委屈的声音在大殿中不停回荡,只把大殿衬的安静异常,所有人都面色诡异。


    最终,看不出表情的二王子开了口:“来人,把这些人都押下去!”


    然后轰隆隆的立马就有一队铠甲兵士执着兵器从外面冲了进来,把宏远、宏海、夏枢全部反剪了双手,提溜出去。


    大殿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三弟。”闲杂人都走后许久,索苏看向旁边神情愤怒的弟弟,勾起嘴角,神色诡异地开了口:“你说该怎么处置安王妃才好呢?”


    ……


    夏枢没有被押回原来那间有着舒服被褥和温暖火炕的屋子。而是同阿爹、宏远和尚一样,一起被押进了阴冷潮湿的地牢里。


    夏枢扒拉着牢门,冲押送他的图塔急道:“我要回原来的屋子,这里又冷又臭,连条被褥都没有,我会冻坏的。”


    图塔勾起一个冷笑,大巴掌啪地一声就朝他脸上呼去:“还想美事呢,二王子不需要你,你的死期到了!”


    夏枢一动没动,生生受了这个巴掌,嘴上尖叫一声,面上做出恐慌无措又愤恨的表情:“你敢打我?”


    “你算什么东西,我杀了你都敢!”图塔满脸阴狠,咬牙指着他道:“你等着过两日,老子亲手给你剥皮拆骨吧”。


    夏枢却收了脸上恐惧,舔了一下被牙齿割破、泛起血腥味的唇角,仰头冷冷地瞪着他半晌,然后嗤笑一声:“那就看看我们谁先被剥皮拆骨吧。告诉你,别惹小爷,李朝有句话,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再敢冲小爷动手,惹小爷心里不舒服,就别怪小爷什么都不管了,死前与你鱼死网破,叫你也不得好死。”


    说完,便不顾图塔瞬间阴沉下来,似乎要吃了他的模样,冷冷地哼了一声,转头就找了个远离宏远和宏海的角落,背对着牢门随地坐下了。


    图塔望着他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恨不得当场将他拆骨扬灰了。


    但眼睛都染上了血红色,手指也几乎把刀柄握的变型,他还是咬牙咽下了冲天的怒意,咣当一声巨响关上牢门。最后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宏远,嘴角勾起一个恶狠狠的笑,又阴狠地在夏枢后背上剜一眼,一身黑气地走了。


    然后半个时辰之后,在夏枢感觉身体都要冻僵了的时候,牢门再次打开,两床厚重、散发着霉味的被褥被扔了进来,砸到夏枢头上。之后铁锁再次哐当一声,脚步声远去,牢里彻底安静下来。


    夏枢没有动,等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确定外间不会再有人过来后,他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墙和地面一顿敲。


    最后确定地牢里没有暗室,不会有人监听后,他才拖着被子,小心凑近角落里的人。


    见人已经冻的脸色清白,嘴唇乌紫,浑身都在不自觉地打着寒噤,牙齿也在咯咯作响,他赶紧把被子给人盖上,掖好,眼眶发热地吸了吸鼻子,神情依恋地在旁边跪坐下,小声软软地叫了一声:“阿爹!”


    夏海的身形魁梧,宏远的僧衣,他只能穿得下夏衣,所以自与被追杀的宏远相遇,打算扮作僧人,他就已经在冰天雪地里穿着两件夏衣好几日了。此时,经历过大殿上那一波耗心耗力的交锋,他已经达到极限,坐到地上便浑身发软无力,连转个身的动作都很艰难。


    “疼不疼?”他睁开那只单眼,忧心地打量夏枢的面容。


    “不疼。”夏枢笑着冲他摇了摇头,然后鼻子酸涩地垂下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一块巴掌大的羊肉,放到他手上:“阿爹,你吃点儿东西吧。”


    羊肉他虽然一吃就吐,但为防万一,每次的食物他都没有浪费,会悄悄留下一两块,压扁了藏在身上。


    也幸好是冬季,肉可以保存几天,不然他身上早一股酸臭味了。


    “我也要,我快要饿死了!”夏海还没说什么,宏远就立马凑到跟前。他也不敢看夏枢,只眼巴巴地看着夏海,狂咽口水,表示自己很饿。


    “你……”夏海刚抬起手,想把肉给他,说你先吃,夏枢就在旁边冷哼了一声。


    夏海手上动作顿住,想到自家双儿中午也没吃饭,便手腕一转,递给夏枢:“你先吃吧,你吃饱再给大师。”


    夏枢无法,只好气鼓鼓地从怀里掏吧掏吧又掏出一块只有夏海手上那块一半大的肉块,气哼哼地扔给宏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和尚怎么能吃肉!”


    宏远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咕哝:“这个时候了何必讲究……”怕夏枢揍他,手里抓着肉,扭头就跑。


    夏枢:“……”


    见阿爹还在看着自己,手里的肉也在递向自己,夏枢摇了摇头,推了推他的手:“阿爹,你吃吧,我早上吃的多,不饿。”


    这是实话。


    他是宁做饱死鬼,不做饿死鬼的。更别说他时刻都在考虑发生意外时怎么办,所以能吃下的时候他就绝不会停嘴。别看他前些日子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在二王子府生活的这几日,伙食按照他的胃口来准备,他肚子上立马就长了一层软肉,脸上也圆润了许多。


    今早上知道二王子要审问他,他还吃了一个正常双儿三顿饭的量,打算撑过审问期。谁料不仅审问期撑过了,审问过后的这段时间也得靠早上那顿饭撑了。


    夏枢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未雨绸缪哭还是笑了。


    夏海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地牢中光线昏暗,并不能看的清楚,但夏枢那双眼睛灵动有神,在暗处也闪闪发光,显然他的状态还是不错的。


    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拿起手中那块肉吃了起来。


    ……


    吃过饭之后,在温暖的被褥中,夏海的精神力气慢慢恢复了过来。


    他开始询问夏枢一些情况。


    夏枢也没有瞒他,现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人隐瞒事情就是自己制造危险。所以他简略提过自己被抓来的过程和经历后,就开始把自己的打算和计划详细说给夏海听。


    “红棉临分开前给了我两颗药丸。我原本是有两个计划,计划一是若有机会,就把药丸给异族大汗吃下,叫他立时暴毙。若是没有机会,就会采取计划二,我自己在他们动手挖我心脏之前,把药丸吃进去,这样他们挖走的心脏就是带毒的,异族大汗也活不了多久。”夏枢摸了摸靴子。他的靴子破的边沿的芯子都露了出来,两颗药丸就被他藏在棉芯里。


    红棉说药丸是李留给她的,李留想为他阿爹报仇,就提供了三颗毒药,希望红棉能帮他。红棉收下之后,就把药丸塞进衣缝里。所以她其他药都被搜走了,三颗药丸却幸运地留了下来。


    夏海没有对他单枪匹马的送死行为做任何负面评价。


    自己养的双儿,夏海了解他的性子。而且现在再做负面评价,把孩子骂一通,也不过是马后炮,起不了任何作用。


    夏海只希望他顺利,然后再想办法逃脱。


    所以听过之后,他干脆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接着夏枢的意思,说道:“那我们今日的表现是不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夏枢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嘴角也忍不住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没有。”


    阿爹不骂他,太好啦!


    当然,笑容也只是一瞬,之后他便收敛表情,认真把想法解释给阿爹听。


    “我原是想以自己为诱饵,除掉异族大汗,让他那几个儿子自相残杀,然后异族人自己陷入内乱,再无暇觊觎我们李朝。”夏枢道:“但今日三王子索力过来,我才知道原来抓住皇后命双儿,把凤凰心献给大汗之人,会被立为异族太子。若今日不是索力在这里,且让他听到我的命数与生死有关,轻易杀不得,恐怕二王子会在确定我是皇后命之后,立即挖了我的心献给大汗。这样的情况下,不管大汗身体能不能康复,二王子索苏他献上凤凰心,都会是板上钉钉的太子。”


    夏海懂他的意思:“若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就算大汗死了,其他王子也有异心,也还是翻不起多大的浪,异族会很快安定下来。”


    他不由得有些庆幸:“幸好你机灵,及时提醒大师要说的模棱两可。”


    宏远已经吃完肉,因为怕冷,他还是凑了过来,上身躲在夏海身后,下身盖在棉被下取暖,眼睛警惕地盯着夏枢,时刻准备着夏枢动手他就逃跑,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畏缩又滑稽。


    见夏海提到他,他撇了撇嘴,半边身子藏在夏海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夏枢,嘴上则小心翼翼地抱怨道:“我也算帮了大忙了,可他还是好凶,要揍我。”


    夏枢真是看他一眼就忍不住拳头发硬。干脆撇过脸不搭理他,只看着阿爹道:“如今这个情况,索力必不会轻易让索苏拿我的心脏去蒙混过关,得到那太子之位。索苏若想做太子,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暂时给我一条生路,让我与大汗成亲,他们立刻安排人攻南,把李朝拿下来,然后杀了我,获得我的心脏去救大汗,再由大汗封索苏为太子。这条路耗时不会短,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有可能。”


    “还有一条路,就是索苏直接越过争夺太子之位这一关……”夏枢露出一个笑容:“看他把我扣押在地牢里,想来他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条路。”


    说到这里,夏枢看向宏远。


    这和尚直接说索苏有帝王之相,也是绝了。


    有李朝皇室几个皇子“改命”的例子在,他还做了提醒,提醒宏远批命的前科累累,他不信索力能够忍住不对索苏动手。


    而索苏……既已知道自己有帝王之相,不信他会不警惕那些兄弟,任他的那些兄弟为他“改命”。


    他连他的父王都不打算忍了,又怎么会忍兄弟。


    同样还有异族大汗……


    他是要选择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拿下李朝后康复,还是选择杀了二王子,让异族人内部诞生皇后命之人,他只需等个两三年就康复。


    看二王子的选择,想来今日殿中发生的事只要传到异族大汗耳中,他的选择就不会让夏枢失望。


    不过……


    夏枢握紧拳头,微微屏息。


    这还不够……他一定要给这即将到来的异族王室之乱再加上一把火。


    第255章 【VIP】 …………


    夏枢意气勃发, 心中所想皆是要把异族人搞得大乱起来,那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但夏海却神色紧绷,脸色越来越凝重。


    “你有没有考虑过接下来索苏会如何待你?”他道。


    夏枢想说不管索苏怎么待他, 他都不怕, 只要死前再走最后一步棋子,目的达到,他就满足了, 但话还没出口,就对上阿爹忧心着急的眼神, 话一下子全堵到了嗓口眼, 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索苏会怎么做?


    阿爹和宏远是有“专业”技能的李朝人,索苏稳定异族局势、拿下李朝之前不会对他们动手。


    但他……索苏若想造反,第一件事就会杀了他, 彻底绝了异族大汗的希望。随即就是挟阿爹和宏远两人, 给异族各部落释放信号, 世间最后一个皇后命之人已死,大汗身体健康不可挽回, 再跟着他走只是穷途末路,只有支持他这个王子登基异族才有出路……


    夏枢只要一推测索苏后面会做的事,就知道自己会小命不保。


    原本他自己的时候, 拼着一腔热血往前冲,也不在意生死如何。但阿爹在这里,阿爹把他从小养到大, 还不顾生死千里迢迢过来救他……


    愧疚瞬间铺天盖地涌来。


    “阿爹, 我……”夏枢嘴唇颤了颤,抓住阿爹的胳膊,满脸羞愧:“是我不孝……”


    “你何止是不孝, 你还不慈!”宏远藏在夏海身后,大着胆子对夏枢指指点点,但夏枢一个没听明白不慈是什么意思,他便趁着夏枢愣神,一把抓住他手腕,捏住了他的脉门。


    夏枢一惊,猛地想要抽回手,只是宏远看着怂不叽叽的,力气出奇的大,夏枢连抽了两次都没把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不由得惊急大怒:“你干什么?”


    夏海也被宏远突然失礼的行为搞得一愣,不由得皱眉,伸手去阻止他:“大师,你这是作何,快放开小枢。”


    宏远倒也没有坚持太久,夏海手刚碰到他手背,他便松了开。然后不顾父子俩还莫名着,他就没有任何解释,只一脸“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壮着胆子指责夏枢道:“我就知道你凶残,但崽崽才几个月大,你就带着他去送死,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愿意啊!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给人做小爹的双……”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来的小爹?”夏枢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想着这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不揍不行,抬手就想收拾他一顿,只是拳头刚举到一半,他就一下子愣住了,一脸呆滞:“你说什么?”


    下意识摸了下肚子,眼睛嗖地一下瞪大,满脸的震惊:“我怀孕了?”


    夏海也给惊住了,不敢置信道:“小枢怀孕了?”


    “啊?”宏远见两人是真震惊,且夏枢好像暂时忘了打人,不由得胆子大了些,挠了下头,惊讶地上下打量他:“你还不知道啊?我以为你早知道了……不是,你这都没发现,也太迟钝了吧!”


    夏枢没回应他。


    虽然这和尚真的很欠揍,但夏枢此时已经半点儿注意力都给不到他了。


    他完全给震懵了。


    他竟然怀了崽崽,且崽崽已经在他身体里待了两个多月了!


    一瞬间,夏枢根本来不及为这个期盼已久的孩子高兴,就觉得一股凉意直击天灵盖,让他忍不住浑身发起抖来。


    他现在的处境!


    夏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小枢,你一定要活着,知道吗?”夏海一把抓住夏枢的胳膊,严肃地看着他。


    这个曾经又黑又瘦、待在人群里丝毫不起眼的双儿,如今已全换了一副极为出色的容貌,皮肤雪白,眉眼精致,气质在那双漂亮眼睛的映衬下显得灵动非凡,早已不是夏海记忆中自家灰突突的双儿。但在夏海心中,夏枢永远是他的双儿。


    他认真盯着夏枢的眼睛:“你得记住,你活着,孩子才能活下来。”


    夏枢神色有些无措,也有些慌乱:“可我……”他来到这里之后根本没想过能回去,所以完全没有给自己留后路。景璟、红棉他们两个也是。三人商量好了,夏枢负责刺杀异族大汗,其他两人在旁处辅助,不管他们最终能不能成功,都要尽全力给异族人制造混乱。哪怕最后不成功,也要至少在临死之前拉一个异族人陪葬……


    夏枢没想到阿爹会来救他,更没想到自己竟然怀了孩子。


    夏海见他没有固执地选择死亡,就稍微松了口气,安慰道:“现在还有时间,你不要着急,阿爹给你想想办法。”


    说完,他便转头看向身后的宏远。


    宏远被他的眼神盯的下意识屁股后移,双手抱胸,离他远了些,警惕道:“你干什么?我可没什么办法。”


    “你知道我看不出来任何与他命格相关的东西。”宏远警惕道:“我是欠你一条命,说了要报答你,但帮你骗人可以,如何骗以及骗人的后续责任全得你自己担,你可别指望我负责他的生死。”


    夏枢刚刚就想问阿爹如何变成现在这般半张脸全是烧伤疤痕,一只眼也瞎了的模样,但一直没有机会开口,此时听宏远提起救命之恩,不由得一愣,忙问道:“阿爹,你的脸和眼睛是为救他受伤的吗?”


    “才不是。”宏远赶紧否认:“我遇到他之前,他脸上就受伤了。遇上他之后,我还帮他上药了呢。”


    “那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夏枢皱眉,想了想,他怒道:“是李茂那畜生是不是,他放火烧你了?”


    “不是他,只是意外罢了。”夏海不想多说,只转移话题道:“现在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孩子的安危。”


    夏枢无法,只好道:“阿姐说你为帮她把李茂的人引走,一路朝北直奔北地。她还说你打算通知北地军异族人即将攻南的消息,只是半路被李茂的人攻下了水……那你是被北地军救了吗?”


    “是的。”夏海道:“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了,他们已加强戒备。”


    夏枢点了点头,然后又抬眼观察他的表情,问道:“那你是从北地军那里知道我被异族人抓走的吗?”


    他道:“和阿姐分开的时候,我有让她通知北地军有关异族人的消息……北地军他们有没有跟你说阿姐的情况?阿姐已经离开北地去安县了吧?”


    夏海瞧着他骨碌碌转的眼睛,不由得无奈而笑:“莫再试探你老爹了,你阿姐现在很安全。”


    说完,不待夏枢继续追问,他便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到此为止了,然后看向宏远,说道:“大师,不需你为小枢生死负责。我只是想请你帮忙做一件事。”


    夏枢见状,只能皱了皱鼻子,无奈地闭上了嘴。


    同时心里约莫明白,阿爹可能已和阿姐见过面了。否则,阿爹不会不详细询问他与阿姐碰在一起时的遭遇。


    而阿爹脸上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讳莫如深,这伤……十有八九可能与阿姐牵扯了关系。


    夏枢表面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心中却铺天盖地的全是愧疚与难过。


    他和阿姐欠阿爹的实在太多了。


    可他……可能连孝顺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瞬间,夏枢深深吸上一口气,咬紧牙根,拳头紧握。


    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不能放弃生的机会。


    一定不能。


    他看向为他赴险,为他筹谋的阿爹。


    他不能自己作死放弃,还连累了阿爹。


    现在还有时间,一切还有机会。他一定可以在达成目的的情况下,同时活下来。


    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活的机会。


    夏海不知道自家双儿求生的心态更坚定了,若是知道,他估计会心里彻底松一大口气。


    只听他轻叹了口气,对宏远说道:“小枢夫君安王是为先太子之子,你应该知道。”


    这话一说,态度原本强硬的宏远顿时就有些心虚,悄悄地撇过脸。


    安王的阿爹宣和太子虽不是他害的,但英年早逝和他的批命有着撇不开的关系。现在安王媳妇又因他的批命落入异族人之手……宏远不由得小声咕哝:“自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逃离京城啊。”


    废后八字欺诈之事暴露,永康帝压着他重新寻找改命方法是他逃离李朝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意识到自己要完了。


    永康帝一死,不管是宣和太子之子褚源,还是大皇子李旭、二皇子李茂、甚至李垚及儿子李留,不管这些人谁登位,只要知道他曾经给这些皇室血脉批命的事,都不会放过他。更别说,还有那些世家……宏远知道自己若是不逃离京城,迟早要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没想到永康帝察觉到他要逃的心思后,竟也不想让他活着,安排了人追在他屁股后面要赶尽杀绝,连他想进入深山老林隐居都不行。他眼看待在李朝已没有活路,只能一路往北逃。然后就在北地与异族中间的半道上,差点儿被永康帝的人杀掉时,被夏海路过救下来。


    原本他想着李朝无处安身,他就在异族这边找个角落老实待着,左右李朝皇室之人也不敢跑异族地盘上杀他。但哪里又预料得到,异族这边也对他虎视眈眈。他刚进入异族人地盘,就被抓来了王都。


    现在为报恩,他又对异族王室一顿坑蒙拐骗……宏远感觉,他怕是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你说吧。”宏远也放弃抵抗了,一脸的生无可恋:“都随你吧,你要我做什么?”


    夏海脸上顿时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那之后就麻烦大师了。”


    第256章 【VIP】 …………


    夏枢也赶紧露出一个笑容, 讨好道:“谢谢大师。”


    宏远瞄了他一眼,哼唧一声:“不用感谢,只要你记得我救你和你崽子的功劳, 此事之后别再揍我, 也叫你夫君别对我赶尽杀绝,我就满足了。”


    “这怎么会。”夏枢立马否认,面上带笑地道:“我不是那种凶悍的双儿, 我夫君也是个极讲理的。不说我们蜗居封地,没那调兵遣将满天下追杀你的能力。就算有, 他行事一向宽仁。你犯错, 他只会以律法处置你。若你想戴罪立功,他也会给机会。他绝不是那等动私刑,行赶尽杀绝之事的人。”


    宏远撇了撇嘴, 没说相信, 也没说不相信, 只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抹了一把脸, 满脸愁苦地叹了口气,抓着被子转头在地上蜷缩起来,不说话了。


    夏枢见状松了一口气, 把目光放到阿爹身上,谈起了一件先前一直怀疑的事。


    “阿爹,我怀疑我外公可能还活着, 而且就在异族人手里。”夏枢直接道。


    “你外公?”夏海还在愁着接下来该怎么挽救他的性命, 闻言一愣,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可能是亲生爹娘那边的外公。


    他对此毫无所知, 不过还是收敛心神,神色严肃下来:“这怎么说?”


    然后夏枢就没有隐瞒地把外公有关的事情告诉了阿爹。


    “外公据传是个神医,在我亲生阿娘怀我的时候,他游遍李朝山川寻找珍贵药材,说是要为我准备生辰之礼。”外公的行迹,夏枢是通过好几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


    他先前听高溪和高晨谈了在西原郡寻找随心解药药引子的经历,说西原郡曾出现过一个神医,虽身份不明,但他不仅熟知药引子水莲的药性,还医术高明,为许多普通百姓免费看诊赠药。但那神医却在为即将出生的外孙寻药的时候被异族人抓走了,还说在他们打听那神医消息的前几个月,有一个满脸烧伤疤痕的女人也在西原郡打听那神医的踪迹。


    夏枢原也只是当做故事听的,但后来红棉说燕国公夫人与其阿爹是一对神医父女,夫人怀孕时,其阿爹高兴之下不仅亲手设计了一副长命锁,还满天下的寻找珍贵药材。而且后来夏娘还曾找到燕国公夫人的老家,提醒那曾为神医外孙打造长命锁的银铺隐瞒神医的相关信息。红棉由此来确认夏枢的身份,而夏枢也就此确定,西原郡那个被异族人抓走又被阿娘寻踪的神医很大可能就是他的外公。


    他原本不敢去想外公经历这么些年,在异族人手里能不能存活。但先前被图塔关押在小院子里,图塔那几个婢女威胁他的时候,说他们会让他的亲人亲手挖了他的心脏。


    夏枢才敢去想,他的外公可能真还活着。


    夏枢的眼眶有些红:“就是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被关押在哪里。”


    而夏海却是一下子愣住了,眉头微蹙:“你说你阿娘一年多前曾寻找过你外公的踪迹?”


    阿爹直接默认夏娘是他阿娘,夏枢就知道自己猜测的阿姐与阿爹碰过面是真的。


    阿姐把夏娘的事情告诉了阿爹,那肯定也会按照他的要求说出让阿爹去安县与阿娘团聚的话。


    然而阿爹却跑来异族救他……


    夏枢心里更愧疚了。


    “对。”夏枢鼻子有点酸地点了点头:“她每年都会出安县,在各郡县的山里沿着我亲生阿娘曾经走过的路,去寻找医治褚源和李留眼睛的解毒药材。我猜她是偶然打听到神医的消息……不过这些她都没和我们说,认下我与猫儿做干双儿,把刀法传给我们后,就又悄悄离开了安县……”


    夏枢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愣怔,然后只觉头皮子都要炸开了,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一身。他猛地抓住阿爹的胳膊,震惊到几乎失声:“阿娘她……”


    夏海也是一脸的惊讶,他极为了解妻子的脾性,很快道:“如你所说,若她一直在寻找医治褚源之法,若她打听到你外公被异族人抓走了,她很可能会继续追踪你外公的行迹……你说她是一年多前离开你们的?”


    夏枢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是。”


    阿娘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


    “她现在若还活着,很可能已经潜伏在异族人内部了。”夏海叹了口气,肯定了夏枢的猜测。


    两个人为这突然而来的猜测都不由得有些急躁与愣怔。


    但躺在地上的宏远却不以为然:“你们两个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


    他翻了个身,背靠着墙重新坐起来,絮絮叨叨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三王子那边把消息传给大汗后,赶紧过来抢咱们。他要是不来,别说什么娘了,外公了,安王妃的小命直接玩完。”


    “大师莫说丧气话。”夏海听的眉头一皱。


    他现在身为人父,根本听不得这些,特别是和夏枢性命挂钩的,一听他就心脏突突跳。不过他又不能责骂宏远,只压着脾性,尽量语气温和地道:“大师本领高深,还是挑吉祥话说的好。”


    宏远受他救命之恩,被他保护一路,对他还是很尊重的,虽然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最终还是闭上嘴巴,嗓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算是了结。


    只是谁都没料到,他的乌鸦嘴会那么灵。


    一炷香之后,看着叮叮当当一串铁链响声之后,鼻青脸肿出现在地牢门口的三王子,三个人都一瞬傻眼。


    “你没回去?”夏枢回过神来,第一个开口。


    “你也太弱了吧?”宏远第二个开口。


    夏海没有开口,但表情已经非常难看了。


    先前还寄希望于这位三王子能够尽快把消息传给异族大汗,这样小枢的小命还有可能保下。可现在……


    宏远则丝毫没有压抑情绪的意思,一见情况与预想的不一样,直接开启嘴毒模式,对着索力就一顿恨铁不成钢地开喷:“你长这么大个子,脑子都白长了吗?怎么这么不中用,连个双儿都不如。”


    他不开口倒还好,一开口就几连人身攻击,直听得三王子怒火万丈,跳脚就想去踹他,嘴上骂骂咧咧道:“你还敢提这个!若不是你这个秃驴胡说八道,我会落到这个地步?现在我那好二哥听信了你的话,觉得自己是帝王之相,要瞒着父王将我羁押,以谋皇位。你等着吧,我如果没有好结果,也绝对不叫你好过。”


    “这能怪大师吗?”夏枢忙跳起来拦住他,为身后的宏远说话道:“大师批命也是为了求生,谁叫你们抓他过来的。你自己没本事,不是今日也是明日,迟早都要落入你二哥手里,被他害了性命,夺取皇位的。有你二哥在,你的结局就是注定的,现在也不过是提前些时候,与大师有什么干系。”


    他真是太高看这位三王子了,先前还指望他与二王子以及大汗自相残杀,把异族搅乱。哪料到现在连一个回合都没有,这位就败了,最关键的是,消息还没传出去。


    夏枢这下是真的心焦了。


    不仅是他的性命更加不保,还因为他的目标根本没达到。若二王子出其不意再收拾了异族大汗,造反成功,他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索力手上、脚上都上了镣铐,被他拦的死死的,怒道:“你才会被害了性命。诅咒我?哼,你也别高兴太早,一会儿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只是索力还没回答,他身后就忽地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三个认识?”


    图塔从地牢的暗处现身,视线在地上堆成一堆的棉被上扫过,神情怀疑。


    棉被是夏枢这个一朝王妃挨了他一巴掌求来的,但现在却丝毫没有避讳地同盖在两个中年和尚身上……很是古怪。


    “对啊!”索力也反应了过来,扫了一眼地上后,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惊疑又愤怒地打量他们三个:“你们三个是一伙的,合起伙来设计我?”


    夏枢这次却是不客气了,一把将他推开,然后转身,大摇大摆地坐回原位置,扯着被子盖到自己腿上,才嗤笑一声:“就你那脑子,还用合伙设计你?”


    然后也不看索力瞬间怒涨的脸皮,目光移向图塔,神情讥讽:“你都能为做一条狗而筹谋算计、步步小心,我为何不能为搏一条小命献上棉被求大师为我指一条生路。”


    图塔脸色一下子铁青,额上青筋直蹦,脚步逼近几分,咬牙怒吼:“你找死!”


    “我要是死了,你自看看能不能活。”夏枢一副丝毫不怕他的模样,在他爆开之前,亮明态度道:“别觉得小爷是在拿那件事威胁你。小爷这会儿只想活,没心思总拿一件事与你扯来扯去。我只说实话,我要是死了,你也绝对也活不了。而且别说你了,下午在殿内殿外的所有人,无论是否听到大师批命的,都会没命。三王子糊涂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他被抓到这里,接下来的下场吗?二王子连三王子都不打算放过,你觉得他会不除掉你们这些知道他秘密的下人吗?”


    夏枢冷笑道:“你的死局在他安排你南下抓我与大师之时就已注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休得挑拨离间,二王子待我恩重如山,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图塔面上青筋越发暴突,怒道:“你先前一路都在说只要我为你保下你那两位宫官的性命,你就会听话安心去死。现在一转头,却又变了态度,说你想活,还说求了大师算卦保你……你如此前后不一,把老子当傻子……”


    “我怀孕了!”夏枢神色淡淡地打断了他的怒吼。


    图塔一愣,冲天的怒火戛然而止:“你怀孕了?”


    “对,老衲看出来的,快三个月了。”宏远赶紧在旁边插话,他得意洋洋地道:“看卦批命没人比老衲更准了。安王妃懂医,确认老衲没有骗他之后,就对老衲五体投地,对老衲的本事深信不疑,恳切地求老衲原谅他之前的无礼,请老衲为他指一条生路,好保下孩子。”


    “保孩子?”索力此前被两人讽刺脑子不行,又被夏枢张口闭口说二哥要杀他,心里慌乱的同时,又觉大仇得报,跟听到了笑话似的,冲着夏枢哈哈大笑起来:“他不过一个秃驴,你还真当他是神仙无所不能啊。我实话告诉你,我那二哥可是恨极了带着褚家血脉的种,他要是知道你怀孕,绝对会二话不说立马剖开你的肚子。图塔……”


    他一眼瞧着图塔,一眼瞄着夏枢,神情欢快地回忆道:“你记不记得三十多年前那件事……就是我那好二哥,那个时候他才十一二岁,抓了一个怀着褚家血脉的双儿,亲手剖开他的肚子,把成型的婴儿拽出来……”


    “记得。那件事太大快人心了,咱们族人谁都不会忘。”图塔眼神扫过夏枢的腹部,神情里都是玩味。


    “那双儿是褚风的相好,好像是李朝那边一个普通的随军大夫。听说他们李朝的世家不能娶双儿为正妻,褚风为了他,干脆连淮阳侯府都不要了,就把他带在身边,当作正妻对待。可谓是情深意浓。说来那也是褚风太过强横,杀了咱们无数族人的报应。若不是他紧追不放,咱们顶多就每年劫掠些财物,杀几百李朝那些无用的两脚羊。但他非要保护那些两脚羊,对咱们赶尽杀绝,那咱们自然也不能叫他好受。二王子就献计报复褚风,利用他年纪小又是双儿的身份,亲手设计抓了褚风那个相好。褚风那相好被捆在地上,敞着大肚子,亲眼看着他自己的孩子被剖出来,脐带都没剪断,就被剁成碎块……”图塔眼神扫过夏枢的脸,恶意笑道:“当时处置褚风那相好,我记得三王子你也上手了,真是给咱们族人都出了一口恶气。”


    “对。”索力一提起这个,眼睛都亮了,兴奋道:“我那个时候才几岁,亲手拿刀剐了他几层皮肉,连血溅了一脸,手都没抖。因为那次的表现,父王夸赞我心性勇猛,有咱们族人的气魄,以后必成大气。可惜……”


    他神色有些愤怒:“那双儿嘴硬的厉害,被剐多少刀都没求饶,也没咒骂褚风,更可恶的是他还装虚弱袭击了父王,致使父王心脏差点儿被戳对穿,至今都深受病痛之累……他太该死了。”


    索力咬牙怒骂着,目光逐渐移向夏枢身上,眼神中流漏出扭曲的恨意以及隐隐的兴奋。


    图塔目光隐晦地露出嘲讽,面上却是附和:“那双儿确实该死,不过三王子也不用遗憾。褚风因那双儿之死心神大乱,在后续的一次战事之中冒进失利,被我族人砍成重伤。虽最后被李朝人救了回去,但没几年就死了。说到底,他那相好也算帮了咱们族人大忙,否则叫褚风那厮多活几年,咱们族人不知有多少要沦为他的刀下亡魂呢。”


    “这倒也是。”索力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夏枢脸上,挂起了似威胁似恐吓的笑意:“安王妃肤白貌美,深得我心,若是识趣点儿的话,结局必不会落到褚风相好那样的下场。你想保下孩子自是不行,但若是求我,我会心软,准许你把他生下来。而且若是你听话,我也会心疼你,不当着你的面亲自处死他,而是把孩子交给旁人拿远些处置,绝不叫你看见半块碎肉。你要是肚子再争气些,给我生几个崽子,你放心,只要我活着,我保你和孩子们下半辈子平平安安。”


    夏枢一手扶着手肘,一手撑着下巴,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的神情,似乎听了这许多血腥故事都不受影响,对过往血仇也丝毫不在意。他脸上不仅没有惊惧与愤恨,甚至还露出了一丝高高在上的不屑笑意:“就你现在这般,也配保我?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看你张口二哥闭口二哥的,到现在都没弄清楚自己的境地,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只把索力气的跳脚,指着宏远骂道:“秃驴,你快看看他肚子里那孽种是不是命到头了,老子一定要把他剖出来剁成碎块。”


    宏远和夏海两人似听不得先前那残暴血腥的故事,正双手合十,闭眼连念佛号。


    听到索力的话,宏远睁开眼,连念几声罪过,对索力轻叹一口气:“施主,莫要再造罪孽了。安王妃身具皇后命,他的孩子岂是可随意斩杀的?你的生死可不仅与安王妃挂钩,还与他的孩子有关。包括你……”


    他目光怜悯又害怕地看向图塔:“别想着安王妃死了,你所做的事就无人知晓,就安全了。安王妃一死,你们这一群人谁都活不了。他不仅不是你们的催命符,甚至反过来,还是你们的保命符。只有他活着,你们才有活着的机会。”


    此话一出,三王子和图塔皆是瞳孔一缩。但图塔眼睛一闪,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脸上挂起怒意:“你莫胡说八道,挑拨离间。”


    “是是是,你说的是,大师就是胡说八道,挑拨离间。”夏枢翻了个白眼,然后拐过头就冲着宏远大声不满道:“别把我和他们扯一起去,我才不想保他们的命呢。你再这样说话没个把门,一会儿他们再打你,我就不护着你了。而且若是找到我外公,我也不叫他给你师弟治眼睛了。”


    “你又威胁老衲!”宏远不敢相信地瞪着他:“刚刚你还一脸敬仰,说老衲仅凭看相就确定你怀孕快三个月,实为神算。不仅答应揭开过往,不再找老衲麻烦,还答应给老衲师弟找神医……”


    “那是我们有交易。”夏枢非常不高兴,愤愤计较道:“我出棉被,出承诺,让你们不用冻死在这里,让你师弟眼睛得以康复,你给我指明生路,我不再找你麻烦。但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付出,你就什么话都讲,还要他们借我的光活下来。你个势利眼,是不是看我好欺负啊?”


    宏远瞬间出离愤怒了,指着他,气的身子直抖:“你个忘恩……”


    “阿弥陀佛。”夏海歉意地打断宏远的话,神情愧疚:“师兄,我连累你了。”


    “唉!”宏远火气瞬间消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地抹了一把脸:“莫说这些外道话了。”


    夏海单眼抬起,眼神温和包容地看着夏枢:“施主,师兄担心老衲身子挨不得冻不假,想要治好老衲的瞎眼也是真。但他稚子心性,赤忱之心,可能不太会说话处世,但从来不是什么势利眼。”


    “不说别的,仅说批命一事。”他轻叹一口气:“因着窥伺天机,消耗反噬巨大,师兄是轻易不给人批命的。但为了度人,只要有缘求到他跟前的,不论身家贫穷还是富贵,身份低贱或者高贵,他都会一视同仁,尽力给出一条明路。他以自己的寿命为祭,换取天机,年纪轻轻就已须发皆白,如同百岁老人。但纵使牺牲这般大,他也从来不曾收取金银钱财,只是要求各位有缘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以报上天罢了。”


    夏枢扫了一眼宏远光秃秃的脑袋,又瞧了一眼他红润紧致的皮肤,最后在他嘴上那三撮白胡子上掠过,嘴角隐晦地抽了抽。


    夏海轻叹一口气,续道:“师兄之所以明知他们不信,你不高兴,还要把你们三人的命连在一起说,那是因为你若想活着,他们这种龙蟒之命的人也至少得存活一个。天地需要阴阳平衡,他们若是都死了,化不成龙,你这个皇后命的归处也只能是陨落。”


    夏枢:“……”


    他阿爹还真能编。


    他撇了撇嘴,面上似有缓和,但嘴上还是有些不满地嘟哝道:“你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异族明显会是二王子临朝,哪来的机会蟒化龙。我若是二王子,绝对会趁着他们现在没成气候,将他们的蟒头全剁了,省得他们某一天威胁皇位。先看他们自己能不能活吧,没化龙前都是蚯蚓,说不得比我死的还早,我哪里又指望得上他们。”


    “谁比谁先死还不一定呢。”图塔手中链子一抖,露出一个冷笑,嘲讽道:“你先看看能不能度过今晚吧。”


    这一下,夏枢这边三人心中都是一紧。


    夏枢刚刚拼尽全力才克制住的恐惧一下子冒出来了,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的孩子……


    “将军这是作何?”夏海面上尽量维持表情稳定:“是不信老衲的话吗?”


    图塔没有说信不信,但待他态度还算可以,稍解释了一句:“二王子要见他,怕是有去无回了。”


    最后半句,他是看着夏枢的眼睛说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


    夏海和宏远都是大惊,没想到二王子这么急切,连一晚时间都不愿拖。


    夏海更是下意识伸出胳膊,一把将夏枢护在身后。


    “将军。”夏海努力稳了稳心神,态度尽力保持温和稳定:“老衲与师兄得安王妃一被之恩,答应为他求一条生路。不知将军可否替老衲师兄弟二人禀报二王子,允我等同去……”


    “大师,不必如此。”夏枢原本一副听闻噩耗,神色怔愣,面如死灰的模样,但听了他的话立马打起精神,嘴唇还白着,神色却慢慢恢复了平静,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你们自己的处境也不好,还是别管我了。”


    随即,他似有些不好意思,眼眶通红地撇开眼睛:“刚刚是我误会大师们了,还以为……”


    想了想,他干脆以膝跪地,后退了几步,冲着夏海与宏远的方向拜下:“没想到大师们是真心为我操心,我在这里为刚刚的态度道歉,还请大师们不要介意。如果……我是说如果的情况下,若两位大师愿意原谅我,还请大师们为我和孩儿念上一段祈福经文。若是我有幸活下来,此后必会虔诚侍奉两位大师,若我不幸……也会托梦回来感谢两位大师。”


    说完,他湿着眼睛,冲着大师的方位“砰砰砰”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唉,赶紧起来。”夏海很努力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悲恸与担心,只面上稍稍动容,赶紧起身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来:“使不得,老衲与师兄得你恩惠,也没能实在为你做什么。”


    夏枢不着痕迹地握了一下阿爹的手,就松开了,低头道:“大师莫说谦虚的话。大师已为我指过明路,是我陷在狭窄的视野里……差点儿错过了。”


    想了想,他目光看向三王子,第一次眼神不带任何贬义色彩地平和道:“你若能平安出去,还请把我外公放出来,他是个神医,必定能治好宏海大师的眼睛。两位大师实为知恩图报之人,只要诚心待他们,他们就会为你所用。不必再想着其他法子去胁迫他们……”


    “什么你外公?”索力一脸茫然,看了眼两位本事看起来极厉害的大师,他有些拿不准夏枢的意图,皱眉道:“你不会在耍我吧?”故意在两位大师面前让他放一个不存在的人出来……他若放不出来,岂不是让两位大师觉得他不诚心?


    夏枢见他表情不似作伪,这下是真的震惊了:“你不知道我外公?他是个极有名的神医,十九年前被你父王抓来,愿意是让他亲自为你父王和我换心……你真不知道?”


    难道外公不在这里?


    不对!


    夏枢突然想起一件事,指着图塔道:“他都知道,你身为三王子怎么会不知道?你父王没告诉你吗?”


    索力猛地看向图塔,图塔皱着眉头,在想神医之事极为隐秘,怎么会叫夏枢知道了。不过对上索力眼睛之后,他没有否认:“大汗让二王子及麾下知晓此事之人全部保密的。”


    这话比夏枢刚刚那句“你父王没告诉你吗”更狠,夏枢不由得看了一眼图塔,此人神色平淡,但夏枢微妙地察觉到了图塔对索力的排斥……


    想了想,夏枢对索力道:“原听你张口闭口父王的,一副孝顺模样,我还以为你父王待你也是同等的舐犊情深……现在看来,你在你父王眼里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想来你也从你父王那里请不出来我外公,那就当我没说过先前的话吧。”然后看向宏海:“大师,你们保重,若是有机会,还是要请二王子或大王子帮忙,让他们放出我外公,给你看一看眼睛。”


    夏海神色感动:“谢谢施主关心,老衲记得了。”


    宏远也跟着道:“放心去吧,我们会为你祈福的。”


    ……


    出了地牢,图塔让跟着的人离远些,他亲自压着夏枢走。此时,他敛了地牢中幸灾乐祸的表情,低着头,压低声音,边走边在夏枢耳边咬牙道:“你和那两个和尚串通了,你们在挑拨离间。”


    夏枢神色木然地看着远处,嘴上却同样压低了声音,淡定道:“你心里其实都明白的,他们根本不可能和我串通,更不可能对你们挑拨离间。他们虽是方外之人,但也在尘世中汲汲营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们明知我的命格,虽不确定我能否活得下去,但也不会轻易得罪与我,能帮的自然要帮下手,以免我将来逃脱出去后,记恨他们袖手旁观。特别是宏远已经经历过被李朝皇帝满天下追杀的情况,他先前得罪过我,为平息我的怒气,自然要更加努力的讨好我,以求我将来看在他现在锦上添花的份上放过他。不过这些讨好也只是表面上讨好,毕竟未来的情况谁都说不准,而现在实际掌握他们生死的却是你们异族人。所以他们与我说的话,你听听就罢了,与你说的话,你才要多思量一番,多做预防吧。”


    图塔没说信没信他的解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我看你可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把他们的帮忙看作是表面功夫吧?”


    夏枢依旧很淡定,他微微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自艾自怜的意思:“他们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愿我最后那虔诚的跪拜之下,他们的祈福于我有用,救我一救吧。”


    说着,夏枢便自顾自地换了话题,语气揶揄:“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可真是好的稀奇。”


    想了想,他哼笑一声,一副看笑话的意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顺利抓回宏远与我,二王子先前是允了你征南大元帅之职的吧?”


    夏枢没让他回答,继续自说自话道:“但以我看过的历史记载来看,历来没有哪一场战事是都要开打了,主帅不仅没与手下将士磨合,本人甚至还在千里之外。你上过战场,情况比我更了解,这点儿我没说错吧?”


    图塔脸色有些难看,但少有的没有暴跳如雷。


    夏枢扫了一眼他的脸,悠悠试探道:“看你现在的脸色,想来二王子扣押宏远与我一个下午,都未向你提过一句征南元帅的归属问题吧。”


    见图塔脸色一瞬变得更难看,他就笑眯眯地给出最后一个重击:“那你觉得二王子杀了我,扣下宏远大师之后,会如何向你解释先前的允诺他兑现不了……亦或者,他根本没打算过解释?”


    图塔这次没吭声,只是脸色却彻底阴沉了下来,目光直视着远处,神色晦暗。


    夏枢嘴唇勾了勾,没再说话,只随着他的步伐,在昏暗的光线中,一边打量着这宅院的布局,一边朝索苏的书房走去。


    第257章 【VIP】 …………


    书房里除了索苏外, 还有一个夏枢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的人——红棉。


    她显然已经到了一会儿。因为夏枢到的时候,她正一脸感激地冲索苏鞠躬。


    夏枢打量了一下只有两人的书房,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景璟呢?”他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不满地问红棉:“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在这里?”


    红棉却冷冷地撇开眼, 根本不搭理他。


    夏枢神情瞬间扭曲,胸膛剧烈起伏:“老子真是白救你了。”


    “说的谁稀罕你救似的。”红棉开了口,却是神情厌恶不屑:“我就是宁愿死了, 也不愿你拿脏手救我。你都不知道我瞧着你,有多恶心。”


    “你……”夏枢气炸了, 举起手就要打她。


    只是尚未碰到人, 红棉就反手抓住他被铁链束着、行动不便的双手,啪啪反抽了他两个嘴巴子。


    “你!”夏枢脸颊瞬间肿胀起来,他气红了眼, 不敢相信地瞪着红棉:“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算什么。”红棉拎着他的衣领, 一把将他推了个趔趄:“一会儿你等着受死吧。”


    夏枢面上一惊, 吓的猛地后退几步,然后慌张地看向上座的索苏, 大声惊恐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借红棉的手杀我,绝了你父王身体康复的希望?”


    索苏倏地收起脸上看戏的笑容,目光阴沉下来, 视线晦涩地扫向图塔及门口守卫的侍卫们,最终摆了摆手,冷着脸道:“都离远些。”


    侍卫们表情都有些惊讶, 面面相觑。图塔却仿若没听到夏枢的话, 面上毫无波澜,垂眼应是,只临行前余光瞥了一眼夏枢, 便垂头出去了。


    然后门也被关上,随着图塔带着人脚步声远去,屋中安静下来。


    夏枢脸色发白地看向红棉,试图反抗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你清醒一点儿,虽然你恨我,但就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啊。他不过是想借刀杀人,事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也没想着活多久。”红棉却丝毫不在意,眉眼间具是淡漠与冷意:“只要他们帮我把你们元家搞的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你不想活,那你想过景璟吗?”夏枢见她冥顽不灵,越发害怕,急躁道:“景璟是无辜的,你说过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会保护好他。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能放过你,可绝不会放过景璟,他可是有麻风病的。”


    “谁说他们不会放过景璟?”红棉面露讥讽:“二王子前几日已送了景璟去治疗麻风病。所以啊……”


    她目光高高在上,面上皆是怜悯:“他们只不会放过你一个罢了。”


    “不可能。”夏枢冷汗刷地一下流了出来,忍不住发抖,但还是强装冷静地咬牙硬撑道:“你莫要犯蠢被他们骗了,麻风病可不是那么好治的。”


    “本王可没骗她。”索苏不但看戏,还参与演戏,他重新恢复了脸色,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景璟身为李朝重臣的外孙双儿,实为本王之座上宾,本王对他的病情尤为重视,已安排人将他送至神医处医治。”


    “另外,本王可从未说过要拿你怎样,本王只是答允过红棉姑娘,若她与本王合作绑你过来,本王就允她向元家复仇,并在恰当的时机里助她一把。如今,本王只是给了她一个向仇家寻仇的机会。若与你决斗后她活下来,不仅景璟可以治好麻风病,本王还保证将来踏破李朝江山时,就拿元家人的血祭祀褚琼,一泄红棉姑娘心头之恨。当然,若是景璟病好后无后遗症且得用的话,本王也愿意不拘一格录用他与红棉为本王的宫官,为本王效力。”


    “所以你也不用担心那叫景璟的双儿,你死后,等待他的只会是比李朝更高的官位以及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唉!”索苏装模作样,笑意盈盈地叹了口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同人不同命啊。主子剁成肉块喂狗,下人摇身锦绣坦途,啧啧!”


    夏枢脸皮子顿时忽青忽白,牙齿咯咯作响:“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何必欺人太甚。”


    孰料原还笑意满脸的索苏,一听他这话,瞬间从桌子后站了起来。不仅脸色难看,还带着扭曲的恨意,神态近乎疯癫地尖叫道:“你没得罪过我?你还敢说这句话!”


    夏枢吓的后退了一步,神情惊恐茫然,颤抖道:“我为何不敢说这句话?我今日才是第一次见你……”


    “你特娘的杀了图南,害死图涂,你还敢跟我说没得罪过我!”索苏失控怒吼。一脚踢开椅子,眼睛血红地冲出来,一把抓住夏枢的头发,就往地上掼,神情狰狞道:“你害死老子两个男人,还敢装无辜,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没有……”夏枢原还想继续演下去,探一探这位二王子虚实,看怎么才能将他一招拿下,避免一招拿不下,引起索苏注意,把侍卫们招过来。但索苏忽然发疯冲上来拽住他头发,叫他这个向来怕疼的一个没防备,嗷地一声惨叫了出来。


    索苏手劲极大,出手又极狠辣,薅的他半块头皮都要掉了,脑袋嗡嗡的疼,血液沿着额头流下,淌过眼皮与眼泪混合,瞬间把夏枢的眼睛染的一片血红。


    夏枢努力想冷静下来,想一想索苏突然发难的意图,但还不待他理清思路,他就发现红棉已不知不觉地靠近了他们。


    “二王子,别脏了你的手,还是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吧”她面色冰冷地道。


    夏枢一惊,想要说些什么挽回,但一切都晚了。


    红棉下一刻就急躁地出了手。


    夏枢心中大叫不好,但根本来不及再做别的反应,只好伸手朝索苏的喉咙袭去。


    但索苏的反应却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迅如闪电,不仅及时躲过两人的攻击,还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腹部。


    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夏枢双手被捆,阻挡不得,也逃不掉,就咬着牙,愣是不打算管接下来要承受的攻击,意图趁着红棉对索苏的干扰与钳制,手指再次抓向索苏的喉咙,想要将他制住。


    但眼看就要抓住索苏,红棉却是脸色一变,突地松开对索苏的半边控制,一侧身挡在他身前。


    索苏得了个空当,立马反手挡住夏枢攻击,转眼间反守为攻,袭向夏枢头部,夏枢侧头闪避,待得分出心神来,红棉已经替他挡下腹部重击,喷出一口鲜血,摔向地面。


    夏枢被连带的踉跄,一同重重摔在地上。


    “红棉!”夏枢失声惊叫。


    红棉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角的血一股接一股的涌出,身体都不自然地抽搐了起来。


    但还不及红棉应他,索苏便哈哈大笑着又攻到了跟前:“跳梁小丑!”


    夏枢赶紧爬起来,护在红棉身前和索苏对打起来。


    “你这样也算不得英雄好汉,有门打开我的铁链,咱们光明正大地比一场。”夏枢双手绑着上锁的铁链,左右支拙,只能靠灵活的身姿躲避索苏的攻击。


    “英雄好汉?”索苏嗤笑一声:“你也配说这四个字?”话音未落,对着夏枢的侧脸便是狠狠一拳头。


    夏枢脚下就是状况不好的红棉,他只能一边尽量把索苏往旁边引,一边又小心提防着,以防索苏回头突袭红棉,虽然努力闪避,但下颌还是不免擦边受了半拳。


    他今个儿接连被几个人/拳头往脸上招呼,整张脸上都是指头印子,又肿又红,已经疼麻了。原本以为受索苏一拳也不过是更麻一些,没什么大碍,但没料到索苏的拳头会那么硬,仅仅擦个边,就叫他倒抽一口凉气,几乎半张脸的骨头都呈发射状地疼了起来,嘴里也瞬间一口腥甜,嘴角殷出血来。


    “王妃。”红棉声音极其虚弱,急声在身后提醒道:“莫让他碰你。”


    夏枢刚刚还奇怪索苏那一脚怎么会叫红棉几乎失了半条命,现在他才知道,索苏要比想象的厉害许多。怪不得他敢把人遣走,只留他们三个在书房中。


    而且,若不是红棉帮他挡下腹部一击,那他这会儿……


    夏枢的心一沉到底。


    “你当真要亲手杀我?”夏枢躲过索苏正向袭来的拳头,扫了眼书桌旁边衣架上搭着的披风,一边后退,一边试图寻找突破口:“我劝你冷静一下,这不是明智之举。”


    “老子不过是试探一下,你们就露馅。这都怪你们两个不中用。”索苏脸上既愤怒又遗憾:“但凡你们有褚琼和元英那般沉得住气,老子用得着亲自动手?”


    “褚琼和元英?”夏枢一愣。


    他没想到会在异乡异地,这个时候听到两位长辈的名字。


    夏枢出生的时候,褚琼与元英两位长辈已在北地战场黯淡离世。他跟随阿爹在远离战场的南方郡县长期颠沛流离,过得都是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去专门记忆北地战场上曾经有哪位官阶不低的将领死了。战败的记忆以及高如云端的身份,对他们这种底层百姓来说太过遥远,除了让他们对日子越加绝望外,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他们要记,也只会记住褚风大将军,怀念他为大家带来的太平日子。再多的,却是没有心力去给予关注。所以夏枢对这两位长辈,可以说没有任何记忆。


    他是嫁给褚源之后,才慢慢了解这两位长辈的。但他们一个属于国公府,一个属于侯府,属于这高门世家、尊贵显赫的一部分,距离他这个从小长在民间的草芥照样太远。夏枢没法假装熟稔地认为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所以一直以来,他与褚洵、元州不同,甚至和景璟也不同,他对他们没有亲近家人的感觉,对他们之间的生死迷局,对两家的恩怨情仇没有任何切身的体会与寻根究底的想法。


    但他没想到仇恨能燃烧到他这个置身事外的人身上,被褚家出来的红棉视作仇人,以致落入现今境地。


    夏枢不知道他被抓的消息传到京城,褚洵知道他元家人的身份后会怎么想,会不会和褚源心生嫌隙,进而离心。阿姐回到亲生爹娘身边后,会不会再次与他渐行渐远。他也不知道元家在接下来的乱局中会不会和褚源站在对立面,专门针对褚源。元州知道景璟身份后,景璟那一腔暗恋情思会不会全数落空,徒留心伤……


    夏枢只知道,自明了元家双儿的身份,清楚红棉不会放过他,他就没想过要逃。他安分地随着红棉的意到王都,与她合作执行刺杀任务……就是希望褚元两家的一切恩怨到他与红棉这里结束。


    有血仇,他一个拥有元家人血脉的褚家媳妇的命,再加上红棉这个褚家忠仆,两条命算是偿了双方所有仇怨。没血仇,那就当作他与红棉头脑一热想做大事,与其他人无关,所有人都从过往解脱出来。


    无论如何,夏枢都不希望再这么没完没了、莫名其妙地纠缠下去了。一切都到此为止。


    但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从异族王室之人口中听到两位长辈的名字。


    夏枢太惊讶了,以至于脚下都慢了半步。然后他那躲闪不及的胸膛就重重挨了一拳,疼的他一刹那脑中一片空白,喉间涌起腥甜,心脏快要震碎了。


    夏枢咽下喉间血腥气,赶紧收敛心神,不敢再大意。然后脚下几个挪移,躲开索苏的近攻,退到书桌旁,手腕凑到胸口处,使劲揉了很久,才把翻涌的血气给压下去。


    不能再靠近索苏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通过示弱闪避,已经摸清了索苏的路数。索苏身高与他差不多,但出手的力道比之图塔这个铁塔似的男人也不遑多让。


    若是硬拼,他根本不是索苏的对手。再多吃几拳,他怕是没搞死索苏,自己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所以,他若未能一招制胜,一定要利用身姿灵活的优势,尽量避免与索苏拳脚相接。


    “是你带兵杀了他们两人?”夏枢皱起眉头问索苏,一边吸引索苏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去关注地上的红棉,一边慢慢后退,眼睛则悄悄观察自己和索苏之间的距离及障碍。


    当然,既然有机会知道两位长辈的过往细节,他自然也是要抓住机会了解清楚的。


    不过稍微想了想,他又觉得不对,立马否了自己刚刚的说法:“当年两军交战,是三王子负责你们异族人的战事,你根本没资格管战场上的事……是三王子带人杀的他们?”


    索苏见他说话的功夫,几个挪腾,便已与自己拉大了距离,绕着书桌跑到另一侧躲着。脸色不由得一沉,刷地一下掏出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


    不过他是个极精明的,想到夏枢刚刚只是听到褚琼和元英的名字就失了神,被自己重拳一击,差点儿吐血,于是面上也不再逼近了,嘴角勾了勾,手中把玩着匕首,仿若漫不经心地道:“索力就是个不堪造就的蠢货,他要是能在俘虏他们两人的当时,果断杀了他们,我还对他另眼相看了呢。”


    夏枢一下就抓住了关键信息——两位长辈曾被俘虏过,且三王子似乎出于什么想法,没杀他们。


    当年褚琼和元英在大好形势之下两路军合围异族人,结果却是全军覆没,两人也战死沙场。谁都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为何战事那般惨烈,竟无一生还。不过原本就算战事不利,他们既然战死,也合该像其他马革裹尸的将士们一般,尸体埋入北地的英烈墓园,受皇帝表彰纪念,受百姓们祭祀参拜。但尸体拉回军营后,却被人发现,两人身上有许多伤都是对方留下的,且死的时候,身上都插着对方的兵器。


    情形极为古怪。


    一时间,两人在前线反目的说法在军中广为流传。而不和的原因,大部分都以为是争功内讧。后来战事暂歇,异族人站出来给了说法,说李朝军队之所以会惨败,是北地军中有将领通敌叛国,私下与他们合作,所以才导致北地军内讧,自相残杀,两路军全军覆没。


    于是两人当中有一人通敌叛国,两支合围队伍因此自相残杀的流言就甚嚣尘上,迅速的从北地传到京城。


    朝堂为此哗然。


    永康帝当时新帝登基三把火,闻言也为之震怒,立即安排人对两人进行了近乎剥皮拆骨的细致调查。但调查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无论怎样精心严苛,都无法找到切实证据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定下通敌叛国之罪。


    眼看着随时间流逝,流言慢慢走出大众视线,事情只能不了了之,永康帝却态度突然一变,亲近重用元家,冷落贬斥褚家,让局面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从此之后,重用的越发重用,冷落的越发冷落,流言私底下反弹,朝堂上的群臣开始对那场战事讳莫如深,褚元两家关系也开始步入僵硬。毕竟皇帝的意思是一定有人通敌叛国了,他不说褚家通敌叛国,但他明确表示相信元家。元家为此对永康帝感恩戴德,成为永康帝的忠实拥趸,永康帝指哪他们打哪,没少在后续朝堂争斗中跟着永康帝的脚步针对褚家。但褚家百年世家,就算侯爷褚霖再窝囊,再软弱,也不可能任凭百年清誉被毁,担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就算是流言,也不行,而且褚琼和元英身上的伤也确实是对方下的手……于是在后续的各种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中,两家都指责是对方家的人通敌卖国,杀了自己的家人。你来我往,关系越来越僵,仇怨越积越深,直至都把对方视为血海仇人。


    夏枢知道这些往事的时候,虽不知道两位长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第一反应就是永康帝李倓在捣鬼。现在他知道了,不止李倓,异族人也在里面捣了不少鬼。


    想了想,夏枢盯着索苏:“是你放出北地军中有将领与你们合作消息的?”


    索苏挑了挑眉,意外地打量他几眼:“倒是个聪明人。”


    他嘴边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摩擦着匕首,缓缓说着似乎不相干的事情:“当年褚风打的我们族人只剩残部,窝在草原一隅里奄奄一息。若不是他意外早死,我族人差点儿就被他赶尽杀绝,彻底消失在草原上。也幸好你们那先帝人老昏聩,见他一死,就立即停下了剿灭我族的计划,还忌惮功臣,想方设法把老淮阳候解兵卸甲,调回京城,给北地军换了统帅的同时,把上上下下与褚家有关的将领都给换了个遍。然后没过一两年,不用我们费心,北地军就完全不成样子了。”


    索苏道:“父王军功不行,靠着联姻之功才被残部推举为大汗。他政事、军事上处处受人掣肘,因此,常常想为那两个受他偏爱的儿子攒军功,刷名望,想要改变下一代大汗的处境。于是,在发觉北地军纪律松散、疏于训练与防范之后,他就试探着发动了几场掠边之战,谁知北地军还真跟换了模样似的,一点儿抵抗能力都没有。那几场试探性的劫财之战及后续几场掠地之战,我们族人不仅大肆杀戮抢劫,以出心头恶气,还把你们李朝人占据的曾属于我们的地盘抢了回来,收获是意外的丰盛。我父王觉得要一鼓作气,拿回所有曾经属于我们的地盘,就安排了我那大哥上场。”


    说到这里,索苏幸灾乐祸到几乎笑出声来:“谁知道褚风死了之后,淮阳侯府里竟然还有人敢在受帝王忌惮的情况下,站出来请战。然后我那大哥甫一上场,就踢到了褚琼这块铁板。”


    “说来,我真的该感谢褚琼。”索苏面容带笑,语气却颇为遗憾:“他一手助力我毁掉大哥和三弟在族人心中的形象,抬升我在族人那里的名望,使得父王再偏爱两个儿子,也无法无视我……说实话,若他是我们族人,我绝对把他收为我的男人,好好调/教一番,再委以重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男人,他要是遇上我,肯定可以创造一番丰功伟绩,啧,真是太可惜了,他生错了地方!”


    夏枢:“……”


    什么鬼???


    他并不想听人意淫长辈啊。


    红棉也忍不住皱眉,开口怼道:“别自作多情了!他有深情爱慕的未婚妻,绝不可能会看上你这个满手血腥的异族双儿。”


    “哦,是吗?”索苏竟然没有发怒,他挑了挑眉,笑道:“然后他就死在了他未来岳父手里?”


    这话委实戳人心窝子,红棉登时气红了脸,死死地瞪着索苏:“都是你们异族人害的,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索苏摇了摇头:“他可不是我们害的,是你们李朝人自己杀了他。”


    他笑意吟吟道:“你们李朝的皇帝都是我们族人的大恩人。先前褚风的时候是,褚琼的时候更是。”


    “褚琼在战场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把我们族人吓的够呛,恨不得吐回先前抢掠的土地、钱财以及奴隶,离你们李朝人远远的。但我父王坐立不安,还没想好要不要投降呢,你们李朝现在的永康帝,也就是当时的二皇子李倓就坐不住了。他悄悄安排了两位大臣,其中之一就是你所谓的褚琼的未婚妻的亲阿爹,找到父王,说要与我们族人合作。你们李朝人会安排褚琼发起歼灭我族人的战事,但私底下你们会为我们提供褚琼等人的行军路线及作战计划,我们族人只要能在战场上杀了他与元英,挑起两个世家内斗,就算完成任务。事成之后,你们李朝会把褚风在的时候占据的我们的大片草场还给我们,每年还尽力给我们提供一定数量的粮食布匹,保证我们族人接下来十年的发展。”


    “对于我们族人来说,不过是付出些许人性命,就有可能获得大量水草丰美的土地及布匹粮食,以及未来发展壮大的机会,这买卖值当。而对于我们兄弟三个来说,那些假仗就是一场大型杀戮游戏,根本不用费任何心思,就可以捡人头,获军功,在各部落刷足名望。我父王偏心至极,见大儿子窝囊无用,就把心思全部放到了小儿子身上,竭尽全力培养,于是便宜就落到了我那蠢货三弟的头上……”


    夏枢只是听了当年事件的开头,还没听接下来他们是如何去世的,心中就禁不住一阵阵的发寒。


    三舅舅褚琼、二堂叔元英,还有那些死在那场战役中的无数李朝将士,他们拼上性命,到死想的都是打败凶残成性、贼心不死的异族人,彻底铲除祸患,保家卫国,护北地太平。然而那场战役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一场永康帝与异族人合作,意图除掉心腹大患的游戏……


    夏枢突然就什么也不想了解了,也不想再听下去。


    “别再说……”


    “然后呢?”红棉突然插话,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撑着纤细的身子,咬牙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索苏的眼睛犹如沁了血,在静默中再次执拗而冰冷地开了口:“然后呢?”


    “然后……”索苏哼笑了一声,瞥了眼夏枢之后,似是觉得他的态度有意思,就无视他的瞪眼,继续讲故事似的,不紧不慢地道:“索力手中有极精确的李朝布防计划及行军路线,因此轻而易举的就分兵拦截,在褚琼和元英两路军汇合前,分别消除了他们的主力,后续追击,又几乎将残部全歼。最后在他两人汇合后,将他们俘虏,我族人和你们李朝人均是大获全胜。”


    “不过。”索苏笑容既是鄙夷又是幸灾乐祸:“索力不愧是脑子被啃了,明明大好的局势,他不想着彻底除掉褚琼和元英这两个杀了我们无数族人的仇人,竟然起了怜才之心,不顾族人不满,打算说服两人归顺于他。”


    夏枢这下终于明白为何索苏说褚琼助他良多,且对于红棉与他的突袭,索苏丝毫没有意外了。


    果不其然,索苏接下来就道:“褚琼不愧是你们李朝人,心计玩的也是一套接一套。他以感谢索力赏识为借口,表达了强烈赤城的归顺之意。而元英也不愧是他好友,不仅默契玩的顺溜,还同样的奸诈狡猾,一改先前温柔君子模样,大骂他无耻卖国,不顾朋友及下属。两人如你们今日一般,连各自代表的身份都微妙地相似,玩起了反目游戏。当然,男人们的心要坚硬狠厉的多,不像你们两个,老子一个回合的试探都没做下来,你们就露了馅。他们两个是真刀真枪地往对方身上干,直把索力那蠢货耍的的一愣一愣的,跟着团团转,感动于褚琼的热血效忠,要亲手帮他杀了元英,同时给他加官进爵,赠送金银财宝无数。”


    夏枢&红棉:“……”


    怪不得索苏突然发疯拽夏枢头发,原来是在试探他们。也怪不得索苏对他们两个那么戒备。这属实是长辈们堵死了他俩的路,让他俩无路可走了。


    而索苏竟也跟着他们演下去……


    想来索苏最开始是真不想亲手杀他。不过现在他与红棉“不中用”,索苏借刀杀人不成……


    夏枢面上依旧看着索苏,垂下的手腕却在书桌的遮挡下,悄悄地转动,手指小心摆弄着铁链,尽力降低声音。


    他继续话题道:“然后他们两人就无视了高官厚禄金银财宝,趁机挟制了三王子,威胁着让你们放了之前俘虏的所有李朝将士,甚至还可能有普通北地百姓。你们觉得回报太低,就没有同意。三王子也突然清醒,天降勇力,反手设计杀了他们,然后你嫉妒三王子能干,为了比得过他,就抢先放出消息,说是李朝人内部自相残杀……”


    “你猜错了。”索苏一直以来玩味的笑意突然敛起,脸上闪过愤恨扭曲,咬牙道:“我那个父王偏心到了极点。不顾有多少族人死在他们手中,也不顾多少族人反对,竟然同意了他们的要求,拿此前俘获的李朝所有俘虏以及从李朝边境掳来的奴隶交换索力的性命。”


    “那他们为何会死?”红棉忍不住插话。


    十几年来,红棉一直在耿耿于怀。


    褚三爷身上担着出卖、杀害朋友元英,投敌叛国的骂名。她阿爹担着助纣为虐、偷抢元家双儿的恶名。阿娘又因这些突发意外之事忧结于心,早早的就去了……她心里没一日好过过。


    她敬佩的人,她的阿爹,明明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元家人在污蔑他们,倒打一耙,泼他们污水……


    红棉看着和永康帝站在同一条船上,如日中天的元家,再看看受永康帝打压,日薄西山的褚家……她不可能不恨。


    “说来这也是他们两人的报应。”索苏再次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如果不是从逃回的奴隶那里知道,我都不敢相信后续那么精彩。”


    李朝百姓被异族掳走之后过得都是牛马不如的日子,怎么可能会再次逃回到异族人手里作奴隶?


    夏枢和红棉都发现了不对劲,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看向索苏。


    “他们是假意归顺,他们的麾下也大多是意志坚定之辈,但先前俘虏的一些人可并不是,或早早归顺或假意打败仗叫我们掳去的。他们自觉爱兵如子,热心救回先前被掳之人,但那些人心中早就有数,怎么可能不顾上头命令,让他们平安回去。”索苏笑道:“被他们救的奴隶们倒是真心感激他们,发现他们遭到暗算后,帮忙杀了些人……但也正是杀了李朝当兵的,他们不敢回李朝,又跑回来给我族做奴隶。”


    说着话,索苏拍起了手,笑道:“精彩,这件事情的发展当真是精彩至极。当然……”


    他皮笑肉不笑:“鉴于他们惹怒了我们族人,我还送他们了一份大礼。这也得多谢他们真刀真枪的配合,不然像你们两个不中用的,老子还得亲自动手!”


    最后一句说出时,音调突然拔高,而话音未落,他就已突袭至夏枢跟前,举起匕首,猛地朝夏枢胸前刺去。


    第258章 【VIP】 …………


    “刺啦!”刀尖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没入肉/体, 而是意外地插入一件坚硬之物。


    夏枢手中拿着粗黑坚硬的铁链,准确地抵挡住了袭向胸口的锋利匕首。然后铁链使劲一绞,夹住的匕首便被套牢。


    “告诉你一个秘密。”夏枢挑眉, 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图南不是我, 更不是任何一个李朝人杀的。”


    索苏愕然,看向他那双已获得自由的双手以及手上插着钥匙的铁链,脸色倏地难看:“图塔?”


    然后忽地回头, 一拳击向身后。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伴随着拳头击打到肉身的声音, 红棉被击飞出去, 砸在椅子上,索苏脑袋上也被砚台砸了个大洞。


    原来红棉看索苏拿着匕首戳向夏枢,在视线被挡的情况下, 不清楚情况, 只以为夏枢双手不便又被堵在墙角, 难逃那一刀,赶紧扶着桌子, 硬撑着身子过来帮忙。


    她面无人色,脚步虚浮,慌乱中拎起桌子上的砚台砸向索苏脑袋已是极限。索苏那一拳她根本没能力躲开, 索性也不避,然后砚台砸到索苏脑袋后,她也被索苏一拳击飞出去。


    夏枢刚刚一直在盯着索苏, 没注意她的动静, 现下也来不及看她的情况,赶紧趁着机会,捞起衣架上的厚披风就朝索苏脑袋上罩去。


    索苏正要反手继续收拾夏枢, 谁知回头就是眼前一黑,这才意识到危险,赶紧大声呼救:“快来人啊!”


    然后一边手扒拉着披风,想要把它从头上扯下去,一边脚步歪七扭八、跌跌撞撞地朝门口冲去。


    但夏枢怎么会给他机会。


    他把索苏引到衣架这里,就是想利用图塔可能叛变的事扰乱索苏的心神,然后用披风,破坏索苏的进攻,转守为攻,制住索苏。


    于是索苏脚步刚一迈,夏枢手中的铁链子就甩了出去,一个回还,铁链就在索苏脖颈上套了一圈。夏枢拉着铁链两段用力,铁链一瞬勒紧索苏的脖颈,将索苏整颗脑袋都包在黑暗的披风中。


    空气被截留,索苏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不过他不愧是褚源口中未来异族人的大汗,虽然呼吸急促,口中也在似惊似恐地急切呼救,但头脑却极为冷静,两手扯着铁链努力为自己争口空气的同时,一个扫堂腿果断迅速地朝夏枢身上踢去。


    夏枢知道他的攻击力量有多大,这一脚不能硬接,赶紧向下蹲去。手中铁链向下扯,索苏脖颈瞬间被卡紧,心生恐慌,呼吸错乱,一下子就失了平衡,侧身摔在了地上。


    这人也是顽强,虽然摔在地上,但依旧没有放弃,另一条腿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抬起,又突然朝夏枢腰腹踹去。


    夏枢赶紧翻身躲过。然后一咬牙,拼着受了几拳,扑到索苏身上,一手摁着他的胸膛,一手用手扯着铁链,将人死死地骑坐在身下。


    索苏被压住腹腔,胸腔也被摁压,原本就不畅的呼吸顿时更加艰难了,于是剧烈翻腾,几次欲将夏枢掀翻。


    “救命啊……”索苏呼哧呼哧喘气,抠夏枢手指抠了一会儿,见夏枢愣是不动,便忍不住开始撕扯脖颈上的铁链和头上包着的披风,双腿疯狂踢腾。


    “快、快来人啊!”索苏的求救声越来越小,反抗也越来越无力。


    他似乎快要窒息了。


    夏枢手指被他抓的鲜血淋漓,身上又疼又虚,因为压制索苏的挣扎及踢打,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汗水打湿鬓发,顺着额角流下,汗湿了整张脸,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但他丝毫不敢放松。


    因为一旦叫索苏抓住机会逃脱,他们的任务就会全盘失败,他、红棉以及景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一旦出事,阿爹绝不会放弃为他报仇。在异族人的地盘上报仇,想也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所以他要死死地压制住索苏,直至确定他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无任何气力反抗。


    “咚咚咚!”然而正是这么个僵持的时刻,门突然被敲响了。


    门外图塔粗噶的声音恭敬道:“二王子,属下有事情要向你汇报。”


    夏枢心脏猛地一抖。


    而原本看似已奄奄一息,如死鱼一般的索苏却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手抓铁链,腰部猛地跃起,瞬间把夏枢从身上掀翻出去。


    夏枢侧腰撞向桌腿,疼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不过他早在防着索苏,铁链狠狠一拽,索苏便瞬时从打挺的状态摔了回去。夏枢忍着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在索苏再次试图起身之时,脚猛地朝他胸口上踩去。


    “快救……呕!”索苏口中只来得及叫出两个字,便手抓铁链,不住掰着夏枢的脚,干呕起来。


    这次他的身子努力扑腾了几下,却是再没能荡出点水花来——缺氧状态,他确实已到了极限。


    夏枢腰腹疼的呼吸都在抖。不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抚平心跳声,狠狠踩着索苏的胸口,蹲下身子来,语气压低,阴恻恻地挑拨道:“别白费力气了。他给了我钥匙,叫我偷偷打开铁链反制你,你以为他会救你吗?”


    夏枢冷嗤道:“你可别忘了,我是皇后命,娶了我就是李朝的主人。而你们族人中,特别是像图塔这样的,对李朝财富及美人的兴趣可不比你少。如果有机会,相信我,他们这类拥有从蟒化龙命格之人,会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死。”


    索苏若是可以看到他的形容,就会发现他脸色苍白,嘴角沁血,手指还在不自觉地抖动,神情远不像声音那么镇定。但索苏头被砚台砸破后,就被披风包裹住头,不仅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披风中的空气还近乎消耗殆尽,血腥气浓的几乎要化成血水,不断地刺激他的神经,让他在疼痛、混沌的情况下,头脑越来越无法冷静。再加上,他本来就对图塔有所怀疑,意图寻找机会试探他……


    索苏的心越来越沉,挣扎和反抗也弱了下去。


    “你们不是一伙的?”半晌,他在披风中瓮声瓮气地试探着开口。


    “我只想活命,但他……哼……”夏枢察觉到他有些动摇,努力保持镇定,面上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借刀杀人,也要看我乐不乐意配合。”


    话音刚落,门砰地一声被踢开,图塔的惊呼声也传了过来:“二王子!”


    夏枢感觉脚下人的身子动了动,但没像先前那般剧烈挣扎,估摸着索苏已经信了他挑拨的五成,立马用力踩住他脖颈,对图塔高声喝道:“站在门口,不许动!”


    图塔神色惊疑,刷地抽出长刀:“快放了二王子。”


    夏枢看门外只有他一人,心里微松,见他拿着刀试图想靠近,手中紧抓铁链,冷冷道:“我再说一句,你退到门口,否则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说完便猛地一扯铁链,索苏瞬间呼吸困难,干呕起来。


    他忙努力扯开脖颈上的铁链,扯高声音道:“图塔,退出去。”


    然后又浑身紧绷地问夏枢:“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把两位大师、三王子还有景璟带过来。”夏枢盯着图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送我们所有人进宫见大汗。”


    图塔拿不准索苏的状态,脸色阴沉,试图劝阻:“二王子,你不能答应……”


    “图塔将军好算盘……”夏枢阴阳怪气地打断他的话:“是怕二王子死的慢了,是么?”


    索苏感觉脖颈上的铁链又在收紧,赶紧命令图塔道:“去把地牢里的所有人都带过来。”


    他看不见图塔的表情,自然发现不了图塔看夏枢的眼神例充满了仇恨及阴鹫。


    夏枢看的清楚,也知道图塔这会儿估计扒了他皮的想法都有。不过他也不在意,神色威胁道:“还不快去!”


    图塔握了握拳头,恨恨地瞪着他,最终瞅了索苏一眼,还是扭头出去了。


    很快夏海、宏远以及索力就被带了过来,而书房也被荷甲执兵的兵士们包围了起来。


    “放了二王子。”图塔将三人推进书房,冷冷地瞪着夏枢,再次开口要求放人。


    “景璟呢?”夏枢没搭理他,问依旧被他踩在脚下的索苏。


    “他被我送到神医那里治病,而神医就在宫中。一会儿进宫你自然可以看到。”索苏喘着粗气,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一手抓着脖颈上的铁链,一手抠抓头上的披风:“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行事,披风可以取下来了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你肯定也不希望我这个时候出事的。”


    夏枢手里的铁链一直松弛有度地控制着索苏,保证他不会窒息而死,同时也以防他呼吸顺畅,快速恢复力气,此时见阿爹他们都到了,他也没有再拖下去的意思,想了想,他冲图塔道:“打开两位大师及三王子的铁链,放他们过来。然后你带着人退出这个院子,我再把二王子头上的披风取下来。”


    图塔想要反对,但还没开口,索苏就开口道:“放了他们三个,带人离远些。”


    索力脸上、身上多了几道刚刚不曾有的刀伤,脸色苍白,神色惊惧,而阿爹和宏远两人也一脸狼狈,衣服被划的破破烂烂,显然夏枢离开地牢后,他们经历了什么。


    不过此时此刻,三人都没说话,全部紧张地看着图塔,等着他放人。


    图塔犹豫了一下,见索苏坚持,最终还是阴沉着脸打开三人的铁链,将他们推向了夏枢。然后举起手,朝后示意,院子中的执甲兵士们立马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夏枢没有动,直到确定人都退出院子,他才朝阿爹开口道:“大师,麻烦你帮我一下。”


    第259章 【VIP】 …………


    把索苏交给阿爹, 取下盖在他头上的披风,夏枢就再也坚持不住,扶着腰腹, 一下子脱力, 瘫软了下去。


    宏远正好在旁边,及时扶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啧啧出声道:“没想到你还真能逆风翻盘,不枉老衲下注与你, 诚心为你诵经祈福, 你可要好好记得老衲的恩德啊。”


    三王子索力在夏枢被图塔带出地牢后,就被索苏另安排了人到地牢里,要杀他。若不是两位大师帮忙以及夏枢及时反制索苏, 他恐怕已经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牢里。心中后怕的同时, 他不由得庆幸当时有两位高人在身边, 于是就想拉拢宏远和夏海,立马附和笑道:“两位大师本领高强, 实乃奇人,本王佩服向往至极。若两位大师愿意继续相助,待此次本王逃出生天后, 必向父王竭力推荐两位做我族人之国师。”


    宏远摸了摸胡子,嘿嘿一笑,也不谦虚:“好说好说, 那以后就麻烦三王子了。”


    夏枢腰腹疼的厉害, 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冒冷汗,他没去在意两人之间的话中有话,见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 景璟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心中明白迟则生变。于是略微缓了缓,待腹部这一阵疼痛过去,体力稍稍恢复了部分,便不再停留,挣开宏远的搀扶,目光移向门口,果断道:“进宫去。”


    索苏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他。先前黑暗中,他听夏枢语气笃定嚣张,还以为夏枢状态极好,有恃无恐,此时瞧见他脱力的模样,哪里不明白自己误判了情况。


    夏枢已是强弩之末。


    若是当时能冷静下来,先行示弱,待得攒足一息之力,再愤而反击一次,夏枢就绝无可能再压制住自己。


    当然,索苏现在也只是暗自遗憾。


    当他看到带人跟随着他们的图塔瞪向夏枢的眼神时,才明白自己是彻底被夏枢糊弄了,恨得差点儿没咬碎了牙。


    图塔叛没叛变不好说,但他那恨不得吃了夏枢、希望夏枢去死的眼神却是不假的。若是自己当时能发现这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夏枢说的那样——图塔叛变是想要得到他,他完全可以反挑拨回去,让图塔先帮他把夏枢打个半死,然后趁机呼救,等其他卫队赶过来,再行处置图塔。


    索苏一想明白前前后后,顿时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那么多机会,竟全叫他失去了……


    夏枢此时腿软身上痛,背负着红棉走在异常空旷安静的街道上已是艰难,再顾不得其他,自然不知索苏心中悔恨。


    当然,以现在的状态,索苏想什么对他也已经不重要了。


    “放我下去……别管我了……”红棉气若游丝地在夏枢耳边道。


    为夏枢挡了索苏踢向腹部的一脚,要了她半条命。为救援夏枢,被索苏重重击中胸口,高飞出去砸在椅子上,叫她骨头断裂,插入心肺,人已不可能再回天。


    此时她无力地爬伏在夏枢瘦弱的肩上,身体不自觉地抽搐着,嘴角血液一股股地涌出,脸色青白,声音轻的已只剩气声。


    夏枢沉默着没吭声。旁边帮着搭把手的宏远耳力好,闻言翻了个白眼:“你也觉得他多此一举是吧?”


    他没等红棉回话,便愤愤抱怨道:“他不识好人心且分不清事情轻重。明明你都活不过今晚,甚至能不能撑过这一时半刻都说不准,他还非要带着你这个累赘一起走。我好心劝说,他还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冷血。天地良心,我帮他那么多,是他过河拆桥,不识好歹吧。现在还跟我闹上脾气了,明明我来背你轻而易举,他非要自己来。看这腿脚虚浮的,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他了呢……”


    和尚一开口,便是絮絮叨叨一大通,扰的夏枢脑袋嗡嗡疼。


    他就是不想开口,也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话:“大师别说话了,男女授受不亲。”


    “一个都快要……的女人,又有什么打紧。”宏远回嘴,只是对上夏枢瞪他的视线,他又讪讪地把中间那个“死”字吞到了肚子里,然后小声咕哝道:“我也是为你好啊。”


    夏枢不置可否,甚至非常想揍他。


    他当然也想让宏远帮忙背负红棉,但以他现在的状态,绝不可能让索力没人防着。


    虽然阿爹和宏远在索苏的人想杀索力时,救了索力一命,让索力感激涕零,但索力想拿下他的心思不比索苏少。


    阿爹制着索苏,全身心的精力都在警惕防范周围的兵士们,为大家开道,宏远若是背负红棉,一旦索力突然对他发难,他体力已尽,行走都是硬撑,很有可能会反抗不力,落入索力手里,让局势反转,变得更加叵测。


    所以,必须得有人防范着索力。


    而他们现在这些伤的伤、残的残的人中,只有宏远有能力防范索力。


    于是他忍住了暴打宏远的想法,好声好气地道:“大师的好心我都记在心里呢。”瞥了一眼后侧方一瘸一拐殿后的索力,示意宏远道:“三王子腿脚不便,大师若是有心可帮他一帮,毕竟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咱们这一群人可都指望他面见大汗,救咱们小命呢。”


    宏远知道他的意思,但他不想殿后,更不想去扶什么索力,不满地嘟哝道:“那你怎么不去扶三王子呢?我可以帮你背着红棉,反正她现在的情况也不用在乎男女之别,我还能帮你省不少……”


    “师兄。”夏海开口喝止了他的聒噪。


    宏远对他还是敬重忌惮的,顿时不敢再嘀咕。


    只是脸也拉了下来,显然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扫了一眼索力的面容,又看了一眼夏枢,最终哼唧了一声,还是不情不愿地落后一步,待得索力与他同行之时,一把扯住索力,将人半扶半挟制在手下。


    索力全程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不过宏远最终选择亲近地扶着他,叫他受伤那只腿负担少了许多,他还是很高兴的,于是朝宏远感激地笑了笑:“多谢大师了。”


    宏远没有看他,只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若是详细观察,会发现扶住索力那一瞬,宏远的身体就变得紧绷,眼睛也警惕了许多,不断地扫视周围,显然与索力同行,让他压力很大。


    夏枢倒是发现了他的异样,心中一时有些古怪。


    不过来不及细想,红棉便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股殷红的血液从她嘴中涌出,喷了夏枢一脸,额头上、鼻尖上、腮帮子上都是血、甚至连累到脖颈、上半身,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血点子、血道子,淅淅沥沥,跟血雨浇身似的。


    夏枢表情麻木,望着前方的眼睛却慢慢红了起来。


    “我不行了……”红棉的胸口剧烈起伏,只是声音却变得更轻了,她眼皮子不住地抖动,似乎想竭力睁开眼,嘴唇也贴着夏枢的耳廓,虚弱的气声带着竭尽力气的嘶哑,再次开口道:“放我下去吧……”


    夏枢没吭声,依旧努力地睁大双眼,控制着眼中越凝越多的液体,沉默地向前走着。


    “不要背我了……你要保重身体……”红棉眼皮子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轻:“你可能……怀孕了……”


    她低声喃喃:“我……对不住红杏……所以……你要好好的……要……活着回去……生下崽崽……我记得……记得你最喜欢崽崽了……”


    夏枢别过脸,一直以来平静的面容在这一瞬间崩溃,一股巨大的悲恸铺天盖地涌向他,叫他憋不住喉头哽咽,眼泪奔涌而出。


    红棉已经意识迷糊了,眼睛将合未合时,听到他的哽咽声,模糊的视线对上他脸上的泪痕,还是怔了一下。纵然夏枢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刻,临死前,她呆滞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然后心中某个隐晦的角落里,渴望得到满足,心里得以平静,随即便永久地合上了双眼。


    搭在肩上的胳膊无力垂下,夏枢咬着唇,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红棉姐姐……”


    从嫁入侯府开始,夏枢的心中就新添了很多温暖快乐的记忆。不管是褚源晚归时,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女孩子温柔陪伴的看书、闲聊时光,还是安县小院落里,阳光正好时,众人晒书、练武、欢笑打闹的时光……


    每一段温暖的记忆里都有红棉。


    可现在,这个记忆里美好温柔,被夏枢视为姐姐的红棉,在经历一段对他的陌路仇视之后,为了救他,彻底离开了这个人世……


    夏枢难忍悲恸,望着难测的前路,泪眼模糊,大哭出声。


    夏海作为夏枢阿爹,是极为痛恨红棉绑架自家双儿,让自家双儿落入如今境地的。但他知道自家双儿的皮实劲与逞强劲,日常基本不会哭,更别说当着别人的面哭。此时听到他难以自抑、毫不遮掩的哭声,夏海就知道纵使红棉有错,自家双儿也是极在意她的,她去世,自家双儿也是难过到了极点,不由得叹了口气,劝道:“逝者已矣,莫要太过伤心了。”


    想了想,又道:“待得安全之后,你可将她好生安葬了,也算全了这段情义。”


    夏枢流着泪,哭了很长时间,待得眼眶灼烧,眼泪流尽,冷风把脸上的眼泪吹干,才低低地应了一声,说道:“我要把她埋她阿爹身边,他们父女都是为了我……”


    他抽噎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他可以代自己说原谅,但因此事牵扯进来的红杏、侯魁、阿爹、景璟、甚至崽崽都是无辜的……他没法和红棉说不怪她。但红棉也确实为护他而死……而当年,红棉的阿爹也为护他……


    “怎么还真情实感地哭上了呢”索苏老神在在地打断他的情绪。听夏枢哭了全程,他心情特别好,也特别不想让夏枢心情恢复好,笑眯眯道:“我还以为助你送她一程,你会高兴的额手相庆,对我感恩戴德呢。”


    夏枢登时气红了脸,愤怒地瞪着他。


    “啧啧,你不想让她死就早说啊,你早说你们俩主仆情深,且你选择安安分分地受死,换她一命,我又怎么会对她下那么重的手呢?”索苏丝毫不像一个正被挟制的人质,挑着眉,神态悠然自得:“要知道,我原本的打算可是在她手刃你之后,放她一条生路的。”


    想了想,他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一副自言自语的模样:“唉,她一个仇人,你都伤心成这样。不知道景璟与你更亲的人,比如你外公……”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如果他们出事,你会怎么样呢?”


    夏枢一愣,情绪突地从难过中抽离,看向索苏,神情难看:“你什么意思?你把景璟交给我外公医治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不过是早在把你叫到书房之前,就安排了人进宫好生照顾他们罢了。”索苏扫了一眼不知不觉间已近在咫尺的宫门,笑道:“你以为本王没有把握,会单独面见你们这些李朝人吗?”


    话音刚落,不待夏枢深想,面前巍峨的宫门忽地轰隆隆打开,无数握着火把的兵马由为首之人带着,如洪水一般从宫内涌出。


    “二王子。”为首之人高大强壮,面容硬朗,浑身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身上的盔甲几乎像是血水里泡过的一样,正淅淅沥沥地滴着血。而他身后的兵士们也是如此,各个一副刚激战过的模样,杀气冲天。


    冲索苏恭敬一礼之后,那为首之人便站起身,一挥手,不过眨眼功夫,所带领的队伍便与图塔带的人前后包抄,两支队伍将他们五人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住。


    显然,宫内已生变故。


    索苏的果断狠辣远超他们想象。


    确定夏枢不能助他得到太子之位后,他便没有丝毫犹豫的对夏枢、夏枢外公、三王子、异族大汗这些有关人员全部出了手。


    一个下午的功夫,夏枢他们还在地牢里商讨如何借助异族三王子和大汗保命,索苏就已经快速封锁了王都街道,控制住了皇宫。


    而所谓的大汗,现在恐怕不是凶多吉少,也是难逃索苏的控制。


    他们这一趟进宫,想要求生,但现实恐怕是,他们要被瓮中捉鳖了。


    形势瞬间逆转,变得岌岌可危。


    第260章 【VIP】 ……


    索力看看从宫门里源源不断涌出来的陌生兵士们, 又看看领队的熟悉面孔——他二哥索苏的夫君之一巴尔,心中既惊又恐,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愤怒地朝索苏冲去, 拎住他的衣领,举起拳头:“你竟然敢逼宫造反!你把父王怎么了?”


    “三弟说反了吧。”索苏一改先前的悠然自若之态,一脸茫然、迷惑的表情看了看周围, 又看回他:“你勾结李朝人,意图谋害父王及本王, 幸亏本王早有警惕之心, 将你们一伙儿人同时拿下。因为担心父王受你蛊惑,被潜伏在宫中的李朝人危及性命,本王就安排人进宫护驾, 剪除父王身边可能存在的危险……本王现在还在你与李朝人手上做人质, 众位将士们都看着呢, 你可不能颠倒黑白啊。”


    “而且你怎么能忘了呢。”索苏一副想不通的模样,既伤心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李朝人杀了我们那么多族人, 与我们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你怎么能与他们勾结,背叛我们族人?你知不知道因这叛国一事,你就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夏枢:“……”


    索力:“……”


    “杀了三王子这个叛徒!杀光李朝人!”巴尔长戟一挥, 大吼道。


    图塔也跟着高呼:“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杀了三王子这个叛徒!杀光李朝人!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其他人立马跟上。


    ……


    异族兵士们瞪着索力和夏枢几人,双眼冒火,群情激愤, 呼声如海啸一般灌入耳中, 只听得夏枢无语凝噎,索力两股战战,面容空白, 人都傻了。


    但索力也不是个真一无是处的王族,大场面见多了,就算最开始被镇住了,也能很快回神。


    然后回过神来,他就额上青筋直蹦,一声暴吼,疯了一般,拳头闷头盖脸就朝索苏身上呼去:“你个贱人!”


    宏远头皮子发麻,眼睛瞄见周围的异族兵士们眼神噬人,拉弓搭箭的手蠢蠢欲动,赶紧往后拉索力,劝道:“三王子莫激动,情况不太好,你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


    现在他们只有四个人,对方人数可是不计其数,且看宫里也已经被索苏拿下,他们可能再无机会获得异族大汗的支持反杀索苏……这样的情况,还是别去激怒索苏了。保命要紧啊!


    索苏手指擦掉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看了索力一眼,然后目光移向宏远,嘴角勾了一下:“大师不愧是大师,识时务。”


    然后看着索力无能狂怒的挥舞拳头,瞪视着他,他撇过眼,直接将索力无视。把索力气的暴跳如雷,差点儿没炸了。


    “大师。”索苏不管跳脚的索力,而是将视线放到脖颈的刀刃上,顺着持匕首的手向上移,对上夏海平静的眼睛,镇定自若道:“本王求才若渴,对两位大师的才能也是钦佩非常。如果你能放了本王,拿下三王子索力以及与他勾结的安王妃,将他们就地处死,本王可以向你保证,对刚刚发生的任何事都既往不咎,放你与你师兄一条生路。”


    “你也看到了。”索苏眼睛一瞥,示意他去看周围那密密麻麻的人以及瞄向他们的箭矢,笑了笑:“你们师兄弟两人除了归顺我,别无生路。”


    异族兵士就算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射人,但索苏已经拿下皇宫,把控着异族大汗的生死,就这么僵持着,最终熬不下去的只会是人少的李朝人这边,被射成筛子是迟早的事。


    最识时务的保命法子,确实是背叛李朝的夏枢这个安王妃,拿下他向索苏归顺。


    当然,若是平常人也许就顺势应了索苏的提议,但夏海是夏枢的阿爹,和尚身份是假扮的,又怎么会听索苏的蛊惑,对自家双儿下手。


    夏海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你……”


    “大师。”夏枢握住阿爹的胳膊,示意他别说话。原来不知何时,夏枢已经把红棉的尸体放于地上,走近了夏海和索苏两人。


    “谢谢两位大师的恩情,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铭记你们的帮助。”夏枢先冲阿爹和宏远鞠了一躬。


    然后眼神看向索苏,嘴角勾了一下:“二王子,如果我没猜错,大汗现在不在你手中吧?”


    索苏到这种地步了,周围也都是自己人,他还在考虑借刀杀人的策略,那就说明一种可能——异族大汗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若是异族大汗在他的手中,他已把控一切,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把他们所有人杀了,黑的说成白的,也没人敢反驳什么。


    其他人倒是没想到这一出,夏枢话一出来,众人皆愣了一下,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


    夏海和宏远是稍松了一口气,索力则是开始张牙舞爪起来。他也不管夏枢是如何判断出来的,冷“呵”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帽子给索苏扣上:“怪不得这么急切地要借刀杀人取我性命呢。”


    “两位大师。”他怕夏海和宏远被索苏迷惑,进而反水,赶紧安抚拉拢道:“我这二哥根本没安好心,你们一定不要听他胡说,被他蒙骗。他说会放过你们,不过是缓兵之计。一旦你们投靠他,待他寻得父王,必会把杀我及安王妃的全部责任栽赃到你们头上。届时,你们会百口莫辩,替他受刑,他倒是可以把今□□宫之事洗的一干二净,胁迫父王立他为太子,之后发动攻南之战,祸害你们李朝人。”


    夏枢瞥了一眼周围的兵士们,特意瞧了瞧图塔和巴尔,发现两人一听索力的话,顿时都鄙夷又愤怒地瞪着他,而兵士们手中的弓也拉的更满了。


    心道这异族人亡他李朝之心竟是上下一致,团结一心。而索力到底是太嫩了,不过一句话,就搞得异族兵士们对他们杀意更重了。还不如不张口。


    索苏似乎对索力的愚蠢习以为常,连嘴都懒得撇,根本不做回应。而是看向夏枢,也没否认异族大汗的事,只语气悠然、好整以暇地威胁道:“安王妃莫要以为本王是个好脾气的,你外公与景璟的命都在本王手里,你若再拖延下去,惹怒本王,他们的情况好不好,本王可就不能保证了。”


    “是吗?”夏枢表情未变,却突地伸手钳住索苏下巴,逼他张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索苏不防他如此果断迅速,愣了一下,疯狂挣扎。虽然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但直觉不好,张大嘴巴,不停地呕咳,想要把东西吐出来。


    但夏枢怎么会让他得逞,死死地掐着他下巴,逼他仰着头,不得不做吞咽动作。


    而与此同时,夏海拿着匕首,架在索苏脖颈上,高声喝止想要上前解救索苏的巴尔及异族兵士们:“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他。”


    索苏双手被铁链捆着,没法阻拦,只能身体和脑袋疯狂挣动,想挣脱夏枢的钳制,但脖颈被刀尖划过的那一瞬,强烈的痛感叫他心生惊恐,汗毛都立了起来,然后动作上就有了一丝停顿,就是这片刻迟疑,那粒苦涩的玩意儿便顺着喉咙滑进了胃里。


    “是什么?”药丸进肚后,索苏脸色非常难看,停了挣扎,死死地盯着夏枢。


    夏枢确定他咽下去,不可能再吐出来后,才松开手,自然道:“我阿娘特制的毒/药,半个时辰内若不服下解药解毒将会肠穿肚烂而死。而解药目前只有我和外公会制,所以……”


    夏枢冷冷道:“你最好期待我外公和景璟都好好的,否则,你会比任何一个人都死的快。”


    说完,他便不顾索苏惊恐的目光,把视线移向图塔,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多谢图塔将军配合,若不是将军帮忙隐瞒,这药丸早被人搜了去,也不能在此时此刻起到关键作用……”


    图塔一看到他的表情,就心中大叫不好,一听他的话就立马全身警惕,大吼道:“给老子闭嘴,别污蔑……”


    然而索苏根本不给他机会,气的几乎要炸了,不待他说完,便大吼一声:“来人,把图塔这个叛徒给我拿下。”


    异族兵士们顿时哗然,面面相觑。


    然而不等他们仔细深想,图塔就率先出手朝夏枢这边执刀冲来:“娘的,老子杀了你这个贱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冲向夏枢,连索苏都怀疑是不是误解了图塔时,图塔手中的长刀突然转向,猛地砍向右手边一个骑马的兵士,夺了马,冲出人群,瞬时就要扬长而去。


    异族兵士们难以相信,但图塔叛变的场景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于是回过神来,巴尔立马大吼一声:“快射箭,射杀图塔!”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异族兵士们纷纷冲向图塔,拦截的拦截,射箭的射箭。


    当然,也有一部分想要浑水摸鱼,偷袭夏枢他们,解救索苏。


    夏枢和阿爹、宏远、索力几人背对背站在一起,一看有人想要攻击过来,立马将索苏顶到身前,大喝道:“谁敢动手,他立马人头落地。”


    夏海更是毫不手软,直接匕首刷刷两下在索苏身上划出几道又深又长的伤口。把索苏疼的惨叫连连,赶紧出声何止想要解救他的手下:“都别动!”


    异族兵士们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夏枢无意在宫门口看图塔被杀的血腥场面,对他来说,图塔虽然重要,少了他一个,异族人就少了一个厉害的战力,将来李朝也少了一个强劲的敌人,但这人的重要性也就那样,不值得他留在这里观看后续,付出任何多余情绪。而他实际上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那就是景璟和外公。


    于是他提醒索苏道:“解药至少需要一炷香时间才能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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