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VIP】 ……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韩延。
连沈太傅都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眼神不解。
韩延虽然刚正不阿,但都是在处理公务上,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沙子。而在朝堂权力角逐上, 他是坚定的保皇派, 皇命所指,他心所向。
他怎么会站出来为褚源说话?
正在众臣疑惑不解,永康帝也搞不清该怎么处置眼前情况时, 燕国公世子、礼部侍郎元定站了出来:“皇上,褚大人既已确认为皇室血脉, 其册封仪式还需尽早定下。”
“皇上。”元州也紧跟其上, “此次淮阳候府二公子褚洵擒拿怀揣龙袍的逆贼、维护皇室血脉有功,还请皇上给予嘉奖。”
众臣:“……”
永康帝:“……”
大家的表情都很诡异,目光转向淮阳侯府几人。
褚洵正和褚霖、王夫人在夏枢和褚源身后位置上站着, 外祖父的一系列操作让他既迷惑又羞愧, 看着大哥的背影, 他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听到元州的话,他眉头瞬间就皱成了死疙瘩:“我不需要嘉奖, 擒拿逆贼不过是为了还我淮阳侯府清白,维护大哥更是应该的,我只求皇上让汝南侯府当着京城所有人的面向我淮阳侯府道歉。”
淮阳候褚霖也马上道:“皇上, 无功不受禄,小儿受不得这嘉奖。”
冯二和王长安已经被押下去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在殿外受杖刑, 殿上的大皇子、二皇子两派群龙无首,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竟空前地达成了一致,纷纷躬身上奏:“请皇上册封褚源, 给予褚洵嘉奖。”
“保护皇家血脉,就是有功,需得嘉奖。”
“飞刀入石,勇武非凡,李朝之大材也,需得重用。”
……
夏枢看着整个场面,虽然没明白这些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已经隐隐意识到不对了。
这些人好像是要在燕国公府两位公子的带头下坑淮阳侯府和褚源了。
他看了一眼没吭声的褚源和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的先生,忙大声道:“皇上,嘉奖倒不必了,褚洵还小,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赐给我夫君一块免死金牌才来的实在,不然就算册封了,命保不住,要那些身外之物也没什么用。”
他的声音不小,但周围全是大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词上奏,没人在意他的话语。
燕国公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看他一眼,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册封是奠定褚源皇家正统血脉的身份,和免死金牌并不冲突。”
夏枢一愣,看着他,一脸懵逼。
燕国公什么意思?
不是要给淮阳侯府和褚源下套吗?
怎么听燕国公的意思,又不是?
但是燕国公也就只说了那么一句,之后就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老神在在地看着乱哄哄的朝堂,。
夏枢抓了抓脑袋,眼睛扫了一圈“热情”又“积极”的朝臣们,还是觉得他们像是没安好心。
哪有刚刚还维护冯二、一副要置淮阳侯府和褚源于死地的模样,一转眼就变成了你一句我一句吹捧褚洵,赞扬褚源,催促永康帝给这两人册封或嘉奖。
不久之前的审讯夏枢还没忘,那个跟在冯二身后的禁军怀揣龙袍,意图在搜查院子的时候贼喊抓贼,诬陷褚源和淮阳侯府。被抓后,不仅死不认罪,还试图污咬褚源,说褚源心狠手辣害了他牢狱中的兄弟,他是来复仇的,和旁人无关。当时满朝大臣可是大部分都在为冯二说话,骂褚源若不是酷吏,也不会为自己和淮阳侯府引来这个灾祸。
最后,若不是大理寺卿韩大人重拳出击,出手撬开那禁军的嘴,让他讲出自己是大皇子的死士,受大皇子所托伪装成禁军,意图趁着搜查的机会诬陷褚家的事实,褚源和淮阳侯府说不准会怎么样呢。
夏枢才不会被这些人现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表面态度所欺骗。
他又看了一圈这些吵个不停的朝臣们,回头,仰着脑袋看向褚源。
褚源和他们也太不一样了。
褚源感受到他的目光,一直冷淡的神色略缓,低下头:“冷?”
说着,还试探性地上前迈了一小步,想要靠近夏枢一些。
夏枢是有些冷,但也还好。
他就是对朝堂上的褚源很好奇,觉得和他印象的褚源很不一样。
朝堂中的褚源很冷漠,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论旁人吵成什么样子,是否打的头破血流,他都能无动于衷,好似一切都和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夏枢的错觉,他总有种褚源冷漠的近乎冷血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人不敢深究,因为一旦稍微往深处想一想,心中就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战栗,让人头皮子发麻。
“马上就结束了。”褚源低声道,上前移了下脚步,伸手试探性地摸索着他的肩膀,从身后温柔地给他拢了拢披风。
“啊?”夏枢不料褚源会在朝堂上动手给他拢披风,吓了一跳,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脸皮子通红,赶紧去看龙椅上的永康帝。
永康帝此时似乎已经认同了群臣们的上奏,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说了,然后神色轻松,语气轻柔地笑道:“看来众爱卿都对淮阳侯府二小子的勇武称赞有加,如此人材,也确实值得嘉奖。传朕口谕,封褚洵为勇武侯,领禁军校尉,元宵过后去禁军报到。”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叩拜:“皇上圣明!”
夏枢被褚源挡的严严实实,看不到褚源身后褚洵等人的面容,但沈太傅的脸已经黑了。
“皇上……”沈太傅皱着眉头开口,只是还未把话说出来,就被永康帝打断了。
“太傅稍安勿躁。”永康帝温声道:“源儿是朕的亲侄儿,朕视他为亲生骨肉,怎么可能不关心他的安危。朕这就册封源儿为安王,赐予免死金牌。至于朕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朕稍后会严加看管他们,若是源儿再出事,朕就拿他们是问。太傅你觉得朕这个安排怎么样?你还满意吗?”
大殿之中,众臣纷纷看向沈太傅。
沈太傅脸色一时间精彩纷纭,红了黑、黑了红的,夏枢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
不过也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身后的褚源就神色平静地往旁边移了两步,躬身叩首道:“臣谢过皇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回家的马车上,夏枢手里抱着暖炉,身上盖着锦被,人刚从寒冷中解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寻求褚源给他解惑。
刚刚从宫里出来,王夫人就黑沉着脸,对着褚源吐了口唾沫,然后嘴里还不停地对燕国公府骂骂咧咧。
虽然王夫人没再像之前那般对着褚源破口大骂,但这般羞辱,也叫夏枢气了个仰倒。
他想说些什么,却被褚源拉住胳膊。
褚洵也拉住了王夫人,脸色不太好地跟褚源和夏枢道了歉,然后就带着气哼哼的王夫人先走了。
侯爷褚霖倒是没说什么,神色平静地打了招呼,便离开去送沈太傅回家了。
现下这辆马车里只有两个人,夏枢就没什么顾忌地问了出来。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有没有感觉头晕?”
夏枢被他的手冰的一激灵,才知道他的手那么冷,一瞬间把疑惑全都抛到脑后,赶紧把手炉塞到他手里,又慌忙给他拉被子:“怎么这么凉,你也不说。”
“不冷。”褚源垂眼,又把手炉放回他手里:“你暖着吧,我怕你冻病了。”
夏枢鼻子确实痒痒的,总想流鼻涕,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胳膊,揽着褚源肩膀,试图去把高大的褚源压成一坨,塞进自己怀里:“那我抱着你。”
褚源被肩上的胳膊压的嘴角一抽:“……还是我来吧。”
然后挣开某人的小胳膊,长臂一伸,上揽肩膀,下搂腰,人轻轻松松地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夏枢本还想坚持一下,但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放弃了,蜷缩在褚源怀里,手里抓着褚源的手,怀里抱着暖炉,静静地听褚源讲话。
“洵儿获封勇武侯,淮阳侯府到他这一代没有世子,路也就到头了。”褚源平静地道:“淮阳侯府是万户侯,没有世子,舅舅百年之后,食邑就会被收回。”
夏枢惊的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道:“还可以这样?”
勇武侯他刚刚在朝堂上听的清楚,和褚源的安王一样,都只有一个空头爵位,别说封地了,连个府邸都没有。
夏枢本还疑惑皇帝搞这空头爵位没什么用,原来用处是在这里。
这么看来,一旦侯爷褚霖去世,褚洵和王夫人连个住处都没有了。
怪不得先生的脸色会那么难看。
怪不得燕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以及那些敌对势力的朝臣们会为褚洵求莫名其妙的嘉奖,原来是这么个打算!
夏枢想想就觉得这些人老谋深算,让人心里禁不住的想要敬而远之。
但是夏枢还有一点儿没明白,这跟褚源又没关系,王夫人干什么同褚源吐唾沫?
褚源将他重新又揽进怀里,摸了摸脑袋,轻轻叹了口气:“淮阳候之位换一枚免死金牌。”
夏枢:“!!!”
夏枢直接愣住了。
第102章 【VIP】 。
回到小院的时候已经戌时了。
褚源吩咐丫鬟们准备些热水, 叫夏枢先去沐浴,驱驱寒,他则去书房处理些事情, 一会儿就过来。
夏枢脑袋有些昏沉, 不敢大意,正要应下褚源的嘱咐去洗澡,院子门口就响起了熟悉的叫声。
“褚源, 你个白眼狼,你给我出来。”王夫人尖利的声音刺的夏枢耳朵嗡嗡响, 脑袋都有些疼。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是不是不舒服?”褚源怕他生病,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眉宇间不由得染上了担忧:“你先回屋里休息, 宋大夫一会儿就过来了, 叫他给你看看。”
“夫人她……”夏枢欲言又止。
“我出去见见她。”褚源道:“你安心休息, 不用担心。”
说是这么说,但夏枢哪能让他去。
夏枢知道知道王夫人如此生气, 肯定是回到清韵轩,听说了今儿个他把她的丫鬟婆子们都绑了,气不过, 才过来撒气。
他拉住褚源冰凉的手:“我没事,她是来找我的。”
说话的功夫,王夫人便闯过丫鬟们的拦截, 带着人横冲直撞的闯进了院子。
“褚源, 你个白眼狼,侯府把你养大,你不说报答就算了, 还故意绑了我的丫鬟婆子们,把王嬷嬷送上断头台……”
夏枢脑袋被吵的炸着疼,不想听她说话,挡在褚源身前,不耐烦道:“你莫再找褚源了,是我把她们绑起来的。”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滚一边去。”王夫人一把将他推开,夏枢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褚源赶紧扶住他,同时脸也沉了下来。
王夫人才不怕他的脸色,指着他的鼻子就大骂起来:“别说不是你这个白眼狼设计的,你故意调换东西,害得王嬷嬷被抓……”
夏枢实在听不下去了,怒道:“你怎么那么糊涂,就算是褚源设计的又怎样?如果不是他事先把别人挖的坑埋了,淮阳侯府一大家子现在早就没了。”
“我又没说不让他埋坑。”王夫人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他明明可以在发现不对的时候,警告王嬷嬷,阻止王嬷嬷动手,然后把事情掩藏过去,但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愣是让王嬷嬷踩进坑里,被送上断头台,他就是故意的,明知道王嬷嬷是我的奶嬷嬷,跟了我一辈子,是我仅剩的最亲的长辈,他故意要害死王嬷嬷,让我一辈子痛苦,他狼心狗肺,不是人!”
夏枢从来没遇到过这般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人,整个都给气无语了。
“你怎么不想想,若不是抓住这次机会将计就计,淮阳侯府还要面对多少层出不穷的陷害和图谋?谁知道你爹发现阴谋败露之后,会不会想出其他恶毒计谋来迫害淮阳侯府?到时若是褚源和侯爷没发现,整个侯府难道都要为你的嬷嬷陪葬吗?”
“那也是怪他,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他,淮阳侯府怎么会陷入到现在这个境地!”王夫人眼睛血红:“如果不是他这个灾星,我的女儿她现在肯定会好好地活着,陪在我身边,被我护在心窝里。”
“现在……”王夫人眼神中的恨意犹如利剑射向褚源,咬牙怒道:“都是你这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白眼狼,忘恩负义,不仅害了我的女儿,还故意害死了我的嬷嬷,我告诉你,我诅咒你这辈子不得安宁,不得好死!”
一瞬间,夏枢的心都揪了起来,赶紧回头去看褚源,慌张地安慰他:“她说的话都是放屁,别听他的,你会长命百岁,幸福无忧……”
他急的都有些语无伦次,手脚也不安地扒拉着褚源,试图去推他,让他离开。
褚源却神色平静垂下眼,手握住他不安的手掌,紧了紧,示意他别担心。
再抬眼时,脸上已经一片阴云:“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样?”
夏枢和王夫人同时一愣。
夏枢是不解褚源为何这么说,在他记忆中,褚源和王夫人的交锋从来都是闭口不言,冷漠避开,从未像今日这般,竟似带着恶意。
王夫人眼中已几乎留下血泪,恨不得撕了褚源:“果然是你这个……”
不待王夫人说完,褚源就讽刺地笑了一声,神色讥诮地反问道:“你觉得自己对我有恩?”
“你这个……”王夫人再也憋不住了,张口就要大骂。
褚源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冷的几乎掉冰碴子:“以你女儿的名誉和褚洵的命发誓……”
他的声音里弥漫着让夏枢都有些心惊的恨意:“你若敢以他们两个来发誓说自己对我有半丝恩情,我现在就去牢里把你那个王嬷嬷给捞出来。”
“你说,我听着。”褚源冷冷地“看”着她:“此次若是不敢发誓,以后再敢如此放肆,就别怪我不念淮阳侯府地收拾你。”
夏枢愣愣地看着褚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褚源是个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出来,褚源的身子都在打颤,很显然,他根本不如表面上的那般平静无情。
夏枢只好紧紧挨着他,反握住他的手,给他一丝温暖和支持。
王夫人本该大发雷霆的,此时却出乎夏枢意料的安静。
她神情惊疑不定地看着褚源,越看越惊恐,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知道了?”
她一脸的难以置信:“是那个糟老头子告诉你的?”
“哪个糟老头子!”正在三人僵持的这一节骨眼,褚洵脸皮子通红,气冲冲地跑了来,他身后还跟着侯爷褚霖。
褚洵气的不行,大声道:“那是我的先生!”
“先生?”似是褚洵的到来叫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她不再扯着褚源,反而抓着褚洵就是一顿臭骂:“你这个蠢东西,他算个屁的先生,他就是个偏心眼子,从小到大不许你叫他一声舅公,甚至为了维护那个畜、人,把属于你的淮阳侯府都给弄没了……”
“阿娘!”褚洵烦躁地挣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别这么偏激,先生他又不想这样。”
“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这样,啊?”王夫人几乎失去理智,大吼道:“他就是故意的,想让你失去一切,来借此报复我。”
褚洵一下子愣住了,同时愣住的还有夏枢。
“报复你?”褚洵怀疑自己听错了,手指挖了挖耳朵,难以置信道:“先生要报复你?”
王夫人冷笑一声,指着褚源:“若不是今日,我还不知那糟老头子说话不算话……”
“够了!”侯爷褚霖黑着脸打断了她的话,怒不可遏地道:“你再不尊长辈,挑起事端,就别怪我淮阳侯府就容不得你了。”
此话一出,现场的几人都是一惊。
王夫人的脸色也一瞬间苍白,站在原地摇摇欲坠。
褚洵此时也顾不得生气了,赶紧上前扶住她,嘴上则急道:“阿爹,你不能这么对阿娘。现在外祖家没了,你让阿娘哪里去?”
“去哪里?”王夫人脸上脆弱的神情一闪而过,人也冷静了下来,哼笑着挣开褚洵的搀扶,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褚霖:“和离?休了我?哼!”
她嘴角挂着笑意,眼神里却酝酿着疯狂的雷暴:“我告诉你褚霖,这辈子你休想摆脱我,我就待在淮阳侯府,哪里都不去,我要搅得你日日不安,夜夜不宁,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死都不得超生。”
说完,竟是连现场众人都不再管,袖子一摆,战意盎然地离开了。
褚洵很尴尬。
褚霖神色沉沉。
夏枢一脸空白。
褚源面无表情。
四个人站在一起相对无言,各自沉默。
最终,还是夏枢憋不住的的喷嚏声打破了现场的安静:“阿嚏!”他揉揉鼻子,感觉脑袋更沉了。
“你们进屋去吧。”侯爷褚霖看了他一眼:“一会儿叫大夫过来看看。”
说完扫了一眼褚源,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大嫂,外面冷,你看完大夫早些休息。”褚洵担心自己阿娘,交代的就有些匆匆忙忙。
他对褚源道:“大哥,淮阳侯府没了就没了,左右我还年轻,只要有本事,什么都能赚回来,你莫要把娘……把有些话放在心里,元宵过后我就去禁军报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又看了一眼夏枢,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进屋吧。”等褚洵脚步声消失,褚源垂眼摸摸夏枢的额头,低声道:“宋大夫马上就过来了,洗完澡后,你先用些饭,我……”
“你和我一起用。”夏枢抓住他冰凉的手,不放开他,小声嘟哝:“一会儿也叫宋大夫帮你看看。”
虽然他心里还有无数多的疑问,但现阶段一切都基本定下来了,他也不着急,只担心褚源别跟着冻坏了。
褚源没有坚持,一整天暗无硝烟的交锋,他也有些疲惫,于是不再说话,揽着人一起回了屋。
晚上吃完饭,送走宋大夫,夏枢就有些发烧了。
他喝完药躺在床上,难受地哼哼:“以后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不能再这般跟纸糊的一样了。”
“嗯。”褚源低声应了一下,摸索着将湿毛巾敷到他额头上散热。
“褚源。”夏枢侧了下头,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他,好奇道:“先生说,淮阳侯府是遵先皇旨意养育你,先皇原来竟是知道你身份的呀?”
第103章 【VIP】 ……
“他知道。”褚源将毛巾敷好, 便在他身边轻轻躺下,也没瞒夏枢:“当年阿爹被人陷害,死在诏狱, 幕后凶手没找到, 阿爹头上的谋反罪名也没法洗掉。我和阿娘都是戴罪之身,外祖怕先皇以及幕后黑手对我和阿娘动手,就把我和舅舅的女儿做了调换, 打算等阿爹头上的罪名洗掉后,再把我的身份公布开来。”
谁知道就发生了东宫大火, 太子妃及哥哥家新生的女儿一同葬身火海。
老淮阳候一生为国为民, 但临到老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是大儿子, 一次是小女儿和小孙女, 那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伤心过度, 重病卧床几个月,好不容易病愈下床, 朝堂上宣和太子的势力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那样的情况,他就更不敢暴露褚源的身份了。
先皇估摸着是看一切都已成了定局,就松开了对大理寺的压制。
“先皇昏庸, 他那一朝冤假错案极多,但涉及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还一直摁着大理寺, 不让人深究东宫一案, 行为极其可疑。”褚源神情淡淡地道:“外祖怀疑他其实知道谁是凶手。”
知道谁是凶手,不仅不抓起来,还借着东宫出事, 趁着他重病,铲除了东宫所有的势力。
先皇在整个东宫案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老淮阳候结合事前事后的变故,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就算不是真正的凶手,先皇也少不了在其中推波助澜。
然而更是想明白了此事,才叫老淮阳候五内俱焚。
“据舅公说,阿娘在生我的那晚联系了外祖,要他起事扶我上位。”褚源神情淡漠地道。
这是上辈子淮阳侯府覆灭之后,他舅公在监牢中弥留之际告诉他的。
老人家前半生极荣,但因不满永康帝继位,二十多年一直待在褚家的小书院里,不肯踏出院门一步。
后来褚家被人诬陷谋反,褚源性命危急,他匆匆地赶到大殿上,试图揭开褚源身份,救得褚源一命,但却没有成功。
不仅没有成功,老人家八十多岁的年纪,还被永康帝以同谋的罪名押入大牢,一顿大刑伺候。
临死前,老人家和褚源讲述了淮阳侯府这几十年来一直隐瞒着的事,褚源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和永康帝之间的血海深仇。
夏枢不知道褚源脑海中的过往,听到“起事”那两个字,他后脖颈的汗毛一瞬间全都立了起来。
他过目不忘,史书上记载的东西看过一遍,他就记在了心里。
很明显,老淮阳候并没有按褚源阿娘的要求那样做。
“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声名正盛,外祖不想辱没先人的名声,同时对先皇还抱有希望,就没同意。”褚源道:“只是没想到,阿娘生产那日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过半个月,阿娘就和舅舅的女儿葬身于火海,他们父女两个阴阳相隔。”
老淮阳候一下子就病了,病好之后再看看朝堂的情况以及先皇的行为,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后就是追悔莫及。
他是怎么没想到兴隆帝为了削掉淮阳侯府的兵权,竟然虎毒食子,还害死了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
“当年先皇为我阿爹和阿娘赐婚,阿爹承诺外祖,终其一生他的身边都只有我阿娘一个女人的位置,外祖就应了这门婚事,为了以表忠心,还卸下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同时归还兵权,将淮阳侯府名下五千户食邑送予阿娘作嫁妆,带入皇家。”
夏枢嗖地一下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有些颤抖:“五、五千户?”
那褚源的阿娘得何其富有?
褚源听到他小没见识的,竟然吞了吞口水,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沉郁愤懑的情绪也消散了许多。
他摸摸夏枢的额头,发现温度没有继续升高,稍稍松了口气,继续道:“阿娘去世后,先皇为了安抚外祖,就送还了阿娘的嫁妆。但外祖不肯罢休,坚持要查明是谁害了阿爹和阿娘。”
老淮阳候其实已经有明确的怀疑对象了,只是苦于没证据,他生病几个月,对方所有的屁股都擦的一干二净,他根本抓不住把柄。
“韩大人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的外祖。”褚源道。
“韩大人?”夏枢一愣:“韩延?”
“是。”褚源道。
那个时候的韩延还不是如今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大理寺卿,他只是南地韩家想要投效朝廷的一名青年才俊。
只是进京一年多,韩延不仅丝毫没有找到门路不说,连盘缠都快要花光了。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京城,另谋出路的时候,他在京城茶楼里听说了东宫案,又听人说老淮阳候为查明真相,和皇上都快闹翻了。
他这个人嘴上不太会说话,和人相处僵硬无比,态度冰冷,所以奔波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愿意帮他的人。
不过他这人却有一特长,那就是破案。
他进京的目的就是想找人帮忙举荐,然后利用这一特长在朝堂上为民请命,减少李朝的冤假错案。
所以老淮阳候想要查明东宫案的真相对他来说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于是在暗中搜查了许多线索后,他悄悄找上了老淮阳候。
“他说可以帮外祖查明真相,但外祖得保证无论结果是什么,绝不能对朝廷起异心,危害朝廷。”褚源道。
其实说到这里,夏枢已经明白了,韩延在暗示查出来的这个人来头不小,甚至可以说,一旦暴露出来,李朝绝对会发生难以想象的动荡。
“永康帝?”他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史书记载,宣和太子以及太子妃是被兴隆帝的四皇子所害。但夏枢记得清楚,四皇子阿娘是官婢出身,外家不是被砍头就是被流放,根本没人为他在朝堂上撑腰经营。而且四皇子本身也不得兴隆帝喜爱,在他因东宫案被贬为庶民前,皇上甚至都没给他封王,可以说是将他无视了个彻底。这样的皇子没有继承大统的机会,他也就没有理由去害宣和太子。再者,因着兴隆帝的无视,四皇子在朝堂上几乎没有存在感,有没有他,李朝的局势都不会发生变化。
那么韩延暗示的这人就只可能是当时的二皇子,现在的永康帝了。
史书记载,宣和太子去世后不过几个月,兴隆帝身子就开始不爽利,隔三差五的就招太医看病,所以政务上慢慢就交到了当时的二皇子手上。二皇子虽无太子之名,却行着监国之实。若陷害杀死褚源爹娘的幕后之人是二皇子,那确实不宜公布,不然李朝肯定是要腥风血雨了。
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夏枢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褚源道:“是他。”
多年痛苦折磨,他已经能做到表面上平静无波地讲述当年的血海深仇。
但夏枢却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怪不得永康帝要用尽各种手段对付褚源,原来叔侄俩之间隔着的不止是皇权之争,还有噬骨的仇恨。
“先皇是何时知道你身份的?”他抓着褚源的手问道。
“我四岁那年。”
老淮阳候自从知道自己女儿和宣和太子的死亡真相后,恨不得闯进皇宫杀了二皇子。
但他多年伤病,沉疴难治,已不可能再领兵夺回兵权,淮阳侯府也不能因他的一时之气,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因此在兴隆帝和二皇子推出四皇子顶罪的时候,他就默认了他们为他找出的真凶。
“外祖想让淮阳侯府再次夺回兵权,为我谋划前程,所以在兴隆三十二年异族来犯时,他就应允了三舅舅的请缨出战。”褚源道。
褚琼和他的大哥褚风一样英勇且天赋惊人,不过短短两三年就立下战功无数,一路飙升至镇国将军,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二十出头,大好男儿,前途无限。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晓,三舅舅战死在北地。”褚源垂下眼睛,半晌没有说话。
夏枢知道他是在难过,握住他的手,没有吭声,等他慢慢调节情绪。
“一生戎马倥偬,为李朝护下万里河山,却没有护住自己的儿女。”褚源眼眶有些红。
夏枢眼中也不知不觉地含满了眼泪。
老淮阳候得到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后,就彻底倒下了,他躺在病床上,连药都喝不进去,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最后还是年幼的褚源在他身边伤心地哭喊着爷爷,才把他给唤醒过来。
“他知道淮阳侯府已经无力回天,便请舅公出面斡旋,要见兴隆帝最后一面。”褚源神色有一丝讽刺。
那个时候的兴隆帝也病入膏肓,已经很久没在朝堂上露面了。
朝臣们以为他是在生病,实际上他只是被他的儿子监禁了,困在寝宫中,半丝自由也无。
不仅如此,他的儿子还给他下了慢性毒/药,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他全身脏器逐渐溃烂,疼得不停打滚,丑态毕现。
太医们围在他身边,却根本不给他开药,任他绝望的垂死挣扎。
夏枢对先皇一点儿都不同情,他问道:“永康帝同意了?”
“是。”
当时已经是兴隆三十六年的腊月,寒风刮的人脸疼。
永康帝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同意了老淮阳候的请求。
于是,沈太傅找人抬着老淮阳候,四岁的褚源懵懵懂懂的,也被塞进外祖的被窝里,一同带进了宫中。
老淮阳候和沈太傅不是没想过先皇的处境,但见到瘦成骷髅,满身褥疮,身体已经开始溃烂的先皇,两人还是震惊了。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两人说出了褚源的身份,希望先皇可以拟旨把皇位传给褚源,然后他们想办法解救出先皇。
“先皇没有同意。”褚源神情讥诮。
夏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都这样了,他还不同意?”
“先皇要求外祖想办法把永康帝的恶行昭告天下,然后联系各路人马围攻皇宫,把他解救出来,等他重新立于朝堂上之后,会当众把皇位传于我。”褚源道。
夏枢:“……”
不愧是皇帝,套路太深了。
带兵围攻皇宫,不说失败了会怎样,就是成功了,淮阳侯府及其联络的各路人马是个什么下场还不是先皇一句话的事。
先皇来个淮阳侯府带兵逼宫,是用心不良,意图拥立幼主,整个淮阳侯府包括褚源也跟着玩完。
当时的沈太傅和老淮阳候一看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懂的,两个人都沉默了。
先皇一看这两人不同意,就退了一步,提出他可以拟一封旨意,承认褚源是宣和太子的骨血,只是担心其安危,才将其委托给淮阳侯府养育,若是褚源性命危急,可以把圣旨拿出来救褚源一命,条件是,两人都不能为永康帝效力,要把永康帝不孝不悌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他要让永康帝这个逆子身败名裂。
面见先皇之前,老淮阳候其实还抱有期待,但见了面之后,他就明白了,先皇这个人没救了。
对权势有着极强的把控欲,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但也永远却看不清形势,都那样了,还想抓紧权势,连救命机会都宁肯错过。
“外祖答应了他。”褚源道:“只是回到府中不过五日,还不待精心为先皇谋划,先皇就薨逝了。”
沈太傅和老淮阳候惊出一身冷汗。
永康帝如此随意地放他们进宫见先皇,未必没有筹谋先静伺他们被先皇撺掇的采取行动,然后借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老淮阳候一出宫就陷入昏迷,褚源也冻病在床,沈太傅担心两人的身体,便日日亲自照料,哪里还有闲心去管皇家的口水官司。
那个阶段,叫骂对实权在握又没继位的永康帝来说如隔靴搔痒,沈太傅根本懒得开口。
等老淮阳候清醒,褚源可以下床,沈太傅稍稍松了一口气时,先皇就传来薨逝的消息。
沈太傅虽然对先皇诸多不满,但先皇活着的时候对他恩宠有加,不仅授予他太傅之位,还当着众臣的面说沈太傅活着一日,就永远是李朝的太傅,谁都不准动他。
当然,这其中还有先皇因东宫案安抚沈太傅及其背后沈家的因素在,但帝王金口一开,其中重量,朝中无人不知。
这也是先皇提出沈太傅不能为永康帝效力的原因之一。
沈太傅念及先皇情分,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守信的,于是不仅没有在先皇死后接受永康帝的拉拢,反而在朝堂上大骂他弑父杀兄,得位不正,同时还立下规矩,李朝一日奉永康帝为主,他一日不踏出竹苑半步,他此生绝不奉如此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徒为君。
夏枢目瞪口呆。
他从来不知先生脾气如此暴躁。
在竹苑读书的时候,先生年纪虽大,但身体朗健,性情疏阔,除了对褚洵黑脸的时候,夏枢就没见他对谁发过脾气。
可想而知,当时的永康帝得气成什么样。
但夏枢同时又有疑问:“今日先生不仅出了竹苑,还对永康帝跪拜,山呼万岁……”
“不过是为救我性命罢了。”褚源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枢一下子就说不出来话了。
独自禁足于三进院子里二十多年,可见先生守诺之心之坚定。
可是为了褚源……
“舅公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阿娘……”褚源顿了一下,却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摸了摸夏枢的脑袋,轻声问道:“困了吗?”
夏枢摇了摇头。
他其实想问问褚源,王夫人说的先生在报复她是什么意思,但见褚源没有想说的意思,他就没追着问。
他想了想,抓住褚源的手,把从下午就在考虑的事情说了出来:“褚源,我把你给的嫁妆留给褚洵吧?”
免死金牌的事是他提的,他没想到永康帝会那样操作,免死金牌给了是给了,但却让淮阳侯府付出了传承百年的侯位。
原本夏枢觉得褚洵有淮阳侯府,家财万贯,他们走的时候也没必要给褚洵留些什么,但现在变成这般模样,褚洵也得不到侯府的任何封户食邑,夏枢觉得挺对不住褚洵的,而且他也不想再让王夫人高高在上、一副施恩的模样咒骂褚源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更正他:“不是我给的嫁妆,是你自己的嫁妆,你嫁给的我……”
夏枢没发现不对,胡乱摆了摆手:“没什么区别嘛。”
他手扒拉住褚源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小声嘟哝道:“我不想让你再欠淮阳侯府什么了。嫁妆是侯府准备的,就还给他们,我不想你总是被骂的那么难听。”
他们两个以后就算再难,只要好好过日子,日子总是能和和美美、舒舒服服的,但欠了人,脑袋就直不起来,只能让人骑在头上骂,连反驳都很无力。
夏枢宁愿穷一点儿,都不想过这种憋屈的日子了。
褚源想说没必要,谁欠谁还难说呢,但想到褚洵这个一直把他当亲大哥的存在,心里一时有些怔忪。
“你确定要把嫁妆留给褚洵?”半晌,他开口道:“你的嫁妆其实和淮阳侯府没关系,不是侯府准备的……”
“对,我确定了。”夏枢非常坚定:“不是就不是吧,正好可以弥补给褚洵,若是不够褚洵此次的损失,咱们以后多赚些,继续补偿他……”
“……你是不是至今没看完过账册?也没核对完嫁妆单子?”褚源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
夏枢:“……”
他瞬间闭上了嘴,心虚地左顾右盼。
夏枢对账册和礼单那些实在不感兴趣,每次打开看了没几页,就忍不住打瞌睡,账册乱七八糟落了一地。
他既不想让褚源觉得他偷懒,又不想让褚源觉得他没能力管家,每次都是抱着账本硬啃。可是啃那些玩意儿实在太痛苦了,他腰酸背痛,比练了一天字或者练了几天武还累,最终只能求教红棉,让红棉帮他核对。
“反正都核对过,没有问题的。”夏枢强装镇定,故意不说是红棉帮忙搞定的,他自己就是个充数的。
褚源都被他给气笑了:“你难道就没发现你的嫁妆里有五千户食邑吗?”
夏枢:“???”
夏枢:“!!!”
夏枢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难以置信道:“五千户食邑?”
然后就彻底疯了,抱住褚源一阵晃悠,仰天大笑道:“褚源,我竟然有五千户食邑,五千户食邑啊,我是得多有钱呐,天哪,要晕了哈哈哈哈哈……”
褚源:“……”
为了这个小疯子不明日卧病在床,褚源一把将他摁在被窝里,训斥道:“别乱动!”
夏枢摇了摇脑袋,看着他兀自嘿嘿傻笑个不停,倒是听话地没有再乱动。
褚源听着他那贱贱的笑声就有些哭笑不得。
他道:“阿娘的嫁妆被退还给淮阳侯府后,外祖就把它留给了我。”
那是淮阳侯府一半的家产,王夫人知道之后,没少骂骂咧咧。
但她不敢对着老淮阳候说什么,只是私下里对年幼的褚源更不好了。
十四岁之前,褚源的打算是等褚洵成婚,他就把手里这一半家产给褚洵,他则继承淮阳侯府,到时候兄弟两个一人一半,也不会产生龃龉。
十四岁之后,知道了自己不是侯爷夫妇的亲生骨肉,褚源也还是打算把这一半给褚洵,目的是了断王夫人对他的养育之恩。
重生之后,褚源只觉得当初的一切打算都很可笑,他直接将阿娘的嫁妆打包好,送予夏枢做了彩礼,想着以后就算和离,这么些财产也够夏枢和他的家人平平安安享受到老了。
只是没想到,夏枢没选择和他和离。
“褚源。”夏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眼睛湿漉漉的,可爱的很。
他大笑道:“这些留给褚洵后,我们就彻底自由啦,谁都不欠啦……啊啊啊啊啊,我好开心呀,嘿嘿……”
说着,还试图在褚源的钳制下再打两个滚。
褚源没想到他知道了嫁妆里有什么后,竟然还是打算留给褚洵,顿了一下,松开摁着他的手,摸摸他的脑袋,嘴角也不由得绽开了笑容,低声道:“嗯。”
夏枢见他回应,立马又嗷嗷叫了起来,这次没有钳制,终于得偿所愿地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滚,大笑着道:“以后你就靠小爷养着啦,跑都跑不了哈哈哈哈哈……”
褚源:“……”
褚源额角抽了一下,隔着被子摁住他,训斥道:“……你给我好好睡觉。”
“嗯嗯。”夏枢见好就收,笑眯眯地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欢快地蹭了蹭:“褚源,我有点儿奇怪。”
“奇怪什么?”褚源见他老实了,伸出手慢慢地摸索着给他摆正额头上毛巾的位置。
“先皇是怎么确定你是宣和太子的儿子的?”夏枢疑惑不解。
褚源那个时候已经四岁了,他长得应该不像他阿爹,否则永康帝早发现他身份了,那先皇是怎么确认他身份的?
不可能沈太傅和老淮阳候一说,先皇就信的。
这个褚源也说不清,舅公没跟他说。
不过褚源模糊的记忆中,好像记得沈太傅让他背对着先皇,解开了他的上衣。之后就让他又躺回到被窝里,大人们说了什么,他也没注意,很快昏睡过去,回家之后他还生了一场病。
“你背后有什么吧?”夏枢好奇。
“可能是痣吧。”褚源也不太确定,“或许是和阿爹有什么相似之处?”
“是吗?”夏枢瞧着他的衣领,顿时有些抓心挠肺。
他抬眼看向褚源,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道:“要不,我看看?”
褚源:“……”
此人实流氓也!
第104章 【VIP】 ……
夏枢到底没能耍成流氓。
褚源摁着衣领, 死活不让他看。
两个人一顿拉扯,最终以夏枢被镇/压而结束。
“好好睡觉。”褚源长臂一伸,一手将他半压在床上, 一手紧抓衣领, 脸都红了。
夏枢看动弹不了,只能瘫在床上不动了,小声嘟囔:“都老夫老妻了, 害羞什么呀。”
褚源顿时咬牙,心道还不是为了你。
想想, 又在心中记下一笔, 等小流氓身体好了之后,看不好好收拾这小没良心的。
夏枢不知道褚源已在心中又记了他一笔,还美滋滋的觉得又调戏了一次美人儿, 身心舒坦。
两个人安静下来, 时间已经不早了。
夏枢望着床顶, 脑袋很沉很沉,但心里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期盼, 他兴奋的根本睡不着。
“褚源。”他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欢欣雀跃。
褚源没打断他此刻的兴致,闭上眼睛, 低低地“嗯”了一声。
“上次阿爹来的时候和我说,你给阿姐挑的几户人家都挺好的,他会趁着年前让二婶帮忙带着阿姐去相看。我估摸着现在已经相看的差不多了, 等初二回家的时候, 我问问他定的哪一家,确定一下婚礼时间。”
他道:“小户婚礼简单,估摸着元宵之后就能办, 到时候我们参加完她的婚礼,正好可以出发去皇陵。”
褚源摸摸他的额头,低声道:“听你的安排。”
夏枢脸上瞬间笑开了花,继续道:“堂弟如今有了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二婶一家又在蒋家村有了地,他们应该不会和我们一起走,不过他们留在蒋家村和住在京城的阿姐正好相互照应,我也放心些。至于阿爹……”
夏枢顿了下,说道“阿爹心里惦念着阿娘,先前一直担心我们姐弟俩,就没出去找阿娘,现在阿姐定下了,他应该会和我们一起走。估摸着等我们在皇陵安定下来后,他就会让我们守着家,他自己要出发去找阿娘了。”
褚源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听声音,就知道他肯定是满脸遗憾。
安静了一会儿,褚源突然开口道:“想不想回家过年?”
夏枢愣了一下:“回家?”
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道:“是我想的那样吗?”
褚源轻轻地哼了一声,悠悠笑道:“如果你想和岳父一起过年,那确实是你想的那样。”
“嗷嗷嗷嗷嗷褚源,你太好啦!”夏枢猛地熊抱住褚源,激动的一顿狼嚎。
“但是,侯爷和夫人……”夏枢抱人的手一松,突然冷静下来,脚丫子还搭在褚源身上,人却一脸惨兮兮:“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不说褚源不是入赘的,没有在岳家过年的道理,就说他们元宵之后去皇陵,也不知何年何月再回京城,这最后一个年确实应该在淮阳侯府过。
毕竟侯府养了褚源二十多年……
“舅舅那里你不用管。”褚源道:“他已经很多年都不在侯府过年了。”
“啊?”夏枢惊愣。
他突然想到中秋节那日好不容易一家人聚在一起,王夫人对褚源一顿臭骂,对侯爷一阵挖苦。
“侯爷为何不在府中过年?”夏枢想到侯爷不在,没人能为褚源遮挡炮火,就特别心疼褚源,鼻子都酸了,他吸了吸鼻子:“那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褚源倒是没有他想象的难过,他笑了笑:“其实和平常人家也没什么不同。”
过年的时候王夫人还是注意一些的,新的一年新的开始,她祈求上苍保佑她的女儿新的一年,活着的话平平安安,去世的话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她担心说些不好的话叫上苍听到,自然收敛很多。
褚源道:“舅舅在侯府过年的时候,李姨娘还没去世,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就各回各院,初一晨起再聚一起,拜个年、磕个头,就散了。李姨娘去世后,舅舅就不在侯府过年了。那个时候,她的情绪其实还稳定些,摆了年夜饭后就叫洵儿叫我去吃,吃完后,就告诉我公务要紧,不用守夜了。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回自己院子了,第二日再拜个年……其实除了冷清些,倒也没什么不同。”
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夏枢听的都快要心疼坏了。
褚源这么些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呀。
说是冷清,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多少感情在里面,食不知味地吃着一桌所谓的年夜饭,然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院子,看着侯府外万家灯火、张灯结彩,侯府里却冷得像一处冰窖……
夏枢光是想想那场景,都鼻子泛酸,眼眶发烫,想流金豆豆了。
“没事,明日咱们就回蒋家村过年!”他抱着褚源,在他胳膊上蹭掉眼角的泪花,斩钉截铁地道:“以后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褚源察觉到袖子上的潮湿,嘴角抽了一下,赶紧举高胳膊将人揽进怀里,伸手摸索到他的脸颊,使劲拧了一下。
这个小坏蛋,每次都把他的袖子当手绢,鼻涕眼泪全往上蹭。
他顺着小坏蛋的肩膀往下,摸索起一块布料,拎起给他轻轻地擦脸,同时一副感动的模样,声音温柔地道:“小枢,我相信你。”
夏枢看着自己被扯起的袖子:“……”
他瞬间面无表情。
这夫君真的太没夫妻爱了。
褚源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对,赶紧转移话题道:“明日早晨就派人去蒋家村通知岳父,让他那边准备一下。”
“咱们院里的年货我让褚管家分出一部分给舅公送去,剩下的打包拉到蒋家村。”褚源道:“侯府这么些年来除了舅公那里,已不和外边走动。老年人就喜欢一家子整整齐齐,年礼咱们就不单独送了,今年还是由侯府统一安排,咱们就过了年去一趟,给他拜个年。等咱们离开京城,有了小家,再过年的话,就给他单独准备年礼。”
夏枢:“……好。”
褚源听他语气正常了,松了口气,又道:“明日叫褚管家把这几个月的账册都整理一下,一同拉过去。我趁着这几天,把账理一理。”
一听这话,夏枢瞬间把所有念头都抛到了脑后,非常老实乖巧地收回已伸到半路上的魔爪,亲昵地抓着褚源胸前的衣服,狗腿道:“好,都听你的,我帮你念。”
褚源:“……好不容易回趟家,你去玩,叫高景来就成了。”
“哇,褚源你太好啦!”夏枢瞬间眉开眼笑,连个过度都没有。
褚源嘴角又是一抽。
这个虚伪的小流氓。
不过想想,又有些哭笑不得:“你既然不喜欢看这些,为何不和我说?”
夏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脸,咕哝道:“我不是怕你觉得我没用,会不喜欢我嘛……”
褚源无奈:“有没有用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夏枢小声嘀咕:“怎么没关系,关系可大着呢。”
褚源没听清,不过这不妨碍他夸夏枢:“你乐观、真诚又勇敢,行事坦荡、胸怀宽广,遇到事情也从不退缩,会努力的克服困难、解决困难,种种品性,连我都自问不如你,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夏枢最爱别人夸他了,原本还兴致勃勃地听着,想听褚洵夸他帮了景璟、救了褚洵,是个很称职很有用的大嫂。
谁知道褚源说的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是不知怎地,褚源越夸,他越不好意思,最后满脸通红,羞的恨不得蜷成一团,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也是在这个时候,夏枢才懵懵懂懂的意识到褚源喜欢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旁的,这让他身体中血液的流动速度都快了几分,整个身体暖融融的,仿佛泡进了温泉里,四周安全温暖的不见一丝风浪,放眼远处,视线所及皆是繁花锦簇。
“你做自己就好。”褚源说完之后,低下头,在他脑袋上轻轻吻了一下,温声道:“有不想做的,不喜欢做的,不用担心,都可以和我说。”
“真的吗?”夏枢微微抬头,从被角处露出一只眼睛,黑碌碌的眼睛水润晶亮,非常漂亮。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褚源的神色,试探着道:“今日有些兴奋,晚上不想睡觉可以吗?”
褚源:“……”
就知道小坏蛋根本不能惯。
他一把将人紧抱进怀里,使劲拍了拍,板着脸训道:“给我好好睡觉,不听话,明日不去蒋家村了。”
夏枢:“!!!”
狗男人,就知道你会说话不算话。
不过夏枢也只敢小声哼哼,美滋滋地朝美人儿的胸膛上靠了靠,他闭上眼,心里炸开了烟花。
嘿嘿,不睡白不睡。
第二日,天还没亮,夏枢就醒了。
不过有人比他醒的还早,夏枢摸了摸旁边的位置,都凉了。
“少夫人,你醒了?”红棉在外边守着,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嗯。”夏枢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脑袋里清醒了不少。
一夜过去,除了鼻子还有些堵塞,身体上哪哪都好了。
红棉一边招呼银星、银月等人进屋侍候,一边道:“少爷叫奴婢这几日把少夫人的嫁妆单子核对一遍,年后把嫁妆整理出来,交给二少爷……少夫人……”
红棉犹豫了一下,问道:“少爷这是要把你的嫁妆给二少爷吗?”
对于主子的想法红棉不会去置喙,但她的神色里是满满的不认同:“我听别人说,皇陵那地方荒无人烟,前两年旱灾,饿殍满地,百姓们跑的跑,死的死,几乎都没人了。若是我们过去,手里必须得有些银钱积蓄,否则能不能活下去都很难说。”
夏枢在蒋家村的时候,日日都在纠结怎么才能填饱肚子,怎么才能打跑那些坏人保护阿姐,所以他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搞钱打架的村霸。
见识其实非常有限。
外边这灾、那灾的,他都听过,因为频繁到京城搞副业,他也见过很多灾民,但要他说李朝哪个位置受灾、受的什么灾,他是不知道的。
“这么严重吗?”夏枢也有些懵了。
“主要是少爷和少夫人手里得多留些产业。”红棉眉头微蹙,边给他梳头,边道:“皇陵那地方地是很多,但手里没银钱,我们买不了地,而且若是年成不好,我们估计连吃的都没有,得活活地饿肚子,所以无论如何手里都得有些银钱做底。”
说到这里,夏枢总算明白了,红棉不是在说那里不好,而是在提醒他手里抓着钱,别让褚源都送给褚洵了。
夏枢:“……”
丫鬟为着想,他还是很感动的。
“你放心吧,我这边会好好计划计划的。”他冲红棉笑了一下,问她道:“红杏呢?”
“在和褚管家一起整理年货呢。”银星笑嘻嘻道:“听少爷说,今儿个要把年货都送到少夫人娘家。少爷对少夫人可真好呀。”
银月轻轻地哼了一声:“可不是,咱少爷这么些年来也就只对咱少夫人这般好,有些人啊,别以为长得好,少夫人又带她走,她就可以飞上……”
“你们又在背后乱嚼什么舌根子!”外边突然一声大喝,红杏顶着通红的脸,气冲冲地从外边跑了进来,抓着银月的衣领就骂道:“再敢说一句试试,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夏枢:“???”
他忙顶着梳了一半的头发去拉红杏,同时一脸懵逼:“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小丫鬟平常看着也不是能干架的,怎么脾气比他还暴?
银月手中还端着水盆,红杏不敢乱动,怕水撒了泼到夏枢身上,夏枢一拉,她就很听话地就松了手,只是眼睛却死死地瞪着银月,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
夏枢:“……好好说话,别动手。”
见银星和银月一个端着水盆、毛巾,一个端着膏脂、瓶罐,手中不方便,眼睛却不服气地瞪着红杏,气哼哼的,仿佛若是他不在旁边,两人就兜头将东西盖红杏头上了。
夏枢嘴角一抽,摆了摆手:“别立这儿了,把东西放回去之后过来把情况说清楚。”
“是。”银星和银月狠狠地瞪了红杏一眼,端着东西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
原本战意盎然的红杏在两人转身走了之后,却瞬间变成了泄气的斗鸡,白着脸、佝偻着腰、胆战心惊地看着夏枢。
夏枢实在不解,看了眼神色担忧的红棉后,又看了眼红杏:“这是怎么啦?”
“少夫人!”红杏突然叫了一声,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抓着夏枢的下摆苦苦哀求道:“求少夫人不要相信她们的胡说八道,奴婢真的对少爷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
夏枢:“!!!”
“她们就是嫉妒奴婢可以跟着少夫人走,才编排奴婢……”红杏见夏枢不吭声,直接憋不住了,崩溃大哭:“奴婢长着这张脸日日被人嚼舌根子,但真的求少夫人相信奴婢,奴婢就算爱慕少夫人,也不会对少爷动心思的啊!谁会喜欢日日板着脸的男的,奴婢在家里早就受够了日日黑脸的爹娘,只想找个日日对奴婢笑的啊!”
夏枢:“……”
红棉:“……”
从屋外进来的银星&银月:“……”
红棉都吓死了,瞥了夏枢一眼,赶紧上去拍了一下红杏的脑袋,低声呵斥道:“说什么呢,你这个臭丫头。”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
然而银星和银月却并不买账,银星开口道:“你日日在少爷面前转悠,万一少爷对你动心了,你叫少夫人怎么办?”
“对啊。”银月道:“少夫人不清楚,可是院子里大家都知道你是少爷从外面带进来的,仗着一张脸,刚来就和红棉姐姐同级,当二等丫鬟,没过几个月就升一等大丫鬟,别说你不知道少爷对你的偏爱。”
夏枢:“……”
他竟然觉得两个丫鬟说话挺有理有据的。
红杏也顿时憋红了脸,无法反驳:“我……”
她说不出自己优秀的话语来,屋里的红棉不仅识字,还能看懂账册,做事麻利,行事比她们都成熟稳重。她虽学了些字,但学的时间不长,写的并不好,而且做事毛躁,总是出纰漏,比红棉差远了。
“少夫人!”银星道:“奴婢和银月都是农家出身,能吃苦,要的月钱少,也不会在少爷面前晃悠,你带奴婢们走吧。”
“你们……”红杏本还吭吭哧哧,觉得心虚,听到她们的话,登时大怒,腾地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指着两人骂道:“我就说你们两个不怀好意,原来还真是!想抢了我的位置,叫少夫人带你们走,我呸,你们休想!”
夏枢:“……”
红棉见夏枢面无表情,感觉头皮子都要炸了,赶紧上去一个人拍了一下,佯怒道:“你们都给我住嘴,在少夫人面前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
她也是头疼:“少夫人,她们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不若叫她们先出去,奴婢先给你把头发……”
“谁说没有。”银星和银月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两人眼睛通红,神情委屈地望着夏枢,只是望着望着,人就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少夫人,凭什么红杏就可以被带走,我们姐妹俩却不行啊!”
“我们虽然小,但我们吃的少呀。”
“我们还可以不要月钱,不到少爷那里乱逛游,我们会好好服侍少夫人,只要给一口饭吃就可以了。”银星和银月两个小丫鬟相互依靠着,哭的那是一个肝肠寸断,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红杏也跟着哭:“你们少血口喷人,我来了几个月,日日都围着少夫人转,连少爷的脸都没记住过。”
夏枢其实挺想大喊一声“褚源来了”,看她们三个是个什么反应。
但想想觉得有些不太地道,就忍住了恶作剧。
“行啦。”他嘴角抽搐着,一人给了她们一个脑蹦子,转身坐在镜子前,眼神示意红棉继续,嘴上则道:“把手绢拿出来擦把脸,大冬天的也不怕脸皴了。”
“可是……”银星和银月想继续说。
夏枢摆了摆手,透过镜子看向她们:“红杏爹娘待她不好,如果不带走她,她爹娘抓到她,会立马将她卖了,以后什么日子,你们估计也能预料到,所以莫说些叫她难堪的话,难为她了。”
“少夫人!”红杏感动的眼泪直流,抓着手中的帕子,认真保证道:“奴婢绝不在少爷眼前晃悠……”
“打住打住!”夏枢无语道:“她两个说一说,你还当真了呀。夫君一个瞎子,你要真能让他知道你长个什么模样,别说让你日日晃悠了,我直接把你供起来,让他日日拜你。”
红杏:“……”
红棉:“……”
银星和银月瞬间涨红了脸,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夏枢也不想多说这两个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片子,还懵懵懂懂的,若说心中没不平肯定是假的,看她们专挑软柿子红杏捏就知道了,红棉的能力比她们一众都强,她们起不了心思,对红杏这个差不多的,可不就心里不平了嘛,但是若说心眼有多坏,那倒不至于,说红杏的那些话也不是她们这个年纪能说出来的,说不得是哪听到的。
“你们也想跟我去皇陵?”夏枢问她们:“为何?”
夏枢先前还怕没银钱养不起丫鬟,但这丫鬟们一个两个的都说可以不要月钱,他自然也无所谓了。
而且刚刚听红棉提起皇陵那里地多人少,他就起了心思,既然缺人,那能带去的人自然是多多益善。
银星和银月不清楚夏枢的打算,紧张的手都在抖。
银星哆哆嗦嗦地道:“奴婢们是、是孤儿,虽然没、没有卖人的爹娘,但这世上哪、哪里比得上少夫人身边安全呢。”
银月稍微镇定一些:“少夫人和善还能打,奴婢们就想跟着少夫人,有安全感。”
夏枢:“……”
这是被他昨日的英姿迷住了吗?
第105章 【VIP】 …………
“行吧。”夏枢道:“你们也莫再传些不好的话, 若是能做到和红棉、红杏和睦相处、团结友爱,那元宵之后就找她们一起收拾东西。”
银星和银月没想到这般容易,惊喜之下, 立马破涕而笑:“谢谢少夫人。”
看几人没什么事儿了, 夏枢也没让她们多待,挥了挥手:“都出去吧,记得和红杏道个歉。”
红杏也松了口气, 扫了银星、银月两人一眼,撇了撇嘴, 就带头出去了。
早上的风波夏枢没跟褚源讲, 等坐上回蒋家村的马车,他提起了自己想了一早上的事情。
他道:“原是想把粮铺交给阿姐,给她添个箱, 不过今早红杏说了些事情, 我觉得得好好打算一番。”
褚源正闭目养神, 闻言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兴趣:“你说。”
夏枢也没绕弯子, 开门见山道:“此去皇陵路途遥远,那里的情况我们也还不清楚,我想找个镖局帮我们运些粮食过去。”
褚源意外地挑了下眉:“为何?”
一千多里路, 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运气不好的话,还会遇到贼匪寇盗拦路, 若想到达皇陵, 至少得走一个月。
若是带上大批粮食,所耗时间估计还得翻倍。
“前年那里出现过旱灾,人都跑没了, 就怕地没人种,缺衣少食。到时候我们拿着银钱,也买不到粮食。”夏枢道:“这些年年成不好,也不知道我们到那里之后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再遇上大灾,想多运些粮食,有备无患。”
看账本、管铺子夏枢可能不在行,但他种了十来年的地,跟阿爹跑镖的时候遇见过好多次饥荒,他对灾害造成的流离失所及粮食短缺有很深的恐惧感。
宁愿麻烦一些,也不想再饿肚子。
褚源原本是歪靠在小枕上的,听完夏枢的话,他坐直了身体,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没有应夏枢的话,而是“望”着马车外,暗自沉思。
上一世,他到皇陵的时候,已经是永康二十六年了。
皇陵确实如夏枢说的那般没有多少人,大片肥沃的土地荒芜着。
估计是受灾之后,大多数人要么是死,要么是离开了,灾后许多年,都没有返回家园,那里也就没有恢复过来。
“可以。”半晌后,褚源给了答案。
想了想,他道:“这些日子褚管家也忙,等年后,就让他开始大量购买粮食。银钱上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这么些年还有些俸禄没动,足够买我们几年口粮的。”
“哎,不用购买。”夏枢想说的就是这个,他得意道:“我那个粮铺秋季的时候由二叔牵头,把蒋家村及附近十里八乡的粮食都收了,年前很少有人家缺粮,所以粮食就没卖多少。”
他为了开皮毛铺子,把从冯二那里搞来的三千多两一股脑的全投了进去,也幸亏京城富人多,皮毛铺子的收益不错,让他有钱买粮。
只是粮食这玩意儿,做的都是长期买卖,年前收了一大堆,然而就没卖出多少,所以至今他的两个铺子总账都是亏损状态。
褚源一直以为他喜欢经营这些,就没管过,此时才知道小流氓是这么个做生意法,嘴角不由得一抽:“库存多少?”
夏枢嘿嘿笑了两声,竖起食指和中指,洋洋得意道:“两万担!”
褚源:“……”
天灾人祸不断,李朝国库年收入折成粮食也才两三百万担,夏枢一个小铺子就收了两万担。
这是把京城周围村子的粮食都收了的节奏。
褚源想问他,你这样做生意,就没人收拾你吗?
但想想淮阳侯府立在那里,就算日薄西山,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他又在大理寺任职,平时名声不太好,宵小们就算是想动手,估计也得考虑出事后会不会去大理寺走一圈。至于走一圈后,人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出来,那就没人敢去试一试了。
“那就全运去皇陵吧。”褚源拍板道。
这下换夏枢目瞪口呆了:“全……全运去皇陵?”
两万担粮食,不说足够他们几辈子的口粮,就说拉过去,也至少也得两千多辆牛车……
夏枢:“!!!”
直到到了蒋家村,夏枢都震惊的回不过来神。
“小枢。”
“小枢哥哥。”
马车速度慢慢降下来,车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夏枢瞬间把刚刚的事情抛到了脑后,马车没停稳,就爬着打开了车门,等看到村路口的人时,更是高兴的哇哇大叫:“阿爹!猫儿!”
进入腊月,雪就没停过。和京城铲的干干净净的街道不一样,乡村里除了自家院子和门口,路上的雪都没铲过,铺了厚厚的一层。
夏枢看阿爹踩着深到小腿的雪,站着雪中,寒风不停地往他身上灌,忙往后退了退,招呼道:“你们俩快上来。”
他看猫儿裹着破旧的黑棉袄,脸上皴的黑红黑红的,一边不停地发抖,一边鼻尖通红地吸溜鼻子,不由得道:“天那么冷,你怎么跑出来了,你阿奶瞧见了准得收拾你。”
熟料他这句话刚说完,猫儿的眼睛就突然一红,然后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小枢哥哥,我阿奶去啦!”
夏枢吓了一跳:“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婆子拉扯着猫儿,日子虽说艰难,但祖孙俩在这世上好歹还有个依靠,林婆子这一去,猫儿直接就剩一个人了。
世道不好,一个七八岁的双儿不仅没地,连存粮都没多少,他该怎么活?
“唉,半个多月前去的。”夏海叹了口气。
他道:“今年进入冬月,雪就断断续续地一直在下,腊月更是没停过。她那房子多年没修缮过,你生病那几日雪下的大,有一日晚上下暴雪,房子就塌了。天冷人们都窝在自己家里不出门,谁都不知道,还是猫儿大半夜的哭着来找我,我才晓得。但是你也知道,她年纪大了,不好熬,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闭眼了。”
他伸手拍掉猫儿脑袋上的雪,说道:“大冷天的,房子还塌了,猫儿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我就帮着张罗了他阿奶的后事,把他接咱家住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掐着猫儿的胳肢窝将他抱起来,夏枢赶紧接住。
夏枢和猫儿关系好,但林婆子觉得夏枢名声不好,日常总不让猫儿去找夏枢玩。而且因为夏家先前被蒋家村人排挤,蒋家村的外来户们为了不得罪蒋家村人,被撵走,就明面上私下里没少传夏眉的赖话,林婆子就是传话者之一,见了夏枢从来没给过夏枢好脸。
夏枢是个倔性子,林婆子不喜欢他,他也就讨厌林婆子,就算和猫儿再好,也不会去他家,因此也不知道猫儿家房子会是那种状况。
将抽噎的猫儿半揽进怀里,夏枢轻柔地拍着他后背,低声安慰他
褚源撩开车帘,从身后给夏枢披上披风,然后冲夏海的方向拱了拱手:“岳父。”
夏海点了点头,把猫儿的腿脚往里面推了推,跳上马车,问道:“贤婿这一路可好走?”
褚源歉意道:“雪大、路滑,走的就有些慢,让岳父久等了。”
夏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下雪天路滑,安全要紧。”
说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今年这雪下个不停,恐怕又有地方要受灾了啊。”
腊月天冷,再加上病了一场,夏枢已经很久没出屋了。昨日出屋却是被人押着去皇宫,一路上净顾着着急,也没注意情况,今日才发现这路上的雪积的比往年都多。
他伸手给阿爹拍掉脑袋上的雪,望着村里散落在各处、几乎被大雪掩埋的茅草屋,说道:“应该把雪都扫了,不然这些房子撑不了多久。”
“你二叔早上通知了,等午时天暖和些的时候,就让所有人出来扫雪。”夏海扫了他几眼,发现气色还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一会儿咱家也扫雪,你要是闲不住,就和猫儿一起给我打个下手。天寒,动起来才不会冷。”
顿了一下,又看着褚源道:“贤婿可以帮他们堆个雪狮。”
“雪狮?”褚源脸皮子登时一僵。
这么些年来杀人都能不眨眼的大理寺少卿,竟然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夏枢感受到了他的僵硬和紧张,也知道阿爹是怕他一个人待着不自在,才给他派了个活儿,忙回头握住他的手,嘿嘿笑道:“没事儿,你要是不会,我和猫儿教你。”
猫儿哭过之后,情绪好了些,抬眼好奇地打量他,见他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凶煞,便试着大胆道:“小枢哥哥和我都会教你,不怕!”
褚源:“……”
夏枢见他被噎到,便抓着他的手哈哈大笑了起来。
褚源无奈地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背,示意他闭上嘴,别喝到凉风了。
几个人欢欢喜喜地到了家。
拉着年货的褚管家带着下人开始卸车,搬东西,布置屋子。
夏家只有三间正屋,一间厨房和一间杂物间。
以前夏海跑镖的时候,夏枢和夏眉姐弟俩就一人一间,夏海回家了,夏枢就和夏眉挤一间,布帘子一拉,一屋分成两个小空间,凑合着住。
“阿姐呢?”夏枢见屋里没人。
“在你二婶家呢。”夏海的脸色有一瞬的不好看,但是很快就遮掩了过去。
他见下人抱着被子询问放哪屋,便和褚源商量道:“小枢和猫儿都是双儿,贤婿就委屈一下,过年这几日和我住一屋吧。”
褚源沉默了一下,握紧夏枢扶着他的手,镇定地道:“……好。”
夏枢瞪大眼睛:“这不……”
他才发现这次褚源陪他回家过年,对褚源来说会是多么糟糕的经历。
这里的居住条件远远不如侯府,环境也不是褚源熟悉的,他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盲人,前进后退都有可能磕碰到,更别提其他了。
在这里,他生活上可以说完全成了个废人。
夏枢不知道出身天潢贵胄的褚源面对自己突然变成废人会有什么想法,但夏枢知道,若是他自己做什么都不成,做什么都需要依赖别人,他绝对会心态崩溃。
夏枢突然就非常后悔这么莽撞地跑回家过年了。
褚源却丝毫不在意一般,轻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示意他别说话,然后侧头吩咐下人道:“放少夫人那屋。”
他和夏海解释道:“小枢体寒,小婿特地找人制了这么一床锦被,里面含有能产热的柔和材料,对改善、提升小枢的体质有奇效。”
夏海脸上瞬间开出了花,拉着褚源的手拍了拍,高兴道:“贤婿有心了,把小枢交给你,我放心。”
夏枢:“……”
见两人就这么说定,下人们目光也都看着他,夏枢只好指了指西屋:“放那个屋里。”
等褚管家带着人离开,阿爹带着猫儿去杂物间找梯子,夏枢才得空和褚源单独相处。
他咬了咬唇,有些担心:“要不我们下午回侯府吧?”
褚源来的路上听他叭叭了一路,刚刚岳父在路口接他,他的笑声就没停过,很显然在这里,他整个人都很放松,也很开心。
那么想下午就回侯府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褚源。
褚源心道,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察觉到我的好,怎么可能就这么回去呢。
他摸索到夏枢的脑袋,拍了拍,笑道:“怎么,不喜欢在家过年?”
“不是……”夏枢摇头,吸了吸鼻子,“我怕你不……”
“没事。”褚源揽着他的肩膀,温柔地笑了笑:“喜欢就好,我没什么事。”
“可是……”夏枢抓着他的袖子,还想坚持。
褚源却将他揽进了怀里,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抱着,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我们就要过这种日子了,所以不用担心我,我就算暂时适应不了,也会去慢慢适应。相信我,总有一日我可以很自然地过这种生活,可以不事事依赖旁人,也可以亲手照顾你。”
他道:“这几日不过是提前适应,你不用挂心我,想玩就玩,重要的是你要开心。”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褚源的胸膛,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嘟哝道:“那你需要什么就和我说,有不舒服的地方也要说,这里是我的家,就也是你的家,你可以放松地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遇到事也别缩手缩脚,担心我阿爹凶你。我阿爹那人就是表面上凶,实际上就是个纸老虎。”
褚源:“……”
夏海:“……”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兔崽子!
想想小夫妻俩这会儿靠那么近,他这个当长辈的不适合过去收拾兔崽子,夏海就想咬牙。
不过想到以后见面不易,他突然就有点儿不舍得动手了。
算了,就这样吧,只要姓褚的以后对小枢好,他这个当阿爹的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想通了之后,夏海扛起梯子,拍了拍正捂着眼睛,通过手指缝偷看小夫妻的猫儿:“咱们先去屋后。”
夏枢家的房子是毛坯房子,虽然年年都有修缮,但今年雪大,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人也不敢站上去,夏海便叫夏枢和猫儿忙他扶着梯子,他则拿着大扫帚,把前后的雪给扫了个干净。
院子里的雪他扫了一半,剩下一半打算等夏枢回娘家的时候,叫他在院子里堆雪狮玩,这下也正好,房屋前面的雪扫下来,就被夏枢和猫儿给团成了大雪团,滚到雪地里,两个人拉着目盲的褚源,热情似火地告诉他怎么摞起来,怎么打磨雪团的边边角角。
长在淮阳侯府的褚源没有经历过普通孩童的童年,等年纪大了些的时候,想要什么,都会有下人为他奉上,所以这种孩童们的游戏,他从来没参与过,也没亲自动手做过,因此在夏枢手把手告诉他哪个地方该怎么弄时,他还是有些笨手笨脚。
“嗷呜~嗷呜!”夏枢欢快地模仿狮子的吼声,也不管叫的对不对,抓着褚源修长的手指,放在一个冰凉的柱体上,笑嘻嘻道:“这是狮子的牙齿,是你捏出来的。”
他拉着褚源的手指往旁边移,很快褚源便感受到是一团圆圆的雪球。
“这个是我团的,是含在狮子口中的球球。”猫儿立马积极领功。
“是的是的,团的超圆哈哈哈哈。”夏枢夸道。
褚源听着他无忧无虑的笑声,心里不知不觉就被感染了,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夏枢见他笑了,更来劲了,抓着他的手,让他从头到脚把雪狮给摸了个遍,然后自豪道:“狮子的大爪子是我捏出来的,超威武。”
“鼻子是你捏的,好小巧。”
褚源:“……”
褚源顿时有点儿不服气:“……尾巴是我捏出来的,肯定粗壮有力。”
“哈哈哈哈……”夏枢得意笑道:“我们的狮子是半蹲着,屁股坐在尾巴上,就露了个尾巴尖。”
褚源:“……”
夏海在屋里喝茶都看不下去,走出来对着夏枢就是一个脑蹦子,佯怒道:“你欺负贤婿干什么?”
然后转头又对褚源道:“贤婿,你瞧瞧他这样子,以后可不能惯了。”
说完之后,便袖子一撸,拉着褚源就往旁边走:“贤婿你过来,阿爹带你堆个比他那个更威武的雪人,看他还敢欺负人。”
褚源嘴角一抽:“……好。”
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夏枢,故意露出了个挑衅的笑容。
夏枢一看他这模样,顿时哇哇叫起来:“猫儿,咱们不能认输,要堆个更大的,你去屋后,把雪团成团,都滚过来,不要让他们抢到。”
“好。”猫儿一看,立马斗志昂扬,扭头就朝屋后奔去。
夏海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转头就对褚源道:“你等着,阿爹这就去把旁边人家扫落的雪滚过来,走一路,雪越滚越多,咱们的雪团肯定比他们的大。”
褚源:“……好。”
夏枢:“……”
他立马不干了,对着屋后的猫儿就喊道:“猫儿,咱们雪少,我去外边滚点儿过来。”
说完仰着下巴哼了一声,然后就撒丫子往邻居家跑去。
“嘿嘿都走啦。”夏海冲褚源挑了下眉,得意道:“邻居家有三个小崽子,雪才扫了一半,他肯定抢不了多少的。”
他把刚刚堆雪人剩下的雪团都推到褚源跟前:“你捏两只大爪子出来,我把他这个雪狮推了,咱们用这个雪搞个更大的。”
褚源无言以对:“…………好。”
姜还是老的辣。
于是,等夏河带着蒋氏、夏鸿以及夏眉过来的时候,就见他大哥家的院子里一片狼藉,他大哥正被自家双儿带着另一个双儿拿着雪球疯狂攻击。
哦,当然,那个天潢贵胄出身的侯门贵公子也没能幸免。
正和自己岳丈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夏河&蒋氏&夏鸿&夏眉:“……”
第106章 【VIP】 …………
“大哥, 你也太惯着小枢了。”蒋氏拿着扫帚,一边帮着打扫院子,一边低声道。
“哎, 好些年没打过雪仗, 眼神不好,筋骨也生锈了,比不得他们年轻人咯。”夏海也不恼, 站在雪地里,笑呵呵地拿毛巾扫掉身上的雪沫子。
“就小枢那夫婿, 人家可是高门贵子, 咋能这般戏弄呢。”蒋氏还是不赞同。
夏海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夏河道:“人家都没放脸子,想来是不会太在意, 你也别提了, 省的让人家多想。”
蒋氏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但看了眼夏眉,到底没说出来。
倒是夏眉笑道:“弟夫私下里宠阿弟着呢, 二婶你就别瞎操心了。”
此话一出,蒋氏顿时讪讪的。
夏海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
屋里的夏枢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在忙着给褚源找衣裳。
幸好来的时候, 给褚源拿了两套换洗衣裳。
褚源站在旁边,听着他翻箱倒柜的声音,好整以暇道:“玩开心了吗?”
想到和邻家崽子们大战三百回合, 好不容易抢了些雪团, 累死累活地滚回来,自己这方的雪狮却已经变成了对方雪狮的养料,夏枢就忍不住愤愤:“你们狼狈为奸、老奸巨猾!”
褚源挑了下眉, 得意笑道:“我们这是兵不厌诈。”
夏枢气的想咬他,也不找衣裳了,扑到他身上就是一顿摇晃,气道:“你坏!”
褚源拥着他的后背以防他摔倒,悠悠笑道:“不是已经站着不动叫你打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出气呢?”
手下的衣裳都是潮的,还挂着扫不净的雪沫子,夏枢顿时不好意思了。
他松开手,低着头,咕哝道:“我给你找衣裳。”
褚源笑着“嗯”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便也松开了他。
“褚源……”夏枢一边扒拉衣服,一边欲言又止。
褚源静静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有些不安,今日阿爹……”夏枢瘪了瘪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都快十七岁了,阿爹日常虽然不甚严厉,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陪他玩闹,他印象当中,阿爹最后一次陪他打雪仗,已经差不多是八/九年前,他八岁,快九岁的时候。
那次阿爹在外面跑了大半年镖,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雪纷飞,家家都在准备过年,夏枢和夏眉姐弟俩连准备年货的钱都没有,日日喝些稀粥汤水,祈求外边的阿爹平安,早日回家。
阿爹回家后,夏枢和夏眉大哭一通,许是出于愧疚,小夏枢闹着要玩打雪仗的时候,他阿爹就同意了陪他玩,还故意装动作不灵活,让小夏枢砸了一身雪球,好好出了一通气……
今日阿爹这般哄着他玩,夏枢非常不安……
褚源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伸胳膊,将走近的夏枢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没事,有我在呢。”
“嗯。”外面都是人,夏枢情绪好了些后,也不好意思在屋里磨蹭太长时间。
他将衣服撑开,正要帮褚源穿,却发现褚源站着一动不动,连手臂都没展开。
想了想,夏枢忙举手保证:“放心,我是闭着眼的,别害羞。”
褚源心道我信你才有鬼呢。
都老夫老妻了,他其实并不会真的害羞,只是今日是在夏枢娘家,他并不想让夏枢的家人觉得他是个废物,连穿衣服都需要夏枢帮忙。
因此,他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挑了挑眉。
意思不言而喻。
夏枢撇了撇嘴:“小气鬼。”
然后将衣裳扔到他身上,气哼哼的就出了屋。
屋外的雪已经扫完了,一家人站在院子里正在聊天。
夏枢一出来,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后,见褚源没跟着,便问道:“你夫君呢?”
“换衣裳呢。”夏枢笑道:“他要自个儿换,我就先出来了。”
夏枢扫了一眼夏眉,见她神色还算正常,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相看的几家应该有觉得满意的。
他打算一会儿偷偷问问阿爹。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现下又是要过年,心情其实都很愉快,就站在院子,你一句我一句里聊了聊各自的近况。
夏鸿年后二月份就要参加童试了,夏枢鼓励了一下,让他不用紧张,正常发挥就成。
对于侯府给提供的国子监监生名额,蒋氏和夏河都非常感激,拉着夏枢就是一顿道谢,说让夏鸿以后好好努力,给夏枢这个双儿哥哥做靠山。
夏枢哈哈笑着应了,见二叔和二婶还要拉着道谢,忙伸手摸了摸肚子,无辜地冲他阿爹眨了眨眼:“饿了。”
“哎呀。”蒋氏一拍脑袋,笑道:“说的太高兴,都要忘记做饭了。”
她笑道:“下午还得贴对联、包饺子、准备年夜饭,事情多着呢,午饭得早些吃。小枢……”
她看向夏枢:“你问问你夫君爱吃些什么……”
“做小枢喜欢吃的就成。”众人身后传来褚源的声音。
夏枢一回头,见褚源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身前是到小腿高的门槛,下了一跳,赶紧快跑几步上去扶他:“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呀。”
同时小声提醒褚源脚下有门槛。
褚源笑了笑,随着他的提示,抬脚跨过了门槛。
“那怎么成。”蒋氏笑道:“你是客人,当然得紧着你先来。”
“没事,就做小枢喜欢的吧。”夏海一撸袖子,爽朗道:“贤婿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他哈哈笑道:“回门那日贤婿也没吃上饭,今日我就再露一手,让贤婿好好看看我的手艺,记清楚味道,要知道小枢平日里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夏枢:“……”
蒋氏:“……”
蒋氏想说大哥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不合适吧?
夏枢则完全不想说话。
他阿爹这是在给夫君搞下马威吧?是吧?
这是把回门那日的没做的事一直记到了现在?
褚源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忙姿态谦虚地道:“……那小婿就要好好记一记了。”
夏枢:“……”
褚源竟然捧哏!
夏海也不管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听到褚源的回答,心里非常满意,冲蒋氏招了招手,就往厨房走去:“今日中午麻烦弟妹帮忙打下手了。”
“……哎,那今日我们可能享享口福咯。”蒋氏脸皮子一阵抽搐,偷偷瞄着褚源,见褚源脸上带笑,不像是生气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忙拉住夏眉,一路小跑着跟上。
边跑还边招呼夏鸿:“鸿儿过来端茶倒水。”
又冲夏河道:“当家的,你陪小枢和他夫君坐屋里坐一会儿。”
这个功夫,夏枢才发现猫儿竟然不在。
一边往扶着褚源往屋里走,一边问夏河:“二叔,猫儿呢?我从屋里出来就没见他人影了。”
“可能出去玩了吧。”夏河不在意地道。
等三人在位置上坐定,夏河接着道:“小枢啊,你得劝劝你阿爹,别让他太好心了。猫儿那崽子一说银钱买药都花没了,你阿爹就帮着给林婆子买了一副棺材,还帮着啥也不懂的崽子把林婆子找地方给埋了。其实要我说,就林婆子之前对你和眉子那样,就应该啥也不管,让猫儿自己胡乱弄个破席子把她一卷,扔到野外。”
夏河对自己大哥此次的行为非常不赞同:“其实他帮了就帮了,猫儿先前总赖着你,也算是有些情分在,再者林婆子人死了,过往一切都成云烟,我就算不赞同也不会说什么,但现在你阿爹把猫儿领回了家,吃住都在夏家,这让你阿姐怎么想?”
夏枢不知道他家里竟还有这么个矛盾在。
怪不得这会儿功夫猫儿跑出去了呢。
猫儿那崽子年纪不大,但自小无父无母,林婆子保护他的能力又有限,他因为喜欢当夏枢的小跟班,日常总被同村的孩子们欺负,瘦瘦小小的打不过、骂不过,察言观色的能力就锻炼的特别强,一看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
夏枢不在乎别人骂他,但他知道阿姐在乎,所以不能说把林婆子骂的话当放屁。
流言蜚语,对旁人无碍,但对性格敏感、感情细腻的当事人来说,那是焚心蚀骨的折磨。
不过猫儿又和林婆子不一样,那是夏枢少年时期最忠心的拥护者,最贴心的小跟班,也是唯一善待夏枢的外人,猫儿现在成了孤儿,夏枢不会不管他,也感激阿爹在他不知道猫儿困难的时候把猫儿领到家里来。
只是二叔来找他谈话,显然是阿姐那里不高兴了。
阿姐现在特别在意家里人对她的重视程度,阿爹先前还被她说不在意她,只在意夏枢,现下阿爹把猫儿领回家,猫儿还是林婆子的孙子,阿姐估计心里已经有了疙瘩。
夏枢不能说阿姐对人不宽容,他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能理解。
就像他不赞同王夫人的行事,但他能理解她的恨意。
阿姐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那根刺在最开始也只是让她自卑、敏感,但在她受到侮辱的时候,那根刺就彻底刺进了她的骨血,她恨所有对她释放过恶意的人,猫儿和恶意沾了边,所以她不能接受。
夏枢听了二叔的话,就知道阿爹这里猫儿是不能久留的,否则家宅肯定不宁。
他思考着要不把猫儿带在身边算了。
但是又有些犹疑,不知道若是他把猫儿领回家,阿姐会不会和他翻脸。
见二叔还在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答案,夏枢只好道:“我稍后和阿爹商量商量。”
夏河见他应了,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行。”
他见夏枢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就解释道:“你也不用觉得二叔心狠,那崽子精着呢。过了年,天气暖和起来,不让他住这里,他自己就会找别的地方住,而且,天气暖和,他可以采野菜,也可以去京城乞讨,再怎么也不会饿着肚子的。”
夏枢听着这些话,心里却在想,若不是遇到阿爹,他说不得早就冻死在了河边,若不是在二叔二婶不想要他的时候,阿爹却坚持要养他,说不得他现在也不过是某个乡、镇或者县城角落里的一个叫花子。
他没有再接话,站起身来道:“褚源,你和二叔聊,我去屋里找个东西。”
褚源一直听着他们聊天,没吭声,此时却跟着站了起来,问他:“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夏枢话刚说了一半,夏河就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强笑:“那你们找吧,我去厨房看看啥时候能开饭。”
然后又咕哝:“鸿儿那小子怎地到现在了还没把茶水准备好,笨手笨脚的,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夏枢两人吭声,便一拍屁股,麻利地溜了出去。
夏枢:“……”
他怀疑地看着二叔的背影,又看看褚源:“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很怕你?”
褚源“看”着他,好笑道:“你也说好像了,我又不会吃人,他怕什么,你感觉错误。”
夏枢不相信,还想说什么,就被褚源推了推肩膀:“你不是想找东西吗?找什么,我帮你。”
夏枢不由得道:“你又看不见,能帮啥忙?”
倒是把怀疑忘到了脑后。
“监工,不成吗?”褚源挑了下眉。
夏枢:“……”
夏枢原也不是真想找东西,他只是不想听他二叔讲话,想躲开罢了。
不过话说出口,夏枢想起来自己还真有个东西要在家里找一找。
“你送我的那只狗狗玉佩落家里了,我给翻出来。”夏枢见褚源愣是要跟着,就没阻止,扶着他往西屋走。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好像不是我送你的吧?”
某流氓挖了他的玉佩,还敢倒打一耙的事,他可记得很清楚。
夏枢:“……”
这夫君越来越不可爱了。
他哼了一声,抓着对方的衣领,语气带着威胁:“哦,竟然不是给我的,那你说说,你是准备给哪位的?”
仿佛褚源一旦说不是给他的,他就要收拾人了。
褚源:“……”
考虑到一个瞎子在逼仄的环境中缩手缩脚,不好施展,褚源干脆认怂:“……送你的。”
“哼哼。”夏枢丢开他的衣领,得意地昂着下巴:“你自己知道就好。”
褚源:“……”
这一趟,某流氓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竟然连瞎子都威胁。
是不是他太惯着某人了?
褚源“望”着某个哼着小曲,在他面前不停晃来晃去的小流氓,陷入了沉思。
西屋面积本就不大,还从中间一分为二,地方就更小了。
夏枢出嫁之后,没有补丁的两件衣裳被他带到了侯府,剩下带着补丁的,都还留在他床头的箱子里。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把玉佩放在了床头枕头下,于是把枕头掀了,被子掀了,床揭了,甚至还把箱子里的衣裳拿出来,把空箱子往外倒,然而玉佩根本没见踪迹。
“难道是我丢哪里了?”夏枢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姐弟俩都大了,所以阿爹一般不会进他们屋里。
阿姐是个勤快、爱干净的,日常都把自己那边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夏枢是个马大哈,干事粗枝大叶,屋里干净是干净,但经常东西到处乱放,看着就有些乱七八糟。不过他放的东西自己知道在哪里,为防找不到,就没让阿姐帮他收拾过地方。
“咦?”夏枢正艰难地趴在床底,想看看玉佩是不是掉床下面了,就发现床挨着墙角的地方好像有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了?”褚源看不到情况,站在床脚也不敢动,怕踩到夏枢的腿脚。
“这里怎么会有把长命锁?”夏枢见床底没玉佩,就爬了出来,眼睛惊讶地把那婴儿拳头大小的银质玩意儿放在手心。
长命锁的银质很黯淡,显然待在墙角已经很久了。但是锁的质量明显很好,没有上锈,晃动间,锁上的小铃铛发出“叮叮玲玲”的脆响。
“好可爱。”夏枢立马笑了起来,翻来覆去地扒拉着小铃铛。
屋内瞬间“叮叮玲玲”响个不停。
褚源算是发现了,小流氓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家里的狗狗玩偶,这里的小长命锁都是明证。
“喜欢的话,回去给你多打几个玩玩。”褚源道。
夏枢撇了撇嘴:“还是算啦。”
褚源这人一看就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他们俩现在已经成了穷光蛋,哪里有银子搞这种玩意儿哟。
有银子还是想想怎么把粮食运到皇陵吧。
两万担,光是拉粮的牛车就得两千多辆,就算一辆车一两银子,他们也得两千多辆牛车。褚源说有俸禄,但他才二十出头,俸禄也才领了三四年,一年就算四百两,怎么计算,运粮都不够。
更别说,以一辆车一两银子的价送他们到千里之外的皇陵,除非是傻子,否则根本没人会接这生意……
夏枢思绪流转间,已经把账算了个清楚,拍拍身上的灰尘,他将银质长命锁收进胸口,打算吃完饭问问阿爹,屋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玉佩没找到,反而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个长命锁,夏枢更懵了:“难道是我带在身上弄丢啦?”
“没事,找不着就找不着吧。”褚源想说以后再打一个,不过估计夏枢会说算了,他也就没再多说。
夏枢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把屋里扫了一遍,最终只能道:“好吧。”
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外面就传来了夏鸿的声音:“小枢哥哥,哥夫,热水准备好了,你们出来洗一下手,马上要开饭了。”
“哎。”夏枢应了一声,对褚源说:“咱们出去吧,一会儿我叫一叫猫儿。”
褚源“望了”他一眼,神色不变地道:“好。”
然而夏枢站在院门口喊破了喉咙,猫儿都没出现。
“猫儿,回来吃饭啦!”夏枢打算再最后喊一次,没防一口冷空气突然灌入口中,凉气顺着喉咙呛进气管,瞬间咳的是那个撕心裂肺。
“别喊了。”夏海叫他唬了一跳,手里端着的菜来不及放堂屋里,赶紧过来拉他:“你肺腑上的病才好,可别再伤着了。”
他见褚源站在门口,脸色紧张,脚步却只能慢慢探出,不敢踩实,心情有一瞬的复杂。
褚源哪里都好,就是是个瞎子,普通人想走个路,直接迈脚就成,可他却只能踯躅在那里,等着人为他引路。
他把盘子放到夏枢手里:“你进去吧,我来喊。”
村子不大,各家的房子又挨得紧密,一般叫孩子回来吃饭,都是站在院门口喊一声,几乎一个村子都能听到。
夏海又叫几声,他的声音粗狂有力,比夏枢的传的远的多,估摸着隔壁村子都能听到。
只是猫儿始终没有回来。
“大哥来吃饭吧,小枢和他夫君都在等着呢。”夏河开口道。
“行吧。”夏海看了一圈院墙外,还是没人,就忍不住笑骂道:“那小崽子不知道玩啥子入了迷,咱也不等他了,给他留点儿菜,让他回来自己吃。”
夏河瞥了一眼夏眉,想说些什么,但转眼间见夏枢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褚源准备了好酒,给所有人都斟上,包括过了年才十五岁的夏鸿都喝了一小杯,一顿饭下来,好酒好菜,吃的也算是宾主尽欢。
下午事情多,夏河一家并没有多留,吃了饭,蒋氏帮忙收拾了厨房后,就一起都回去了,一同跟着走的还有头也不回的夏眉。
夏海自从夏眉走后,就定定地坐在堂屋里,脸色非常难看,吓的夏枢本还想问一问阿姐的婚事,却最终什么都不敢问,只怂不叽叽地把褚源带进了厨房,说是要准备饺子皮和饺子馅。
褚源被他摁坐在灶台前,听着他霹雳咣当一阵瞎搞,一会儿嘀咕盐放多了,一会儿哎呀一声,水放多了,不由得担心道:“你做的东西,它……能入口吧?”
夏枢:“……”
第107章 【VIP】 …………
最终褚源也没能知道自家媳妇第一次下厨做的东西能不能入口。
因为就在他媳妇趁瞎子之危, 将他摁着锤了一顿之后,他岳父调节好心情,进了厨房,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着他媳妇道:“你放那儿吧, 我来。”
于是媳妇就动手熬起了浆糊,欢欢喜喜地道:“先准备一下,一会儿贴对联。”
在夏家待了半天, 丝毫没有用武之地的褚源觉得这个自己可以参与,态度非常积极:“对联我来写吧。”
夏海惊讶:“可以写字?”
夏枢嗯嗯点头, 自豪地夸奖道:“他不仅可以写字, 还可以自己和自己下棋呢,可厉害啦!”
褚源:“……”
这种幼童都会的技能竟然让他有一丝小骄傲,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看了这个双婿一眼, 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点了点头:“不错。”
他也没说夏鸿已经帮着写了对联, 而是说道:“红纸在堂屋里的柜子上,剪刀在旁边, 你拿的时候小心别扎到手了……”
“好勒。”夏枢一听阿爹肯定褚源,还让褚源写对联,顿时心花怒放, 火也不烧了,也不熬浆糊了,拉着褚源就朝外跑:“我给你把桌椅拾掇出来, 墨磨好, 一会儿让阿爹看看你的字,写的可好啦。”
褚源被他急于献宝的情绪感染,不由得跟着他加快脚步, 脸上也起了笑意。
夏枢自学会写字,就没少准备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因此动作很麻利。
他用剪刀把红纸裁开,铺在桌子上,然后拿镇纸压好,拉着褚源的手触摸红纸的位置和尺寸。
夏枢也是后来才知道,褚源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人,那种一张未裁开的大纸写一千个布局美观、没有脏污的小字,原是褚源目盲后用来锻炼自己的。只是褚洵越长大性格越毛躁,犯错时,褚源不能上手收拾他,又怕他被王夫人养歪,就把自己锻炼自己的法子灵活运用到褚洵身上,打算磨一磨褚洵的性子。
当然,褚洵本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这种法子收效甚微。
倒是褚源,通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锻炼,已经可以在目盲的情况下,写出一手好书法,连先生连连夸赞。
夏枢不知道目盲之前的褚源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就现在的褚源,夏枢也觉得满京城青年才俊,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褚源简直太完美了!
夏枢看着褚源,不由得嘿嘿笑。
这么完美的夫君,是他的,嘿嘿!
褚源听着他贱贱的笑声,虽然不知缘由,但也禁不住跟着哭笑不得。
他伸手拍了拍夏枢的脑袋,让他站远些,省的他看不见,挥毫间不小心碰到他。
夏枢还要裁红纸,见褚源已经准备就绪,正在沉思对联,也不凑他跟前了,搬了椅子坐在桌子另一边,开始咔嚓咔嚓地裁纸。
褚源思维敏捷,不过片刻功夫,就想好了写什么,挥毫间笔走龙蛇,不过一息间,一联就已完成。
夏枢忙把他写好的对联移开,悬挂在椅子肘上晾干,然后铺上新的裁好的红纸,让他继续挥毫。
夏家房子少,小夫妻俩又配合默契,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对联都准备好了。
夏枢把笔、墨、纸、砚都收拾好,搓着手在地上跳了几下:“好冷,我们去熬浆糊,烤烤手。”
“炒鸡蛋的火没熄,过来吧。”厨房里,夏海喊道。
“哎。”夏枢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和褚源小声咕咕:“阿爹可贤惠了呢。”
说完,还哈哈笑了起来。
褚源:“……”
褚源心道,你有门在他跟前调侃他,看他收拾不收拾你。
夏枢当然不敢当着爹的面调侃,除非他皮痒了。
两人手拉着手,欢欢喜喜地回了厨房:“阿爹,都写好啦,晾一会儿就可以贴啦。”
“哎,好。”夏海一边包饺子,眼睛还在一边瞥着灶下的火。
厨房里一股炒鸡蛋的香味,夏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好香。”
夏海笑道:“调了猪肉白菜馅、葱花鸡蛋馅和莲藕馅,都是你喜欢吃的。你们带来的年货我看了看,什么都有,你要想吃别的,这几日也都做给你吃。”
他个子高大,在狭小的厨房里转身都不方便,但是干活儿的动作却很麻利,不过是写字的这一会儿工夫,他不仅调好了饺子馅,和好了面,饺子都包了半帘。
“好。”夏枢登时展开一个大笑容。
夏海看着可乐,脸上的笑容加深,调侃道:“过了年,就要变成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咯。”
“哈哈。”夏枢不以为耻,笑容狡黠地反击道:“那阿爹就是贤惠能干的老猪仔咯。”
褚源:“……”
夏海:“……”
“噗嗤!”褚源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
夏海脸色瞬间变成了酱色,咬着牙,伸手就要收拾夏枢:“……你个小兔崽子!”
夏枢正坐在灶前,夹在褚源和墙之间,地方狭小,连转身都不方便,哪里跑得掉,不过刚拉起褚源,想要从他后面逃出去,脑袋上就挨了一脑镚儿。
“疼!”夏枢摸着脑袋,气的在原地蹦了一下,瞪着阿爹。
“少装。”夏海熟悉他的伎俩,根本不稀罕搭理他。
只是听到一阵“叮叮玲玲”的声音,他有些奇怪:“什么在响?”
原来是夏枢放在胸前的长命锁被他一阵蹦跳弄的“叮铃铃”响了起来。
夏枢才想起自己有事情忘了问阿爹,忙从胸前掏出长命锁,捏起来让夏海看:“阿爹,咱们屋里怎么会有这个呀?”
他想询问夏海,熟料夏海的表情比他更疑惑:“这不是你的吗?你把它塞到哪里了?不是说找不着了吗?”
褚源:“……”
夏枢:“!!!”
夏海见他表情震惊,顿时一阵无语。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一个月大,浑身除了脖颈上的长命锁,什么记号都没有,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崽子,找不到你爹娘,我就只能带着你到处跑。”他道:“不过我是个大老粗,遇到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你太小了,吃不得粥水,我就只能隔三差五的找些有奶水的妇人,出些银钱让人帮忙。只是长命锁这玩意儿太扎眼,人家喂奶的时候我又不能在旁边盯着,就怕有人不安好心给摸走,想想就把它收了起来,打算等你大了,懂得管家了,再给你。”
说起来,夏海也有老父亲的一肚子心酸:“后来,你长到猫儿这个年纪,大概七八岁,也不知是哪里听了闲话,突然哭着问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我寻思世道不好,能舍得打一块银质长命锁给双儿的人家,应该不会不要孩子。我就把长命锁拿出来哄你,说你爹娘祈祷你长命百岁,肯定不会不要你,估计是坏人把你偷走了,他们找不到你。后来你倒是不哭了,说要自己保管,我想着你也不算小,就交给你了。谁知道没过几日,你就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来找我,说长命锁找不到了……”
夏海几句话就把过往给讲了个清楚,只是看着夏枢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嫌弃。
夏枢:“……”
褚源:“……”
夏枢尴尬的要死。
他终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七八岁的时候,二叔、二婶一家搬到蒋家村定居,阿爹怕他日日跟着一群油腻老男人跑镖学不好,再加上在外跑风餐露宿,总是饿肚子,阿爹就也在蒋家村盖了几间房子,想让他和新认识的阿姐留在蒋家村,平时由二叔、二婶帮忙照看,他会定期给些银钱,让他们姐弟俩生活。
然后夏枢就在门外听到了屋里二叔、二婶和阿爹的争执,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之后的事情简直不堪回首。
他年纪小,贪玩的很,拿着长命锁“叮叮玲玲”个不停,惹得阿姐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和他日日吵架。
那个时候姐弟俩刚认识,各种习惯都不同,摩擦不少,他被养的粗糙,受不了这样娇气的阿姐,阿姐觉得他抢了阿爹,也不让着他,就生气说再不听话,就把他撵走。
夏枢刚知道自己是捡的,正是忐忑的时候,再加上他又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气的没少哭着找阿爹告状。
然后阿爹训斥阿姐,阿姐也哭,说阿爹偏心。
一家两个娃日日闹腾,差点儿没把房顶给掀了,闹得老父亲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都老实点儿。
不过夏枢也没高兴几日,长命锁就被他搞丢了,刚开始他还怀疑是阿姐拿的,是为报复他吵人,他和阿姐大吵一架,又哭着找阿爹……
夏枢红着脸,吭哧道:“……谢谢阿爹。”
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了,竟然没把他这样糟心的玩意儿给直接扔了。
想想过去,夏枢只想捂脸,简直没脸见人了。
他小的时候怎么那么混账啊。
不过夏枢彪悍也是仗着老爹在,后来阿爹出去跑镖,夏枢怕被二叔、二婶趁着阿爹不在把他撵走,就也收敛了不少性子,努力去适应这个家。
幸好阿姐也没和他计较,姐弟两人孤立无援下,慢慢就习惯了对方的性子,相互照顾起来。
夏海瞧着自家双儿这乖乖道谢的模样,顿时为刚刚的嫌弃行为自我唾弃了一番,揶揄他道:“双儿长大了,竟然懂礼貌啦,稀罕哈哈哈哈。”
夏枢:“……”
褚源:“……”
这父子俩真是相互损,谁也别说谁。
想起长命锁是怎么回事儿后,夏枢就又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了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
他心想,就算这辈子找不到爹娘,他心里也知道他们的好,会好好地、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第108章 【VIP】 …………
三人当中, 夏枢是个嘴上能说的,特别是在他整个人都很放松的状态下,嘴上更是叭叭叭没个尽头;夏海是个性子爽朗、宽厚的, 为人父看自家双儿哪哪都好, 自然而然的就总递话头,想多看看自家双儿鲜活可爱的模样;唯一不爱说话的是褚源,不过听着父子俩时不时的互损, 他就忍俊不禁,刚开始还憋着不笑, 后来也不矜持了, 直接哈哈笑出声来,为此还被自家媳妇扯着脸颊连称稀奇。
当然,媳妇也没落着好, 不仅被岳丈喝止, 还另外受了一顿揶揄训斥, 气的媳妇哇哇大叫,褚源又一次大笑出声。
三个人性格不同, 身份不同,原以为待在一起会无话可说,气氛尴尬, 但有了夏枢这个活宝,相处起来竟意外的轻松自在。
“阿爹,这盖帘又满了, 我端出去冻上。”夏枢笑嘻嘻道。等熬好的浆糊凉下来的空荡, 他也上手包起了饺子,这会儿饺子已经包了两盖帘了。
“好,饺子馅看样子正好还能再包一盖帘。”夏海看了看饺子馅的量, 对夏枢道:“冻上之后,你就别包了,烤烤手,趁着天还没凉下来,和褚源一起把对联贴了。”
“哎,好。”夏枢喜笑颜开。
每一年他最爱的都是贴对联,原本灰沉冷清的小院,一贴上对联,瞬间热闹喜庆起来。
夏枢喜欢热闹。
院子里有晾晒东西的架子,夏枢把盖帘放上去,上面再遮上一层布,避免过往的雀儿偷食。
正要转身回厨房,却发现他家院门口一个小鬼头扒拉着门框,偷偷地瞧他。
“猫儿。”夏枢冲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快来厨房吃点儿东西。”
猫儿躲在门框后,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上前。
夏枢心中顿时一阵难受。
他直接朝猫儿走去:“过来吃点儿饭,大冷天的到处跑,冷不冷啊你。”
猫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最终咬了一下唇,低着头,穿着黑棉靴的脚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走了一步,整个身体出现在夏枢视野中。
夏枢怕他溜,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猫儿的黑棉袄是五六岁的时候制的,当时制的大,但他现在已经七八岁了,个子蹿的快,棉袄袖子明显短了一截,手腕没有任何遮挡,一眼瞧去,瘦的只剩下骨头,夏枢握在手里,一片冰凉。
夏枢见他缩着脖子,一个劲地打寒噤,嘴唇还冻得发紫,赶紧双手把他黑黝黝的手包进手心里,扯着他大步往厨房走,心中有些生气,语气就有些重:“外面那么冷,你跑什么,谁让你出去跑的,你是不是觉得生病了好受啊!”
夏海在厨房里听到他的话,忙跑到厨房门口,劝道:“你别那么大声,吓着崽子了。”
猫儿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似乎也觉得理亏,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夏叔,对不起。”
“说啥对不起。”夏海神情慈祥地笑了一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侧着身子给他们让路:“中午给你留了饭菜,你小枢哥哥刚刚帮你热过,你坐在灶前,一边烤火一边吃,可别出去跑了,外边多冷。”
夏枢将他一把摁在灶前,拉着他的手对着还有热气的灶口:“你先烤一烤,我给你把饭菜端过来。”
中午的主食是米饭,因为怕凉了吃了肠胃受不住,夏枢熬浆糊的时候,就把米饭倒进菜里,一同放进蒸笼里热了热。
晶莹饱满的白米粒,浸泡在带着油花的汤汁里,再加上实实在在大半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夏枢仅是打开锅盖,猫儿就咽了一大口口水。
夏枢笑着逗他:“香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全吃啦。”
猫儿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你吃吧,我不饿……”
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猫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夏枢无良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扯了几个包谷叶子铺到猫儿腿上,提醒他碗有些热,然后快速地把碗端起,几个箭步,就把碗放到了猫儿腿上的包谷叶子上。
猫儿见他手指烫的通红,不停地对着手指吹气,间或捏捏耳朵,一边蹦跳,一边脸上笑呵呵地提醒他别碰碗,根本没有生他气的意思,眼眶不由得一红,瘪了瘪嘴:“……小枢哥哥。”
“哎。”夏枢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没什么异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别多想了,赶紧吃,吃完一会儿咱们贴对联玩。”
一说贴对联玩,还是小枢哥哥带他一起玩,猫儿心里的胆怯消散了些,眼中也有了光彩,重重点头:“好,那小枢哥哥你等等我,我马上吃完。”
“不急,你慢慢吃,他们还待一会儿才开始。”夏海一边包饺子,一边开口安抚他。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夏枢把锅里的浆糊铲到了一只木碗里,又往锅里添了水,把锅清了清。之后在橱柜里找出一只烂刷子,拉着站在一边没说话的褚源:“走,我先教你把门框上的旧对联撕下来。”
猫儿原本正狼吞虎咽呢,闻言却一下子目瞪口呆:“哥哥看不到,也要撕对联吗?”
“你哥哥他可爱学习了,看不到也不能磨灭他对学习的热情。”夏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这媳妇回了娘家不过大半天,真是越来越放飞了。
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感受到捏在胳膊上的力道,褚源沉默了一下,只好面无表情地道:“学习使我快乐。”
猫儿顿时满眼崇敬:“哥哥好厉害!”
夏海:“……”
一个比一个能忽悠。
去年的旧对联已经褪了色,破破烂烂地黏在门框上。
“这里这里,够不到,你来撕。”横联贴在门头上,位置太高,夏枢跳了一下,没够到,于是就拖着盲人褚源救场。
“这里?”褚源仰着头,修长的手指试着往上摸去,指腹很快就触摸到了一块粗糙的木质物体。
“还是差一些,我去搬个梯子吧。”夏枢笑呵呵地在原地蹦了一下,抬脚就要往院子里跑。
谁知脚还没迈出,人就一下子腾空了。
“呀!”看着突然拔高的视野,夏枢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身下人的脑袋。
腿弯处紧箍着的手臂坚实有力,腹部紧贴的胸膛传来稳定的心跳声,夏枢的脸却轰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褚源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这样可以够着了吧?”
“可、可以。”夏枢羞的都结巴了。
然后厨房里包完了饺子,正准备去堂屋拿东西的夏海瞟了一眼院门口,就瞬间退回了厨房,还一把拦住了吃完饭要出去的猫儿:“等一会儿。”
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含蓄。
他家双儿肯定是被姓褚的给带歪了。
偏心的老父亲根本就没考虑过,他家自小就有些“歪”的双儿怎么可能还会被带歪,反而是人家端方矜持的贵公子,自从结了婚,就一路往“歪”的方向上狂奔而去,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老父亲躲在厨房碎碎念,猫儿一头雾水,看看夏叔,又看看窗外,想出去玩的心恨不得飞出去,可惜被拦在门口,只能生无可恋地望着斑驳的墙壁,一副傻呆呆的模样。
也幸好没让他们等多久,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夏枢欢快的笑语:“猫儿吃完饭了吗?出来贴对联啦。”
“哎,来啦。”猫儿眼睛登时一亮,趁着夏叔愣神的功夫,拍拍屁股就溜出了厨房。
夏海:“……小兔崽子!”
夏枢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被老父亲拉着好一通教训的事,带着褚源、猫儿,三人热热闹闹地贴对联。
先是门框、门头和门心上贴大头,然后是往墙上、树上、吃水井上等等能贴东西的地方贴一些“大吉大利”、“春暖花开”、“细水长流”等应景的小条子。
没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就满院红色,瞧着热热闹闹,喜庆无比,有了过年的气氛。
“哈哈过年啦!”夏枢拉着猫儿的手在院子里又蹦又跳。
夏海正在厨房里做年夜饭,闻言笑道:“过来添把柴,一会儿年夜饭早些吃,天冷,吃完饭就坐被窝里守岁。”
“哎,来啦。”夏枢应了一声,就拉着褚源往厨房跑。
中午吃的多,大家晚上其实都不太饿,夏海就炒了几个小菜,外带下了几十个饺子。
“阿爹,我去叫阿姐回来吧。”夏枢见饺子下锅,就开了口。
正常年夜饭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若是在外地不能回家过年倒也算了,就在村里,若还不回家,就有些过了。李朝人讲究团圆,讲究新年新气象,过年那么大的日子,就算平时有龃龉,新年第一日见面也能相互问候一句“新年好”,这本是一家人,没必要过年闹得那么生分和不愉快。
“你看着火,别烧太大,我去叫她。”夏海没让夏枢起来,他解开身上的围裙,擦了把手:“饺子若是好了,就盛出来,放堂屋桌上,等我回来放完鞭炮,咱们就开饭。”
顿了一下,他又对神情忐忑,明显坐立不安的猫儿说:“马上就年夜饭了,别出去跑,天黑大家也不好找你,好好吃饭,吃完让你小枢哥哥陪你玩掷骰子。”
“好、好。”猫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夏枢看着猫儿,心里一阵不好受。
他小的时候,性子悍的很,就是阿爹愿意要他,还出钱养他,阿爹一走,面对着冷淡的二叔、二婶,不喜欢他的少年阿姐,他还不是立马认怂,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努力讨好着大家,想求得别人不撵他走。
猫儿现在的境况比他当时还要差,他起码跟阿爹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和阿爹间有父子情,知道阿爹话说出口就不会不要他,他担心的是旁人趁着阿爹不在把他撵走,猫儿是完全无依无靠,能依赖的只有旁人的善心。
他揽着猫儿的肩膀,拍了拍:“安心。”
心中已经做了决定,若是阿姐今晚不回来吃年夜饭,他就求了褚源,把猫儿带回家。
因为阿姐要是坚决接受不了猫儿,阿爹这里肯定会被弄得焦头烂额,最终结果不是阿爹坚持己见,阿姐和他决裂,就是猫儿不想惹的人讨厌,跑出去冻死。
阿爹一大把年纪了,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个不是亲生的孩子,夏枢不想他过得那么苦,但猫儿自小亲他,对他们夏家也仁至义尽,夏枢想,若是真到了要他选择的那一步,他就求了褚源,让猫儿跟着他们。
虽然前路不一定多好,但有他们一口吃的,猫儿总不会饿死、冻死。
虽然,阿姐有可能要和他决裂……
夏枢一边盛饭,一边心事重重地想着二叔家那边的情况。
他以为阿爹得一些时间才会回来,没成想,他们刚把饺子和菜端上桌,阿爹那边就回来了。
身后却空荡荡的。
“阿姐她……”夏枢开口。
“她在你二叔家过年,明早回来拜年。”夏海一路上已经调整了脸色,虽然不算太难看,但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他扫了一圈,见三人都在,便松了口气,道:“我出去点挂鞭炮就开饭。”
说完,便拿了柜子上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出去了。
夏枢愣愣地站在位置上,脑中有些混乱。褚源站在他旁边,伸手摁了摁他的肩膀,神情平淡,语中却带着深意:“随你的心做事就好。”
夏枢一愣,侧头看向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同意吗?”
褚源却神情轻松,略带调侃地反问他:“你心里所想的事,我有不同意过吗?”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感动的不行,刚想礼貌一下,说句“谢谢”,但不知怎地,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突然蹿出他至今求而不得的……周公之礼!
虽然内容颇不正经,但夏枢瞬间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着某个只会嘴上甜言蜜语的人狠狠一瞪,咬牙道:“你说呢?”
然后哼了一声,拉着旁边的猫儿就往外走:“咱们去放鞭炮,不搭理他了。”
褚源:“???”
褚源一脸懵。
哪里出问题了?
当然,临到凌晨到来,守岁结束,褚源也没能解开这一疑惑。
因为他和他岳丈一起睡。
西屋里,猫儿蜷在软乎乎、暖呼呼的被窝里,难以置信地瞪着大眼睛:“好软,好暖和。”
“嗯。”夏枢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抓挠身上的冻疮。
猫儿穿着大棉袄还不明显,脱了棉袄后,浑身瘦的就剩下骨头,全身上下,全是冻疮,皮肤几乎没有好的地方,比夏枢跳进冰水里冻的那一下还可怖。
其中,他脚上、手上和脸上的冻疮最严重,一大片,因为冻疮一遇暖气就痒,他又总是忍不住抓,旧疮口还未愈合,新疮口就被抓破,有时候忍不住,还能把刚结的痂给抓掉,也幸好是冬天天冷,要是春季或者夏季暖和些,他这估计得全身化脓。
因为冻疮的原因,他露出的脸和手又红又肿,夏枢光看他外表,也没想到他会瘦成这个样子。
“夏日的时候不是赚了些银钱吗?怎么不买些粮食?”夏枢问他。
阿爹说猫儿家里没粮食,林婆子死前,他们祖孙俩已经几日没开火了。
林婆子租了蒋家村人的三亩地,她年纪大,干不了重活儿,地是荒种薄收,一年交了租子后,都不够祖孙俩口粮的。
不过猫儿会跟着夏枢赚些小钱,虽然不多,但买了粮食后,基本上能堵住祖孙俩粮食的缺口,多少让祖孙俩不总处于饿肚子状态,生活勉强能过得下去。
“阿奶病了,银钱给她抓药了。”猫儿乖乖地和他脸对脸侧躺着,眼泪却很快盈满了眼眶:“但是阿奶的病没治好……”
他抽噎了一下,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鼻梁砸向枕头,委屈地哭道:“阿奶她也不要我啦!”
“没事,你还有我呢。”夏枢忙把他抱进怀里,捏着里衣袖子给他轻轻擦掉眼泪:“可别哭了,膏脂都冲掉了,明日脸又皴的不像样了。”
猫儿怕浪费夏枢好心给他抹的膏脂,非常听话,立马不哭了,只是却憋不住的一直抽噎。
“猫儿,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呀?”夏枢温声问道。
他想好了,就这么办吧,褚源说让他随自己心意来,他就随自己心意来吧。
阿姐那边,夏枢不知道她会是个什么反应,但如果非让他在无依无靠、濒临饿死、冻死的猫儿和一个现在来说衣食无忧的阿姐间做选择,他选择无依无靠的猫儿。
“和你一起生活?”猫儿猛地瞪大了眼睛。
“对啊。”夏枢道:“我和夫君打算元宵后去外地定居,开几亩地,种些粮食,养些猪、鸡,家里就我、褚源、还有阿爹……阿爹到时候可能会去找阿娘……家里可能还有些和善的姐姐,反正日子和蒋家村差不多,但应该没人敢欺负我们。”
褚源就算没封地,那也有安王的封号。
虽然狗皇帝给个“安王”的封号明显是警告他们安分守己,但封号就算意思不好听,那也是狗皇帝赐的,谁要是敢不长眼,他们就可以上折子哭诉有人欺负宣和太子的儿子,大不了再让狗皇帝出出血给个类免死金牌的玩意儿,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没带怕的。
猫儿很心动,但却没有立即同意,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夏枢,试探着道:“那我可不可以把阿奶带上?”
“你阿奶?”
“嗯。阿爹阿娘的骨灰我一直带在身上,不想让阿奶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猫儿垂下眼睛,咬了咬唇,愧疚道:“我知道我阿奶很不好,但她都是为了我,是我对不起……”
“行了。”夏枢打断他的话:“带上就带上吧,等过了元宵,我叫人送你回来,把你阿奶起尸火化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经历过战乱天灾,人世荒凉,人到老年没了儿子、儿媳,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什么,忌惮什么,她没必要和外人交恶,因为不说夏枢了,就是夏眉上手,都能让她喝一壶。
只是夏枢和猫儿好,不想和老太太计较,夏眉是从来没动过手,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能和人打架。
那么林婆子能护着什么?忌惮什么?
除了怕猫儿擅自站队夏家,被蒋家村人欺负以及蒋家村人不把地租给他们祖孙种以外,也不可能有别的了。
夏枢讨厌林婆子,不代表他不知道其中瓜葛。
猫儿虽然是林婆子恶行的因,但他善待夏枢,对夏家也有诸多恩情。因为夏枢忙着下地干活儿,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夏眉身边,有人就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夏眉,而几乎每次都是猫儿偷偷为他通风报信,他才能及时赶到,救下夏眉。
反正,猫儿对他们夏家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种世道,每个人都不容易,都是在蝇营狗苟地活着,出现猫儿这么一个正直、善良、讲义气的小双儿,夏枢真不至于还要计较林婆子的骨灰会不会和他一起去皇陵。
猫儿原本已经收起来的眼泪,在听到夏枢的话后,瞬间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他扑进夏枢的怀里,自阿奶去世后,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大哭了出来:“小枢哥哥!”
“哎。”夏枢眼眶也有些湿,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最后一次哭啦,以后可不许再哭了,得赶紧把脸上的伤养好。”
他怕过了元宵天气暖和起来,猫儿的脸会化脓。
猫儿本就是个听他话的,闻言边哭边大声地保证道:“好。”
然后,这一哭就差不多半个时辰,夏枢差点儿没被猫儿的泪给淹了。
看着哭睡过去的猫儿,夏枢从床上坐起来,把床头的膏脂盒打开,开始给这个洪水制造机抹脸。
抹完之后,夏枢便吹了灯,睡了过去。
原本以为困极了,能一觉无梦地睡到天亮。
谁知道他一晚上都没得到安生,一会儿是阿姐在梦里哭,一会儿是猫儿在哭,最后竟然连褚源都在哭,哇哇大哭着让他帮忙找虎子,吓的夏枢一激灵醒了过来。
夏枢:“……”
第109章 【VIP】 …………
此时窗外天光虽然微亮, 但整个村子都已经醒了,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夏枢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声音,知道他阿爹已经在做早饭了, 忙推了推旁边睡的正香的猫儿:“起啦, 吃饭啦。”
猫儿昨晚睡的晚,又大哭一场,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但还是乖乖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继续打盹。
夏枢看的好笑, 也不管他, 麻利地穿上衣服,点上油灯,然后开始翻他以前的衣裳。
猫儿今日还得去村子里拜年, 那破旧不保暖的黑棉袄是不能穿了, 不然跑一圈下来, 准得冻出个好歹。
夏枢到侯府之后,长高长胖不少, 新制的冬衣对瘦骨嶙峋的猫儿来说,估计得拖到地上走,根本没法穿出去。
夏枢以前的棉袄虽说比不上侯府制的冬衣, 但也是去年新续的棉花,保暖着呢,最重要的是, 大小相对来说还算合适, 给猫儿套上,估计长度不超过脚脖。只要给腰上束条腰带,防风保暖效果应该会不错。
至于过去的棉裤、棉靴, 这些猫儿就穿不了了,夏枢只能让他穿着旧棉裤和旧靴子。
不过,夏枢已经打算好了,等回侯府,就叫丫鬟们给猫儿置办几套合身的衣裳。
“小枢哥哥新年好。”猫儿打盹打着打着,自己醒了,望着翻箱倒柜的夏枢,懵懵地打了个呵欠。
“猫儿新年好。”夏枢笑着应了一声,将棉袄扔给他:“这是我的旧衣裳,你今日先穿着,别冻着了。我给你找条腰带。”
他道:“这几日来不及了,就先穿我的旧衣,等你和我回去,我就叫人重新给你制几套衣裳。”
猫儿顿时眼眶通红,小声道:“谢谢小枢哥哥。”
“不用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夏枢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将他之前的腰带放到床上:“你先穿衣裳,我去看看早饭做好了没。”
实际上他悄默默地拐到了他阿爹的房间。
“嘿……”夏枢张牙舞爪地从门口跳了出来,想吓一吓某人,谁曾想,放眼屋内,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夏枢:“……褚源?”
夏枢抓了抓脑袋,懵懵地喊了一声。
“起来了?人在厨房里呢,别找了。”厨房里传来他阿爹的声音:“热水都准备好了,你们洗漱洗漱,就准备吃饭。”
“哦。”夏枢应了一声,又赶紧回去帮猫儿穿衣裳。
等两人穿好衣裳,手拉手到厨房里,夏海正在往沸腾的锅里加凉水。
而夏枢刚刚要找的人,他的夫君褚源正坐在灶前,抓起一把包谷棒子,一脸认真地往灶膛里添柴。
夏枢:“!!!”
“哎,好啦好啦,这一把烧完就可以了,不用再加柴了。”夏海笑呵呵地冲自己的双婿道。
见夏枢愣愣地站在那儿不动,就道:“别傻兮兮地站那儿了,脸盆摆好,我给舀点儿热水,你们俩赶紧洗漱。”
“哎。”夏枢从震惊中回神,立马笑嘻嘻地拱手拜了拜:“阿爹新年好!褚源新年好!”
猫儿也嘴甜地跟着有样学样:“夏叔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夏海脸上笑开了花,连褚源也是一脸的笑意,热情回应:“新年好!”
过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善意和喜意,两两相望,仿佛全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吃完饭,夏枢把糖果摆放到桌子上,夏海把茶叶和水准备好,然后在主位上坐好。
夏枢一边拉着褚源,一边拉着猫儿,对着老爹跪了下去:“祝阿爹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褚源道:“祝岳丈新的一年事事顺心,福寿康宁。”
猫儿学着两个大人,认认真真地道:“祝夏叔顿顿都能吃饱饭,身体不生病,吃什么都香香。”
此话一出,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枢摸摸猫儿的脑袋,夏海从怀里摸出三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笑道:“也祝你们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事事都能心想事成。”
压岁钱代表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三个人不管年龄大的,还是小的,都没拒绝,笑容满面地接过了红包。
“谢谢阿爹。”
“谢谢岳丈。”
“谢谢夏叔。”
“哎,好,都起来吧!”夏海笑的合不拢嘴。
给家里的长辈磕完头,之后就是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
夏枢已经出嫁,在娘家过年只是特例,不用再挨家挨户的去拜年,猫儿年纪小,又是外来户,在村子里没什么辈分,他是得挨家挨户拜年的。
夏枢抓了一把糖果塞他口袋里,在他面前蹲下身子,认真嘱咐道:“把红包藏起来别让人看见,你和隔壁大熊他们兄妹三个一起走,转一圈就回来,天冷,别在外面玩炮仗,也别逗留时间太长。”
今日虽然没下雪,但天干冷干冷的,几乎是一年当中最冷的一日,夏枢怕他跑一圈又不见人影了。而且村里有些坏小子,专门在大年初一抢一些孤寡人家出身的小双儿的红包,夏枢怕他落单会吃亏。
猫儿拿着红包,激动的脸通红通红的,他把红包藏进怀里,认真拍了拍:“好。”
夏枢稍稍放了些心,站起身来就让他出门了。
“趁着现在人少,你们先去你二叔家拜个年,拜完就回来坐被窝里,中午不吃饺子了,爹给你做其他好吃的。”夏海老父亲生怕夏枢冻住了。
“哎。”夏枢应了一声:“那我褚源就过去了。”
他其实想等阿姐回来,一家子相互道个好,但阿爹既然这么说了,夏枢就知道阿爹和阿姐昨晚估计没谈好,他不一定能等到人。
带着褚源出门左拐,两人往东走去。
“你早上竟然烧火了!”夏枢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阿爹不在身边,他便打趣起褚源来。
“阿爹主动教你的,还是你主动学的?”夏枢没想到,自家身份高贵、气质如“清风朗月”般的夫君也有朝“贤惠”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褚源似乎知道他脑中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立马警告他:“不许私下编排我。”
夏枢哈哈大笑,挑了挑眉,逗他:“编排啥?”
褚源:“……”
褚源接受的一直是“君子远庖厨”那一套教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进厨房。
不过没想到归没想到,岳丈大早上起床,他不可能赖床,岳丈忙着做饭,他肯定不能干站在一边,于是就提出了想帮忙,于是就被岳丈指导着往哪个方向添柴……
对于十指不染阳春水的贵族公子来说,就算当年逃亡,他也有属下帮忙打理住行,今日确实是“学到了很多”……
过程其实不讨厌,就是和自己的认知存在一些偏差,让他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某流氓还一个劲地调侃他!
“嘿嘿。”夏枢笑眯了眼,他是第一次发现,褚源竟然有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潜力。
褚源一听他笑声,就知道他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他抽出被夏枢挽住的手臂,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问道:“昨夜睡的好吗?”
昨夜他们在东屋将猫儿那双儿的哭声听的一清二楚,他担心夏枢,想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却被岳丈给拦住了。
说到昨夜,夏枢就想起了昨晚的梦,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好。”他咕哝道。
“怎么了?”褚源疑惑:“是猫儿……”
“是你!”夏枢幽怨地看着他,愤愤道:“昨夜你在我梦里一直哭着闹着要虎子,折腾了我一晚上。”
褚源:“……”
直到到了夏家二叔家,褚源的脸还是红的。
纯粹是被小流氓气的。
怎么能如此不正经!
竟然梦到他……
褚源:“……”
褚源已被流氓调戏的完全不想说话了。
夏枢调戏了人后,自己倒是美滋滋的,一路上哼着小曲,到二叔家,也麻利地给二叔、二婶行了礼,说了吉祥话。
然后就被二婶发了一个大红包。
当然,作为夏枢的夫君,第一年正式上门拜年,褚源得到了一个更大的红包。
“阿姐和堂弟呢,拜年走了?”夏枢打量了一下四周。
二叔和他家一样都是毛坯房,不过整体上比他家多了两间偏房,阿姐住这里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倒是比家里舒服些。
“刚走没一会儿呢。”提起夏眉,蒋氏的神色就犹豫了一下,见当家的在招呼褚源,便把夏枢拉到一边。
夏枢知道她有话要说,也没拐弯子:“是阿姐有什么事吗?”
“唉!”大过年的,蒋氏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夏枢神色严肃了起来,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其实是你生病那几日的事了。”蒋氏捏了捏眉心:“你阿爹说别告诉你,我也不想多事,但你阿姐现在和你阿爹几乎都不说话,过年也不回家,父女俩闹成这般模样,成什么样子。”
夏枢皱起了眉头。
“你阿姐在京城认识了一富家公子,你阿爹知道后,非常生气,就把你阿姐强制绑了回来,不让她再去京城了。”蒋氏道:“那公子我没见过,不知品性,自然赞成你阿爹,只是你阿姐拧住了,和你阿爹置气,既不愿意相亲,也不愿意回家。没办法,我就把她带回来,在我家住。”
夏枢:“!!!”
也就是说,褚源给挑的几家,他阿姐都没去相过?
而且富家公子?
哪家的公子?
“原也没什么,过一段日子,两人气消了,自然就好了,但是你阿爹又帮林婆子办了后事,还把猫儿带回了家。”蒋氏愁的头发都快要掉了:“林婆子你是知道的,什么脏水都敢往你阿姐身上泼,你阿爹烂好人,你阿姐又怎么咽的下那口气。”
夏枢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然后呢?”
“他们两个大吵了一架,你阿姐说有猫儿没她,你阿爹又说猫儿他养定了,都跟倔驴子似的,不肯让步,然后就谁都不搭理谁了。”蒋氏道:“若不是昨日你回来,你阿姐是连家都不会回的。”
夏枢:“……”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昨日晚上,阿爹不是让了一步,过来叫阿姐回家吃年夜饭了吗?”
别提昨日晚上了,若不是昨日晚上发生的事,蒋氏也不会违背承诺,把事情告诉夏枢。
她是觉得这事情若是再不解决,只会越闹越无法收场,就没有隐瞒,详详细细地说给夏枢听:“叫了是叫了,但你阿爹转头就问你二叔借银钱,说是今日要给你和褚源发红包,给猫儿发压岁钱,然后你阿姐气的直接摔门回屋,哭了一个晚上。”
蒋氏无奈道:“你说这大过年的,又是借钱,又是大哭,多不吉利。有什么事,都互相后退一步,等过了年再寻思着解决不成吗?”
夏枢一脸懵:“……阿爹他没银钱吗?”
村里先前欺负夏眉的蒋家兄弟俩因杀害蒋庭被查证属实,被判斩刑,蒋老太婆知情不报,隐瞒真相,被判流放,蒋家的养子老大就把家里的地卖了十亩,给蒋老太婆凑盘缠。
高景受命一直跟着这个案子,消息渠道多,人脉广,私下就以最低价帮夏枢阿爹盘下了这十亩地。
秋季收成不错,又不用交租,阿爹手里应该是有积蓄才对啊。
说到银钱,蒋氏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你阿姐年纪不小了,你阿爹的意思是年前就把你阿姐的婚事定下,所以留了口粮后,就把粮食都换成了银钱,打算给你阿姐准备嫁妆。不过……”
她叹了口气:“你阿爹给林婆子买棺材,办后事儿,还要养猫儿,你阿姐气坏了,直接回家把银钱都拿走了,说绝不会再让你阿爹给外人花一个铜板。”
夏枢:“……”
怪不得他阿爹没有给猫儿换一身棉袄,他就说他阿爹不是粗心的人啊。
原来是没有银钱了。
也怪不得阿姐气哭,连年夜饭都不回家吃,估摸着见阿爹去叫她,她还是高兴的,以为阿爹妥协了,谁知阿爹转头就朝二叔借银钱,还申明是要给猫儿发压岁钱,明显是不管是不是过年,都铁了心,不妥协……
夏枢觉得头皮子都要炸了。
他都可以想象,若是阿姐知道他把猫儿领回家,能气成啥样。
“小枢啊。”蒋氏拉住他的手,眼眶红红的:“二婶也不是非要狠心要猫儿走,孤零零地饿死、冻死,你看这样成不?”
她道:“你阿爹不容易,不能再叫他们父女俩这样继续下去了。你嫁入侯府,身份高贵,底下仆从无数,也不差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若叫你阿爹咱们做场戏,明面上把猫儿那崽子撵走,安住你阿姐的心,私下里你把猫儿偷偷领回去,哪怕是当个仆役呢,给他一口饭吃,省的他孤零零地在外面晃悠,哪天人没了都没人晓得。你看行不行?”
第110章 【VIP】 ……
回去的路上, 夏枢心里沉沉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夏枢望着远处的田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是。”褚源没有否认。
蒋氏自以为压低了声音, 但褚源因为目盲, 听力比一般人都灵敏,在应付惧怕他的夏河的同时,也把蒋氏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夏枢闭了下眼睛, 心里突然就很难受。
他松开挽着褚源的手,蹲下身子, 将自己环抱起来。
然后脑袋埋在膝盖上, 再也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他就要和猫儿失去爹娘一样,失去阿爹了。
他可以不在乎二婶为了阿爹、为了阿姐、为了家庭安宁将他像外人一样, 推出去承担阿姐和他闹腾, 搅的他不得安宁的一切风险, 但他受不了明明已经决定了风险全揽,却发现自己不仅是被这一个人抛弃与算计。
连阿爹和褚源都在骗他。
这一趟回娘家过年, 恐怕是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就他还在傻乎乎地畅想着一家人未来安宁、美好的生活。
生活是可以安宁、美好,只是所有人美好的未来里都把他排除在外了。
他永远是那个最容易被抛弃、算计的。
褚源听到他压抑的哭声, 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顿时慌了。
“你莫哭。”他慌慌张张地单膝跪到雪地上,想把夏枢一整个抱进怀里, 但夏枢却将他一把推开:“别碰我!”
褚源冷不防他的动作, 身子歪倒,手下意识撑地,却不知摁到了什么, 一下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夏枢眼中泪水汹涌,没发现他脸上一瞬间的痛苦表情,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他,却在想起他的故意欺瞒时,生生止住了脚步:“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什么他想要的,他都会给,什么陪他回娘家过年,不过是所有人联合起来欺瞒他,然后把他当外人一般一脚踢开,人家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地一家亲。
褚源解释:“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夏枢声音一下子拉高。
他抽噎着,生气地瞪着褚源:“我不想说伤你心的话,但你没有心,你心机深沉,明明早就知道一切,却不告诉我,还陪着他们一起演戏给我看,你那么聪明,你把皇帝、王长安、冯显、甚至淮阳侯府一圈人都算计的团团转,我不信你大费周折走这一趟心里会没企图,你就不是一个好人,你个大坏蛋,枉我相信你!”
竟然还表演“贴心”、“贤惠”,差点儿叫他信了自己嫁了个绝世好男人!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上前对着褚源踹两脚,但考虑到褚源是个盲人,可能无法及时躲避,他不能殴打残疾人,只能气的一脚踹飞了路边的雪垛子,还故意“砰”“砰”多踹了两脚。
褚源听到那踹东西的动静,虽然身上一凉,但心情却诡异的放松了些。
他竟然还有心情调侃,挑了挑眉,一副玩世不恭之态,悠悠然道:“怎地,现在发现我不是一个好人了?那以前你怎地……”
夏枢一下子噎住了,下意识后退一步,气道:“……以前是我眼瞎了。”
“哦?”褚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瞎子对瞎子,那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夏枢:“……”
他气了个仰倒:“……你不要脸!”
褚源浑然不觉得自己被骂了,似笑非笑:“那我们更配了!”
夏枢顿时脸颊通红,不知是憋得,还是气的:“……你这个坏蛋!”
“过来。”褚源坐在地上冲他招了招手。
“干嘛?”夏枢抽噎着,警惕地后退。
哭过一场后,心绪稳定了许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别过脸,不看褚源。
褚源从地上站起来,根据听到的声音,摸索到他跟前,无奈地低声道:“真是个小孩子,也不怕脸哭皴了。”
夏枢瘪了瘪嘴,心里更委屈了,“哼”了一声,愤愤道:“不要你管。”
说完,他犹不解气:“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不就是觉得我一点儿都不重要,想抛弃我,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开始,我不要你们了。”
只是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流了出来,抽噎着道:“小爷一个人也能过,以后带着猫儿去流浪,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叫他饿死,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自己走,省的叫你们把人当傻子一样算计来算计去,谁的真心不是真心,谁的心里自己还不是块宝了,咋地?”
他真的是被伤透了心。
当初被赐婚,他才十六岁,什么见识都没有,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他还是跳了进去,想着能借一时的势就借一时的势,欠淮阳侯府的,他以后拿命还,只要阿姐不再被欺负,阿爹可以随心意去找阿娘,二叔、二婶一家把遗产抢回来,安宁平静地过日子,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侯府出事,他就和夏家一家子决裂,保他们不受牵连。
虽然最后靠着褚源背后谋划,叫姓褚的全躲过了算计,夏枢也没跟着没了小命,但他嫁入侯府的最初,旁人不知道,阿爹可是知道他是脑袋悬在脖颈上的。
其实最终若是真的陪姓褚的丢了性命,夏家人和他决裂,抛弃他,夏枢也不会生气,因为那是他主动去选择的。
可是,现在,明明他已经尽力付出了,危险已经解除了,他们却还是选择抛弃他……
夏枢哭道:“我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是,你不是。”褚源听到他又哭了,忙拿出手帕,摸索着给他擦眼泪。
夏枢陷入悲伤的情绪中,没有注意他的动作,等手帕挨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躲了,自暴自弃地抽噎道:“你擦吧,让你擦,但我才不会原谅你。”
“嗯,不原谅就不原谅吧,以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求得你的原谅,你看行不行?”褚源嘴角挂着笑,轻声安抚他。
夏枢:“……”
夏枢垂下眼睫,抽噎着没有吭声,褚源慢慢地给他擦着眼泪,也没说话。
半晌,褚源擦干了他的眼泪,终于开了口:“没抛弃你,真的。不管旁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心中有所算计确实不假。”褚源轻轻叹了口气:“但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你不离开我,其实,我才是那个害怕被你抛弃的人。”
夏枢一愣,猛地退了两步,激烈反驳道:“你说谎,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你阿姐的事情。”
“我明明知道她没有去和任何一个人相亲,她的婚事没有定下来。”
“我明明知道若是她的事情没定下来,岳丈就不可能抛下这一个女儿,跟着自己的双儿去皇陵过平淡日子。”
“我还知道以你阿姐的性子,她绝不会离开京城或者蒋家村,岳丈根本带不走她。”
“我更知道,若是岳丈不跟着去皇陵,你很大可能也不会跟着去。”
“今日,你哭成这般模样,这般伤心,就是明证。”
“所以……”褚源“看”着他,冷厉淡漠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表情:“我明知道情况,但还是私下和岳丈商定,过完年就告知你,你阿姐的婚事因男方的原因定在了下半年,岳丈没办法陪着你去皇陵,叫你安心先和我走,秋后再回来参加你阿姐的婚礼,之后再议别的。”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最终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一事实,抓着褚源的胳膊,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阿爹他不要我啦!”
能大声哭出来就是好事,褚源被他哭声震的耳朵嗡嗡响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赶紧把他抱进怀里,摸摸后脑勺,安慰道:“没事,他没有不要你,而且就算他不要你,你还有我呢。”
夏枢:“!!!”
夏枢打了个哭嗝,眼泪刷地一下就收了回去。
他睁着泪眼,气呼呼地瞪着褚源。
褚源一个瞎子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不过聪明如他,自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立马补充道:“岳丈他也是疼你的,不然也不会要我带你回来过年。”
“可是,我想要阿爹……”夏枢还是很委屈,想哭:“他应该和我们一起去皇陵。”
褚源从来到蒋家村过年,一直就在等这句话,此时等到了,他也不意外。
他温柔地笑了笑,话却不怎么温柔:“小枢,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应该和我们一起呢?”
夏枢一下子愣住了。
显然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下意识当中,阿爹会在把阿姐的婚事定下后,跟着他走,他给阿爹养老。
褚源又道:“你想过你阿姐是怎么想的吗?”
这下夏枢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他当然知道阿姐是怎么想的,阿姐不止一次说过觉得阿爹偏心他,阿姐也想独占阿爹。
只是阿姐是明面上的硬抢,他是下意识的就觉得阿爹就应该是他的。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小枢。”褚源叹了口气。
夏枢瘪了瘪嘴:“可是我想……”
“你的想法是没错的,但当他无法选择你的时候,你也要学会接受。”褚源道:“同时,也不要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因为他选择你阿姐的时候,不代表他不关心你。只是现阶段,你阿姐这边有很多问题,他不能离开,就算离开,他也不能安心。这一切都和‘抛弃’无关。”
褚源不觉得夏家人相处的模式,特别是和夏眉相处的模式正确,但岳丈身为父亲,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跟着夏枢一走了之。
褚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一点点的摸着他的脸颊,认真道:“你要相信自己,你不会被任何在意你的人抛弃,因为你值得别人喜欢你、在意你,这些喜欢不是因为你付出了什么,而是天然为你存在的,而且无论世殊时异,相隔多远,都不会改变。”
褚源其实很理解夏枢这种潜意识的独占欲和不安。
他在夏枢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讨好王夫人,被他视为亲娘的王夫人都不会喜欢他。那个时候,他很不安、很茫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如此冰冷。他没有像夏枢一样,遇到一个夏海那般的长辈,所以在迷茫、痛苦过后,他学会了去适应。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适应的很好,但却根本没意识到,年幼时的经历在他的骨血里留下了烙印。
侯府里他得不到想要的关注和感情,他就下意识寄托到了事业上,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永康帝给了他一点儿关注和看重,他就没有细想其中的意图,甘愿成为了永康帝的忠臣打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然总觉得难以为报。
然后他就真的死了……
被永康帝算计死的。
大梦一场,醒来之后,褚源将一切都看的透彻,然而就是看透彻了,他也没能摆脱幼年的影响。
夏枢担心被阿爹抛弃,想独占住阿爹,时刻让阿爹在身边,他褚源何尝不担心被夏枢抛弃,何尝不想独占夏枢的心神?
他们潜意识里都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褚源经历过大梦一场的痛苦,都无法摆脱这种因幼年经历,而刻进骨子里的不安和独占欲,夏枢又怎么可能会摆脱的掉?
但是褚源不想夏枢这么过下去了。
他还记得上一世,夏枢对寻找失踪的夏眉的执念,对夏海、夏河、蒋氏、夏鸿之死的思念与愧疚,仿佛找不到夏眉,他就对不起所有人。
褚源一直以为这一家人都对夏枢很好,他们之间感情深厚,所以夏枢才不肯放过自己,战乱年代,兵荒马乱,冒着随时都要死去的风险,还到处寻找他的阿姐,但这一世,夏家一家子都没出事,他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上一世以为的那样。
除了岳丈夏海外,其余人对夏枢的态度,其实也就和猫儿这个外人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猫儿。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存在利益冲突,夏枢就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当然,人都有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人的本能,夏枢的二叔、二婶甚至夏眉都没有做错,只是对夏枢的感情没那么深罢了。
褚源不觉得他们有错,那他就要慢慢引导夏枢转换心态。
希望夏枢能明白,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牺牲。有些感情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得不到回报的,不要为此产生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付出的太少,尽而愧疚,继续加大付出力度,以换取别人的感情。
实际上,需要拼尽心力换取的感情,都是不值得且没必要的,要摆正心态,及时止损,做回最初的自己。
而有些感情,它因夏枢这个人而存在,会跟着他,伴随他一生,永远也不存在抛弃一说。
也就是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没资格、也无法抛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