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想象这个矿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知道整个县城都没有什么男人的时候,在知道那姑娘爹爹去世却没有任何的后续时,她就该料到的。
佟蓉婉听见耳畔呼啸而来的风,声声入耳骨,深深刺痛她的心。
那女子的父亲定然也就是像这样一般被扔了下去,也切断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命途。
她忽然明白她为何当时被人架在衙门时,那般万念俱灰的模样了。
她抗争过了,可最后在代表着正义和威严的县丞的一句便是对她这个受害者怒目而视,质问是不是在“双方殴打”的时候。
她还能如何?
除了沉默,她还能如何?
佟蓉婉看着远处戒备森严的守卫,还有那挥斥着鞭子的男人。
耳畔一直呼啸着的风就像是山崖下那见不到的黑暗里无数死去工人的哀嚎,在她耳畔诉说着自己的冤情和对人间的不舍。
“那就是矿政。”
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边,声音冷淡。
佟蓉婉顺着他的手,看向了从矿山洞内走出来的一个男人。
令人意外的,是那矿政竟是长得如此消瘦,甚至不如身后侍卫一般高大,穿着麻布的衣衫,走路时也带着几分拘谨。
木偶吗?
佟蓉婉在瞧见他的第一眼极为诧异的想道。
这么大的一个矿山,管理矿山的人穿着还不如一旁的侍卫,甚至就是那一副姿态与其说是管理者,不如说是一个像一个账簿先生。
佟蓉婉紧紧的蹙起眉头,现在是真的想不通,这个矿山到底是透着什么诡异了。
每一个地方都在她的意料之外,这到底背后是何人在管,又是何人刻意造就如今的这一个场面的?
佟蓉婉知道江南官场水之浑浊,甚至比京城都复杂,却不知道刚到了第一个县城便复杂到了这个地步。
既然见过了所谓的矿政,佟蓉婉和康熙爷就准备回去了。
和来时匆匆不同,下山的时候,两人沿着羊肠小道慢慢的走着。
她来时想,若是见到了矿政定然会看明白一些东西。
可现在看着,却越发糊涂,这不大不小的苏州府下的一个江县就是被人蒙着一层面纱一般,不能让人看清浑浊池水之下吃人的怪物。
佟蓉婉走在康熙爷的身后,看着男人高大笔直的背影,那垂落在身后的编发轻轻的摇晃。
她没能看清,却知道许氏和三藩有关系,但等着处理了三藩,那得多久的时间?
这些人还要受多久的压迫?
那个姑娘还能不能活着等到亲爹的死因,等来她的新生?
越走,心里越没底,第一次她没能忍住,开口问道:“皇上,臣女僭越的想要问一问,这江县的那些贪官和这个矿山的背后主人多久能死呢?”
康熙爷并未回头,只是声音平和的反问道:“你觉得他们这些人该什么时候死?”
女子枉论朝政可是重罪,更何况是她这个预备入宫的皇后?
她正打算说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男人却就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先一步的开口说道:“朕问你了,你就好好说,当然,等着朕走出这个山后,就当没听到你说过这些。”
佟蓉婉知道康熙爷说话算话,也知道康熙爷对她的了解,她想说什么。
最后她实在是好奇这些人的下场是什么,不然今夜定然是睡不着觉的。
“皇上,我说了,您别笑话我。”
“我想着若是直接处理了此处矿山和这个江县,反倒是将咱们的线索斩断了,不能顺着摸出隐藏在后面的罪魁祸首。”
康熙爷停住了脚步,佟蓉婉差点儿撞在他身上,连忙站住脚,看着不远处顾问行等几人飞驰而来。
“那朕再问你一句,你觉得这些人什么时候死,怎么死能让你心里面痛快些?”
佟蓉婉被问的一愣,她极为诧异的歪了歪头,看了眼康熙爷,却因着姿势的问题只能瞧见男人高挺的鼻梁。
自从鳌拜伏诛之后,在乾清宫内那抑郁生气的皇上早已消失不见,他如今早已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虽然看不出他情绪如何,可佟蓉婉自己瞧见方才那样的的场面都很生气,更何况是皇上呢?
虽然说她不想嫁给眼前这个男人,可这和康熙爷作为皇帝,她心里觉得他被称圣明之君是不冲突的。
佟蓉婉一直记得当时顺治皇帝问年幼的还是皇子的康熙能不能护佑整个大清,能不能做好明君时,康熙笃定的回答。
日后十几年的时间,他证明他为君父,勤政为民,勤勉敬业,每一道圣旨,每一个决策都是为民为国。
康熙爷是将整个大清子民都放在心上的。
她抿了抿嘴,开口说道:“皇上,您来了,他们的苦日子就会过了的。”
男人微微敛眸,忽然开口说道:“今日所见,荒唐至极,如此积疮,倒也不必留着了。”
“皇上圣明!”
君臣在外,倒是少了许多繁文缛节,但佟蓉婉听着他这么说,不由的顿住了脚步,对着康熙爷的背影行了个礼,就是夸赞的声音也不由的向上提了提。
反倒是康熙爷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般,说道:“你仔细些看着脚下的路。”
接着便又问道:“朕方才问你的,你还未回答朕,你觉得这些人该什么时候死,又如何死?”
佟蓉婉被问了两次,她本就心绪不平。
此刻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远处被层层林木遮挡住的矿山,脑海之中不断的浮现那个男子被人像是什么物件儿一般丢下山崖的模样。
心里那一股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就像是被人开了一个口子一般。
她咬了咬牙,忍不住怒道:“蓉婉是个俗人,都说以怨报怨,以德报德!我想着若是能今日立刻一剑砍死这些人就好了!还整个江县受冤的受到压迫的百姓一个清白干净的江县!”
佟蓉婉怒气冲冲的说完话,又恨狠的吐了口气,侧脸看向一边,无声的骂了一句话。
她知道自己这话不过是发泄罢了。
但就在此时,她忽然感受到男人手动了一下,随后便是耳畔清亮的刀剑出鞘的声音。
她猛的转过头,看见男人手里拿着三十多厘米长的剑。
剑虽短,但极为锋利,拔出的瞬间几乎是带着破风声。
削铁如泥。
“皇,皇上,您这是”
男人极高,佟蓉婉只到了他的胸口处,此刻仰起头瞧着男人。
男人转过身子,眼眸微微垂下,黑眸之中倒映着她残留着怒意的面容。
手腕一转,男人虽然就这么立着,但佟蓉婉知道,若是他想,几乎瞬间就能飞身至矿山,甩手一招就能杀人。
“拿下他,只需要朕出手一剑。”
“可若是死了这个江矿政,如果不根除这件事情的话,那么就会有无数个江县的矿政。”
佟蓉婉深怕皇上忽然出手,她连忙劝说道。
“皇上,三思啊。”
虽然皇上愤怒也是应该的,就是她恨不得将这些所谓的官员都给凌迟。
可可
不该这样,有时候粗暴简单的杀人并不能解决事情,除了泄愤以外反倒是增加了将最后真正的真凶调查出来的难度。
看着康熙爷一副随时可以杀人的模样,她心里着急的想到康熙爷分明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刚才她都还在想男人如今越发的喜怒不形于色了,怎么现在就要准备去杀人了?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她没想到?
她越这样想,越是紧张。
偏偏康熙爷眼神如寒潭一般,甚至声音里都带着几分阴寒。
“朕倒是觉得,今日就可以杀了他……”
话说完,康熙爷就像是要直接去做了一般。
佟蓉婉顾不上其他的,连忙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直到两人肌肤相触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连忙松了手,就要下跪求皇上赎罪。
谁知康熙爷似乎是一看她松了手,也不管她跪不跪的,就要准备上山。
佟蓉婉顾头不顾尾的,半跪着就又伸手拉着他的衣袖,跪在地上,抿了抿嘴,垂下眼眸试探性的开口说道:“皇上,您消消气,即便是再生气,咱们也要从长计议啊。”
康熙爷转过身,却没用力,任由佟蓉婉握着他的手,目光也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
平日里她最是害怕和康熙爷有什么接触,特别是此次下江南,此刻她却恨不得粘在他手上,生怕他猛的冲出去,杀光这些人。
即便是她也想杀。
现在有谁能告诉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她思绪混乱的时候,顾问行跑到了两人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这才说道:“皇上,那江焕的妻子说是有下情报告给姑娘。”
佟蓉婉此刻来不及思索为什么这个女子会找她来报告,听到了消息之后只觉得可以说服皇上,于是就这么拉扯皇上的衣袖,下意识的做出小时候最擅长装可怜的模样对着康熙说道:“皇上,那姑娘来寻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蓉婉可不可以请一请皇上教教蓉婉?”
男人依旧不说话,周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佟蓉婉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想要瞧一瞧,她悄悄的转了转眼眸,准备抬起头瞄一眼身后的顾问行。
谁知一抬头,忽然,视线凝固住了。
她那里是拉着皇上的衣袖,她不知道怎么弄的,竟是慌忙之下扯住了皇上漆黑短打的上衣,关键是因着她的跪姿,硬是将衣服扯开,露出了下身的裤装。
皇上的双腿是极为修长笔直的,原本这个姿势她垂头是没什么的,可是在她抬起头颅的时候,双眸的位置极为尴尬。
皇上为天子,神龙降世,就是一些地方很是突出这倒也挺正常的,可为什么隔着裤子都能比较清晰的瞧见其威武之势!
佟蓉婉只觉得脑袋一阵轰然。
她虽有些记不清了,但在前世可在女生之中流行一经典名言:大树挂辣椒!
怎么,难不成是谬论?
就在她满脑壳跑火车的时候,男人带着很是无奈的嗓音问道:“佟蓉婉,你究竟要看多久?”
说着他将女子的手挥开,刀收回刀鞘,倒是不去杀人了,反而先一步走到了侍卫牵着的马旁边,翻身上马,走了。
“”
而此刻佟蓉婉只觉得浑身都快被火给烧了,面红耳赤,生不如死,甚至恨不得自戳双目,或者是直接将这一段记忆给直接弄失忆也好啊!
反倒是一旁的顾问行几步上前,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声音殷勤的说道:“小格格,咱们起身吧。”
佟蓉婉缓缓抬头,看着这个除了梁九功以外,最得皇上意的太监。
不同意梁九功越发富态的模样,顾问行不胖不瘦,那总管太监的服饰在他身上穿着总是恰到好处的合身,如今换了一件寻常男子穿着的常服绿衫,也是刚好合身。
让人觉得顾问行就是做了太监,也是最体面的太监。
“好。”
佟蓉婉撑着身子起来,内心崩溃,面容也是通红滚烫的骑着马追着皇上的背影下了山。
致命的问题:自己对着未来夫婿的那一个地方以跪姿姿态看了很久,被未来夫婿揭穿了,该怎么办?
答案是:直接扑倒。
现实情况是佟蓉婉顶着又如火烧一般的面容,神态如鹌鹑一般的坐在椅子上,极力假装自己整定的看着地上跪着哭诉自己冤仇的女子。
“姑娘,求您救救小女子,您若是不救小女子,小女子怕是活不成了!”
那女子满脸泪痕,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也不肯坐,就这么站在原地哭着说话,不到一会儿地面上就形成了一圈儿小小的水渍。
可她说话确是极为清楚的,即便是略有哽咽,却也只停顿一下,便是继续说道:“姑娘,咱们江县做主的人不是县丞,也不是矿政,而是那自称为矿政夫人的女人。”
“她叫江黎。”
佟蓉婉一愣,随后问道:“她是谁?”
这一句她显然是说的江黎,问的也是她背后的关系。
那姑娘摇了摇头,声音极为哀切的说道:“我我不知道,我能知道这些关系都是,都是因为我父亲过世之后,和江焕订了亲,偶尔婆婆会带着我去参加族内的事情,我偶尔听见的。”
“我刻意的去在了解这些事情,因为我对自己父亲才去了一天矿山就离奇死亡这件事情存有疑虑,所以格外注意江家族内的事情。”
她的手指紧紧的捏着袖口,继续说道:“但我一个女子,又是一个傻子的童养媳,能知道什么呢?”
“可我不甘心,我父亲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自幼疼爱我,若是我不问,不去探究父亲死亡的真相,我如何对得起我的父亲?”
“就这么迂回又持续的坚持了十来年的时间,终于诓骗着傻子带着我去了矿山对面的后山。”
佟蓉婉闻言,轻轻的蹙起眉头,显然,这个女子应该是在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者是发现了什么,不然她不会到这里来。
可为何前几天的时候不来,反倒是她和康熙爷去了矿山的第一天,就来了呢?
似乎是瞧见了佟蓉婉的疑惑,那女子忽然笑了一下,可怜分明是伤心的,伤心难受的哭了一脸的泪痕。
只见她似哭似笑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的运气不算差,当我匡着傻子进了后山,刚看到矿山,忽然傻子吼了一声,被对面的人发现了,那几个侍卫忽然从对面矿山直接朝着我们奔来。”
“有人救了你?”
“是。”
“是江黎的相公,也就是矿政救了我,说是我们是江家的族人,当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在江县大名鼎鼎的江家族长,有人说他极为威严,做事苛刻,最是讲规矩。”
“可那日我瞧见的男人却穿着和我们一样麻布的衣衫,对着那几个侍卫说话都恭恭敬敬的,给那几个侍卫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才将我和傻子保了下来。”
“后来后来您就瞧见了,我和傻子下山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了,就开始”
佟蓉婉叹了口气,想了想说道:“是不是那个江家的矿政给了你什么东西?”
那女子神色有些吃惊,随后露出欢喜的模样来。
“对,对!”
“江矿政说的没错,您一定能帮到我们的!”
“矿政大人也是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他说自己不能蒙受这些不白之冤,于是就给我这个东西,让我给你送来!”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本厚厚的像是书本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足以证明江黎犯罪的账册!”
秋月看了眼主子,接过之后慢慢翻了翻,原本是防止里面塞毒的,却在看见第一页的第一眼时,当即瞪圆了眼眸。
“这”
这里面竟是直接牵扯到了尚可喜的儿子,尚之信。
佟蓉婉大惊,忽然想到了康熙爷在山上时说的话。
“朕倒是觉得,今日朕就可以杀了他”
佟蓉婉后背一凉,浑身又如陷入了冰窖一般
:
一夜之间,整个江县改头换面。
佟蓉婉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一个场面,她当时将此事汇报给康熙爷之后,康熙爷只让她奏一曲广陵散。
她诗书琴画里,琴乃一绝。
不是技巧有多么精湛,而是那琴音里的意境就连天下第一琴的师傅都自愧不如。
只需要奏一曲广陵散的时间,这江县便能改天换地。
佟蓉婉虽然心急如焚,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心思弹琴?
但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勉力将心思收回来,用心在琴上。
广陵散正声以前是对不幸命运的同情,正声之后则表现对壮烈事迹的歌颂和赞扬。
都说以琴声表达自己的心绪,慢慢的,佟蓉婉不知不觉之中将自己的愤懑和不满全都沁润到了手指尖儿。
琴声之中的杀伐和战意愈来越明显,越来越急促。
忽然,原本坐在榻子上的男人将手中酒杯放下,踩了个玄妙的步伐忽然将架子上的长剑抽出。
挽了个剑诀,竟是就这么踏着琴音舞剑。
康熙爷舞剑没有半分的花式,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意,和属于帝王的霸道。
却比佟蓉婉看过的所有的舞剑都要好看。
曲停之时,男人骤然收式,长剑悍然从手中飞射向刀鞘内,发出不甘的鸣叫。
“皇上,江家所有罪犯全都伏诛!”
梁九功快步而来,跪在地上,一字一句带着琴音残留下的回声说道。
第32章
江县一事解决,她们一行人并未准备多留。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开始收拾,准备明日一早直接去苏州。
江县一事,几乎是整个江南都知道了皇上的仪仗是空的,而真龙竟是在小小的一个江县耽搁了几日!
吓得整个江南官场大小官员夜不能寐,生怕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吴三桂惊闻此事之后当即决定出行,来请皇上圣驾。
康熙爷看完拜帖,随意的扔在了一边,并未回复。
不同于整个江南官场的紧绷和骇然,整个江县倒是十年来第一次犹如过年一般的欢喜。
据说那也听说所有的工人都可以排队拿着工钱回家的时候,满县的妇人们都跑了山口等着。
佟蓉婉并未出去瞧热闹,但是山下县城里的热闹和欢呼,隐约的也能传到耳朵里。
这才是正常的一个县该有的氛围。
春华一边给她慢慢的通发。
一边给她说着那些工钱怎么计算的,又给她说那些钱死去的工人的安葬费和家属的抚养费又是怎么算的。
一开始如何计算钱的单子都拿给佟蓉婉过目过,抚养费是她看过了单子之后提的,按理来说本就该给,只不过她说了便会多给一些罢了。
有时候只是她稍微的用点心,那些百姓得到的却是能够救命的钱。
刚梳好头发,佟蓉婉准备休息的时候,前院儿传来消息说是那个叫做泥水儿的姑娘们,也就是江焕的媳妇来请安了。
佟蓉婉本不想见的,但想了想那女子真的委实凄惨,也是她才让佟蓉婉直接的看到了江县多么的黑暗,思及此佟蓉婉于是便允了。
不到一会儿,女子便进来了。
她头发微微湿润,面色红润,眼睛十分不正常的亮着。
佟蓉婉心口微微的一顿,尚未说话,耳边塔塔便是低声给她说道:“这个姑娘怕是刚杀了人。”
佟蓉婉一惊,眼眸上上下下的逡巡着眼前的女子,看着这个泥水儿行礼。
“奴婢泥水儿见过姑娘!”
竟是直接行了大礼。
佟蓉婉清了清嗓子,说道:“不必多礼,这么晚了,你来见我做什么?”
泥水儿却不愿起身,再抬起头的时候,双眸含着水光,语气颤抖的说道:“求求姑娘,收留收留我吧,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您给我一口饭吃!”
佟蓉婉并未直接和她说话,刚才塔塔的话让她很是在意,总是忍不住自己的视线上上下下的瞧着她,甚至总觉得小姑娘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铁锈混杂着皂角的味道。
瞧着她手指微微的发颤,就是神色也是有些不自然。
于是先让秋月将她扶起身来,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这才说道:“怎么了,你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还是银钱上出了什么问题?”
泥水儿局促的接过秋月递给她的绣帕,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的说道:“姑娘,姑娘大义,救了咱们满县城的人,赢钱也是当官的亲自送到了我的手上。
“只是只是今早的时候,我听说昨夜官兵去江家的时候,江焕也在,直接和官兵起了冲突,被人杀死了,我得了消息,就准备带着娘回家,不愿住在江家了,可不知怎的,那江焕的娘浑身是血,手上拿着菜刀就冲了进来,说是要我给她儿子陪命。”
说道此处,她哽咽了一声,绣帕捏着手心里死死的抵住自己的眼睛,屋子里没人催促她,直到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才抬起头,瞪着那双通红的眼眸说道:“我侥幸逃了出来,是我娘一命换一命救了我,可我如今只有一个人了,江县也没有亲人了,姑娘求求您,收留我吧,我真的什么粗活累活都可以做,只要您给我一条活路!”
佟蓉婉看了一眼秋月,秋月微微颔首,便走了出去。
佟蓉婉对着泥水儿说道:“舅舅伯伯什么都没有吗?”
泥水儿点了点头,说道:“我父亲是家中独苗儿,娘亲本就是孤儿,是被父亲早早看中,小的时候定的娃娃亲,我在这世上只有两个亲人,并无其他依靠,如今父母双亡,我一个嫁过傻子的寡妇,真的是没有办法在这江县体面的活下去的,姑娘,姑娘求求您,我只想体面的活着,您是好人,只要您收留我,再脏的活我都愿意做!”
佟蓉婉瞧见她这一副模样实在是难受,也知道一个姑娘家本就在这世上生存不易,她又有这样的过去,身后也没有一个依仗。
可她也有些为难,若是自己一个人出行,留一个姑娘在身边倒是没什么,可此次随行到底是跟着皇上,她实在是不敢随意的定下。
直到秋月回来,她低声在佟蓉婉身边说道:“顾总管的意思是这个姑娘身世确实干净,去留随姑娘的意就好了。”
话说完,就退到了一边。
不同于春华觉得塔塔勾搭主子抛弃她们,一个人下江南,不喜欢塔塔以外,秋月和冬雪倒是和塔塔的关系倒是还算可以,此刻两人眉来眼去的打着官司。
塔塔的意思可明显了,这姑娘杀了人,却没给主子说,那这人便是留不的。
秋月却是一副都听主子的模样。
佟蓉婉只当没注意两个丫鬟的眉眼关司。
兀自想了想,说道:“那你就留在塔塔身边吧。,跟着塔塔做事儿。”
“谢主子!谢主子!”
泥水儿当即起身,欢喜的给佟蓉婉行礼,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点儿的笑意来。
但笑着笑着,便开始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哭声当真是哀恸至极,佟蓉婉听的心里难受,也知道现在她不需要人安慰,也不需要人打扰。
于是她留下一脸震惊的塔塔,悄然的带着秋月走了。
直到走到了后院,佟蓉婉准备收拾收拾睡觉的时候,忽然腹部一阵剧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腹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里面刮一般,随后那小腹内的剧痛就牵扯着自己的一根筋一样的扯到了自己的下面,里面,不过几个呼吸,便感觉整个小腹都在乱七八糟的疼。
“嘶!!!!”
佟蓉婉一把捂住自己的小肚子,疼的她一瞬间冷汗都出来了。
“主子,主子!”
“您怎么了主子!”
佟蓉婉却是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秋月和春华瞧见她这副模样,简直被吓得半死,连忙扶着姑娘躺到了榻子上,接着春华忙跑到屋外去请太医,冬雪悍然直接让人封了方才主子去到的所有地方。
塔塔得了消息,立马变了脸,直接拉着哭哭啼啼,一脸茫然的泥水儿去了屋子里,就这么一眼不错的守着她。
瞬间整个别院都风声鹤唳。
屋子里面,佟蓉婉只觉得身上一冷一热的,她不受控制的蜷缩在一起,手紧紧的护着自己的小腹。
“呜呜呜”
“疼”
“主子,主子,别害怕,太医马上来了!”
秋月给主子盖上被褥,来来回回的忙着,一会儿准备热水擦擦冷汗。
康熙爷本也是准备休息了,而且他屋子从来不留人,守夜的顾问行也是休息在小隔间里的。
春华来的时候,顾问行便是听到了脚步声,在后宫之中沉浮,他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特别是那小格格身边的人,他就是脚步都听得出来。
他踮着脚走出来,将春华往旁边拉了两步,低声问道:“可是小格格遇到什么事情了?”
春华着急的都快哭了:“顾总管,求您,快将太医们都请到院子里,小格格不知道怎么,腹部忽然剧痛不已!”
春华和秋月自小跟着主子,也没换过人伺候,就是受过的最大的苦难也就是在皇帝发怒的时候去花园之中做个小丫鬟,可顾问行不同,他从底层爬起来,那是真正在后宫之中经历过腥风血雨争斗的太监,当即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对着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道:“小格格今日去的地方都有哪些,遇见了那些人,触摸过什么东西,立刻让人将在场的人都给控制住了,再让人挨着挨着查验小格格触摸过的物件儿,入过口的容器和饮食!”
“你先拿着我的牌子将太医请过去!”
春华拿着牌子便跑了,顾问行深深的吸了口气,准备去给皇上禀报。
没成想刚开门便瞧见男人掀开被褥,准备下床。
“怎么了?”
男人的嗓音带着刚被吵醒的沙哑睡意。
“回皇上话,春华跑来,说是小格格忽然小腹剧痛,不知道病因,现在刚拿着奴婢的牌子去喊太医。”
康熙爷一愣,立马蹬上靴子,竟是连衣服都来不及的穿,就这么穿着明黄色的寝衣往佟蓉婉的院子赶去。
那几个太医被春华也吓住了,谁都知道佟蓉婉小格格的重要性。
背着箱子跑的连滚带爬的。
刚进去,其中一个资历最老的太医来不及歇一口气,就上前给床榻上脸色惨白的小格格把脉。
忽然,他脸色一顿。
正欲说话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接着皇上竟是就这么穿着一身寝衣走了进来。
男人阔步而来,眼神在瞧见女子面容的第一眼就没离开。
资历最老的太医走上前,准备说话,却被男人的视线给一惊。
那是怎样的一个视线呢?
说来,他就是给董鄂妃最后把脉的太医。
当初顺治皇帝听到噩耗时,看过来的视线就是这般的
非要让他描述的话,就像是整个世界因着一个女人而失去了生机。
他不知道别人是否发现了顺治皇帝当时怕是就存了出家的念头,但他当时却觉得,顺治皇帝在那一刻是存了和董鄂妃一起离开的死志的!
情深不寿,特别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更是影响一个国家的气运。
幸得大清受上天庇佑,康熙爷年少登基,如今依然能护佑大清安泰平顺!
可此刻他看见康熙爷的这个眼神却觉得,若是眼前这个尊贵的小格格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整个江南都得给她陪命!
比他的父皇更为骇人。
换句话说,更为情深。
幸好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上前紧张的给皇上禀告:“皇上,小格格并非中毒,或者是生病,小格格这是要来了葵水。”
康熙爷坐在榻子边的凳子上,看着小姑娘失去了血色,惨白的面容,那素来灵动的眼眸此刻病弱的合上,眉头紧紧的蹙起,就像是在承受着社么么剧痛一般。
“那为何她这么难受?”
康熙爷的嗓音紧绷着,眼前的姑娘就像是要碎了一般。
他见过了小姑娘耍宝的样子,高兴的样子,甚至发怒都是活灵活现的,他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模样。
似乎是只要她闭上了那双幼时灵动天真,长大了之后潋滟无双的桃花眼,整个人就像是脆弱的稍微没看好就消失在这个人间的仙人。
老太医先说了句冒犯了,这才对着一旁的秋月问道:“敢问,小格格是否以前从未来过葵水?”
秋月点了点头,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才说道:“是,小格格以前都没来过葵水,还请过这方面的千金科大夫看过,说是正常的。”
“那就是了。”
“回皇上,小格格第一次来葵水,因着前半月一直病着,身子有些亏损,这几日定是心里有什么事情一直压着,所以这一次来葵水才会这般痛。”
“不过小格格身子健康,等奴才熬制一碗缓解的药水,喝下去,休息一夜就好了,等着葵水过后,再用些养身子的药膳,慢慢的将亏损养回来,日后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嗯。”
康熙爷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留下两个人伺候,其他人都退下吧,别吵着她。”
“是。”
众人鱼贯而出,随后风声鹤唳的监管终于是解放了,塔塔对着泥水儿说道:“休息吧。”
然后走出了门。
整个别院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只有屋子里女子小猫儿一般的抽噎声。
“疼额娘”
康熙爷坐在榻子上,紧紧的抿着唇,漆黑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女子,那模样似乎是恨不得替她受了这痛苦似的。
他接过秋月递过来的帕子,轻轻的给女子擦着不断冒冷汗的额头。
刚轻轻的擦了擦,女子忽然眼睫轻轻的颤抖,睁开了眼眸。
她真的是快疼死了,就在她终于小腹没那么疼了,快要陷入昏睡的时候,帕子擦了擦她的额角又把她给弄醒了。
她十分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哪一个丫鬟这么不懂事儿!
但在她睁开眼的一瞬间,便瞧见了熟悉的眼眸。
漆黑的眼眸之中装满了担忧和心疼。
就像是一汪深潭一般的,将她牢牢的装了进去。
此刻,佟蓉婉刚才疼的两眼发昏,根本不知道身边坐着的竟是康熙爷。
一睁开眼就是长着绝美容颜的男人心疼至极的看着你。
顿时,没有任何准备的小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敲击了一下心口,泛开点点的波澜。
许是她被疼的头脑发蒙的缘故。
“怎么了?是不是小肚子疼的很?”
男人声音压的低低的,几乎就像是呢喃一般。
佟蓉婉只觉得耳廓微微发烫,她略微不自在的转过了眼,看见了站在一边一脸担心的秋月,开口说道:“我怎么了?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康熙爷将帕子递给了秋月,一边将她从被褥里抽出来的手放回被褥里,低声说道:“你这是来了葵水,因为前段时间生了病,心里事情又多,所以特别的疼。”
“”
她闻言,顿时自己的全部感官都到了下面,却没有感受到异常。
正疑惑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苍白的面容染上了几分红晕。
“皇皇上,您,夜这般深了,就因为,因为这点事儿竟是惊动了您,倒是”
佟蓉婉心里发虚,根本不敢看男人的眼眸,于是视线就在男人的下半张脸逡巡。
话都没说完,忽然瞧见男人那紧绷的唇松了松,甚至是勾了勾,她这才意识到男人方才唇抿的有多紧,他到底是有多么的担心她。
即便,即便她只是来了葵水。
嘴里的客气话,瞬间都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
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却比说话的时候更慢慢的浮现了那种充满了暧昧的气氛。
佟蓉婉心里七上八下的,甚至胡思乱想到了她是不是因为要来了葵水,所以自己开始了“青春期”,才会忽然觉得康熙爷对她的关心,令她心里面起了波澜。
反倒是男人,瞧着她面色上一副乖巧的模样,实际上眼眸滴溜溜乱转,瞧着她一脸的面容通红,便起身说道:“药马上来了,你喝了就好好休息,朕走了。”
“是。”
佟蓉婉做出一副要起身的模样,果然男人根本没看她,直接便出了门。
待着皇上走了,秋月和春华当即扑到了主子的床边,呜呜咽咽的哭着说道:“主子,您可是吓死奴婢们了。”
春华还公报私仇的说道:“就您这样的还想要和塔塔两个人下江南,抛弃了我们,若是您没了我们,不知道现在躺在那个荒郊野外的肚子疼呢。”
佟蓉婉:“”
她此刻本来就心慌意乱的,江春华和秋月敷衍了两句,甚至发誓说了自己以后再也不乱跑了,这才喝了药躺下装作自己要睡了。
刚躺下,就感觉到一阵湿润。
“”
好烦啊!
迫不得已,她搀扶着秋月的手,去了净室换上了月事带,换了一身寝衣,这才躺到了床上。
原本众人是打算明日一早便要走的,但因着佟蓉婉身子不适,多耽搁了几日,等着她身子爽利的时候,三藩之首吴三桂早已是到了门外,说是来给皇上请罪。
第33章
吴三桂此人,大名鼎鼎,在康熙朝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佟蓉婉记得历史上记载吴三桂在江南算是是做了土皇帝的,他自己想做清朝沐英“世镇云南”的平西王,对于权力追逐这件事情倒是显得寻常。
只是最重要的怕是据说他这些年一直通过四川“交通彝人”,和西藏互市北胜州以及每年遣人至藏熬茶,将少数民族土司封为总兵、游击等官,以扩大自己的影响,削减请朝廷的实力。
这可就不简单了,这些事情全是背着清朝来做的,算得上是另一个在江南的鳌拜!
如此雄踞一方的男人,还有他和陈圆圆的爱情故事,甚至有人专门为此拍了电视剧。
因此,佟蓉婉对他十分的好奇。
不过她作为佟家嫡女,该有的姿态那必须拿捏的稳稳的。
吴三桂见驾的时候,佟蓉婉并不在,直到皇上的仪仗准备前往苏州的时候,她才带着帽帏在春华几人的服侍下,朝着门口走去。
门外皇家仪仗,康熙爷一身明黄色的便服走在最前列,此刻身侧便是跟了一个男人。
这人佟蓉婉从未见过,但能在康熙爷身旁伺候的人,现如今只能是吴三桂。
吴三桂此人祖籍江苏人,但自幼却是在辽东长大,在京城之中有传言说其为美男子。
佟蓉婉今日隔着帽帏刚走出府邸的第一眼便是朝着他好奇的瞧过去。
许是她视线过于的好奇,男人敏锐的转过了头,朝着她这边瞧了一眼,只不过一眼就收了回去。
他的眼神收了回去,但却给佟蓉婉留下了极大的震撼!
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佟蓉婉以为自己不会见到和康熙爷一般俊美的男人了,
但她显然是错了,今日,她便是见到了此生见过的第二个俊美无双的男人,即便是比不上康熙爷,却也难找到第三个人有这么俊美了。
吴三桂年岁不小,此刻留着络腮胡,眉眼之间带着岁月的风霜,却不减那双潋滟内敛的眉宇风流。
身姿高大壮伟,立在康熙爷旁边竟是气势并未减去几分。
佟蓉婉上了马车之后,神情都是难以抑制的吃惊。
想起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也不知道着吴三桂是否也曾用过他这委实过人的姿容呢?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秋月将药膳给她端过来,刚用完了早膳,歇息半个小时后便是用补身子药膳的时候。
她本不喜欢吃这些,但是前几日那葵水来的痛苦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于是老老实实的捏着鼻子,让春华给她慢慢的喂着。
用了膳食,许是吃了较之以往更多的食物,有些过饱,晕乎乎的,就想靠着慢慢开始晃悠的马车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春华在她耳边轻轻的喊着她。
佟蓉婉睁开睡意朦胧的眼,就听到春华说道:“小格格,咱们到苏州啦,快些起来,等会儿咱们下了马车,到院子里再休息。”
她一听见自己到了大名鼎鼎的苏州,整个人忽然一激灵,连忙起身,撩开一点点车帘儿,却瞧见的空无人烟的街道,周围官兵伫立,倒是苏州建筑样式也很有一些看头。
刷的白面的墙壁,墙上的雕花,甚至是正门都和北方极有差别。
和那小小的江县不同,苏州当真是极为富裕的鱼米之乡。
没看几眼便感受到对车慢慢停下,她连忙撂下车帘。
又让秋月和春华将她的发饰和衣服整理好,便感受到了马车停了下来,不到一会儿梁九功的声音便是传了过来。
“小格格,皇上要去前面见见江南的大小官员,听平西亲王的意思是后院里有王妃设宴接待您呢。”
佟蓉婉微微抿了抿嘴,看来这是将她当做了未来的皇后礼遇了,若是一个佟家女倒也不用亲王王妃接待。
“好。”
佟蓉婉应了一声,撩开车门走了出去,梁九功伸手撑着小主子走下马车,那张越发富态的面容上带了了几分安抚的笑。
“奴才今晚一直侍奉在小主子身边,主子有什么事情直接差使奴才便是了。”
佟蓉婉闻言,没了帽帏遮挡的双眸格外明亮,她笑着觑了一眼他,说道:“皇上身边只留顾问行一个人,可是伺候得过来?”
梁九功眯眯眼,低声说道:“只要您这边顺畅了,皇上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话音落,便瞧见了门口立着的女子们。
最前面的便是吴三桂的妻子,平西王妃了。
平西王妃长相大气,少了几分貌美,眉眼平淡,眼角带着妆容都压不平的皱纹。
王妃身后便是穿着满族服饰的四名妇人,姿容各异,但都极为美艳,此刻瞧着佟蓉婉眼底都是亲切。
最引人瞩目的便是立在最后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神色冷淡,眉宇之间带着极为厌世的疏离,甚至发饰未戴,一身素袍,手里捏着的串珠不停的滑动着。
可偏偏此人容貌极为美艳,是那种带着极为浓烈的女人味的风韵。
这怕就是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陈圆圆了。
众人瞧见她皆行礼,这是对皇后的礼。
佟蓉婉虽无心,可此刻即便是为了皇家颜面,她也只有硬生生吞下去自己还不是皇后的话。
“蓉婉格格安好。”
平西王妃行完礼之后,起身踩着碎步走到她面前,神情恭敬而温和的说道:“蓉婉格格姿容名动天下,今日一见才知闻名不如见面,果真是倾国倾城。”
佟蓉婉微微颔首,神色不冷不热,却也带着几分克制的疏离。
“平西王妃姿态端仪,也是让蓉婉侧目呢。”
众人簇拥着她走进了内厅。
她坐在首位上,瞧着众人依着顺序坐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居高临下的坐在首位之上,身边的人离着她都较为远,甚至视线都不敢直视她,只落在她的下半张脸上。
佟蓉婉心里骤然浮现出了几分荒诞,甚至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来。
她怎么忽然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佟家幼女,变成了不敢让人直视的存在了呢?
“蓉婉格格尝一尝,这可是咱们江南的特色。”
“好,各位也不必拘谨,都像是自家人开宴会一般,自在些。”
佟蓉婉下意识的开始学太皇太后开宴会时候的模样。
说话随和,但却隐约带着一股强势,容不得半点质疑的果决霸道。
果然,几人的视线低了低,都回答是,接下来只有平西王妃偶然说几句话,或者四位满族妃嫔开口说一些初来苏州时最为好奇的见闻,只有坐在最末尾的陈圆圆一语不发。
直到一顿宴席用完,佟蓉婉借口有些疲累,于是便早早的下了宴会,回了院子里休息。
这倒也不是完全都是借口,她颇有些心累的依靠在沐浴的桶内,任有热水冲刷着她的身子,身后秋月给她捏着僵硬的肩膀,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格格觉得这平西王妃如何呀?”
佟蓉婉轻轻的合上眼眸,嘴角扯了扯,说道:“瞧着倒是规矩老实的,实则处处在给我这个未来的皇后厉害看。”
秋月一愣,说道:“奴婢也是觉得奇怪呢,前朝皇帝见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官员,而您这里却只是见了平西亲王的家眷,四位满族妃嫔也就罢了,那陈圆圆算什么东西?”
听到陈圆圆三个字,佟蓉婉撩了撩手心的水,轻轻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这个平西王妃,或者是平西王心里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呢?我瞧着那陈圆圆也是并不想来。”
一旁春华也进来了,收拾着将晚膳放在案桌上。
听到主子的声音,不由得说道:“奴婢听说这陈圆圆现如今可不在这平西王身边伺候,说是专门开了一个安静偏僻的小院儿每日浴佛不问俗事。”
佟蓉婉闻言,点了点头,说道:“今日那一身装扮倒是很明显。”
春华又说:“平西王姬妾上千,又说陈圆圆和平西王妃关系交恶,所以心灰意冷之下才开始浴佛的。”
“嗯”
男子情深不过如此,当初有多轰轰烈烈,如今瞧着也不过是昨日黄花罢了。
话音落,忽然听到水哗哗落下的声音。
春华听着声音,知道主子沐浴好了。
原本站在一旁靠在净室门口双眸合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塔塔站起身子,朝着里面走去。
佟蓉婉伸开手,瞪着两人取干净柔软的棉布将她身上的水吸干净,然后再穿上寝衣。
但显然塔塔第一次伺候主子,她先是神色一愣,随后上上下下的将她看了一遍。
反倒是将佟蓉婉给看的有些不自在了。
“怎怎么了?”
塔塔眯了眯眼,忽然说道:“其实小格格身子极为婀娜,虽然奶,子不大,但与整个身形都极为相配,很是好看呢。”
她这话说的佟蓉婉有些高兴,但被她这样目光如炬的瞧着,又有几分羞赧。
最后她无言以对的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塔塔,裹上了寝衣坐在椅子上开始用晚膳。
今日宴会上的饮食倒也不错,确是精致可口,但因着她端着自己的身份,没有肯多吃,此刻倒是放心大胆的选着自己喜欢的吃。
几个丫鬟也摆了另一桌在一旁吃着。
“小主子,这肉很是滑嫩,您吃吃。”
说着,春华指了指自己桌子上肉,佟蓉婉案桌上一样的,只是看起来更为精致。
话刚说完,就瞧见屋外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的赫然是面容有些疲倦的康熙爷。
佟蓉婉先是一愣,正准备起身行礼,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整个人一惊,立刻从椅子上起来,神色慌张,脸颊通红的抱着自己,朝着屋内跑去!
刚进了内屋,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给皇上行礼。
“”
听着屋外几个丫鬟给皇上行礼时,康熙爷平淡的嗓音,不由的尴尬想到当真是自己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可现在她已经顾不的这些了啊!
她这寝衣穿着可是没穿内里啊,若是,若是皇上眼睛敏锐一些,可不就瞧见了她
“快,快,给我穿个外衫!”
等着几个丫鬟跟着走进来的时候,佟蓉婉压着嗓音着急说道。
穿好了衣裳,刚准备走出去,却下意识的看了眼梳妆镜子里面发髻散开,脸颊坨红的少女时,当即站住了脚,抿了抿嘴,又转过身让丫鬟几个将她头发盘好,看着梳妆台上的发饰,下意识的选了个白玉钗子,钗在包头样式的发髻上,穿着一身杏粉色的直筒旗袍,镜子里的姑娘瞧着清水出芙蓉的秀丽和端庄时,这才装作神态自然的走了出去。
刚出门儿就瞧见男人坐在椅子上,端着碗,筷子在她吃过的碟子里夹着菜。
她有些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走上前准备行礼。
没成想男人抬头看了眼她,那方才有些紧蹙的眼眸此刻缓缓的舒展开。
眼眸之中倒映着她走近的身影,声音浅淡的说道:“行啦,日后你不必在朕面前多礼。”
佟蓉婉顿了顿,还是准备行礼,嘴里也说道:“可臣女”
“这是圣谕。”
佟蓉婉先实一愣,犹豫了一下,这才没行礼,走到另一边的座位上坐了,低声对着一旁伺候着的梁九功说道:“梁九功,这几碟子肉菜吩咐下人再端过来,你自己也选着几个喜欢的让下面人送来。”
梁九功本来因着皇上心情不愉,他也跟着担忧,此刻瞧见了小格格这活泼明媚的模样,莫名的也跟着心情好了很多。
主人心情不好,他这个仆人自然也是跟着操心,主人心情好些了,他自然也是跟着松了口气。
还有方才是皇上特意没让人通报,进来瞧见小格格慌乱脸红的模样,他都感受到主子身上的威压都减了几分。
他自个儿当即就觉得空气都带了几分愉悦。
小格格人心善,对手下人最是关心,他得了小格格的命令,顿时踩着步子就朝着后院去了。
方才进来时,几个小丫鬟坐在椅子上吃的舒坦的模样,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可饿死他了,一直伺候在主子身边,他连口水都没喝,这几个丫头片子吃的可欢了!
塔塔在一旁瞪圆了眼眸瞧着在别院当时心狠手辣,将一个当时得罪他的江家人千刀万剐,残忍的比阎王爷更为狠毒的梁大总管,此刻丝毫没有被小格格使唤的不高兴,反而是心高彩烈的颠颠着他满身的肥肉朝着后厨奔去。
“”
明明主子说过,要让她提醒小格格在皇上面前要恭敬,要讲规矩。
可现在这个情况,似乎是没必要提醒?
或者说光提醒小格格是没什么用的吧?
且不说几个下人现在各自是什么心态。
佟蓉婉瞧着皇上一直吃,筷子都没怎么停的样子,心里倒是有些担心他,于是拿过公筷,将离着他有些远的菜递到他面前的食碟子里。
康熙爷瞧见了,抬起了眼眸,嘴角轻轻勾了勾,说道:“本是没什么胃口的,瞧见你这案桌上的菜,朕忽然就觉得有些饿了。”
佟蓉婉闻言,心里顿时有些不高兴,倒是不是对皇上,而是那吴三桂,竟是这般的猖狂?!
连皇上用膳都不给人通膳?
她嘟了嘟嘴,低声说道:“您多吃些,可也不能吃太多,若是积食了可不好。”
康熙爷点了点头,瞧着她为着自己生气的小模样很是有几分稀奇一般,多看了她几眼,却也不说话,两人只剩下银箸敲击的声音。
等着梁九功回来,几个丫鬟和他也坐在下面开始吃了起来,屋子里一片静谧,屋外倒是慢慢的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倒是难得的安静舒坦。
不像是来了江南之后面对的波云诡谲,反倒是像在京城时一个寻常的夜里。
等着用完膳,康熙爷漱了口,佟蓉婉接过了春华奉上的茶,亲手递给了康熙爷,又让众人下去了,这才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
话说完,她便是注意到了康熙爷的眼眸落在她的面容上,她坐在一边,手肘撑着案桌,手心捧着自己的下颚,做出一副我一定会耐心听话的神情。
果然,男人嘴角露出几分笑意,随后眼底却泛出冷淡来。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朕来江南时,就已经知道江南只知西廷,而不知道京城请朝廷。”
“但江南沉疴,上瞒下瞒,贪污腐败,难的不是朕,难的是称朕为君父的江南百姓!”
佟蓉婉看着皇帝内敛而隐含怒意的面容,心里忽然就像是见到了小时候的康熙爷一般,他说自己当皇帝当立不世之功,为的是国之千秋万代辉煌。
皇上看起来越发的深不可测,可其实他的为民为国之心却从来没有变过。
她想了想,说道:“江南腐败已经发生,就像是一个江县一般,皇上您既然来了,那这些百姓就有救了。”
“更何况,皇上您羽翼未丰时就曾能一招拿下鳌拜,如今不过是吴三桂而已。”
如此安慰,字字句句都是真切的话,佟蓉婉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开口说道:“再说皇上您洪福齐天,真龙护佑,此次下江南定会顺风顺水,得偿所愿的。”
话刚落地,忽然眼前还有些怒意的皇上眉梢轻轻地扬了扬,那双如墨晕染开的眼眸转眸轻轻的落在她的面容上。
“得偿所愿?”
佟蓉婉虽然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奇怪,着几个寻常的字,不知为何从他口里说出来,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来。
她思前想后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啊?
虽然没想明白,但她依旧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是啊,皇上您定是会得偿所愿的!”
康熙爷似乎是因着这一句话心情好了许多一般,喝了一盏茶,瞧着她有些倦意,于是起身,对着她说道:“朕这两日定是有些忙碌,你不必跟着朕,这苏州景致不错,你带着梁九功跟着你逛一逛,就是这寺庙,据说斋饭也不错的。”
佟蓉婉原本听着他这些安排,心里也是跟着高兴,但听到了寺庙二字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自己上次被皇上罚去皇家寺庙祈福时,自己在佛前许的愿望。
一个都没实现!
额倒不能没实现,她确实来见了见这世间的不同,也不用操心自己赢钱不够,安全性的问题,毕竟跟着皇帝,她怕是满清最安全的人了!
也确实没成婚,毕竟那封后的圣旨也没下来呢。
可这件事情却诡异的走向了她几乎是肯定会当皇后,而且此一次下江南全程跟着皇帝,整个大清谁人不知两人日后关系?
她嘟了嘟嘴,扯着手里的绣帕将皇上送到门口,说道:“寺庙臣女就先不去了,其他的臣女先去替皇上看看,若是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看的,臣女回来一定给皇上禀告!”
“好。”
康熙爷负手准备离开,以眼神示意她不必送了。
佟蓉婉站在门内,正准备行礼,皇上却就像是知道她要这样做一般,转眼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
她连忙直起身子,朝着皇上讨好的笑了笑
江南好风光,是无数的诗人留下墨宝的圣地。
她犹记得唐朝杜牧曾写过《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昨日淅淅沥沥落了一夜的雨,今日打开窗户,便是瞧见远山皑皑,雾气缭绕,漫天低压的云和远山交接,竟是分不清山和天的界限。
无边的绿叶交织,远山莺啼,翠绿相映之中高耸的建筑就像是穿过了云层,带着几分神秘和仙意一般。
近处窗台下,各色艳丽的花大簇簇相拥的开着,花蕊上含着露珠,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曳。
佟蓉婉难得没有睡懒觉,反而是兴致勃勃的早早起身,吩咐着秋月将她早早看上的几套衣服拿出来,挨着挨着都试了一圈儿。
又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秋月给自己梳了一个时下最流行的发髻,上面插着鬓角花,这才起身拿着绣着江南烟雨的团扇准备出门儿。
皇上休息的别院定然是安静的,等着坐了会儿车,那热闹的吆喝声,众人的谈笑声才慢慢的入了耳。
江南人的嗓音开口软糯细腻,就算是提高声音的吆喝,也带着一股朦胧的烟雨。
佟蓉婉瞧着街道上许多姑娘都没有戴帽帏,于是她自己也不愿意带着帽帏,到了街口,就下了车。
在热闹的巷口里逛了会儿,这才顺着春华几人的意愿上了一处酒楼,进了雅间坐着。
楼下人来人往,姑娘们穿着汉族的衣衫,胸前垂着乌黑的长发,发髻上戴着时下流行的纸绢花,操着江南的话或者是三三两两的挽着自己的姐妹逛胭脂绸缎店,或者是扯着自家相公骂着什么,周围的人围着两人,也不帮忙,就指着调笑。
那被捏着耳朵的相公也不恼怒,反倒是一脸心虚的解释着什么。
“哇,这风土人情果真和京城的不同。”
忽然,远处街口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众人都朝着热闹处涌去,却又规矩的在中间留出空位来。
中间簇拥的分明是一个轿辇。
第34章
佟蓉婉本就坐在南窗下,此刻目光也很是好奇的随着那轿辇下意识地移动。
江南风景好,就算是姑娘家坐的小轿辇都是粉红帐,周围的人虽然围着轿子却并未有什么不礼貌的声音,大多都是男子高声诵读赞美之词或者是诗词之类的。
眼瞧着轿辇就要超过了她所在的酒楼,忽然随侍在轿辇旁的侍女抬头,就像是认识她一般,先是一震,接着惶然的垂下了头。
低声对着轿辇内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轿辇车帘被一双青葱修长的手指轻轻撩开,在众人的惊呼和赞叹声之中,露出了女子玉软花柔的面容来。
佟蓉婉瞧见她的第一眼甚至都愣了愣,这姑娘并非是有多么多么的好看,甚至在她看来女子有些病弱之症一般,罥烟眉如江南烟雨朦胧的山,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眸眼尾微微下垂,就算是瞧着人,那秀气的瓜子脸都带着几许楚楚动人的病弱风流。
女子和她对上眼的一瞬间便露出几分笑意来,却像是只识这么简单的看一案,随后对着她轻轻的颔首,便放下了车帘,朝着远处走去。
而只留下佟蓉婉眨了眨眼,说道:“这个姑娘,是谁家的?”
秋月和春华相互对视一眼,都并未说话。
等着小二上菜的时候,冬雪多问了一句,那小二倒是个机灵的,几句话的功夫便是说清楚了。
“那可是江宁织造曹玺的嫡亲外孙女呢,这是当真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小姐呢。”
佟蓉婉闻言,心里倒是将关系理顺了。
曹玺便是曹寅的亲爹,这姑娘便是曹寅的亲女儿罢。
曹寅她倒是见过的,十七岁的时候就在康熙爷身边当差,现如今也有十余年的时间了,算着他这女儿许是和她年岁相当,应该就是今日见着的这位了。
嗯
倒是秀丽的很呐。
这个小插曲儿佟蓉婉并未放在心上,她如今可是奉皇命在玩儿,用完了膳,又包了花船,坐了会儿,甚至听了一会儿小曲儿,等着天色黄昏的时候,带着身后的侍卫和丫鬟们大包小包的抱着东西回了院子。
带着欢快的心思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却瞧见塔塔神色有些尴尬的在院子里左右逛着。
瞧见了主子回来,她立刻走上前,似乎是松了口气,说道:“小格格,您可算是回来了啊,现在正厅里有个说是来拜访你的小姐在等着您呢。”
塔塔今日本来也是跟着去玩儿了的,但是中午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水土不服,还是吃坏了东西,于是就先回了府邸。
此刻倒是瞧着没什么问题了,就是浑身像是长刺了一般的不自在。
佟蓉婉将手里捏着的半个糖葫芦递给秋月,说道:“谁来了你这么不在自在?”
“陈圆圆?”
“不是,是那个陈圆圆还好了,至少不会被我两句问话给吓得差点儿犯了病。”
“什么?”
塔塔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那小姐说自己姓曹。”
曹家姑娘,佟蓉婉上上下下的看了眼大大咧咧的塔塔,忽然明白她为什么会浑身不自在了。
“噗嗤。”
她捂着嘴对着塔塔一副不自在的模样笑弯了眼睛。
从古代到她前世的现代,任何体育生不分男女的那种见到了柔弱聪慧的学霸大多都会有点想要收敛自己浑身上下的霸气吧?
塔塔被她这戏谑的样子给笑话的更加不自在,压低了嗓音说道:“我不过是多问了一句谁让她这个时候来的,她就像是遇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比来的时候更白,还硬要故作坚强的说是皇上让她来的。”
佟蓉婉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去春华那里找你喜欢吃的吧。”
她迈步走进门,刚踏进去,就瞧见中午时瞧见的姑娘柔柔弱弱的起身,姿态却规矩端仪,不见半分小家子气。
“曹家曹敏给蓉婉格格请安。”
说着,捏着手里的绣帕给她福身行礼。
佟蓉婉走上前,虚虚的扶了一下她,上上下下的瞧了她一眼,那双潋滟的眼眸里浮现了几分狡黠的光亮,她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曹姑娘却不知前因后果,那双含情眸微微抬起瞧了一眼佟蓉婉,似乎是有些害羞一般慢慢垂落,声音比刚才在花船里听到的唱曲儿的姑娘声音还软糯。
“今日中午我就瞧见了蓉婉格格,但是想着您定然不喜叨扰,于是便先跟着爹爹进了这院儿里,冒昧等着您,望您不要怪罪我。”
声音甜,说的话也好听。
佟蓉婉就这么一眼,便是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兀自拉着她的手,一起坐到了榻子上,笑着说道:“虽然以前曾见过你,然我今日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曹敏闻言,似乎是有些吃惊,含情的眼眸就像是吃惊的小兔子,微微泛红着眼尾瞧了一眼她,又眸光在她胸前转悠了一圈儿,似乎是对眼前这个未来的皇后说话就像是男子一般的轻浮,很是不理解。
却偏偏她还要做出一副淡定的模样来。
“蓉婉格格能这般喜欢曹敏,曹敏很是欢喜。”
佟蓉婉瞧着她这模样,顿觉自己就像是个欺负人的,再也控制不住,自个儿欢乐的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满屋子里的人都面面相觑。
可偏偏佟蓉婉也不解释,反倒是自己笑够了,便问曹敏吃没吃饭。
曹敏点了点头,说道:“午后的时候,便用过了膳。”
“今日前来,倒也不是因为旁的。”
曹敏捏着绣帕,声音柔软呢喃,却徐徐道来。
“父亲本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任职,多得皇上恩宠。昨夜祖父给皇上请安时,听皇上说起蓉婉格格也在江南,只是一人游玩,多少有些孤独,我自小在江南长大,又和格格您年岁相当,祖父就求得皇上同意,来让我给您作伴儿。”
佟蓉婉听的明白,这是皇上担忧她在江南一个人玩儿,怕她无趣。
毕竟她在京城得时候,好友颇多。
她心里格外的觉得偎贴,昨日他分明是百般得忙碌,甚至还生了场气,都有这个心思想着她在江南玩儿给她找一个伴儿。
心里高兴,加上她本来就喜欢曹敏,于是瞧着眼前这个水一般柔软的小姑娘,越看越顺眼。
也不管旁的了,拉着她就很是自来熟的给她看自己今日买的的小玩意,甚至还买了几块苏绣的帕子,让她捏在手里,看看哪一块合适她。
又让人将她很是喜欢的一个小兔子的镇纸拿出来,就当作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见面礼。
曹敏本来是有些紧张的,可是瞧着未来的皇后竟是这般活泼洒脱的性子,慢慢的也放松了起来,她也拿出自己呈上的见面礼,竟是一大幅双面刺绣,绣的也是整个苏州的俯瞰山水图。
“这是我自己绣的,旁的什么琴棋书画我都一般,就这个刺绣还算是拿的上台面来,蓉婉格格别嫌弃。”
佟蓉婉很是有些震惊的来来回回看了眼刺绣,她自幼便是见惯了好东西,自然是知道这刺绣功力不凡,怕是比那皇家绣娘都还厉害一些。
不由得赞叹道:“一片丝罗轻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劳。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
“曹姑娘好本事!”
“蓉婉格格喜欢,便是曹敏的荣幸。”曹敏瞧见她是真心喜欢,也不由的露出来几分羞赧却又发自内心的欢喜来。
“我知道要来,心里很是高兴,却又担心送的东西不合格格的意,专门去问了父亲,父亲说您虽然身份尊贵,却是个极为随和的人,定是不会让我为难的,如今见到您方才知道父亲并非是安慰我。”
两个姑娘你来我说的,一直说到了熄灯的时候,她安排着曹敏的寝殿在偏殿,可硬是两人一直聊着,熄了灯都还没说完,最后睡在一张床榻上
虽说曹家将女儿送到佟蓉婉身边并非是自作主张,也并非很高调,但有一就有二,得知曹家给佟蓉婉送了个玩伴儿来,当天中午,平西王妃就前来,说是江南家眷来给她请安。
“哟,平西王妃倒是一直惦念着小主子呢。”
通报的时候,春华很是有几分不高兴的说道。
而此刻佟蓉婉也是对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王妃不冷不热的,冷眼瞧着她嘴里说着些客气的话。
“蓉婉格格,江南贵眷们都想着您前两日刚到了苏州舟车劳动,身子疲累的,便是不方便叨扰,如今等着过了几日才敢托我来,说是要来给您请安呢。”
佟蓉婉心里冷笑,这不是来给她请安。
这是苍蝇闻到了味道,赶上来上东西吃呢。
一是因为她虽然手里有皇后的宝印,但皇上最终是尚未下圣旨,封她为皇后呢,一切尚未有定论,若是日后她为皇后还好说,可若是不是,那可不是闹了笑话吗?
二是如今曹寅的女儿在佟蓉婉身边,这可是一条通天的台阶啊,顺理成章并且不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最好捷径?
这就算不是皇后之位,可也是皇上最先的几个妃嫔,若是能入了那位的眼,日后位置还能差了不成?
佟蓉婉瞧着平西王妃这一副寡淡却又慈和的模样,有几分好笑。
这妇人倒是真把她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就算是将她当作了她们江南争权夺利的台阶,也用的相当的不礼貌啊。
直白点说,是将她当作了傻子玩儿。
被人如此轻视,佟蓉婉端过茶盏喝了一口茶,遮住了自己冷笑的唇,随后语气不冷不热的说道:“平西王妃果真得平西王得信任,本事倒是不一般的很。”
“蓉婉咯咯谬赞了。”
平西王妃用绣帕掩了掩自己得唇,声音温和的说道。
“可不是谬赞,我听说平西王姬妾过千,平西王妃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说,竟也管了这江南大大小小官员的妻妾女儿的差事。”
此话一说,整个厅内,落针可闻。
看着夫人压抑都没能压抑住的难看脸色,佟蓉婉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一个整日里管不住姬妾,在自己院子里自怨自艾的女人,竟是猖狂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她当初在大清太皇太极,传奇大玉儿面前卖乖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吴三桂的后宫里受着什么窝囊气呢。
佟蓉婉轻笑一声,说道:“不过,既然平西王妃开了口,本格格我倒也是想起来了,你这般的关心此事儿,我也就直接劳烦你了,通知一下江南官眷,三日后本格格在别院设宴,届时还欢迎各位前往才是。”
等着平西王妃脸色略微苍白的行礼离开,佟蓉婉这才和一旁本就有些憋笑的曹敏笑作了一团儿。
甚至塔塔仗着自己轻功绝世,硬是去看平西王妃的笑话。
“小格格,笑死人了,那平西王妃在外还端着呢,等着将您要开宴会的消息送给了等待的那些贵妇们,关上了门,这才跌跌撞撞的扑到了自己的床褥上,哀切的哭了起来。”
“还说是您心思歹毒,瞧不上她。”
佟蓉婉:“”
有些时候真不是谁弱是有理。
她要是真的是个老实的,也就不该来惹佟蓉婉,既然敢来耀武扬威的挑衅,就该有输人不输阵的心胸。
现在是她又来来惹,又输不起。
佟蓉婉简直搞不懂这个平西王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蓉婉格格三日后摆宴,款待江南官眷的消息就像是飞鸽,传遍了整个江南。
很是风光了一把。
但风光本人此刻却很不风光的立在地上,一脸老实巴交的垂着头。
首位上的男人盘着长腿坐在榻子上,面前的矮几上摆着这几日某人买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男人挑挑拣拣的将半个烤鸭翻开,又打开吃了一半的糖炒板栗,还有几个绣着各色小花的绣帕,甚至其中最合适送人的玉佩也是荷花的模样!
“倒是不知,这些东西里面,哪一个是送给朕的啊?”
佟蓉婉嘟了嘟嘴,现在恨不得将刚才准备出门的自己给狠狠的拉回来。
前儿得了皇上皇命说是可以出去玩儿,她一时间欢喜便是随口许诺说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要送到皇上面前去。
可这都过去两天了,她只顾着自己玩儿,甚至说是昨日皇上来了一次都扑了空。
其实按理来说,今日就该去给皇上请安的,但是那个平西王妃来了,弄得她很是不高兴,于是将此事抛掷脑后,睡了一个午觉之后就准备拉着曹敏去游船,刚走到门口就被皇上逮了个正着。
还话赶话的说到了自己要去游湖。
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该去请安,而且说要给皇上带东西的。
“那个主要是我这两日去的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根本入不得皇上的您的眼!”
“就是这烤鸭,柴得很,这板栗吃了也是胃部胀气那那玉佩也是,模样不好看,质地也一般!”
“所以,你的意思是…”
男人将那半边烤鸭拿起来一点点,从他的视线瞧去,上面还挂着一点点的恼羞成怒的小牙印。
倒是瞧不出来半分不喜欢的模样。
而佟蓉婉显然是第一次没能理解到康熙爷的意思,那双水润润的眼眸此刻还滴溜溜的转着,只等着康熙爷给她一个台阶,她就顺着滑了下去。
“总结出来一句话,你就是只顾着自己看这些稀奇的小玩意,没给朕买一点东西,是不是?”
佟蓉婉:“!!!!!!!”
“皇上,蓉婉没有,真的是还没遇上能和你匹配的东西呢,这些小物件儿哪里能配得上您这般英伟的人呢!”
康熙爷略带着几分嫌弃的将鸭子扔到了桌子上,开口说道:“正好你也准备去出去了,朕下午都有时间,走吧,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匹配的上朕!”
佟蓉婉干笑两声,连忙跟着皇上出了门。
她自然是瞧出了皇上的不满,也知道自己现在跟着出去定是一路可都得讨好皇上才是,但十多年她最是熟练抱大腿了啊!
作为合格的抱大腿的人,必定是好话一箩筐啊。
“皇上,我听说这苏州的划船,夜里才是最好看的,又热闹,灯光又华丽,甚至晚上都还会放烟花呢!”
“您这几日都在忙碌,也该休息休息了,等会儿我们就去最好的地方去给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东西,然后再去花船逛一逛啊!”
她说着话,还生怕皇上听不见似的,两条小腿儿倒腾的飞快,一直跟在迈着长腿的男人身边。
今日康熙爷倒是并未穿皇上的衣袍,而是一身海棠红常服。
很是好看。
两人刚到了最热闹的街口便就下了车,俊男美女的,一路上收获了无数人的瞩目。
许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只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都是相互注意着彼此,就算是一个不停的说着话,而另一个只是偶尔的点点头,或者是回答一两句,但两人之间的氛围确是任何的第三人插不进去的。
更何况是这样一对颜色的璧人,谁又有这样的胆量想要去参与其中?
身后的丫鬟和侍从们都是习惯了两个主子这样的氛围,反倒是是曹敏那双秀丽的眼眸瞧了两人一眼,微微的垂头笑了笑。
她自出生起身子便是有些娇弱,就是出门也是带着帽帏,显得她格外的不同,所以她很少这样出门,总觉得格外的憋闷。
可隔着帽帏瞧着眼前的一对有情人,心情也好了许多。
两人一起进了一个卖玉的店,不到一会儿便出来了,康熙爷上上下下的,挑挑拣拣的看了大概三五个店面之后,才随手选了一个小玉坠儿。
从掌柜那瞬间发亮的眼眸,佟蓉婉老老实实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
接着又去吃了当地最好酒楼的席面儿,直到傍晚晚霞染了整片天空的时候,终于是登上了佟蓉婉心心念念的大花船。
前天也是来了花船的,但卡着时间几个丫鬟并着梁九功就一直催促她,现在可好了,皇上来了,总是没人敢催促自己了。
刚上了花船,就吩咐船主将最顶层直接包了,然后又吩咐那天唱戏的角儿准备上来唱戏。
接着又财大气粗的点了最好的酒酿,给自己也很小心翼翼的点了一小壶葡萄汁,下酒菜若干。
“表哥,我可跟您说,这花船是我前天才来的,超级享受,最安逸的便是在这顶层上坐着,喝着酒,吹着带着花香的湖风,享受着那哀愁婉转的戏曲。”
两人此刻坐在船顶层的阳台上,不到一会儿唱戏的角儿走上了层层叠叠的半透明帷帐的戏台,准备就开始唱戏了。
忽然康熙爷眉梢轻轻挑起,问到:“你前天就是听的这个人唱的?”
佟蓉婉原本正在小心翼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葡萄汁,闻言转过头,敲好主角开了嗓。
和她以前在京城之中听见的一点都不同,那些唱戏的角儿哀愁倒是很足,可和现在这个比起来硬是少了几分气儿。
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帐倒是什么都瞧不清楚,这嗓音倒一听便是熟悉的。
“是啊,我当时就觉得没听够,表哥,您觉得是不是很好听?”
康熙爷若有所思的将眼眸落在女子一脸无知无觉还在邀功的面容上,开口说道:“唱的的确不错,要不然干脆带回京城?”
佟蓉婉被口中的葡萄汁给一呛,春华将杯子接过,佟蓉婉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涨红着脸,说道:“阿玛和额娘可不得打死我呢。”
康熙爷似乎是并未在意,而是随手端起一杯酒,仰头喝了一口,说道:“就说是我赐的。”
佟蓉婉哪里敢要??
她连忙说道:“不用了,不用了,表哥对我好,我都知道呢,但是这偶尔听听也就罢了,可不能整日将时间消耗在这些上面呢。”
康熙爷漆黑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是在判断她是否真心。
佟蓉婉顿时做出一副凌然的模样来。
以示自己确实没有这个想法。
直到感受到了男人的视线移开,她才悄然的松了口气,端过了春华重新倒好的葡萄汁小口小口的喝着。
倒是一旁的曹敏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朝着那唱戏的台面儿上多看了几眼。
第35章
这一看不知道,其实多瞧几眼就能发现,这唱戏的角儿明显个子高挑了许多。
曹敏和塔塔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明白了什么意思,却都默然不语。
佟蓉婉无知无觉,还在和康熙爷夸赞着苏州的风景好,就是风水瞧着也养人,在康熙爷的治理下,一定会更好之类的无意义夸赞的话。
康熙爷视线和她越来越雾蒙蒙的双眸对视上,说道:“你喝醉了。”
“唔”
佟蓉婉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觉得是有些昏沉了,她想起了自己上次极度不好的经验,于是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案桌上。
她自己倒是觉得放的很小心。
实际上整个杯子都发出了“咚”的一声。
“皇上说我醉了,那我就肯定醉了,不喝了。”
“喝酒不贪杯,是中华民族最良好的美德!”
“”
“什么?”
康熙爷露出一点点疑惑,瞧着就要趴在了椅子上睡着的小醉猫儿,伸手,果然,那肉嘟嘟的小脸儿顺着椅子就滑到了他的手心里。
直到从喝醉的人里听不到什么解释了,于是看向了一旁伺候的春华。
春华一脸紧张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主子在说什么。
瞧着想玩儿的人也玩不了了,而且若是佟蓉婉没喝葡萄汁,清醒的情况下定是能看出康熙爷其实并无多少兴致,与其说是看着这苏州的繁华,不如说是他的眸光大多数是放在好奇的滴溜溜着眼眸四处瞧着的女子身上。
顾问行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踮着脚走上前,说道:“主子,咱们可是准备回去了?”
康熙爷微微颔首,一手就这么撑着女子柔软的脸蛋,一边起身,将女子抱在怀里,说道:“走吧。”
“是。”
随着男人下楼梯的动作,怀里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姑娘被颠簸醒了,耳畔传来“砰砰砰”声音。
她被人抱着,头颅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此刻微微的睁开眼,瞧见的便是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
男人如墨渲染的眼眸此刻被骤然燃放的烟花染上了鲜艳的颜色,那向来是冷淡霸道的眼尾,此刻就像是多了几许红痕一般。
这般招人的模样,惹得人想要去靠近,要想看看这双眼眸是不是会因为她而落下凡间,沾染上这世俗间的风流。
直到男人踏上地面,将她放到了马车里的时候,她才缓缓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只是可惜浪费她一腔的冲动,此人竟是康熙皇帝。
真讨厌。
她安心的合上了眼眸,为了避免自己多想,还特意的扭了扭身子,将脑袋朝里面,这才陷入了安眠之中。
一夜无眠,苏州的雨总是下个不断,不同于前几日淅淅沥沥的小雨,今夜豪雨绵延,远处山雨犹如幕布一般袭来,秋月刚将窗户合上,豆大的雨珠子便咚咚的击打着青灰色的砖瓦。
若是此刻能打开窗户,便能瞧见雨打芭蕉的美景,只可惜有人喝多了酒,此刻正抱着自己的被褥酣眠,不知道游神到了何处。
直到豪雨渐去,漫漫的金光破云而出,露珠都染上了几缕光亮的时候,佟蓉婉这才抱着床褥醒来。
过两日便是宴会,今日除了小格格,整个院子早早的便是活泛了起来。
有些忙着扫洒院子,有些忙着换最适宜的花,也有些在过来过去的转悠,也不知道在忙着些什么的。
也有几个人不管别的,只等着伺候主子。
佟蓉婉踩着软鞋下了地,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去了一趟净室之后,穿着鞋子,换了身方便的旗袍坐在榻子上听着别院里的管家给汇报宴会的情况。
“这一次那些小打小闹的,主子倒是不必在意,就是那三藩王妃定然会前来的。”
“其中尚可喜,平南王,其妻子刘氏,被清太宗封为智顺王夫人,如今已然是古稀之年,但性情和顺,平南王也是最亲近朝廷的王。”
“但其子世子爷尚之信却是残暴跋扈、反复无常,就是其世子妃也是多没有出面,很低低调。”
佟蓉婉微微颔首,记在了心里。
尚之信在江县逃过了一次,不过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其身份为尚可喜的儿子罢了。
看似康熙爷放过了他,但依着佟蓉婉对康熙爷的了解,越到后面,怕是死的越发痛苦。
“还有便是耿精忠,靖南王,最重要的是靖南王妃出身尊贵。”
这佟蓉婉显然是清楚的,她语气清浅的说道:“靖南王妃阿玛乃是豪格,封为肃武亲王,清太宗长子,母为皇太极继妃乌喇纳喇氏,就是我佟家小格格在她面前也是算不得什么尊贵了。”
“小格格倒不必这么想,在尊贵与否可不就是天家手下朱砂笔么?”
佟蓉婉瞧了一眼说话的管家,这话说的可是有些艺术在的,看似只是说了一句实在话罢了,实际上在暗示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佟家可才是当今皇上的母家。
她轻笑一声说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我听说你是梁九功的干儿子?”
总管擦了擦汗,又弯了弯腰这才继续说道:“回小格格话,奴才刚进宫的时候蠢笨,没人要,当时帮着端一盆水还洒在了干爹的身上,干爹瞧着奴才还算是老实,就收了奴才做了干儿子。”
“梁九功素来是会看人的。”
总管忙行礼,感谢小格格称赞。
“不必多礼,继续说就是了。”
“是,是,耿家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就是如今靖南王有一个幺女,姿容不凡,被称为江南第一美人。”
“耿家女?”
佟蓉婉忽然想到了那去见了阎王的江黎可不就是说过,江南第一美人可是姓耿。
“是啊,奴才也是见过那女子的,柳腰花貌,姿态端庄,据说幼年时期便展露出天分来,于是靖南王妃便将她养在了身边,甚至宗碟上都是嫡出女儿。”
“哦?”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儿并未婚配,如今年芳十六。”
管家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那姑娘可是自小名家教养,据说最是擅长琴。”
这下众人皆是摒住了一口气儿,就是春华素来是个憋不住的,瞧着主子的面容,嘟了嘟嘴低声说道:“这不就是,不就是想要东施效颦么?”
“谁人家正经的大姑娘自己不像是自己,整日的学人家?”
佟蓉婉闻言倒是没做评价,就是看了眼春华,说道:“出门在外可不比京城,不可胡说。”
“是,小格格,奴婢错了,奴婢下次不敢了。”
春华瞧着主子的面容,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于是老老实实的认错。
吴三桂不必多说了,该见过的都见过了的。
话至此,该了解的也就这么几个,旁的也就是些繁枝末节
宴会当日,真是大大小小官员的官眷都来了,佟蓉婉虽然作为主人家设宴,但能和她搭上话的却不多,此刻她正站在一处花台前和吴三桂的四个满族妃嫔聊天儿的时候,瞧见了跟着自己嫡母进门的耿家姑娘。
“哎哟,您也是跟着来了的呀,瞧着时间还早呢。”
一旁原本没怎么说话的平西王妃露出笑容来,几步走上前笑着对着靖南王妃说道。
其实若是这个几个王妃不怎么好佟蓉婉说话也没什么,毕竟她还不是真的皇后,而几人却是实打实的异姓王妃,而且权利可不小。
两个王妃旁若无人的说话,佟蓉婉也不在意,只是微微的观察着这位出身尊贵的靖南王妃。
靖南王妃出生尊贵,今日倒是未曾穿王妃的吉服,一身藏蓝色的斜领旗袍,包头的发髻上只简单的钗着金梳,耳尖坠着湛蓝色的珠子。
手里捏着小串儿的佛珠。
眉目倒是带着爱新觉罗的容貌,矜贵之中带着冷淡的疏离,许是在江南待久了,容色秀丽,肌肤胜雪。
平西王妃正在夸赞着她身边的姑娘:。“婷儿我倒是许久未见了,每一次见着都觉得我就像是老余婆子一般。”
“这满院子的姑娘们个个秀丽,都是如鲜花一般娇艳的姑娘,自是和我们不同的。”
靖南王妃笑着说道。
她说完话自然而然的转过了头,看向了佟蓉婉。
面上露出惊喜来。
“这就是佟家小姑娘吧?”
靖南王妃露出长辈的和煦来,对着她招了招手,笑意盈盈的说道:“哎哟,这小模样长得可真是俊呐,当初你额娘就是京城里顶顶好看的姑娘,可青出于蓝胜于蓝呐,你比你额娘长得还漂亮了许多。”
她话说完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瞧我这老婆子光顾着高兴了,我乃靖南王妃,因着成婚之后一直在江南,倒是极少去京城,你不认得我。”
佟蓉婉露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来,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带着好奇的瞧着靖南王妃。
“额娘知晓我要下江南,也给我说过王妃您呢。”
“哦?”
靖南王妃那双眼眸带着笑的瞧着她,适当的露出了几分好奇来。
佟蓉婉声音清脆的说道:“说是靖南王妃你当初在京城之中就极为有名,那么多的满族贵女,就您最为端庄大气,气质卓绝。”
她又瞧着一旁自来就规矩在嫡母身边站着的姑娘,笑意盈盈的说道:“都说近朱者赤,就是王妃您身边的这一个姑娘也是难得见到的出彩人物儿呢。”
“哈哈哈哈哈。”
显然靖南王妃听的有些高兴,不由得笑出了声。
但有些人是不愿意见到靖南王妃和佟蓉婉和睦的,平西王妃此刻在一旁也开了口,说道:“说起这位姑娘,王妃您可都没给蓉婉格格介绍呢介绍呢,眼前这个秀丽无双的姑娘是哪一位呢?”
“你自己给蓉婉格格说你试试诶,都是一般大的年纪,或是可以一起做玩伴呢。”
靖南王妃对着身边姑娘笑着说道。
“是。”
那姑娘往前走了一步,佟蓉婉这才将视线放到了她的身上。
女子姿容秀丽无双,眼眸也是大大圆圆的,秀气的鹅蛋脸,挺翘的鼻梁下是一双抹了点点口脂的唇。
穿着一身淡紫色底纹绣水仙花图案吉祥纽扣的汉人旗装,发髻上戴着时下最流行的纸绢花,只不过不同于街道上瞧见的小朵,她是一大朵娇艳欲滴似真花的纸绢花斜斜钗在鬓角。
不显得俗魅,反倒是比鬓角的花还要娇艳几分。
“耿婷儿早就听过蓉婉格格的名字,如今见到,果真如传言一般花容月貌。”
说着给佟蓉婉行了个礼。
若是佟蓉婉没有预备皇后这个名讳,谁给谁行还指不一定呢。
佟蓉婉回了个礼,眉宇间都是少女的疏朗。
“旁人夸我花容月貌,我有事也就认了,可偏偏若是婷儿格格说我花容月貌,我才该夸婷儿格格倾国倾城呢。”
“都好看,你们两个都好看呐。”
平西王妃话音落,门口又传来热闹,佟蓉婉顺着瞧过去,一眼便瞧见了门口进来的老妇人。
靖南王妃和平西王妃都不约而同的往前走了两步,佟蓉婉也是一改先前等着人来主动搭话的习惯,赶紧往前走了几步,笑着上前给老妇人请安。
“佟蓉婉给平南王妃请安!”
第36章
“哎哟哟,这小姑娘,长得可真是可人的很呐。”
平南王妃穿着一身深红色暗绣寿字纹的衣衫,带抹额,抹额中间一块深蓝色的宝石寓意拦。
这是年长之人常有的穿法。
她手里拄着拐杖,拐杖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长寿龟。
瞧见了佟蓉婉,那张依稀可以见到年轻时秀丽的面容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来。
佟蓉婉见她当真是心里有几分好感,主要是平南王妃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是真的长辈在看晚辈的神色。
“来来来,我倒是许久未曾见到这样仙女儿一样的姑娘了,让我瞧了便是欢喜。”
佟蓉婉乖巧上前,扶着老太太的手臂,一边往专门给她准备的榻子处走去。
“您小心些脚下。”
“好,好,好,你这般年岁最是娇艳的时候,如今不光人娇艳,就是这宴会也办的很好。”平南王妃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瞧了瞧,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王妃竟也是亲自来了。”
靖南王妃轻笑着走上前,倒是神色柔和了许多。
“两位王妃好啊。”
老太太几乎是没了牙齿,说话也比较慢。
三位王妃明显很是相熟,相互问好之后,各自落座。
平西王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端了口茶,眼眸瞄了一眼佟蓉婉,意味深长的说道:“到底还是蓉婉格格有本事儿呢,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就将咱们江南古稀之年的老王妃都请出了山呢。”
佟蓉婉扶着老太妃坐在了柔软的榻子上,这才转过身,目光直直的瞧着她,声音清脆的说道:“那可不是我一句话的功夫呢,这不是劳烦了平西王妃帮我带话请的各位么?”
不知道今日这平西王妃倒是想干嘛,听了这句嘲讽的话,非但是没有和以前一样脸色难看,却没敢说什么,反倒是一脸淡然,只是那双眼眸之中的讥讽倒是看的清清楚楚。
“蓉婉格格说的对呢,如今您虽然没有正式册封皇后,但那皇后宝印可不就是放在你们佟家的么?”
她掩了掩嘴角,眼眸瞄了一眼那一直老实跟在嫡母身边的耿婷儿,说道:“世间人都说蓉婉格格您姿容冠绝天下,就是皇上也愿意为您空置后宫,咱们江南的贵女们可是以您为标准呢,在您之前也是佟家的姑娘,如今嫁到了科尔沁做了可汗大福晋呢。”
佟蓉婉如今倒是听出来了几分意思,瞧着像是她觉得皇后之位不一定是佟家的,而是这位耿婷儿的?
耿婷儿这人在这里,靖南王府打的什么算盘几乎是一清二楚的,可这平西王妃为何这么笃定呢?
毕竟她的性子称得上是自怨自艾,没有半点儿心机城府的女子。
有时候她都想问问,吴三桂这样的男人,为何一直留着她,任由她将自己的后宫搅合的一团糟。
但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些嘴角官司,她可是从来没有怕过。
佟蓉婉眼眸带着些冰冷,抿了抿唇。
声音舒朗,满院子谁都听得清楚。
“现在想来倒是真如三位王妃说的,蓉婉在京城实在是待的久了,如今骤然来了,都连和我见过次数最多的平西王妃只瞧见了蓉婉的模样娇美,倒是不知平西王妃没有注意到我的品行是否更值得人深交呢?”
说完了这句话,转而笑言:“再说我今日设宴,各位的家中族长或者是能干俊才都在皇上面前汇报江南政绩,说不说什么尊贵的,都是前朝的事情,如今以花设宴,便是以君子之交来相识,平西王妃若是真为蓉婉担心是否皇后之位属于蓉婉,您自可前往,前去前殿问一问皇上。”
“毕竟,平西王如此功绩,就是皇上也礼让三分呢。”
这话绵里藏针,却字字诛心。
平西王妃冷了脸,说道:“蓉婉哥哥好大气派,本王妃哪里有这等本事。”
说完便是不说了,反倒是靖南王妃开口打了两句太极。
“蓉婉小格格果真是名不虚传,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理儿,咱们江南俗称南蛮,说话豪放不过心,您也别太在意。”
“平西王妃本就性子洒脱,倒也没有这些意思。”
“这倒也是。”
佟蓉婉亲热的坐在平南王妃身边,笑着说道:“都是蓉婉说话太激动了,各位王妃见笑了。”
话说完,那张好看的芙蓉面露出几许羞赧和不好意思的模样。
“”
众人现如今瞧着她的神色完全变了个样子,再也没有了轻视的态度。
就是靖南王妃也悄然地叹了口气,几年前,家中便开始谋划,特意让人去了解了佟蓉婉,比着样子的教育出了了一个婷儿。
都是成婚的人,自诩对这男人的人性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一支娇艳无比,但性情很是有些高洁甚至自傲的花,纵然是得男人喜欢,可长久下来,总是会疲倦甚至厌烦,此刻有一支差不多的花,但脾性如解语花一般,就算是在为坚定的男人怕是也把持不住。
她一开始有十分的把握。
可
现如今她瞧着唱作俱佳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明白为何皇上非她不可了。
所谓解语花,就是能揣摩男人的心思,但若是他本来喜欢的女子心里有着和他一样的山河沟壑,容貌冠绝,甚至性子也称得上活泼讨喜。
怕是
她紧紧的捏了捏手里的绣帕。
都说她出身尊贵,嫁给了异姓王,也是做了一方王妃。
可有些事情,并非是她不想,就可以不做的。
如今耿家家族几乎是箭在弦上。
若是康熙爷尚未前来江南,或许耿家还有后路,如今若是婷儿不能为后皇妃,那么耿家就只能跟着吴三桂
成了,那么耿家便是成功搭上了皇上的船,若是没成,那么也算是以婷儿之血来祭旗,也为日后的谋反顺理成章地提供了借口。
想到此,她抿了抿唇,眼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那嬷嬷一愣,随后微微颔首,过了会儿便寻了个街口消失了一会儿。
不过不到半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
直到傍晚,准备宴席的时候,忽然顾问行悄然走到佟蓉婉的身边耳语一遍,她先是一愣,随后微微颔首,等着顾问行退下去的时候,佟蓉婉笑着说道:“今日倒是巧了,白天的时候我还说前朝后院儿分开呢,但显然咱们的朝臣也是极为羡慕咱们女眷们能欣赏这满园的春色,皇上体恤臣子,于是隔着屏风,众人倒也可以欢宴一场。”
众人自然无不同意,就是连佟蓉婉都没注意到原本老实站在靖南王妃身后的姑娘身子猛地颤了颤,那双好看的眼眸之中骤然浮上了水光。
嬷嬷扶着她,看似恭敬的说道:“小格格,咱们更衣往这边走。”
佟蓉婉看了一眼黄昏之下,华灯初上女子那柔软的侧容。
“你不舒服?”
耿婷儿那双美目转过来,似乎是要哭了一般,但她却露出几许笑意来。
“多谢蓉婉格格担心,婷儿没事儿,只是有些肚子不舒服罢了。”
女子的声音很甜,带着江南的软糯和柔婉。
“正好,我也要去更衣,咱们一起吧。”
佟蓉婉话说完,就往前走了两步,明显是准备和她同路的模样。
嬷嬷神色微微一变,低声说道:“蓉婉格格若是”
“怎么?如今也轮得到你来指挥我们两个怎么做事儿了?”
那嬷嬷脸色一白,躲了躲,一副怯懦模样,倒是没说话了。
反倒是耿婷儿坦然的笑了笑,说道:“我是有些其他的事情,但也是能和格格同行一小段路的。”
“哦?”
耿婷儿瞧着她明显是想要问自己什么事情的模样,低低的笑了一声,却不答话,反而是很让人意外的拉着她的手,说道:“格格,咱们一起走一段路吧。”
“那也行啊。”
佟蓉婉原本是和曹敏在一起,她对着远处等着自己下棋的曹敏摆了摆手,让她不要等自己,则准备跟着耿婷儿走。
靖南王妃也笑着说道:“是啊,婷儿倒是对蓉婉格格您很是投缘,在家里的手,兄弟姐妹都大了,没有和她同岁的,就是她有一个小弟弟,如今也不过八岁的年纪,正是用功的时候,和姐姐倒是很少见面。”
“你们两姐妹,可不要玩儿忘记了,前面还有宴会呢。”
这话听着倒是没什么,但佟蓉婉却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舒服。
可偏偏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平南王妃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我就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怕不是当初能和陈圆圆相媲美的那个小官儿之女的”
余下的话没说,但显然都让众人想起了这耿婷儿不是靖南王妃的亲女。
这众人皆知的话,为何要说出口来?
佟蓉婉闻言,转过身目光掠过靖南王妃,和平南王妃短暂的相触,接着若无其事的转过头。
边走,边听见靖南王妃说:“是啊,那也是风华绝代的女子,只可惜,八年前”
两人携手往前走,那嬷嬷被秋月和塔塔盯着,倒是不敢做什么,甚至没能挨着自家主子走。
素来主子和仆人之间的距离得有五步远得距离,只能隐约的听见两人谈话。
“你有一个弟弟?”
佟蓉婉微微侧眸,其实耿婷儿容貌和她并不相同。
两人都是极为秀丽的容貌,但佟蓉婉更为灵动一些,而耿婷儿则柔和温顺一点。
可看久了,就会发现她的神态和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熟悉感。
在佟蓉婉的感受来说,就有些莫名的诡异。
耿婷儿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她审视的目光。
“对,我有一个小了我刚好八岁的弟弟,住在衡南院里,整日都在书房里读书,说是以后要给姐姐一个很好的生活。”
姑娘的声音软糯,提起弟弟时语气是那样的柔软。
“我倒是没有弟弟,哦,庶出的倒是有几个,但是极少见面,一母同胞的弟弟我没有,倒是有三个哥哥。”
佟蓉婉补充了一句说道。
江南别院,亭台楼阁,处处都透露着精致秀丽。
此刻走在抄手游廊间,两边都挂满了藤蔓,藤蔓上开满了紫色的花,在琉璃灯照下,显得像是仙境一般。
“我知道格格您,”她眼眸微微垂落,瞧了一眼两人一致步伐的脚。
“格格自幼聪慧灵秀,是皇上亲赞有大智慧的姑娘,就算是江南的大家闺秀之中,也当您是表率。”
“我最羡慕的,是您自由自在的生活,还有父母疼爱,兄弟姐妹和睦。”
“婷儿格格,瞧着时间是有些紧呢。”
那嬷嬷忽然出声说道。
佟蓉婉忽然感到女子挽着自己的手猛然紧了紧。
此刻若是再察觉不到异常,那她可不就是个傻子了吗?
佟蓉婉好整以暇的转过了身,上上下下的看了眼嬷嬷,说道:“就算是靖南王妃在我面前也不敢这么说话,你又是为什么有这个胆子的?”
那嬷嬷显然是有些紧张的,但不知道为何,她抿了抿嘴,忽然猛地下跪说道:“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奴婢蠢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好听,只是记得王妃说了时间紧张,让咱们快去快回。”
“哦?”佟蓉婉微微眯了眯眼眸,那双潋滟的眼眸里尽是威压。
那婆子似乎是被她吓到了一般,那身子猛地一颤,胡乱的磕着头,又说着些饶命的话。
佟蓉婉不理她,显然就是这么拖着时间,果真,那婆子瞧着她不说话,干脆对着耿婷儿开始说话。
“格格,婷儿格格您说句话啊,奴婢伺候了您了这么久,您就不说句话?”
说着就要上前,看着就像是要拉扯耿婷儿一般。
“小格格,我瞧着这嬷嬷没什么规矩,倒是不如让我来教教她什么是尊卑!”
话说完,塔塔拉了一把那嬷嬷,竟是直接甩了她三个耳光。
那嬷嬷甚至没能来得及反应,便是被这三耳光扇的眼眸翻白,身子一软,竟是昏死了过去。
“啊!”
佟蓉婉冷眼看着,正欲转头对着耿婷儿说不要害怕,塔塔武功高强,但是不会轻易打死人之类的安慰话。
可尚未开口,忽然身边女子猛地一个战栗,佟蓉婉被她挽着的手紧紧的捁住。
显然是有些受到了惊吓,她眼眸直勾勾的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婆子。
佟蓉婉跟着看过去。
额
瞧着是有些骇人。
两个脸都瞬间红肿了起来,嘴角带着血丝,也不知道她怎么的,那双眼眸竟是没合上,露出了半个眼白。
佟蓉婉也跟着一抖,连忙拉着耿婷儿往里走。
“别怕,你嫡母倒是很宠爱你,那嬷嬷我自会去说是我打的她。”
佟蓉婉这倒是知道的,一个如此行为不规矩的嬷嬷,依着靖南王妃的脾性不至于为难自己名下的女儿。
但显然耿婷儿没听进去,她被佟蓉婉拉着,顺着她的力道就跟着走了,但是走着走着她便回头看这个嬷嬷一眼。
直到塔塔将她掐醒,那嬷嬷倒是老实了,自己起身,又在地上磕头求主子的原谅。
佟蓉婉还想说什么,却被耿婷儿打断了,她就像是被什么给惊吓住了一般,说道:“蓉婉格格,您去这边,我和嬷嬷去另外一件,我方才身子不适,须得收拾一下呢。”
佟蓉婉感受到到了她浑身轻轻的颤栗,还有她眼眸之下的不正常,略略纠结了一番,说道:“你有什么事情,可得告诉我。”
“我能有什么事情呢,多谢格格关心。”
说着,她先一步进了一处便衣间。
那嬷嬷一脸萎顿,不见方才半点儿模样,也跟着进了便衣间。
而佟蓉婉则走向另一间。
“我总觉得那耿婷儿本来是准备给我说什么的。”
佟蓉婉手撑着下颚,一脸疑惑的说道。
“奴婢也觉得这婷儿格格可不像是外面传的那般尊贵,一个嬷嬷竟是敢对着她那样说话。”
春华手里捏着柔软的专属于佟蓉婉的厕纸,认同的说道。
“哎,我在总是觉得这江南大家族都奇奇怪怪的,有种深陷泥潭的感觉。”
佟蓉婉厌烦的蹙起了眉。
而门口的塔塔则一脸无语的说道:“小格格,您能先便衣完了再说这些吗?”
佟蓉婉:“”
她此刻尊臀正坐在便衣的桶上面,因着午后贪图了些凉爽,多喝了几口冰酪,此刻肚子咕咕的正在闹脾气呢。
这么说,倒确实有些不太合时宜,佟蓉婉只得闭上嘴巴,等着她出去的时候,隔壁已经没了人。
佟蓉婉遗憾自己不能再和她说些话,却也没多想。
毕竟来日方长。
这靖南王妃将她带来,不就是想要让她待在自己的身边,从而接触皇上吗?
但没想到,有些事情真的总会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决。
佟蓉婉刚回去,隔壁皇上也来了,众人行礼之后便是纷纷落座。
康熙爷声音矜贵,带着天家的威严,他说了几句祝福勉励的话,宴会也就开始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先一步回来的耿婷儿忽然起身,手里抱着一架长长的琴款步走到屏风前。
福身行礼,姿态婀娜。
“皇上万福金安,耿家女闻皇上南下江南,心中激动难言。”
说着,她顿了顿有些紧绷的嗓音,继续说道:“皇上气度恢宏、励精图治,是咱们大清百姓之幸,您来江南,耿家女心中欢喜,特弹奏一曲献给陛下。”
满场寂静。
就是佟蓉婉都没能料到这耿婷儿竟是有这等气魄。
而耿家竟是也愿意手里娇养着的明珠做出如此事情来。
不,还是说这就是耿家的意思
耿婷儿本就秀美,此刻独自一人立于空处,夜风徐徐,吹动她纤薄的衣裙,整个人就像是易碎的剪纸一般。
和一开始来的时候不同,她竟是换了一身旗袍。
看来这就是便衣的理由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接着又落在了女眷首位之上,佟蓉婉的面容上。
佟蓉婉微微的眯了眯眼,那耿婷儿忽然又开口说道:“听闻佟家小格格最是擅琴,耿家女想要一试,让皇上评判谁的琴更胜一筹。”
就在此刻,男人终于是开了口。
“允。”
声音如金珠落玉盘,金口玉言。
隔着屏风,佟蓉婉都能感受到男人瞧过来的视线。
她偏偏不转头,反而是作出一副认真看人家弹琴的模样。
女子素手落在琴弦,她微微合眸,接着一声琴音响起。
江南山峦绵延如画卷一般的打开,接着便是平静宽阔的碧绿湖面,鸟语花香,甚至有少女的嬉戏,家人的合家欢乐。
但高手过招,一招便是见了高低。
论技巧,佟蓉婉不及耿婷儿,但论意境,佟蓉婉更胜一筹。
琴音尽,满堂喝彩。
康熙爷对着靖南王称赞道:“女儿教养的极好。”
但也就这么一句,并未有其他的言语,更未说到底是佟蓉婉弹琴好,还是她。
靖南王似乎是有些激动,起身亲自上前,举杯对着皇上说了许多贺喜的话。
“皇上,您能来江南,简直是我们江南之幸呐!”
“都是众位爱卿为朕分忧那。”
都是君臣和睦的风景
宴至结束,也没有出现旁的事情。
佟蓉婉送走了所有的宴客,这才浑身酸麻的躺在了榻子上,哼哼唧唧的指挥着春华和秋月给她捏捏腿,捏捏肩膀的。
可刚准备沐浴的时候,素来冷静的梁九功匆匆赶来,门都还没开,人就冲了进来。
“你干什么!”
秋月伸手就要拦住梁九功。
佟蓉婉蹙眉,在看清楚梁九功面色的一瞬间,愣了愣,极为诧异的问道:“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情?!”
“皇,皇上,”梁九功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奴才们都不知道皇上如今去了何处!”
这一句话,似乎是用尽了梁九功所有的力气,他猛地跌坐在地上,说道:“分明是扶着进了净室,忽然,皇上说您在远处喊他,奴才瞧了没人啊。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皇上就不见了!”
第37章
江南夏日炎炎,平日里就算是下了雨,屋子里也是带着湿热之气,不见半分的凉爽,每晚睡觉的时候佟蓉婉的屋子里那水车得运转一夜。
此刻,一股刺骨的凉意却自脚底下升起来,将她冻得浑身都一个颤栗。
“什么叫做皇上不见了…。”
她无意识的喃喃问道。
心里忽然就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坑,空落落的。
要是真的皇上在江南出了问题,她也不必活了。
整个江南的随行人员都将陪葬。
有些人是越害怕,越是没有力气,就像是跪坐在地上,摊成了一摊的梁九功,但有些人却是越到了紧要关头越是冷静。
在秋月几个人脸色惨白,尚未有反应的时候,佟蓉婉猛地起身,吩咐道:“走,先去皇上的寝殿看看,梁九功警卫是不是在挨着挨着地毯式搜索!”
“是,是!”
梁九功撑着自己干儿子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两条腿打着摆子,嘴里说道:“奴婢,奴婢来小格格这里之前,就已经吩咐身边的警卫挨着挨着搜了。”
佟蓉婉秀丽的眉头拧起,一边脚步匆匆的往皇上寝殿走去,一边说道:“按道理来说,咱们皇上禁军将这别院围的严严实实,怕是一个蚊子也飞不进来,皇上这么大一个活人,若是被人劫出了别院,怕是得轻功十分了得的人才能做到?”
塔塔在一旁摇了摇头,说道:“我师父轻功天下第一,或许能自己进来出去的,但是绝对不可能带走皇上这样大的一个人,更何况皇上自己武力不敌,除非他自己想要离开,否则我认为这天下并没有人能随便将皇上悄无声息带走。”
佟蓉婉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谱。
“若是皇上还在别院里,那倒是少了很多麻烦,既然没有在寻常的地方搜索到,那就去平时人稀少的地方搜!”
一路上夏日的夜风拂面而来,一个刚刚及芨的姑娘,竟是带着皇上身边最得力的太监,阔步走入殿宇。
禁军统领原本在院子里站着,眉头紧锁。
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快步上前,对着她行礼。
“蓉婉格格。”
“统领免礼。”
佟蓉婉随口说完,转而是直接问道:“搜索到什么位置了?”
统领抿了抿嘴,说道:“几乎整个别院都快搜完了。”
“挨着挨着搜索的?”
“是!”
话音刚落,便有嘈杂的脚步声迅速传来。
“统领西南边没有!”
“统领东南方也没有!”
“统领……”
统领对着佟蓉婉行了礼,说道:“小格格,臣先去看看。”
“好。”
佟蓉婉在康熙爷的寝殿里转悠了一圈儿,忽然开口说道:“你说皇上说看到我了,他当时从哪里看到我的?”
梁九功搀扶着干儿子的手走到她身边,看向了一个东北的窗户,说道:“奴才抬头的时候,皇上似乎是有些难受,蹙眉看着奴才的,但……”
梁九功站在窗户口逡巡了一圈儿说道:“但是当时皇上站在这个地方,说是您在喊他,那怕是只有从这个窗户瞧出去的。”
这倒是,因为站在这个地方,除了身边的窗户,对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风。
佟蓉婉走到窗户前,朝着窗外望去。
原本是夜色绵绵的好景致,此刻却格外的不同,方才进门时还克制的烛火,随着康熙爷消失的时间越来越久,有些小队已经手中拿着火把,一串一串的将整个别院的轮廓都快照的一清二楚了,就是寝殿远处一池水都被倒映着匆匆而过的禁卫。
“难不成……”
佟蓉婉顿了顿,目光越过清晰的别院轮廓,看向了远处。
忽然,她耳朵轻轻的动了动,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
她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双眸看着远处一个半山上的塔。
只见一幢五层高的塔顶层,塔内灯光隐隐绰绰,那窗户半开,隐隐的就像是里面有人在弹琴一般。
佟蓉婉骤然瞪圆了眼眸。
“派人,去看看那个塔是怎么回事儿?!”
佟蓉婉厉声说道。
“那塔似乎是什么高级的风月场所,说是不是一般的清雅之地,夜夜经常能窥见高塔里女子弹琴,或者是舞曲。”
顾问行脚步匆匆的进来,给佟蓉婉解释道:“一开始奴婢都说去让人停了,可皇上说不用去打扰,便停到了现在。”
佟蓉婉闻言,她侧耳仔细的听了听着琴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说道:“还是派人去看看,不用去禁军,你去!”
说着,她看向了一直在她身边的一个佟家的侍卫。
“是!”
侍卫随后朝着塔奔去。
话说完,她朝着窗户口就爬过去,但她从小娇惯,哪里能轻易爬过有她半个人高的窗户?
“主子,主子,您这是要干什么?”
梁九功叹了口气说道:“这方式两统领一开始就试过了,他亲自带队,依着这个路线挨着挨着的搜索过了。”
“难不成,难不成就没有办法了吗?”
佟蓉婉攀在窗户口,只要察觉到了琴音,此刻总觉得这琴音就在耳边隐隐响着,她忽然眼睛一眯。
“去,将我的琴拿来!”
佟蓉婉从窗户上下来,随后坐到了榻子上,等着秋月将她的琴抱过来,放在她的面前。
摸了摸许久未曾弹得琴,她慢慢的合上了眼眸,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将手放到了琴弦上。
远处那袅袅琴音带着引诱,带着勾人。
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琴音一出,带着警示的震荡!
这琴还是当初她出师的时候,康熙爷送给她的。
说是寻遍了天下宝琴,三年方才从一个收藏大家手中高价求得。
佟蓉婉极为喜欢,甚至是爱不释手。
此刻,用来寻他,用这样虚无缥缈的方式,佟蓉婉在觉自己荒诞之余,忽然内心浮现了若是康熙爷当真不在了,她该怎么办的问题。
琴声动,心里忽然浮现出许多的画面来。
她尚在襁褓之中,经常在姑母的宫殿里醒来,有时候睁开眼睛,瞧见的便是康熙爷坐在榻子上读书的侧影。
年少的天子还是个稚嫩的乖孩子,但是他却在这样小的年纪,便姿态端仪的能在榻子上坐一天。
他似乎是从当上天子的一瞬,就从未有过放肆的时候。
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幼年孩子经常犯的错。
就是她在佟家见过的最聪明最有天赋的隆科多表哥,在年少时也是整日淘气捣蛋被叔叔打的上蹿下跳的。
后来,她能自己走了,这个时候姑母骤然离世,那原本就沉稳的天子更是沉默了许多。
她能感受到天子那几位克制却伤及肺腑的难受,所以经常指使着人将她抱到康熙爷的身边,拿着自己玩偶陪着这位沉默的皇上从晨光到落日。
她的字是康熙爷忙里抽闲一个字一个字手把手的教会的。
她善琴也是康熙爷只听她试图弹第一首曲子时,便发现了。
直到后来,她越来越大,也会说些好话。
她五岁时,康熙爷因为鳌拜一事难受,孝庄太皇太后让她进宫,只是一个下午的时间,那抑郁的天子便恢复了往日的精神。
慢慢的,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爱玩儿,整个京城哪里好玩儿,便是哪里有她的身影。
康熙爷从不是那脚不沾染半分烟火的皇帝,他一年内总有那么几次能“微服私访”,每一次他都要提前通知佟蓉婉,一开始让她带自己去她喜欢的的地方,去了一次之后他便是有了计划,经常是提出几个要求,然后让佟蓉婉做一个计划给他过目之后,两人才出门。
后来的后来,随着她年岁渐大,康熙爷迟迟不立后,她便是有些紧张,于是多多少少的都避开了和皇上的私下相处,甚至后来夸张到了见面
都不想和他见。
可这些年,自她出生,春日里她总会收到她这一年最喜欢的布绸。
夏日里,她的屋子里最是凉爽。
冬日里,她的屋子里温暖如春。
无论她在想什么,无论她如何做的,可那个自小便疼爱她的皇上就像是永远不离开的神,一直守护着她。
她从来没想过他会消失,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先一步的离开这个世界,终其一生都将受到他的护佑。
而他不立后,甚至后宫至今没有一个妃嫔,甚至佟蓉婉心知肚明,康熙爷就是连一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难不成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么?
她虽然没有言明自己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偶然展现的性子和她刻意的一些话语,天家的祖孙真的听不出来她的意思么?
或许他这一生就这么一次冲动,一次执拗是为了他自己。
便是她。
佟蓉婉手里的琴音越来的紧绷,但在紧绷之中却带着令人动容的缠绵和难受。
回来,皇上,玄烨,求你回来。
忽然屋子外的灯火都朝着一个地方聚集,接着便是惊喜欢喜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
“皇上!”
“皇上!”
佟蓉婉原本陷入情绪之中,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此刻,她竟是不敢停下琴,也不敢睁开眼。
她怕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
可那热闹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手下琴声也越来越不稳。
也就在她确定那热闹是真的时,耳畔所有的热闹忽然在一瞬间都消失了,屋子里忽然变得安静,令人窒息。
佟蓉婉手下琴弦猛地断裂,她猝然睁眼。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泪珠子里倒映着一个浑身湿透男人的身影。
第38章
佟蓉婉呆愣愣的坐在榻子上,直到男人朝着屋内又走了两步,就像是落到了湖面的梨花瓣,泛起的点点波澜惊醒了水中月。
女子这才骤然起身,朝着康熙爷奔跑了过去。
她刚跑几步,男人忽然就猛地站住了脚步,开口说道:“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女子脚步下意识的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差点儿失态,她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自在,可终究是担心他超过了一切,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的问道:“皇上,您去了什么地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人要害你?!”
反而康熙爷不答话,他那双如墨晕染开的双眸此刻染了水,发髻也湿透了,双唇微微泛赤红,可皮肤像是被水浸润久了,显得越发的冷白。
“朕听见你在哭。”
康熙的嗓音带着异常的沙哑,那素来是浮在云端的嗓音此刻就像是染上了几分世间的烟火一般,带着专属于男人的性感。
佟蓉婉耳廓滚烫,很是不自在的垂下头,嘟嘟囔囔的说道:“我我才没哭。”
“别怕,没事儿了。”
男人的眼眸将女子牢牢的笼罩着。
那曾经令佟蓉婉想逃离的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男人的视线是这样的直白。
佟蓉婉现在虽然依旧不自在,但却多了几分羞赧。
但是她不可否认,在男人再一次用这样的视线将她看着的时候,那种悬吊心口的紧张就像是被骤然熄灭的火,恢复了平静,找到了归途一般。
“皇上,只要您在,臣女就不怕。”
话说完,她才惊觉自己说了多么肉麻的话。
那刚平静的心就像是被人小心的捧着捏了捏,酸甜又紧张。
她仓促间瞧见男人脚下淌流下的水,就像是寻到了街口,开口说道:“皇上,您怎么浑身湿透了,快让人服侍您收拾收拾,小心染了风寒。”
她这么说了,按照常理来说,康熙爷应该是去沐浴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可没曾想,男人竟是就这么站着,顺着她的话说道:“朕怕伤了你,于是就去了湖里,湖水清凉,倒是能令朕清醒几分,只是…朕总是听见你在朕的寝殿内唤朕,让朕回来。”
这话简直,简直荒唐!
佟蓉婉听的面红耳赤,她甚至都不敢抬头见人!
什么叫做伤了她?!
什么叫做湖水清凉?
他究竟在想什么!!!
“休要胡…皇上快快闭嘴!”
佟蓉婉恨不得上前捏住康熙爷的嘴,她恼羞成怒的开口说道。
此刻倒是梁九功反应了过来,他不该说话的,但现在情况复杂,而且康熙爷浑身湿透了,可不好在这个时候病了。
“皇上,蓉婉格格担心您,方才太过匆忙倒是穿的少,又百般担心,就怕染了风寒,现下您也是浑身湿透了,先让太医来给您和格格瞧一瞧?”
康熙爷眼眸落到了她单薄的肩上。
“好,去让太医先给蓉婉瞧瞧,给朕备热水。”
“是!”
“你且先去歇歇。”
康熙爷温和对着女子说道,那双眼眸却紧紧的锁着她。
佟蓉婉面红耳赤,心乱如麻,闻言胡乱的点了点头。
“皇上,臣女先在偏殿休息一会儿。”
男人这才收回了视线,往净室走去。
等着男人转过身走了,佟蓉婉那就像是被人一直提着的心才慢慢的被人放下,她悄然抬头,看向男人。
这一看,倒是方才倒是没注意,如今瞧着背影,浑身都湿透了
她从来不是纯粹的小姑娘,在前世的时候也曾在各种平台见到过男人该有的身材,只是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见着一个这样好看的,带着极为霸道刚硬的背脊。
康熙爷以前穿着干爽的衣服,她只是觉得他许是骨架好看,穿什么衣服都总是好看的,当时并不没有多想,可如今那湿透的衣服粘在他的背脊上,将他被捕的肌肉勾勒的是这样的清楚。
宽肩,窄腰,甚至甚至他的屁股都是这样的翘。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男人微微顿了顿脚,似乎是很无奈的开口说道:“蓉婉,你究竟要看多久?”
佟蓉婉骤然面容滚烫,干咳了一声说道:“没,臣女是担心皇上,您,您快些去那个沐浴,臣女先去偏殿了。”
也不管自己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慌忙的同手同脚的走了。
也没有注意到男人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她。
那眼神尽是戏谑。
“皇上?”
梁九功实在是担心主子染了风寒,开口提醒道。
“走吧。”
净室内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甚至刚进门便放着一尊全身镜。
也不知道镜子上有什么,竟是没有染上半分的雾气,梁九功刚准备伺候主子宽衣,就瞧见康熙爷走到镜子面前,转过身,看着镜子里的背影。
梁九功一顿,略有些疑惑的看着皇上。
“没想到,倒也是这般爱好颜色的。”
男人话说完,这才展臂,梁九功来不及思索康熙爷话里的意思,连忙上前伺候主子宽衣
等着男人进了净室,佟蓉婉爷在偏殿内穿了身稍微厚一点的衣服,眯着眼眸,也算是小憩一会儿。
不到一会儿,刘太医上前来诊脉,秋月几人忙着给主子备上晚膳。
刘太医把完脉,略略思索一阵说道:“格格倒是并未染上风寒,就是有些思虑过度,臣给您开几幅安神的药贴,喝上几贴便就可以了。”
刚说完话,皇上便发髻略湿的从净室走了出来,径直来了偏殿。
他倒是并未穿外衫,只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身姿高大纤长,迈步而来,端的是风流倜傥。
她匆匆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故作淡然。
“皇上您来了,快让太医给您瞧瞧身体是否有问题。”
她自觉掩饰的很好,丝毫不知道她通红的耳廓,和滴溜溜转着的眼眸出卖了她并不平稳的心绪。
“刘太医。”男人坐在榻子的另一侧。
“是,臣给皇上请安。”
康熙爷挥了挥手,梁九功猫了猫腰。
丫鬟和太监们指鱼贯而出,他踮着脚悄然退在柱子旁,又如隐身一般。
只等着院子里只剩下几人的时候,男人这才沉声开口说道:“今日朕似乎是中了什么毒。”
就是梁九功浑身一颤,忽然意识到方才康熙爷消失之后,就没有看到顾问行。
而顾问行可不就是掌管着大清那不露于人世的部门,是不是方才皇上就让人去查见日的餐食和所接触的器物,还有那下药之人去了?
刘太医闻言也是极为震惊,甚至眼眸底都浮现了压抑都压抑不住的惊惧,他坐在小凳子上,深深吸了口气请诊皇上脉。
而原本想要装着自己浑不在意的佟蓉婉也顾不上害羞了,那双潋滟的眼眸之中装满了震惊和担心。
她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又瞧着太医一副肃穆诊脉的模样,深怕是干扰到了太医,只能紧紧的抿着唇。
其实能给皇上下毒的,在这满清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人。
其中有两个就在江南。
她默然不语,手指却紧紧的捏着手里的绣帕。
大清如今看似根基稳定,实则地下暗潮涌动。
江南如此贪污腐败,甚至吴三桂、耿精忠在这鱼米之乡的领地内已然是一副土皇帝的模样。
如今皇上亲临江南,他们就敢如此,更何况是以前呢?
等了一会儿,刘太医松了手,想了想说道:“皇上体内确实有很是霸道的魅药。”
康熙爷冷笑一声,随手将手里的帝王绿十八子随手甩在了矮桌上,在矮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魅药?!
佟蓉婉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窗外看了一眼,却不见那去塔里寻弹琴女子侍卫的身影。
回头,便是对上了男人那双许是染了药之后更漆黑沉甸的眼眸。
“是耿家下的药么?”
佟蓉婉开口问道。
康熙爷冷声说道:“下旨,给朕传耿精忠来!”
刘太医老老实实的立在一边,直到屋子里再一次的安静下来时,他这才说道:“皇上,这魅药并非是寻常的药,臣能查验出来都是因为臣年少时坐了几年游医,曾来过江南,见识过苗药。”
“臣可先试着配一配药,寻个人来试一试药,这才敢给皇上用,只是时间可能稍微要多耽搁会儿。”
康熙爷做事果断,倒是并未多说什么,只让人带着刘太医下去。
反倒是佟佟蓉婉听着他这么说,佟蓉婉越发的心如乱麻,牵扯到了苗药?
苗蛊?!
佟蓉婉脑袋里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前世的时候看过的那些故事,里面的苗蛊杀人术!
那可是从内里入手,真正的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呐!
越想心里越乱,她忍不住开口朝着康熙爷问道:“您是怎么感受到了自己中了药的?梁九功说您是看见了我,这又是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有人冒充我的?”
“我方才让人去看有一个异常的女子,是不是就是她给您下了药,等将她带回来,可询问她是否有解药!”
夜色渐浅,那远处深不见底的黑慢慢的参杂了其他的颜色,开始慢慢变得光亮。
男人坐在榻子上,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矮几。
他闻言,微微转眸,那双漆黑的眼眸就像是沾染了更深邃的东西一般,瞧着她带着一股莫名的强势。
佟蓉婉被他这视线一烫,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的击打了一下,令她不敢再看男人,那满心的疑问顿时一个都闻不出口了。
但就在她眼神闪躲的一瞬间,男人忽然开了口。
“朕听见你弹的琴音,让朕过去。”
烛光盈盈,女子秀丽的面容微微垂下,鸦羽似的睫毛密而翘,肌肤白嫩,离着近了似乎是能感受到几许透亮。
“可当朕走了几步,就觉得异常,你不会你不会用这样的琴音让朕过去。”
女子也不敢抬头,她就这么拧着手心的帕子,眼眸胡乱的转动着的,那白嫩的脸颊慢慢的染上了绯红。
比他见过的世界所有的颜色都要好看。
“可朕的心就像是被人用力的勾着一般,竟是想要来你的院子寻”
康熙爷猝然截断接下来的话。
瞧着女子甚至连手指尖儿都泛红,他转而说道:“倒也不怪禁卫军没寻着朕,那湖在湖边瞧着一览无余,进了湖水里面倒是有一两处能藏身之地。”
佟蓉婉听着这些话,简直面红耳赤。
他他这般说,和那个方才在刚回来的时候说的那些告白有什么区别?!
甚至比那天给自己玉玺时还要直白。
那日更像是青梅竹马的皇帝亲自来给未来预定的皇后送玉玺。
或者是她当时满心的不甘愿和难受,所以下意识的回避了男人的视线和说话的语气。
可今日不同,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却又被皇上告知他中了魅药之后,想的是自己,却又能在出门寻她的时候,自己跳入了湖水。
她自然知道魅药究竟是什么药。
平日里康熙爷对着她从来不说一些暧昧之语。
就是心意也像是从小到大两人之间习以为常的包容,她想要什么,他便给什么,从来不会像今日一般说着这些话。
她心里一边是姑娘家应该羞赧,这样显着自己自爱。
可一边又有声音在说玄烨这般疼爱自己,现在他因着魅药对着她说着或许他自己都没能准备好的这些表白的话,她许是可以给一些回应的。
黎明渐渐击退了黑夜,天空泛着鱼白,佟蓉婉通红着脸颊抬头,直视着男人的双眸,低声道:“皇上,江南烟雨朦胧,远瞧着一片和泰,可进来之后,才察觉这烟雨之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的龌蹉。”
男人眼眸微微敛起,沉甸甸的瞧着她。
佟蓉婉第一次没有避开男人和她相触的视线。
“人心隔肚皮,权贵迷人眼,有时候有些人看不清自己的路,看不见自己的心,可您真龙护身,终有破开迷雾的一天。”
她说完,男人眼神里先是清晰的浮现了几许疑惑,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竟是第一次带着震惊的看着她。
倒是没有什么喜悦?
“”
这下佟蓉婉倒是真的不好意思了,连忙错开了视线,胡乱的看着桌面上的纹路,心如雷击,耳朵里都是鸣叫。
“蓉婉,你”
男人刚开口,忽然门口传来顾问行的声音。
“皇上,解药送来了。”
顾问行的嗓音就像是惊醒了女子一般,她猛地站起身,也不管男人话还没说完,提着裙襦就往屋外跑去。
“皇上,蓉婉觉得有些疲累,先去休息了。”
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羞赧,少女的嗓音细听之下带着几分颤抖。
第39章
佟蓉婉倒是撒丫子跑走了,只留下屋子里给震惊的哑口无言的梁九功,还有那默然无语,但那双眼眸之中如同化了千年寒冰,被人点上了火苗的康熙爷。
只有刘太医只管自己捧着的解药,一脸紧张的对着康熙爷说道:“皇上,即刻服用,一刻钟之后便是解了毒。”
康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起身,随手将药丸吃了。
他放下茶盏,抬步想要出门,却刚走到门口时又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朝着书房走去。
梁九功默然跟着主子转圈圈。
眼睁睁瞧着主子看似冷静,实则围着案牍转了一圈儿之后,终于是提起狼毫,笔底龙蛇,一挥而就。
赫然是一个大大的“美”。
长长久久的等待,终于是没让他等了一场空。
而梁九功无声的瞧着皇上那轻巧的背影,和得意的眉眼。
这么十几年来,倒是第一次瞧见皇上这般不沉稳的模样。
真是……春光正好呐
戏从两头看,话从两边说。
佟蓉婉拎着自己的裙摆羞赧万分的跑出了院子,可也就只是跑出了院子便停了下来。
湖面微风几许,带着暑热时她最喜欢的凉意。
晨光熹微,华光落下,远处穿着一身月白底绣红梅衣衫的女子慢慢从路口走了过来。
女子秀眉轻蹙,那自带风流的面容上带着犹豫。
“敏儿。”
一声清脆呼唤从湖水边传来。
“蓉婉格格!”
曹敏那双含情眼眸瞧见她露出惊喜来,接着快步碎步上前,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的将她看了一遍,这才说道:“我本是昨夜就想来看你的,只是到底不规矩,没敢来。”
“今儿一早我便是醒了,思来想去,竟是连早膳都没怎么咽下去,还是瞧着时间差不多,便来了。”
“也不知道你究竟经历了什么,那般仓促的便走了,接着禁卫前前后后的来院子里都搜了几遍,可吓死人了。”
曹敏素来感性,说着没两句,那双好看的眼眸之中便浮上了泪光。
佟蓉婉性子洒脱,身边人大多都是强势惯了的人,就是家中最柔弱的堂妹,都不是轻易哭的人。
她最是见不得小姑娘家家的柔弱爱哭泣,主要是除了哭,什么作用都没有。
直到她遇见了曹敏,这姑娘简直是柔弱不能自理的代名词。
动不动就爱哭,甚至看个画本子都能落下泪来,更别说瞧见了那被风雨打落的花瓣。
前儿一场豪雨,院子里一株开的正艳的花忽然被折断,却没落入泥土之中,硬是乘着风落到了池水之中。
曹敏捏着手帕捂在心口,似乎是心绪都随着那花的起伏而起伏,直到那花落到了池水之中,她通红着眼眸,倔强的不肯哭。
“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愿吹落北风中。”
江南水乡,软哝语言,女子哀切伤感,就是佟蓉婉坐在一边都无端染上了几分忧愁。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出嫁了很多年的大堂姐。
堂姐来信总是说自己过得好,塔塔也说现如今可汗一味宠爱姐姐,甚至让姐姐参与政权之中。
都是好的,可她也想去亲自看看姐姐。
她日日看的科尔沁是不是她心中写的那般辽阔,她每日新鲜牛羊肉不断,是不是真的喜欢吃,还有他说日子很是舒坦,是否真的舒坦。
但是此刻,她瞧着曹敏的泪水,却是没能共情。
她伸手用手帕轻轻的拭去她眼角的泪光,声音清脆的说道:“最凶险的时候已经是过去了,现在我准备回去休息会儿呢,走,咱们一起回去。”
“嗯,那便是好。”
曹敏拉着她的手放下来,准备和她一起原路返回。
“你定然是担心了一夜,等会儿我亲自给你熬一碗养身的汤,睡醒了刚好可以喝。”
“嗯,敏敏熬的汤定然是最好喝的。”
佟蓉婉心里高兴,轻轻的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
远处夏日光景正好,满是青翠碧绿。
忽然,男人那瞧过来的眼眸浮现在脑海之中,轻佻的点了点她的心尖儿。
酸酸的,却又格外的甜。
佟蓉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禁军层层守卫的院子。
心之所起……。
她抿了抿唇,极力的压去嘴角露出的几分笑意。
刚转过头便感受到了身侧女子如有实质的视线。
“……”
都说眼眸是心灵的窗户,或许别人还会因为眼眸浑浊而看不出来,但曹敏那双眼眸最是传情达意。
佟蓉婉心里莫名的有些被人发现了什么的压力,她硬着头皮转过头,假装很自然的和曹敏对视上。
女子的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审视,上上下下的瞧着她,最后在佟蓉婉羞赧的要走开的时候,挑笑着拉着她的的手,却也不肯好好说话。
“记得花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
佟蓉婉只觉自己脸颊一热,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先转开了自己的视线,往前走。
“听不懂你念的什么酸诗,我累了,快些回去睡了。”
曹敏被人甩开了才牵上的手,却也不恼。
反倒是捏着绣帕,掩着满含笑意的唇。
动情之人自以为自己很是能掩饰,却不曾想那模样全都明晃晃的落入了旁人的眼里。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本就像是天间一湾泉水,明艳动人,此刻动了情眼含秋水,黛眉藏情,欲说还休,更是人间绝色,像是泉水落入了一瓣花瓣,染上了几缕清浅的绯红。
世间万物,不及她双眸动情时的春意。
她不由得追随女子翩跹而去的背影,她像是真正的仙子,洒脱、美好,纯粹,忍不住的吸引人靠近。
佟蓉婉回了院子里,匆匆沐浴一番,喝了药便睡了,睡前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实在是睡意袭来,她没能想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情,便陷入酣眠。
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变了颜色。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三藩之乱。
但她忘记了,历史的滚滚洪流却如约而至。
康熙爷下江南,不过待了月余,清廷下诏撤“三藩”,吴三桂起兵反清,耿精忠随后响应,拘禁福建总督穆了50余人。
平南王勤王救驾,与吴三桂等人火拼,以示忠诚。
佟蓉婉等人着护卫一千连夜乘坐马车,北上返京。
当日夜色之中,佟蓉婉百般不舍,可她知道如今形势复杂,她留在他身边只会添乱。
“皇上,不若您和我一起回去?”
话说完却又摇了摇头,直到自己说了句蠢话,她又笑着说道:“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和太皇太后都在京城等着您。”
她以为自己是镇定的,但在男人沉甸甸的目光将自己笼罩住,只回答了一个“好”字的时候,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变得越发模糊,她仓促垂头,感受到了脸颊一串湿润时,才知道自己竟是不争气的哭了。
康熙爷穿着一身戎装,显得高大英勇,和平日里矜贵冷淡的天子之气相比,多了几许狠戾的杀伐。
男人似乎是带着些无奈,无声的叹了口气,对着顾问行几人挥了挥手,小范围内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他抬起了手。
佟蓉婉任由泪水不断滑落,就这么抬着头看着男人。
男人漆黑的眼眸将她包裹住,说出的话语里却带着无奈。
“小的时候聪慧冷静,如今年纪大了,倒是越发的爱哭,爱闹了。”
佟蓉婉不答话,只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男人伸出了手,慢慢的抬起来,似乎是要给她擦去泪水。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属于男人的龙涎香越来越近的时候,佟蓉婉眼睫不由自主的如蝶一般的颤抖着。
甚至在男人就要触摸到的那一寸肌肤,就像是羽毛轻轻滑过一瓣,瘙,痒,变得滚热。
可忽然,男人的手顿了顿,接着从她手上接过绣帕,轻轻给她擦了擦脸。
他说道:“倘若是朕一人,何须在意生死?可你自幼就在朕身边,若是稍微不注意,谁欺负了你,如何是好?”
佟蓉婉缓缓的眨了眨眼眸,扑簌簌的就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喂了一口枫糖,甜的她泪水都不由自主的止住了,就因为他的一句话。
远处一将领前来,佟蓉婉知道时间到了,该走了。
顾问行牵来战马,男人对着佟蓉婉轻轻勾了勾唇,说道:“回家等朕回来。”
话说完,男人便翻身上马,便要纵马而去。
“我皇天兵到,必当梨庭扫穴,尽灭群丑!”
佟蓉婉最后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康熙,转身便上了马车。
“到家了,写一封信回来。”
佟蓉婉刚坐稳,便听见男人嗓音传来。
“好。”
她声音低低的,但却极为铿锵。
………。
马车里,曹敏端坐在一旁,悄然的听着。
倒是没了昨日的戏谑,她此刻微微的凝眉,慢慢的吐了口气。
接着拿起手边的团扇,轻轻的给主位上通红着眼眸却不肯再哭一点儿的姑娘扇了扇。
“皇上神勇无双,定是能力压叛军的。”
女子心思总是被人轻易察觉,佟蓉婉听出了她言语安慰之下压抑的忧愁。
她回了神,瞧着女子那越发苍白的面容。
佟蓉婉瞧着心疼,接过了她手里的团扇,转了转,说道:“行啦,你还安慰我呢,寻个镜子来瞧瞧你,满脸的忧愁,倒是没了往日的风流。”
说着还刻意的瘪了瘪嘴。
“哼,还说我,有些人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呢?”
“我哭就哭了,哭了心里也就没有什么压抑的,倒是有些人,忧虑什么的可救药说出来,别积郁在心里才是。”
曹敏闻言,感觉自己被奚落了,于是大小姐脾性也上来了,一把夺过了扇子,说道:“我……你的绣帕给了别人,可别来夺我的扇子!我这还不是因为怕爹爹,祖父祖母担心,和你自然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了?难不成我没有爹爹和哥哥不成?”
佟蓉婉自动忽略了关于绣帕的话。
方才男人给她擦了泪,就径直捏着绣帕,没还给她。
她还没得及让他还给自己呢。
再说了她也是关心曹敏,听说曹敏生下来便是身子有些羸弱,但家中千娇万宠的养着,到也算是健康,就是刘太医说过她心思敏感,最是容易多愁,多愁积郁则伤身子根基。
“都是家里长辈宠大的,你只知道为了了别让他们担心,而压抑自己,却又何曾想过疼爱你的长辈们当真看不出来你是否开心还是难受么?”
“你不说,他们也不好说,相互以爱的名义瞒着,一家人变得别别扭扭的,你就开心了不成?”
曹敏一愣,接着抬起头怔愣的看着她。
“你说的对,有些事情是我太过执拗多思了。”
原本一脸生气的姑娘对着她粲然一笑,但接着便红了眼眶,珍珠大的泪珠掉了一串又一串。
佟蓉婉手忙脚乱的安慰,直到出了城门,才堪堪匡住了曹敏。
身后传来杀伐之声,没人瞧见一队漆黑盔甲护卫之下一辆马车穿过了城池,朝着京城飞驰。
但沿路也不是没有刺杀。
但都是有惊无险,直到一月之后,赶到京城门口时,远远的便瞧见了父亲佟国纲负手立在城门口。
“阿玛!”
佟蓉婉连忙吩咐人停了马车。
“你别下来,路上灰尘大,快放下窗帘,让阿玛上来!”
佟国纲早就等不及了,几个阔步,就已经踮脚踏上了马车的车辕。
“不许!”
原本还对着自己喜极而泣的小女儿忽然变了脸色,一脸惊怒,甚至还很害怕她上马车,让顾问行将他拦住。
原本担忧了一个月有余的佟国纲顿觉异常,随后瞧着小女儿眼角还挂着泪,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倒是顾问行拦着他,笑了一声说道:“蓉婉格格丝毫事情没有,就是这马车里不光有格格,还有曹家的姑娘呢。”
“啊,”
佟国纲讪讪的站住了脚,说道:“哈哈哈,那个阿玛先回去等婉婉。”
话说完,又让佟蓉婉将车窗帘放下,这才不情不愿的翻身上了马先一步带队。
进了城,曹家的马车便来接人了,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佟蓉婉这才朝着家走。
离开京城不过是三个多月的时间,当初走的时候是迫不及待,直到现在回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多想家。
刚到了家,便被父亲伸手牵着下了马车。
又被额娘又是骂不懂事儿,又是笑着说姑娘长大了,来来回回的瞧了三四遍。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用完了膳,又将阿玛赶走,粘着额娘,准备和额娘睡一晚。
瓜尔佳氏如今年过四十,风韵犹存,甚至随着年岁流逝美貌不减半分,反倒是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
佟蓉婉披发坐在一旁,瞧着额娘沐浴之后,在面上抹着驻颜霜。
烛光灯下,美人越看越美。
佟蓉婉又想到了白日里父亲在城门下的丢人行为,不由得问道:“额娘,为何当初你能瞧上阿玛?”
瓜尔佳氏笑着从镜子里觑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悠然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在这短短的三个月里看上了皇上?”
第40章
屋子里静悄悄地,偶然有西洋钟轻轻的敲击的声音。
在这安静之中显得瓜尔佳氏的声音是这样的清晰……
清晰到了佟蓉婉想要装作自己没听清楚都做不到。
少女怀春,最是纯情,那通红的脸蛋,闪躲的眼神都诉说了一切。
面前的人是额娘,是养她生她的人。
佟蓉婉捧着脸,想了想,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不出来,她为什么会喜欢康熙爷。
因为他面若冠玉?
不,他一直都是俊美无双的男人。
一直都是,从未变过。
还是因为他的脾性?本事?还是那容纳山河的胸怀?
都不是,佟蓉婉竟然一时间哑口无言。
方才还在嫌弃自己的阿玛,也对这般美貌为何会选择的阿玛的额娘有无数的疑问,却在她反问的这一句话里,悟了所有。
最后,在额娘有些戏谑的视线里,她嘟了嘟嘴,乖巧的说道:“女儿错了。”
“情字一事,只是难解。”
瓜尔佳氏将女儿揽在了身前,伸手接过侍女手上的象牙梳。
就像是无数次母女相处的时候,佟蓉婉乖巧的坐在凳子上,额娘给自己梳着满头的青丝。
“你和皇上青梅竹马,他对你也只有比父母都疼爱的。”
“说是嫁了旁人,倒不如嫁于皇上。”
“只是人心易变,你要记得,人心最是无法强求的。”
“感情浓烈时蜜里调油,但凡事都给自己留一丝生机和退路,若是真到了那一刻,额娘和阿玛会一直在家等着你。”
镜子里妇人眼眸微微垂下,纤细修长的手指抚摸过女儿的头发,语气温柔悠长。
父母之恩如柔水绵长,自她出生起便一直用心浇灌,如今早已是汇聚成了无边的海。
她转过身,一把抱住了额娘。
如今两人早已是一般大了,再也不能像是小时候将自己完全的包裹进额娘的怀里。
可对于额娘的孺慕却是从未曾变过的。
父母在不远游,父母在,孩子就永远都有个家。
至于“情爱”一事,还早着呢。
她心里软软的想着。
现如今康熙爷还在江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一夜无话,直到第二日午后,佟蓉婉得了进宫的懿旨。
说是太皇太后想她了。
来传消息的来头可不小,就是原本是要出门的瓜尔佳氏都推迟了时间,等着苏麻喇姑的到来。
“竟是劳烦姑姑您来了。”
瓜尔佳氏起身,满脸的惊喜。
苏麻喇姑年岁不小,如今那秀丽的面容上却不怎么见年岁的痕迹。
她笑着上前,说道:“小格格走了这般久,别说是太皇太后,就算是奴婢我也是想了许久。”
这话说的佟蓉婉羞红了脸,苏麻喇姑这话可不简单说这个,更是暗示她自己连夜撒丫子跑了这件事情。
“姑姑,蓉婉也是极为想念姑姑的,还特意给太皇太后,和姑姑都带了礼物呢。”
“哟,竟然还有奴婢的礼物?”
佟蓉婉对着苏麻喇姑乖巧的笑了笑,说道:“蓉婉可是专门记着给您买的东西呢。”
说着,一旁的秋月上前奉上一个小匣子。
苏麻喇姑不过是说说,如今竟然还真得了小格格的我礼物,当即欢喜的笑了起来,不过也没耽搁,连茶都没喝便带着佟蓉婉进了皇宫。
………
此次皇宫之行,也并非只有太皇太后想自己一事,幼年时期倒是感情纯粹,见她不过是喜欢她。
现在,怕是主要是江南一事。
事实上,她的猜测果然是没错的。
刚到了太皇太后殿宇,孝庄便问道关于江南的问题,这一问便是一下午。
直到天色渐晚,苏麻喇姑提醒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孝庄才叹了口气,终于是停止了冗长细致的问话。
佟蓉婉也被问的头晕眼花的,瞧着桌子上有自己喜欢吃的几个清爽小菜的时候,才提了提精神。
“…江南形势复杂,北边更是冲突频频……皇上,玄烨绝对不是守成之君,他心胸谋略进倒是不输其祖父。”
佟蓉婉乖乖听着,以前听见别人夸康熙,她要么觉得确有其事,要么觉得这些人很是有些远见在身上的。
她自己有时候在各种场合都要称赞皇上,甚至在康熙爷面前也是一箩筐的好话。
可…她这个时候听着别人夸他,心里竟是渐渐的浮起了几分不好意思和有荣幸焉来。
她微微的低着头,耳廓发烫,有些不好意思的咽下嘴里的饭。
“皇上神龙降世,定是会让这大清海晏河清。”
但有些业务她最是熟练,心里还有些羞赧,但是嘴里已经开始习惯性的说着不要钱的好话了。
“嗯,既然如此,本宫想问问你,你准备什么时候和皇上大婚?”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佟蓉婉始料未及。
也第一次在太皇太后面前失了颜面。
她手里的银箸都没能拿稳,落在餐桌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求太皇太后恕罪!”
佟蓉婉心中一紧,猛的起身行礼。
“蓉婉失仪,并非有意。”
在清朝,你可骄纵,但却在长辈面前绝对是不能做出摔饭碗的事情来。
虽然是无心的,落下的也只是筷子。
孝庄也并非是小性子的人,她随意的挥了挥手,让她起身,只是语气寻常的问道:“怎么,你还没准备好?”
佟蓉婉立在原地,眼眸瞧着脚底下光洁的地砖。
隐隐绰绰的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只不过孝庄太皇太后是坐着的,而她此刻站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皇后之位,她既然明白了心意,便知道这位置定然是要坐的。
但怎么坐,坐多久?
是否后宫里只有她一个人,还是有旁的女子,她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自己并非是一人,身后有自己的母族。
她更知道的是她坐上这皇后之位,并非贪恋皇后所能代表的权势。
她听着孝庄太皇太后的话,意识到了这一次疼爱自己的妇人怕是要敲打自己。
来者不善的那种。
“蓉婉不是还没准备好,只是如今皇上远在江南,三藩之乱牵扯颇深,一招不慎便是半壁江山,最是关键时候,切不可分心才是。”
“蓉婉虽为女流,不懂前朝事务,但此次去了江南,也是知道了许多的事情。”
“百姓安居乐业,所仰仗的都是君父,而皇后则是国母。”
“蓉婉自知国母责任重大,整个大清山河平定的担子在皇上肩上,却也有一部分在皇后肩上。”
“蓉婉并非天智之人,这担子说接过,就能接过的。”
“但规矩二字,我最是明白。”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话说完,屋子里便静了静。
佟蓉婉自然是能感受到上位之上孝庄太皇太后对于她的答案不满意。
委实有些绕圈子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佟蓉婉抬头,对着明显有些生气的孝庄太皇太后俏皮的笑了笑。
“不过蓉婉自幼在您膝下承欢长大,旁的本事没有,就是敢担担子的胆气还是有的。”
原本心就被堵了一口气儿的孝庄一愣,随后惊诧的用手隔空指了指佟蓉婉。
“你这个……你这个…泼皮耍赖的,敢逗弄本宫!”
“嘿嘿,”
佟蓉婉卖乖讨好的笑了笑,蹬鼻子上脸的身手握住了孝庄太皇太后的手指,轻轻的放在脸颊前蹭了蹭。
“您这般直接的问人家婚事,作为高门贵女的我自然是会害羞呐。”
“瞧着你这副模样,哪里有什么高门贵女该有的样子!”
“还害羞!”
孝庄抽回了自己的手,反倒是用手指不轻不重的点了点她的眉心。
“日后成了婚,可不能这么任性了。”
她最后总结似的说道。
“是,蓉婉听太皇太后教诲。”
时候不早了,问完了事情,训完了话,随着夜幕降临,那属于一个老太太对于膝下长大女子的慈爱也慢慢的显露出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是太宗皇帝的侧福晋了。”
孝庄团坐在榻子上,手里转着十八子。
昨夜烛光下是额娘那俏丽无双的面容,今夜却变成了孝庄。
两个都是令佟蓉婉钦佩的女人。
但两个女人却是极为不同的女人。
瓜尔佳氏是一家祖母,她将后院俗物管理的井井有条,对待妾室一视同仁,庶出子女也是一心教导,丈夫疼爱,婚姻幸福,亲生儿女都敬爱她,也都在身边长大成婚。
无疑她是个成功的女人,也是幸福的女人。
她看人的时候,眼眸和煦明亮,即便是发怒,也是带着当家主母的威严。
孝庄却不同,她出身不凡,蒙古贵族,极为年少就嫁人做侧福晋。
这一生她和姐妹共侍一夫,也和丈夫的兄弟牵扯不清。
为了大清的稳固,她做出了许多的牺牲,在这跌宕的王朝之中她甚至一度起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她看人的时候,眼眸平静无波,却带着上位者绝对的威压。
即便是此刻,孝庄算得上慈爱的瞧着佟蓉婉的时候。
“那…太皇太后当时想念科尔沁大草原么?”
孝庄闻言忽然笑了起来,那双美丽的眼眸眼角带起了些许眼纹。
“想啊,怎么不想?”
“当时做梦都在想自己骑着马儿驰骋在草原上的感觉,听着耳畔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感受着绿草的清香,还有远处牛马吃草的悠闲。”
“可我自从成婚,就从未回去过了。”
孝庄感慨一般的说道:“当时只觉得成婚这般难熬,偷偷哭着想家的时候是皇太极发现了。”
佟蓉婉沉默的坐着,并未搭话。
眼前妇人目光看着自己,但眼眸之中显然是带着早已消失在长河之中的回忆。
甚至回忆里的男人已经去世了许久。
“当时我吓惨了,却在皇太极问我为何而哭的时候,果断的说着自己想家。”
当年大玉儿的风采如同画卷一般慢慢的展现在了佟蓉婉的面前。
她可以想像,孝庄是不屑于撒谎,从而讨好男人的。
“我以为皇太极会因此生气,说是我不满爱新觉罗和我的婚事。
“可不是,他只是带着我骑马,在爱新觉罗的马场里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我露出了笑颜来。”
“当时所有人都说皇太极爱大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