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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涧鸣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长野之行(6)【加更7】


    人生是一个很大的议题,范围稍微缩小一点,人为什么要活着,这样的议题抛去让人讨论,都说不定会得到五花八门的答案,甚至有可能吵起来。


    如果问夏丘凛纪,她想着想着,大概也只会说:“暂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活,只能确定自己还不想死。”


    再问她为什么不想死的话,她就可能说出刻薄的答案,“死了之后会伤心的人基本没有,相比之下会开香槟祝贺的人又太多。活着,才能看到他们想干掉我又干不掉的表情,这不是很好玩吗?”


    和波本一起泡在酒池里闲聊的时候,她甚至有些羡慕对方,他的目标简单纯粹又单一,就是往上爬,触碰组织核心,掌握更多力量。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依照这个行为动机出发的。


    她读大学的时候还在和便宜爹斗智斗勇,波本读大学的时候已经接管一个小帮派,小有实力了。


    灰色的阴云压在天穹之下,凉风吹过,吹散些许热意。


    夏丘凛纪抬起湿淋淋的手臂,就要拿起池壁上的茶杯喝水,然而一下子分辨不出哪杯是自己的,她转身问波本,蜜色泛红的俊美面庞近在咫尺,她顿了一下,意识到先前自己着意忽略的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她和波本已经靠得很近了。


    距离逐渐靠近其实很合理,讨论人生,讨论过去,讨论未来,其中涉及不少组织的秘辛。隔墙有耳,凑得近一些,声音再低一些,才能安心把这些对普通人来说可能要命的情报当做闲聊,在酒池里随意谈论。


    第二件事,她刚才,是不是已经开始抱怨自己没有领导能力,研究所的工作进行不下去?


    这说得有点深了。


    不过好吧,请原谅她,她今天七点睡着十二点就醒,昨天也只睡了五个小时,上个月跟踪伊织无我连着五天睡眠时间加起来十个小时,困意也没能消解完全。她只能保证,“研究所在研究什么”这个最机密的机密,没有祸从口出。


    其他的……请让她想一想,当时握手言和的那时候,波本提了六个问题,而她现在都回答了几个。


    ——为什么会习惯被装监控?


    “那位大人投资研究所花了大价钱,总得看看自己雇来的牛马有没有认真工作。只把监控装在女厕所门口,已经要感谢那位大人的仁慈。”


    这个问题她没完全说实话。毕竟,平心而论,起死回生返老还童相关的研究,装个监控再正常不过,没有武装力量驻扎,都能称得上一句心大。


    ——为什么说明天就有可能死去?


    “死士营PTSD。”


    也没完全说实话,一半一半,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团厌buff以及黑衣组织的特殊背景。如果她是普通的人在普通地上班,她只会被普通地孤立被普通地辞退。但在黑衣组织……没有辞退,只有被杀。


    ——进入死士营的原因是什么?


    “研究所炸了,我身为负责人没做好管理工作,被罚入死士营。”


    这是明面上的真相。更详尽的,有关于龙舌兰为什么拎着炸丨弹包……这是她被审讯都不会吐出来的部分。


    ——和公安的内线是怎么联系的?


    波本没问。


    毕竟是他自己说的,不要聊工作的内容。


    ——奥本议员还活着吗?


    波本也没问。显而易见,奥本议员还活着,并且活蹦乱跳。


    其他问题都回答完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你是真的对我有好感吗?


    夏丘凛纪随手挑一杯剩一半儿的残茶喝了,凉意一步到胃,衬得脸颊更热。反手抓住波本劲实的手臂,他没挣,她就顺势漂游到他面前。


    泳衣的裙摆在水下像水母一样摇曳,她的身形在温泉流动之间被水带着晃。唯一能坚定的,是注视向波本的暗色桃花眼。


    系统依旧在跳厌恶值的提示,零零碎碎,从未停止。


    同意、否认或询问本身,都能象征一个问题的答案。而很多时候,真正的答案无关紧要,暧昧的过程就已经很好。


    夏丘凛纪轻呼一口气,头埋到他散发酒气的肩颈上,理直气壮地命令道:“我泡累了,带我上去。”


    反正温泉都泡了,不差这一点吧?。


    眼神会传达人的意图,躲闪的眼神也是。


    这件事很奇怪吧,米斯特尔刚才的眼神,仿佛是打算表白。


    绝对是错觉。


    ……即使不是错觉,也并不重要。


    虽然是穿到街上都毫无问题的长裙款泳装,但贴在身上的体温是真实的,毫无保留地传达到他的心脏……


    波本没有拒绝这项要求,但也没有同意。


    他抬手猛地推开靠在肩头的米斯特尔,揪开攀附在手臂上的手,连着她的身体一起推开。


    她瞬间站立不稳,要跌倒在酒池中狠呛一口。但脖颈又被掐住拎起,随着骤然嘈杂的水声,她只能被迫仰起头看着罪魁祸首。


    这一看,她心里一瞬间也打起鼓。


    波本一向含笑的脸色现下阴沉一片,看向她的灰紫色眼底甚至已经满是煞气。


    脆弱的纤细脖颈被他一手捏实,颈动脉本能地惊恐跳动着,耳畔因为大脑血流不畅而嗡鸣。


    没办法呼吸,甚至没办法完整说出话,只能看着骤然发怒的波本,眼神祈求……祈求吗?


    “米斯特尔,你在把其他人当日抛玩具吗?”波本的语气森冷又陌生,怒意化为杀心,“在做出这样轻佻的邀请之前,至少要把关在你酒吧底下的那个人处理了吧?另外要保证,不会再寻找那个所谓的让你惊鸿一瞥的凤眼男人。”


    夏丘凛纪身高不太够,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勉强浮在水面上,顺带给自己挣出呼吸的间隙,剧丨烈喘丨息着。她绯红的脸颊滑下一滴水,艰难开口时,眉眼甚至还蔓出潮湿的笑意:“波本,你这是在吃醋吗?”


    她的容貌太过靡丽,更显得她的话语和指控都匪夷所思。


    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漠视。他脸色黑沉,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松开手,转身上岸。将所有癫狂、厌恶和不可理喻都抛到身后。


    快刀斩乱麻,这个决策本来没错。


    但没有人拉着他,追问他,道歉,保证,或者继续嬉皮笑脸,调侃,逗弄,调笑。再或者同样冷淡下声调,嘲弄地说他玩不起。


    什么都没有,只有水声的一方小天地,空荡到让人不安。


    波本连忙回头,只见米斯特尔的身影已经完全浸入温泉酒池中,口鼻中冒出气泡,一点挣扎都没有。


    ……这家伙在搞什么?!。


    【厌恶值+1+1+1+1+1+1……】


    厌恶值难得展露出刷屏的盛况,夏丘凛纪在温泉水底像没有腮的鱼一样呼吸着,神思飘到阴云没有笼罩的湛蓝天边。


    目前的总厌恶值大概达到了两万五千点,占据总要求的486900点厌恶值的百分之五。如果她现在就奔赴黄泉,那组织的力量大概只蒸发两家常磐集团,不痛不痒,还没她炸掉研究所的损失重。


    这样想的话,稍微有点可惜啊……因为身高有限被淹在水里,这事想想,甚至有点好笑。


    不过她如果真的什么时候死在哪个角落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按理说,八岁的时候她就该是死人了。


    耳边传来水流被猛力划动的流水声,腰被劲实的手臂搂住往上带。


    下一刻,剧烈的哗啦水声在耳边炸响,她的后脑勺被抬起,口鼻接触空气。


    人重新活过来,她下意识拽住唯一的稳定点,俯身呛咳出气管的水,咳得昏天黑地,泪眼朦胧。


    脑海中的厌恶值通知还在跳,她咳累了,额头埋到来人的胸前,喘促地呼吸着。


    后脑勺被轻轻拍了拍,头顶上传来了属于波本的严肃警告。


    “你的生命只能用来威胁在乎你生命的人,之后你不管是打算邀请谁,都不可以这么做。”


    “我没邀请别人,咳咳……你后悔救我的话,可以,咳,把我丢回去,”她的手揪着波本湿透了的白背心,“哪天想杀了我的话,也尽可以杀——只要你能杀掉,组织不会为这件事,咳咳,责罚你的。”


    “……我还没想着杀你。”波本咬牙切齿地说。


    “嗯,我现在暂时也不想杀米斯特尔了……咳、抱我。”


    “不要得寸进尺。”


    “不是上床的那种抱。”


    “所以我说了,不要得寸进尺,自己上去。”


    “咳咳,你就这样对待你的好同事吗。”


    “你似乎对‘好同事’这个词的词性有些误解。”。


    现场兵荒马乱了一阵,不过最后没什么后患。她沉下去的时间没多久,咳嗽两下就缓得差不多,被波本抱着丢到卫生间后,她也差不多缓过神了。


    给自己吹头发的时候,夏丘凛纪意识到一件事。


    波本看着游刃有余情场老手的模样,但他的一切亲近行为都是为了工作,在工作之余的撩拨上忍耐度很低,能接受的最高尺度,是牵手腕。


    ……说出去没人信,绝对。


    夏丘凛纪看着刷屏速度逐渐慢下来的厌恶值通知,沉思片刻,决定趁热打铁来个大的。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把文档用邮件发给波本后。把头发吹得半干,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穿着棉质睡裙,抱起枕头,出门,按响隔壁的房铃。


    波本打开门,只从门缝瞅一眼,紫灰色的眼眸里就满是无语。没等她说话,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


    她锲而不舍地又按了一分钟,房门终于再一次打开。波本黑着脸看她。


    “我把工作文档发你了,你有空记得看看,”夏丘凛纪促狭地笑着,“你以为我想说什么,再问你要不要抱我?”


    砰!


    门又一次狠狠关上。


    第42章 长野之行(7)


    疗养一共有五个工作日。从第三天开始,旅游团没有其他的活动,唯一的活动就是:在温泉酒店休息。


    温泉酒店的配套设施比较完善,能玩的地方不少,消磨两天绰绰有余。


    在阳光出来的第四天疗养日,夏丘凛纪就在午后溜溜达达在附近的山地森林栈道公园里。


    公园本身没什么太多稀奇的地方,不管是铺满塑料紫花的春藤,还是路边水泥浇筑成的仿木栏杆,都只是道路和森林的点缀。唯二能称作亮点的,一是路上不时能见到的飞湍流瀑,二是公园道路尽头的温泉泉眼。


    泉眼在山谷处,上面毫无美感地架上了铁网。只允许人的手伸进去。热气蒸腾,夏丘凛纪试着碰了下,立刻被烫着收回手。


    滚烫泉眼的旁边就是冰凉的河水,小小的一方天地有如此分明的冷热差异,算是这片大地上小小的奇迹。


    夏丘凛纪看着站在不远处,随意望着远方夕暮的波本,心下笑叹,前两天闹得不太愉快,但现在依旧陪着她到处跑,这何尝不算是一种职业素养?


    温泉事件的那天凌晨,波本一口气多出了一百点厌恶值。之后在长野县的各个景点到处闲逛的时候,他看着完全没受影响,一副完全可以跳槽做专职导游的专业姿态,但厌恶值一会儿跳一点,一会儿跳一点,如果凑近一点,厌恶值立刻开始刷屏,像是什么触发灵敏的ATM机,按键即可获取现金。


    虽然还不如伊织无我写“情书”和爱尔兰写工作汇报时刷厌恶值的效率,但已经跃升效率榜第三,进度相当可喜。


    所以他还要获得什么情报?公安内线的联系方式?


    波本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头,笑意依旧完美无暇,金发被夕阳照射出炫目的光晕。随意地与她对视,再移开目光。


    夏丘凛纪便笑眯眯地逗人:“突然在想,前天如果和你保证说,写情书的人会处理掉,那个凤眼男人也不再试图去找,现在的氛围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僵?”


    会怎么处理人?组织成员的话,唯一处理方法就是杀了丢东都湾吧。波本姿态从容俊雅地靠着栏杆,顾左右而言他:“工作汇报已经传给贝尔摩德,她表示OK。明天你是跟旅行社一起回去,还是直接坐我的车?什么时候走?”


    夏丘凛纪毫不犹豫:“早点走,坐你的车,我要躺后座睡觉。你什么时候睡醒叫我就行。”


    波本早就习惯她的阴间作息,听着只是点点头,又说:“太阳快落山了,我们走吧。”


    夏丘凛纪没有异议,闲聊结束。


    两人紧赶慢赶,成功在天黑透之前回到酒店,回头看公园内,路灯有一半是坏的,站在指引灯明亮的入口处,里头只显出黑黢黢一片。


    夏丘凛纪看着就感叹:“如果走慢点,里头倒很适合杀人抛尸。”


    波本瞥了她一眼,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说:“晚上好好休息。”


    夏丘凛纪笑眯眯地点头:“好,晚安。”


    “晚安。”


    【厌恶值+1。】。


    降谷零回到酒店房间后,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靠坐在避光的那一侧。


    眼前只有昏暗。他脸上的笑意也完全消隐无踪。


    大脑旋转着,复盘着他该思虑的一切。


    米斯特尔之前是研究所的,组织在研发什么药物吗?暂时没思路,还需要更多情报。


    然后,她确实有在非法囚禁一个人,就关在不自然酒吧的地下酒库。目前暂时没想出不打草惊蛇又能稳妥救出人的方法。


    她这几天在长野县的行踪他都有跟着,确认没有再接触诸伏高明相关信息的空子。她第一天进入警察本部,但全程有大和警官和上原警官陪同,诸伏高明说这两个警官很靠谱,那暂时可以放心。


    事实上,总会有组织成员路过长野县。单凭带着胡须的长相和迥然不同的气质,已经很难从外表辨认诸伏高明和苏格兰,给人“这对是兄弟”的灵感。


    要不是米斯特尔刚发现伊织无我的公安身份,直言表明她看上了另一对眼睛,又有警视厅公安的内线,他大概根本不会一起来疗养……大概。


    米斯特尔澄明悠远的目光忽然跳在他的脑海里,看着他,又仿佛在看他身后的夕阳。接着是微笑,眼眸变得灵动,促狭地扣住他的手腕,坏心眼地端详他脸上变幻的神情。


    夕阳落山,黑夜笼住一切光亮,换为清凌又冷淡的月光。


    ……他刚才似乎想到什么,让他不由自主微笑的存在。


    印象很快淡却,像是被风一拂而散的酒香,一转眼就寻觅不到了。


    他什么也没想,他的嘴角严肃抿直……


    相邻的房间,灯光照彻。


    夏丘凛纪泡完一杯葡萄糖水喝下,伸了个懒腰,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笔记本电脑上显示出的画面,目光悠悠。


    画面上是一个男人的证件照,凤眼微挑,八字胡同样微微挑起,五官端正,气质儒雅斯文,又有一分尖锐而突出的傲气,隔着屏幕盯住她。


    诸伏高明,长野县第四季度优秀警官。


    就很刚巧,是她去抓伊织无我的路上偶然看见,因为感觉眼熟,一直没能忘记的人。


    原本已经是无源之水,没想到,因为对名字的好奇,连带着对应上了他的脸。


    宣传墙上的照片把他撕了个干净。幸好,长野县警察本部认为这个奖惩制度十分具有优越性,不仅有宣传墙,还有电子宣传墙,甚至做成电子报刊上的头条,成了警视厅的内部新闻。她打开警视厅内网的新闻页面找了找,就成功找到了诸伏高明的脸。


    眼熟感从何而来呢?


    夏丘凛纪沉吟片刻,打开简易p图软件,p去了他的八字胡。


    没有胡须之后,他一下子就年轻了十岁。


    还是眼熟,但还是想不起来眼熟的原因。


    东都警视厅的账号不能直接登进长野县警察本部的内网,能登上去估计也没什么用。夏丘凛纪想了想,索性直接推特上搜。


    大部分是无效信息,不过也能零零碎碎搜到一点,“诸伏高明以东大生的身份不去考职业组,跑回长野县当警察。”


    ……咦?东大生?


    她大学也是在东大读的,诸伏高明是她学长。


    眼熟的原因,难道是这个吗?。


    月光如练,照不进窗帘拉紧的酒店房间。


    夏丘凛纪泡完牛奶温泉,浑身被泡得懒洋洋的,她稍微冲了个澡,打算借着这股劲直接睡一觉。


    凌晨一点?凌晨两点?半睡半醒之间,门口传来了门铃声,接着是敲门声,还有波本的喊话。


    “夏丘小姐,睡了吗?”


    睡着了也毫无疑问会被这动静吵醒。


    夏丘凛纪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气势汹汹地打开门把人拽进来,立刻“砰”的一声关上门,三两下扑回床上,继续闭上眼睛躺着。


    她听到了波本的一声轻笑。接着衣料和床单的声音窸窣着响,床垫边缘凹下去,波本坐在了床边。


    夏丘凛纪没动,波本也没恼,好声好气地解释:“组织今晚有个任务,要偷袭去截取一批其他组织购买的枪械。任务有十几个组织成员做,库拉索带队。但消息暴露,路上遇到了反偷袭,变成了正面交锋,不少人受了伤,伤情很严重。你是组织里最好的医生,这边收到通知,现在要提前接你回去,给那些伤员做治疗。”


    夏丘凛纪翻了个身,把头闷在枕头里:“不要说得和组织没了我就不转一样啊……这种命令一听就是朗姆的风格。”


    波本哭笑不得,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当然,有一个词叫默认。


    他只往下叙述:“苏格兰伤得不是最严重的,但最危险,右肩嵌进半颗流弹,贸然取出可能会伤到神经。莱伊好一点,只是被散弹枪击中腹部,整个腹部都变成了流血的马蜂窝……”


    苏格兰的容貌在脑中一晃而过,夏丘凛纪没抓住。


    她只听得烦,现在和她说有什么用,她难道下一秒就飞回组织去给他们做手术吗?组织成员又难道流着血等她四个小时吗?


    想让波本闭嘴,方法要简单粗暴又有效。


    系统的厌恶值提醒一直在跳,她灵机一动,拽住他的手臂直起身子,跪坐在床沿边上,没等他进一步反应,就双手搭在他的肩头,把他整个人都按到床上去。


    波本一惊,下意识反击,反身就把她肩膀扣住,锢在身下和床垫之间的狭小空间。


    酒店的床垫弹性很好,这两番来回,使得床垫开始上下轻微晃动,带来很不妙的联想。


    “……”


    波本顿了一秒,调整好呼吸,就要松手直起身子,但夏丘凛纪幽幽开口。


    “朗姆可不会指望我尽职尽责地在放假期间主动加班。你担心你的两位同伴,要我回去,总得额外付出点什么。”


    “……什么?”


    “躺好。”


    波本迟疑片刻,慢慢侧躺下。夏丘凛纪给手机设好闹钟塞回枕头底下,就像抱抱枕一样把他手脚并用地抱着。


    脸埋在他的颈动脉附近,手臂抱住他的手臂后结实的肩背,脚腕搭上他的膝盖窝,扣住。


    彻彻底底的,温泉事件之后的报复。


    不让她靠,把她甩开,那她不仅要靠,要抱,还要听他胸口加快的心跳,还要薅厌恶值。


    “等下我先开一半的路,后面一半路你开,我再歇一会儿。现在先休息半小时。按你的话说,规范开车,杜绝疲劳驾驶。”


    波本没有动弹,也没有开口,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连呼吸都放轻。


    不像柔软的抱枕,倒像是深色的木头。但说是木头也不太对,木头又哪里会发热?


    时间在半梦半醒间迅速滑过。


    闹钟响起,三十分钟过去,夏丘凛纪精神百倍地打开系统页面,确认这半个小时刷屏出了四十点厌恶值。除了波本满打满算的三十点厌恶值,还有其他人溢出的部分。


    她心满意足,松开怀抱,就要摸手机关闹钟,手机却提前被人拿出。


    闹钟键被划掉,手腕也被慢条斯理地抓住,扣在床垫上。


    床垫柔软,被按下了一个凹陷。


    他的手心热量很高,带点潮热汗湿,禁锢的力度像是手铐,稳定坚固。


    顺着关闹钟的姿势变化,他整具身躯笼罩住她,带来密不透风的错觉,不可挣脱。


    夏丘凛纪躺得很平。


    接下来是要做什么?扣住她的脖颈,再次警告她,这是最后一次?


    ——眼角被湿热的嘴唇按住。


    力道很重,呼吸声也很重。


    “你是坏蛋。”


    米斯特尔真的喜欢波本吗?


    第43章 长野之行(8)【加更8】


    这个眼角吻着实把夏丘凛纪吻懵了。这是结束还是开始?


    是结束,波本翻身下床,伸臂一捞,稳稳地把她拖着抱到床沿。被单被连带着,凌乱地半躺在地上。


    他站在床边,一手撑床,一手按着她的肩,确保她不会重新被磁吸回柔软安适的床上。


    她被弓身俯视着,额头几乎相抵,脸上的绒毛能触碰到温热的呼吸,有些细微的痒。


    “醒了吗?”


    “……醒了。”


    “好,早安,”波本直起身,说话重新带上从容自在的音调,“准备出发,行李要我帮忙收拾吗?”


    本来预定第二天睡醒了就走人,行李已经收拾完备。不用帮忙收拾。


    她直接要拎箱走人,波本的眼里却有活,手直接搭在她拿箱子的手旁。是一只能完全把她的手包裹住的宽大手掌,她定了定神,会意抽回手,波本就拎着箱子,又回他自己的房间拿了旅行包,一起带着下楼。


    去停车场,放好行李,赶波本去后座躺着。她坐上驾驶座拉好安全带,转动钥匙,开车出发。


    车开到一半,在服务区换司机,她躺在后座,在波本残存的温热体温中闭眼休憩的时候,错愕感才后知后觉重新涌上心头。


    骂她是坏蛋能理解,但这个眼角吻什么意思啊?


    警告?回敬?早安吻?喜欢?厌恶?随便吻一下?珍重?犹豫?只是被撩拨起意?


    夏丘凛纪抬起手臂埋住泛红的脸颊,看到刷屏频率逐渐放慢的厌恶值,缓缓冷静下来。


    波本对情报有着无尽需求,两人总能继续接触,她总会得到答案。


    现在,先回东都市吧……


    这一次组织成员受伤的规模相当大。


    不自然诊所小门小户的放不下那么多受伤的人,这些受伤的家伙统一送到杯户爱心医院治疗。


    杯户爱心医院是乌丸集团名下的人投资的民办医院,工资和待遇都很不错,让医生和护士能够对偶尔出现的刀伤棍伤和枪伤痕迹装聋作哑。


    波本开车,直接把夏丘凛纪送到医院的停车场。夏丘凛纪借了他伸出的手臂当抓栏,直起身子。


    她的脸被手臂闷得有些绯红,还没睡醒的桃花眼流转出迷离的视线。波本只和她对视一眼就移开目光,低声说道:“再见。”


    夏丘凛纪清醒得很快,笑着眨了下眼卖萌:“晚安,你先好好休息,之后再见。”


    两人之间有着什么存在,似乎是让人困倦、放松又黏稠的,是让人懒洋洋、迟疑着不想离开。但在心意剖明之前,没人能确定,这样的存在是错觉还是真实。


    她慢慢松开手,从昏暗的停车场走向灯光明亮的电梯间。


    至少是现在,真实有且唯一,是米斯特尔要做的工作……


    在黑衣组织做医生其实是一件相当精神分裂的事情。


    组织成员如果丢到被告席上,罪名大概有一长串,杀人、放火、抢劫、偷盗、敲诈勒索、危害公共安全……日本不怎么批准死刑,这些人能成为例外。


    但组织成员坐在诊室里,躺在病床上,吃下她开的药,抱怨着疼,抱怨着药物副作用的时候,又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血,一样的肉,一样的人类身躯。


    她一样的救,即使这些人重新活蹦乱跳后,往往会先杀一个任务目标活动筋骨。


    在僻远的地方开小诊所,加上团厌buff的力量,已经让她接触的病人减少很多,但重新披上白大褂的时候,自厌的情绪会重新滋生蔓延,涌上心头。


    夏丘凛纪披上白大褂,戴好医用口罩,去看病人。


    大部分人都已经做过紧急治疗,没撑过去的已经死去,撑过去但病症又比较麻烦的,就等她收个尾。


    一口气转了三个手术台,她才有空去看不用进手术室的人。


    库拉索毫发无伤,只是有些不明原因的头疼,是大脑实验产物带,她发邮件让朗姆自己领人回去。


    莱伊的伤口确实如波本所说的不严重,变成马蜂窝的是他的防弹衣。腹部因此青青紫紫的,看着可怕。不过CT检测没有内脏出血,也没有骨折,完全只是皮下组织淤血级别的外伤,他都不用住院,自己回住所涂药就行。


    和这两位代号成员相比,苏格兰的伤口就显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了。


    他的一双手臂上下都有被碎弹刮过的痕迹,细细密密的小伤口随处可见,肩颈和脸颊也都有一两道划痕,明显是枪林弹雨淌过来的。


    右肩膀上最惨,已经有处理过的痕迹,但血和肉还是糊在一起的。


    或许是因为她的眉头皱在一块,脸色苍白的苏格兰还弯下凤眼安抚地笑了笑,说了句客气话:“米斯特尔,接下来辛苦你了。”


    夏丘凛纪固定脸上的医用口罩,声音有点闷:“没事,伤好了来喝酒。”


    消毒,局部麻醉,清创,找合适的不伤神经的角度,清碎弹,扫描确认碎片清除干净,缝合,贴上医用敷贴。


    最大也最重要的伤口处理完毕,之后是其他的小伤口,一样消毒清洗缝合。


    处理脸上和肩颈部分的伤口稍微麻烦一点,要先刮胡须,避免胡须蓄积细菌灰尘等杂质,影响伤口愈合。


    夏丘凛纪亮出手术刀和清洗液,和苏格兰保证:“我以前练过刮猕猴桃上的毛。”


    苏格兰沉默一秒,满怀壮烈地闭上眼。


    或许是局部麻醉的连带效果,他的呼吸逐渐均匀,睡着了,完美模拟猕猴桃的状态。


    夏丘凛纪心无旁骛,利落刮好胡须,做完门诊级别小手术,把东西都收拾好,医用口罩也丢垃圾桶里。


    她正要拉伸肩背休息一下,余光瞥了眼无胡须版睡眠的苏格兰,猛然一愣,目光凝住。


    也是仗着苏格兰还在睡觉,她把医疗器具推出病房门外后就直接关上门,坐到病床边,仔细端详着他。


    苏格兰原本有着胡渣,让他的气质被饱含风霜的沧桑覆盖,他本身是狙击手,凤眼着重强调了他的敏锐和杀气,像是泥煤气息浓重的苏格兰威士忌酒,喝一口,气息和酒精都直冲天灵盖,是杀气腾腾的醉人。


    但如果没有胡渣呢?凤眼的那一挑就变成灵动和机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像是大学生。


    诸伏高明的八字胡有着一样的效果。这对兄弟用来覆盖五官特色的方法居然都是胡须。


    她为什么看诸伏高明眼熟?因为他和苏格兰很像。而苏格兰只是在两三个月前来她这喝一次酒,气质又全然不同,因此她一直没想出来。


    真神奇啊……


    夏丘凛纪摸出手机,拍张苏格兰的照片留证。手机发出闪光灯的时候,她忍不住叹一口气。


    苏格兰既然有个在长野县做警察的哥哥诸伏高明,那他的本名大概就是警视厅内网档案神秘失踪的那位诸伏景光。


    警视厅公安派来组织的卧底。


    她发现的第二个公安卧底。


    闪光灯将苏格兰唤醒,他看样子还有些迷迷糊糊,只下意识扭头躲着摄像头。夏丘凛纪立刻捏住他的下巴固定好,不由分说,再拍一张苏格兰睁眼的照片。


    睁眼的话,这对兄弟的容颜更加相像,只要两张去掉胡子的照片摆在一起,任谁都会夸一句“真俊的一双兄弟”。


    夏丘凛纪盯着他的正脸,陷入沉思。


    知道苏格兰是卧底,现在该怎么办?


    是按照基尔的例子走,还是按照伊织无我的例子走?


    ……不知不觉间,她居然也有了面对卧底的丰富经验。


    咔哒一声,病房门被打开。夏丘凛纪才意识到自己还捏着他的下巴(难怪她能一直盯着人正脸思考),连忙要松开——


    波本幽幽的声音响起,像章鱼冰凉凉的触须一样滑到她背后。


    “夏丘,是我打扰你了吗?”波本反手关好门,笑容清爽,下垂眼自然弯下,仿佛毫无阴霾,“我们今天早上还在同床共枕,现在的你,还愿意再让我给你一个早安吻吗?”


    夏丘凛纪的身体嘎吱嘎吱,艰难地转过去:“……”


    心里头古怪地涌起了近乎出轨被抓包的尴尬感觉。她甚至也只能和出轨的人一样狡辩。


    她毕竟不可能和组织成员直接说苏格兰是卧底。她暂时还不打算让苏格兰的厌恶值变成下金蛋的鸡——被剖鸡取卵。


    她张了张嘴,但连轴转十个小时的脑子确实一下子想不出任何漂亮的狡辩话语,只能下意识地站起身,走过去,抓住波本的手,顺势将头抵在他胸前,低声说着:“没有打扰……我累了,你带我回去吧。”


    胸口传来稳定的心跳声,相牵的手也带来稳定的热意。后脑勺被宽大的手掌轻轻盖住,安抚似的摸了摸。


    头顶传来波本暗含风雨的声音:“先回去吧,回去再慢慢解释。”


    她放心而轻松地闭了闭眼。


    好,让她想想,怎么把波本敷衍过去。


    他相当敏锐,又擅长算计、揪言语漏洞、套话。所以……不加厌恶值的正常解释也好,会狂加厌恶值的解释也行,都可以。只要能骗过波本,一切好说。


    在她无法看到的背后,诸伏景光的凤眼一瞬间瞪得比死鱼眼还圆。


    零在说什么?


    等等,米斯特尔又在做什么?零你抬手的姿态是不是有点太自然了?


    你们在长野县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啊??


    第44章 长野之行(9)


    夏丘凛纪原本是打算自己打车回酒吧,再溜溜达达走回住所的。不过波本来了,她可以省却打车的精力。


    但波本要兴师问罪。


    他的车停在停车场昏暗角落,先把夏丘凛纪推进副驾驶位置上,俯身拉好安全带,“咔哒”一声像锁链一样扣在她腰侧,接着关上车门,他自己坐上驾驶座,关门,上锁。狭小又安全的谈话空间就搭铸完成。


    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暧昧对象死乞白赖地要黏着自己,心绪为此混乱不明之后,发现对方对别人一样暧昧,怎么办?


    ……其实已经有被关起来写情书的做前车之鉴。他难道真的相信对方只是被关着写情书吗?


    米斯特尔看着有些疲惫,眉头轻蹙眼底青黑,显而易见,理所当然。他都回去写完给朗姆的工作汇报,写完公安的工作报告,再给侦探工作的雇主提交完阶段性报告,还睡了一觉,醒来后来医院逛一圈了,她还在工作。


    这是个机会。


    上一次情况太混乱了,但这一次,他倾身过去,伸手过去依样轻轻捏住米斯特尔的下巴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单手完全盖住她的脸。


    即使只是这样轻轻捏住下巴,深色的手指也已经深深陷入她的柔软脸颊,压出一对凹陷,像是她都笑漾出的酒窝。


    波本紫灰色的眼眸颤动凝视着,终究没能问出口,关于苏格兰,关于刚才。


    以米斯特尔奇特又可怕的思维逻辑,他不确定自己的询问会不会直接触发对方的联想能力,直接把他的脸和诸伏高明的脸连接到一起。


    他思索片刻,低声问她:“米斯特尔,你可以只喜欢我吗?”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的发展,但他不可抑制地错愕了——


    米斯特尔的眉头皱得更紧,灰眸深处和面部肌肉微表情里流露的,一瞬间无法遮掩的,不适、厌恶、困惑、讥讽。


    仿佛他的话语非常令人不可思议,违背她的常识,像他说“太阳从西边升起”一样。但为什么?


    他惊得下意识松开手,但米斯特尔在困倦的时候又总是很好说话的。


    她黑色卷长发慵懒地散在身前,那些情绪在下一刻全然消失了,她的眉眼松泛着弯下,用软塌塌的声调回应他:“嗯……好啊。”


    安全带按钮按一下就松开了,她支起身子,一只手撑着他的肩,一只手按住他身侧的车座,侧过头,碰了下他的脸颊。


    距离拉近,温软的存在随着温热呼吸一触即离。


    他不确定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但米斯特尔见着眯起眼,嘴角上扬的幅度提高,下一刻像是片场拍片笑场了,忍俊不禁地埋在他的肩颈上笑:“这个盖章证明怎么样?”


    借着车前镜看自己的脸,并没有口红印,脸颊留下的是黏稠的属于润唇膏的触感,很好擦去,当然,不擦的话能留很久。


    “……很好,”他进入下一个问题,“但这个证明,你给过几个人?”


    米斯特尔的眼睫在他的肩颈处刷,她还在闷脸笑,一直没停过:“波本,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心悄悄往下沉着,“我不能问吗?”


    “只给你开过证明,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那写情书的……”


    “他只是在写情书而已,不过既然你介意的话,我还是处理掉吧。”


    “放了他吧。”


    都铺垫到这里了。


    米斯特尔骤然抬起脸,惊奇地看着他。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提得很怪,但这确实是机会。疲累的米斯特尔反应会慢一拍,敏锐度下降,他提出的要求也更容易被答应。


    并且,他已经想好理由了。


    “以你的能力,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里,也不会有反抗杀你的勇气,对吧?”他侧头,同样轻轻吻了下她的脸颊,低声诱哄,“放了他吧——假如哪天我们到了不友好分开的境地,不会因循旧例,同样进入会一方囚禁另一方,最后再把对方杀掉的结局。”


    米斯特尔半晌没回答,等他直起身子之后,也只是定定地和他对视着,灰眸平静,即使是轮廓天然柔和好看的桃花眼,也依然有着生硬冷淡的感觉。


    他心里打鼓,试探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好啊,”但她很快眯起眼,笑骂道,“怎么有人还没开始谈,就未雨绸缪想分开后的事情的?笨蛋。”


    他松一口气,放松露出无奈又轻松的笑,调侃道:“好的好的,我是笨蛋,那你是坏蛋吗?”


    米斯特尔毫不迟疑地点头:“我是。接下来,请笨蛋开车送坏蛋回家。”


    笨蛋波本并无异议……


    诸伏景光躺在病床上,在心底感到不安。


    来检查的护士简单看了看他的伤口,说他恢复得很不错,已经可以出院回家慢慢休养,只有肩膀的伤口要定期来门诊换绷带。


    当然,他要继续住院也可以,他的脚腕扭伤了,如果接着住,组织会报销住院费。


    但他还是收拾准备明天出院,因为如影随形的心悸感。


    是因为治病消炎的药物带来的不良反应吗?但这种感觉,更像是被灰蒙蒙的天空之外的存在森冷注视着,要将他割开碾碎。


    来源无处寻觅,他拖着病体拿仪器检查四周,没有任何监控器。


    降谷零打电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敢直接接电话,而是慢慢挪到医院的天台。


    吹着倒春寒的冷风,确认四周没人,内心的悸动也缓慢平息,他才呼一口热气,靠坐在墙边,拨通电话。


    “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接电话,有什么事?”诸伏景光一开口,想到刚才见到的修罗场面,骤然想笑,“你和米斯特尔是什么情况?”


    电话那头奇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她在看你的脸,我有些担心你们相似的眼睛引发联想。毕竟,她之前就对你哥哥的眼睛有着额外的热情。”


    “真的没有吃醋的部分吗?”诸伏景光狡黠地闷笑,“她之前也很看重你的眼睛。”


    “……总之,”降谷零语调认真,强行强调话题,“你暂时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嗯,我明白。”卧底身份不能开玩笑。


    电话那头没有挂断,但也没有其他话说,这对于降谷零来说相当奇特。


    接下来大概是问答局。


    诸伏景光靠在墙边,语调轻松地往下问:“你们在长野有发生什么吗?”


    “……差不多什么也没发生。”


    “那刚才呢?”


    “……”


    沉默太久,可能是恼羞成怒的前奏,说不定电话会直接挂断,然后第二天再宛若无事地进行日常工作。


    诸伏景光在内心评判着。


    然而夜风寒凉,他衣服穿得厚实,却还是冷到骨髓里,让人本能打了个寒颤。仿佛有糟糕至极的事情要发生。


    “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同意,看在我的份上,释放那个被关起来写情书的受害者,哈——我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骤然发展到这个程度,但她现在可能有些喜欢我。”


    降谷零的声调,彻彻底底的波本式的冷戾,从鼻腔里哼出笑的姿态也轻佻无比,仿佛在说着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


    “虽然很奇怪,她前不久还在捏你的脸。但喜欢我总比喜欢别人好,是吧,hiro?”


    “……”


    诸伏景光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感情问题对他这颗猕猴桃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电话的声音很清晰,没有象征着被窃听的杂音。但他看着夜空,看着被霓虹灯光染成杂色的灰蒙蒙乌云,他听到自己不安跃动的心跳,比任何杂音都繁密。


    是没有来源的忐忑,源头比被猫玩坏的毛线团线头更加难找。


    降谷零的情感问题,他听着甚至能感到些许揶揄的放松。他相信自己发小的操守,然后……春天要到了,不是吗?


    “她现在已经去酒吧上班,我有很多时间想一些问题,例如……如果我真的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到了卧底失格的程度,之后是不是该引咎辞职。”


    卧底失格?


    等等,这两人现在什么进度?


    联想到米斯特尔长发随意垂在肩背后,相当熟练靠在发小胸前的姿态,刚升起的信任在摇摇欲坠。


    诸伏景光沉思一秒,选择直接问:“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kiss了。”


    “哦——”诸伏景光松一口气。


    “3次。”


    “次数不重要。”诸伏景光虚起眼……


    靠坐在天台的墙上隔着电话和发小闲聊后,诸伏景光逐渐镇定下来。心中没来由的慌乱感没那么重要,至少降谷零绝对比他慌。


    诸伏景光原先是这么想的。


    但他刚回到病房,脑子还在计划着洗漱睡觉明天回安全屋,给发小出几个恋爱上的馊主意。但他的凤眼随意一抬,就看见坐在看护椅上,冷淡注视他的米斯特尔。


    就这一眼,他的身形僵住。


    脑子里猝然跳出很多有关米斯特尔的东西,关于她彻头彻尾是组织的人,关于她在死士营杀人如麻硬生生杀成死士营第六人的传闻,关于她看见波本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跟踪偷袭挖眼睛,关于她在这短短三个月不到,试图经手的人命就从桂警官到奥本议员到大冈议员再到如今依旧全无下落的伊织无我,有成功有失败,但四个人了。


    只用眼睛看,她却又完全是个洋娃娃般可爱好看的女性,外表十分具有迷惑性。


    他一瞬间理解了降谷零的所有对自我的担忧——


    对这样危险到下一秒就该戴上手铐的家伙,有一点点的好感都完全是卧底失格。而他现在陷入多少?


    而在下一秒,在米斯特尔用可爱亲切的语调含笑开口后,他如坠冰窟,仅存的思维茫茫然地意识到,自己先前一直在尖叫的担忧源头,就在眼前——


    “晚上好,诸伏先生,方便关门详聊吗?”


    ——他的身份被发现了。


    第45章 长野之行(10)


    米斯特尔开门见山:“我暂时不打算取你的血给你和诸伏高明做血缘鉴定,也暂时不打算拿你的照片去给你警校认识的人——鬼冢八藏、松田阵平和伊达航认。还没有必要闹得那么大,不是吗?”


    什么都来不及说的诸伏景光安详地躺回床上阖上眼,顺带给自己盖好洁白的病号被。


    太好了,米斯特尔已经把他的身份扒光了,他什么也不用反驳,他直接完蛋。


    唯一能松一口气的是,名单上没有zero的名字。他把自己的档案清得很干净。


    在伊织无我出事,确认警视厅内部有被组织收买的内鬼后,zero就把他的档案调到警察厅的档案处。但他的身份还是被发现了,很不好意思,让zero白忙活了一场。


    很显然,米斯特尔在内线那里得到的权限很高,警视厅几乎成了她的后花园,她想翻哪个档案就翻哪个档案。而米斯特尔捏他脸的行为,zero是白吃醋。与任何旖旎心思无关,单纯是没有胡须的脸更好辨识,以至于白天做完手术看见他的脸,晚上就把他的信息扒完了,完全不过夜。


    他的身份暴露,还受着伤,跑不了多远。米斯特尔确实没有直接抓他,或许代表适当的友善,但真的没有代价吗?


    抓住组织卧底带来的荣耀和嘉奖,他的身上,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存在?


    答案或许不言而喻,就在她没能说出口的那个名字上。


    降谷零。


    抓住第二个卧底,得到成倍的荣耀和嘉奖。


    米斯特尔还在等着他的答复,精致面庞在白炽灯的照耀下,投下莫测的阴影。


    诸伏景光迎着黑暗,轻叹一口气,艰难地露出死前的最后一个笑容。


    “既然这样,我先闲聊一个问题怎么样?”他放松地靠在床头,笑问着,“一个八卦,你现在对波本是什么态度?”


    米斯特尔听着似乎觉得好玩,坐在看护椅上歪了歪头,扬起奇特的笑意,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又似乎是讥讽。


    “这是一个好问题……”


    诸伏景光的身上带有两把枪。


    一把在枕头底下,尚算健康的左手能摸得到,在米斯特尔回忆情史的时候,在一秒内迅速抓住,抵中胸口的手机。


    米斯特尔反应极快,面庞上的笑意还没消退,灰眸还在兴味盎然地注视着他,但身形已经窜前,从随身包里拿出什么,“咔哒”一声。


    冰凉的金属扣住了他快摸到枪的左手手腕,另一侧又锁在病床的输液架上。


    左手失去行动能力。


    ——就是这个时候!


    右肩伤口骤然崩裂,他拔出藏在右侧裤口袋的手枪。鲜血肆意流淌,是他奔赴黄泉的平坦血途。


    白床单可以遮蔽他拿出手枪的动作,也可以在他开枪的下一刻成为他的盖尸布。


    疼痛是必然的,不管是肩膀的疼痛,还是心脏的疼痛。短暂的疼痛,能避免更加漫长而恒久的精神的痛楚。


    他不愿意再惶惶然地藏在柜子里,只能无力地睁眼看着。


    “砰!——”


    血腥味混杂着枪的硝烟气息,浓烈到呛人,让人恍惚以为身已在地狱。


    但锥心的痛意依旧止步在肩膀。


    伤口撕裂崩坏,被禁锢。漫长的痛意。


    右手手腕在最后关头被米斯特尔扣住,弹迹偏斜,擦过她的大腿腿侧,新的血腥气来源于此。


    米斯特尔偏头剧烈地喘着气,膝盖重重压在他的腹部上,手压扣着他的手腕。


    她的手指一个使劲,他右侧手臂仅存的力量彻底崩解,手枪啪嗒落地。


    浓黑色的长发逶迤洒在白床单上,一缕碎发拂着她惨白的脸颊。


    她低头注视着胆敢反抗的卧底,笑着弯下眼,像是看着终于被驯服的大型野生动物,调侃笑道:“这个场面给波本看见的话,就不是一个kiss能解释的了。”


    诸伏景光无言以对……


    米斯特尔把两把手枪收缴,给医院的院长打了个电话,用“病人不懂事在病房里放鞭炮玩”这种离谱借口劝走被枪声引来的人,甚至顺带要求看热闹的护士把缝合伤口的医疗器具带过来。


    护士不认识她,但看她就直觉感到讨厌,因为她的电话直通院长明显是关系户,更讨厌了。还是院长无可奈何直接命令,护士才翻着白眼把医疗推车推来。


    推车到后,米斯特尔关上门,戴好橡胶手套,列出医疗器具,显然是要给他缝合伤口。


    生死一搏的肾上激素爆发后,诸伏景光的精神很疲惫,伤口在突突地扩散痛意,连沾有酒精的棉签触碰伤口时,他都没力气发出嘶声。


    临时加班的米斯特尔冷哼一声,但什么刻薄话都没说,垂下眼继续工作。


    揭下敷贴,伤口消毒,拆线,缝合,贴敷贴。


    她的动作很快,手很稳,目光也很专注,完全不像是传言中讨人厌的酒鬼。


    缝完他肩膀上的伤口,她换了一副手套,也换了一套器材,再处理她自己腿上的伤口。


    诸伏景光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分心去想。


    如果她在普通医院当普通医生,在同事和患者之间的风评会不会好很多,以至于经常收到感谢信?


    缝线针放回消毒盘的时候金属碰撞,发出“叮灵”响声时。他的思绪被打断,等米斯特尔给自己也贴完敷贴,他试图再想的时候,印象却已经淡了。


    米斯特尔在他的印象里,依旧是黑衣组织的成员,需要警惕、戒备、小心。


    他现在该怎么办?


    米斯特尔坐回看护椅上,手肘搭在椅栏上,抱着双臂望着他,狰狞微笑:“我只是想要一把好用的刀,因此看中你。你再想着怎么让自己闭嘴的话,伊织无我先跟你陪葬。”


    诸伏景光急速转动的大脑懵了。米斯特尔需要刀?


    等等,伊织无我又是……?


    “至于对波本的态度……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米斯特尔微笑着补充一句:“玩玩而已。”。


    ——伊织无我潜伏在不自然酒吧当服务员,身份被米斯特尔发现,目前失踪。


    ——某个倒霉蛋被米斯特尔爱而不得,被关在不自然酒吧的地下仓库。降谷零声称,在他的请求下,这个倒霉蛋将要作为二人恋情的见证,被释放。


    ——伊织无我就是这位每天要写情书的倒霉蛋,释放的途径是还给公安。


    诸伏景光一下子厘清了全部联系,大为震撼,内心禁不住更添一层戒备。米斯特尔到底要他做什么?


    什么样的利益,能让她连着放过两个卧底?


    但米斯特尔似乎被他试图自裁的行为惹怒,失去了详细解释的心,只命令他先把伊织无我带走秘密安置好,如果哪个环节出现意外,她在被组织问责之前,一定把诸伏高明、伊织无我、松田阵平和伊达航都一起带走。


    诸伏景光有些后悔。如果他当场死去,谈话直接破裂,或许事情不会这么糟。但他现在已经挑起了米斯特尔的怒火,已经丧失不管不顾奔赴黄泉的先机。


    他不敢保证,在自己死去之后,已经扒出他警校同期的米斯特尔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警校相关的人都审个底朝天,连降谷零都问出来。


    zero的身份目前已然只剩一张窗户纸,但毕竟还有一张窗户纸。


    安置伊织无我并不难,警察厅的信息保密工作明显是组织还没伸进去的地方。比较困难的是,要怎么和发小解释。


    毕竟,从米斯特尔目前的表现看,她的喜欢可能相当轻浮。kiss三次有什么用?不妨碍她对另一个卧底玩囚禁play啊!


    刨除掉伊织无我的身份就是被米斯特尔发现这件事,以他当时被组织和公安双面夹击的情况看,米斯特尔把他关起来躲风头,甚至称得上用心,喜欢的程度可能还稍微高那么一点……


    “玩玩而已”更是根本上的暴击,他吭都不敢吭。


    诸伏景光最后眼一闭,心一横,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把发小带到临时关押点外的秘密旁听室,只和发小说米斯特尔暂时没打算暴露他的身份,而是给他一个秘密安置伊织无我的任务,接着就进入审讯室,躲开发小惊愕的询问。


    混乱无序的情感纠葛,跌宕起伏的卧底危机,都让伊织无我自己说吧……


    在他的要求下,伊织无我在剖明自己对卧底工作的拳拳之心之余,还回忆了米斯特尔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米斯特尔在关住他后表示,她想留着他的命,只是因为对他有好感,不希望他死去。希望他能同样有好感。


    ——在地下室闲聊的时候,米斯特尔有感慨过,察觉到他不对劲后,她连着跟踪了五天,每天平均只睡两个小时。


    ——米斯特尔曾经问过他,要怎么样才能惹他讨厌,又问他为什么看她,三眼。


    完了,她好像超爱。


    “不用在意她的这些怪话,”伊织无我一副历尽千帆的语气,平静地表示,“她明显和森平川的关系更好,经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小话,森平川有时候会偷偷写她的名字,然后看着她的名字发呆;另外,她要求爱尔兰的手机屏保换成她,屏保是她在吃饭的照片,皮斯克也说,她要爱尔兰经常想着他;她偶尔还会问琴酒什么时候再来喝酒——她对谁都这样,像是胡搅蛮缠的熊孩子。”


    诸伏景光:“……”


    他年轻的面庞上显露出属于猕猴桃的沧桑麻木。


    耳麦安安静静,降谷零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46章 长野之行(11)【加更9】


    诸伏景光结束这轮询问,走入秘密旁听室的时候,一下子不知道露出什么表情。


    “她现在可能有点喜欢我”


    “喜欢我总比喜欢别人好”


    “卧底失格”


    “kiss三次”


    言犹在耳。


    诸伏景光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小心地觑向沉思的发小。


    屋内的光有些昏暗,他本就是深色的面庞显得更加黑沉恐怖。


    米斯特尔的“玩玩而已”,在这时候复述,绝对会是火上浇油。


    “伊织可能……”诸伏景光努力找词安慰他,“他可能只是窥见一斑,未知全貌……”


    “他知道的确实不多,”降谷零幽幽地开口,“米斯特尔不吃不喝不睡去跟踪他五天,然后只跟踪出他和警视厅公安有联系,连名字都没查出来,通报给皮斯克和琴酒接着查——你信吗?”


    脸颊还隐约残存着被掐脸的触感,腹部也恍惚有被膝盖顶住的痛意,诸伏景光清除杂念,谨慎地回答:“我不了解她。”


    “我不信,”于是降谷零自问自答:“很明显,她一方面把伊织的身份报送组织,避免自己再次因为身边出卧底而被审讯;另一方面,她在拖慢组织调查伊织的进度,让伊织能逃离组织追捕……”


    他分析到后面,声音渐渐转小。


    诸伏景光持反对意见:“她只要不报伊织的身份,让伊织继续卧底,哪天再用合适的理由撤离就可以,根本不需要报给组织。并且,伊织无我本质是被她偷偷抓回去的……”


    他分析到后面,声音也渐渐变小。


    米斯特尔把伊织无我的卧底情报报送组织,但没完全报,稍微留有余地,会不会是在刻意制造她单独关住人,玩囚禁play的环境?


    完了,她更爱了。


    诸伏景光努力往好的方面去分析:“至少,米斯特尔小姐会因为这种喜欢违抗组织,隐瞒卧底身份,这未必不是……”


    他闭嘴了。


    米斯特尔现在在隐瞒的是他本人的卧底身份。怎么,米斯特尔现在在喜欢他?


    真的吗?他?


    降谷零似乎没听出这画外音,接过话头,定下基调:“你的身份毕竟是被组织成员知道,如果你要撤回警视厅,我这边会尽全力帮忙,也会联系教官、班长和马自达他们注意安全,并派人去保护。”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做下决定:“她还没查出你,这是好事。”


    他该试着去做那把刀,看看米斯特尔想做什么……


    代号成员本来都是组织的刀。


    黑衣组织试图偷袭吃下一个组织的枪械单子,但偷袭变成反偷袭,朗姆愤怒下令,要给那个炮灰组织一个好看。


    这是组织里的大型任务,不得违逆。三瓶威士忌有两瓶因此受伤,朗姆更是希望他们伤好后即刻领取报复任务,把受的伤统统还回去。波本都接到了任务,要摸排找出泄露偷袭情报的人。


    波本,苏格兰,莱伊,三个人约定一天下午四点的时间,在公共安全屋针对此项任务开个小会。


    莱伊平常就住在公共安全屋,简单烧了壶水,给自己倒一杯香气袅袅的红茶搁在茶几上。春暖融融,他的装束却没什么变化,黑风衣,内搭灰黑衬衫,黑长裤,头戴针织帽,靠坐在单人沙发上,皮鞋踏地。


    之后来的人是苏格兰,灰蓝色兜帽卫衣,长款深色运动裤搭运动休闲鞋,背着包,进门的姿态清俊挺拔,坐在茶几正对的沙发中央,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


    最后来的人是波本,踩着点准时到达,穿得平平常常衬衫黑西裤配马甲,提着公文袋,唯一亮色是波洛领结,但总给人一种他连腰带位置都是细心调整过的精致错觉。


    波本坐在长沙发边上,把公文袋随意往桌子上一推,红茶茶杯被推到茶几边缘,险险没摔下去。


    莱伊不动声色,拿起袋子抽出资料,安安静静打开看。


    “我们分开看一部分,”苏格兰提议着,又问,“波本,你这些都看完了吗?要不要喝点什么?”


    波本刚笑着说一句“晚上找爱尔兰”,苏格兰的手机就发出震动。


    他看着手机屏幕,神色不改,简单道了声歉,就走去角落接听电话。


    波本眼尖,看见了备注,“米斯特尔”。


    在角落的苏格兰对着电话说话,声音放低。


    “现在吗?我这边有事情……一定要现在?好吧,我先请个假……哈哈哈,倒也不需要用这个理由……嗯,好,我开车接你……待会儿见。”


    电话挂断,苏格兰满脸歉意地朝两人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临时有事,资料我回来再看。”


    莱伊直入重点:“那个人打算要你用什么理由请假?”


    苏格兰迟疑了一瞬,波本虚着眼秒答:“约会——是吧?”


    ——完全正确。


    苏格兰汗流浃背,哈哈干笑,不敢多说,溜也似的拎包走人。


    门一关,沉默氛围无声弥漫。莱伊沉默少言,波本也没话说。他面无表情地翻资料,没翻两页就丢回茶几上,站起身,也往外走去,摔上了门。


    莱伊靠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恍如没人来过的客厅环境,把温热的红茶茶杯推回原位,好半晌,似有所悟地发出感慨。


    “嚯。”


    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幸好和他没什么关系……


    夏丘凛纪站在酒吧外的马路边上等车,边等边打哈欠。


    一般情况下,她早上七点睡着,下午三点醒来,标准八小时睡眠。到晚上八点的上班时间之前,她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例如——给组织的据点附近埋点炸丨弹。


    苏格兰开车前来。她抛过车钥匙,让苏格兰停好车后换辆车开。苏格兰用右手轻松接住,她一愣,问道:“右肩膀这就恢复了?”


    苏格兰含蓄地点了下头,她又冷笑问道:“开枪也没问题了?”


    苏格兰的脑袋不动了。


    夏丘凛纪心平气和地夺回车钥匙,让他跟着上车,她自己开。


    她一边开车,一边嘟嘟囔囔地生气:“幸好我考虑到你还没好的情况,今天你只要用拿狙击镜帮我看下四周……你怎么也不说一声,闷不吭声地就开车过来,我还以为你恢复能力比普通人好。”


    “……车还是能开的,”坐在副驾驶位的苏格兰听了满耳朵的话,有些没来由的尴尬,索性转移话题,“之后我直接拿狙击枪看?”


    夏丘凛纪想了想自己的计划,笑道:“当眼睛,当司机,当保镖,当搬运工,你要忙的地方多着呢。”


    苏格兰又问:“你上次说,我要做一把刀?”


    夏丘凛纪面色不改:“要帮我杀人。”


    苏格兰谨慎地保持沉默。


    夏丘凛纪笑了笑,这几天波本都有来她这边喝酒,平均每天稳定给她加一百多点厌恶值,她深刻怀疑,要不是库拉索受伤,他成为朗姆手下的新晋红人,事多人忙,他的厌恶值还能往上飚。


    她的心情很好,因此不介意给苏格兰多解释两句:“一般情况下不会到这种程度。不过我要给组织的一些据点偷偷埋炸丨弹,万一被发现,还是得麻烦你的狙击枪帮忙灭口。”


    “……”苏格兰发现他和米斯特尔完全聊不来,“给组织据点埋炸丨弹?”


    “我都瞒住你的卧底身份了,你还以为我是什么组织里的好人吗?”夏丘凛纪再解释一句,“没有直接炸的打算,我知道的组织据点其实有限,全都炸完也不会对组织伤筋动骨,但如果未来有一天,我哪一件违逆组织的事情爆出来。这些炸丨弹能给我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她还干过几件违逆组织的事啊?苏格兰震撼沉默。


    夏丘凛纪真心实意地叹气,和他分说难点:“本来想一个人偷偷埋的,但后来发现,很多组织据点一个人没办法偷溜进去,必须要多一双眼睛帮忙看着。按你们这种警察的说法,一般会建议报警,但我不信警察,只想两个人秘密行动,都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惜伊织无我只想辞职,森平川身体跟不上……你会让我失望吗?”


    ——伊森本堂的身体其实跟得上,但夏丘凛纪担心他参加反组织行为的动作会被休眠状态的系统自动判定成以CIA探员身份活动,所以干脆没和他说。


    苏格兰狠松一口气,但又有没来由的如坐针毡。两个人的秘密?


    “为什么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你在意他们的命,”夏丘凛纪冷飕飕地笑,“也相信你这种藏两把枪只为自杀成功的狠劲,在主观想瞒住的时候,能把大家都瞒得结结实实。”


    他们都是谁,不用再说。


    苏格兰再次沉默。他该告诉降谷零吗?。


    苏格兰或许有他的纠结,夏丘凛纪看得出来。她归结于自己埋炸丨弹的行为。官方人员就是这一点麻烦,总是更期望诉诸更合法合规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但是,警视厅二把手交椅的佐藤警视长的内网账号就在她手上,真的要和她说合法合规吗?


    幸好苏格兰在战略上可能有异议,但战术执行上没有问题,拿着狙击镜在高处帮她望风,尽心尽力,甚至还真的提醒她躲过一个组织成员的即兴巡逻,让她成功躲着监控,把一盒炸丨弹成功藏到一堆杂物的后方。


    炸丨弹是稳定的C4炸弹,寻常不会爆炸。设置的是最简单的电话拨号式,拼接和操作都很简单,想要爆炸,打个电话就好。


    放完炸丨弹,夏丘凛纪再开车去另一处废弃仓库区,这里有人卖炸丨弹原料,她买一些先屯着。


    这些事项对她来说已经是日常,没什么值得动用情绪的地方。苏格兰是第一次来,但他也克制地保持成熟卧底的镇定。


    回去的路上是苏格兰开车,他再次强调,他的肩膀确实不能开枪,但已经可以背着包正常行动,开车也没有问题。夏丘凛纪拗不过,还是随他了。


    路上有给苏格兰买晚饭,选的汉堡,因为是饭点,还排队等了会儿。苏格兰问她吃什么,她只摇了摇头,苏格兰没有再问。


    到达不自然酒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天彻底黑下,酒吧门口的LED灯已经闪烁着旋转着。


    酒吧的门是一道普通房门大小的玻璃门,门口贴着香槟喷发的卡通贴纸。苏格兰告辞离开,她也没在意,挥挥手后就转身把门推开。


    浅淡的酒醇香气暖洋洋地扑满全身。


    森平川在吧台守着,对着她点点头。她回以颔首,视线一转,就见到坐在一旁角落沙发座上的波本。


    酒吧的灯光昏黄,光晕宛若微醺,金发深肤的男人一身熨帖塑型的衣服,垂着眼,有些奇异的沉郁感,但注意到她的动静后,转而朝她露出温柔明朗的笑意,双臂自然朝两边张开。


    咦?诶?要拥抱?


    【厌恶值+1。】


    这下熟悉了。


    波本似乎也愣了一瞬,但她已经像稚鸟投巢一样扑过去,直接把他扑着靠到沙发背上。


    被风吹得微凉的浅色脸颊贴上暖呼呼的蜜色脸颊,蹭一蹭,挤一挤,把两个人的脸颊都挤变形。


    金色碎发细碎摩擦着她的耳畔肌肤,有点点细微的发痒。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侧脖颈,痒将将的感觉又似乎被消融,只想懒洋洋靠他怀里。


    又过了一会儿,腰慢慢被环住,指尖似乎仍在犹豫,在她背后轻轻摩挲着。很奇怪的感觉,感觉背后都要被摸出鸡皮疙瘩。


    她平稳一下呼吸,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侧坐在他劲实的大腿上,抬手结结实实地搂住他的后脖颈,侧头赖在他的肩上。


    波本没有再动,只低下头问她:“那个……写情书的,怎么样了?”


    她笑着回答:“送走了——还活着,放心吧。你真的很未雨绸缪。”


    波本也发出不好意思的闷笑,又说:“我看见爱尔兰的手机屏幕了。”


    “……他的屏保还是我吗?”她反应的速度很快,立刻解释,“这是之前他要我帮忙杀奥本议员,我不方便拒绝又有点不爽,随便提的一个附加条件。”


    ——其实不是没办法拒绝,是她那时候还想搅合波本的组织任务,悄悄把奥本议员救出去,主动不拒绝的。


    今时不同往日,她就要直起身子摸手机去给爱尔兰发消息换屏保。


    ——腰被猝然搂紧,她整个人撞回他怀里。


    修长有力的双臂锢住她的腰背。


    掌心带着热意,贴在她被风吹凉的腰侧,隔着春季单衣,温度也暖融融地传达进肌肤。


    腰腹贴太紧,一丝缝隙都没留,原先的姿势就有些难受,她挣了下,换成了双腿分开跪坐的姿势,再重新贴紧腰腹。


    波本的腰带扣,是金属质地的?


    ……这个姿势好像有点亲密过头了。


    “不急,”波本似乎毫无察觉,说的话渐渐带了笑音,“琴酒喜欢来你这里喝酒吗?”


    说到琴酒,她就忍不住笑:“琴酒在喝酒这件事上其实怪倒霉的,去别的酒吧总是喝到假酒。他看我可不爽了,但我这边至少是真的酒——等等,不是吧,你连琴酒的醋都吃?”


    “……没有,”波本否认,但很快继续问,“森平川呢?”


    “他女儿都和我一个年龄了。”


    “……”任是波本都尴尬沉默片刻,才总结陈词,相当认真地强调,“总之,如果你有喜欢上谁,要及时和我说。”


    夏丘凛纪毫不犹豫地说:“我喜欢你。”


    波本说不出话了,只是锢住她腰部的力量隐隐加重,呼吸也是,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夏丘凛纪也没再开口。


    喜欢一个人的原因有时候真的太简单了,能一起去玩,能理所当然地拥抱,能贴在一起挨挨蹭蹭,能吃一些似是而非的醋,能带来开心的幻觉,就是喜欢。


    她身上还有些残存的炸丨药气息,系统也一直在提示厌恶值增加。


    她准备炸组织财产,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一个人一个人地薅厌恶值很快就会有极限,她没有逮着波本一个人薅的打算。


    现在已经快三月份了,从系统更新到现在过去五个月,每天平均涨两百点厌恶值是挺多,但总进度只在6%。还是太慢。


    在未来的某一天,在必要的时候,在准备好的时候,她会在组织内部搞个爆炸大新闻。


    源头既然在她,那组织成员或者被损害利益,或者被损害利益的高层勒令加班,厌恶值也都会归她。


    到时候波本会如何看她呢?


    ——管它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玩得开心!


    第47章 长野之行(12)


    拥抱是让人后悔的本能反应,降谷零有分心去想,关系怎么就到这么亲密的程度了?


    但米斯特尔直接扑到他怀里了,热切、亲密又自然而然,仿佛两人本该如此。


    于是他默认这个拥抱。即使这个拥抱夹杂着炸丨药的森冷气息和汉堡的饱腹香气。


    炸药是要炸什么?汉堡是和苏格兰一起吃的吗?


    米斯特尔请他喝了一杯无酒精饮料,名为梦中情人。而她自己先喝了一袋医用葡萄糖,姿态像是喝饮料。他问她平常喜欢吃什么,忍着没问是不是皮斯克投资的那家鮟鱇鱼火锅。


    但米斯特尔沉思片刻后,只是摇摇头,说她没什么喜欢的,最喜欢的还是葡萄糖剂,简单方便。再问为什么,就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反问他为什么问那么多。


    酒喝到一半朗姆就催他,没办法,他喝完饮料就离开酒吧。


    在路上,他抽空联系苏格兰,了解下午的情况。米斯特尔都和他去做了什么?


    听到“给组织据点埋炸弹”这种答案后,他心下生出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的感觉。而知晓她完全没有加入公安的念头后,他更是毫不意外。


    苏格兰也迟疑了很久,才接着往下汇报。


    “刚才看见了你的车,所以我先走了,”他被谨重地提醒着,“我曾问过她对你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她说,‘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她还说,她只是……‘玩玩而已’。”


    ……他居然也不感到意外。


    这是他在和米斯特尔一起泡温泉的时候就有的感知,现在只是再复盘而已。


    米斯特尔毕竟是一个能随口和hiro说“你可以用约会作为请假理由”的可恶坏蛋。


    他思考的重点,已经完全拐向如何收容米斯特尔。她已经在准备离开组织,公安是不是还是应该想办法把她收进去?警视厅公安肯定容不下她,肯定得警察厅出面……


    他一边心里想着,一边还不忘回呛一句。


    “她目前只和我玩。有什么问题吗?”。


    不寒而栗的感觉。


    窗外的天是灰色的,像是米斯特尔冷淡注视的眼眸。


    米斯特尔本人,悠哉悠哉坐在警察厅办公桌的桌子上,双腿还轻松前后摇晃着,手指头灵活地像是转手术刀一样转着手丨枪。


    他原先是躺在自己的居住地,现在却躺在地上。


    心脏洞开,血液静静流了满地,死不瞑目的紫灰色眼眸盯着罪魁祸首。


    凶手满不在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灰色天空照射的黯淡光芒背对着她,显得她更加昏暗莫测,笑容残忍。


    “谢谢你,我本来只是玩玩而已,意外地玩得很开心,”她歪了歪头,对着死去的他,愉快又坦诚地说明她的全部计划,“你也知道,我已经把警视厅的名单都翻完了,但没有警察厅的权限。而组织这种庞然大物,没有警察厅派的卧底才奇怪。警察厅派的卧底会是谁呢?要怎么样才能得到警察厅的权限呢?”


    反派往往死于话多,楼梯间已经传来了来围剿的警察的脚步声。但米斯特尔轻松自在,还在对着尸体说话。


    “诸伏景光和伊织无我都是鱼饵,降谷零,我成功钓出了你,”她似是喟叹什么,又似是很满意,仿佛喝过烈酒的红润唇畔扬起残忍的笑意,“警察厅从半个世纪以来对组织的所有清缴准备、人员安排、组织情报,我该报备组织的报备组织,该销毁的销毁。这都要感谢降谷先生的帮助。”


    已经是被子弹洞开的心脏,却仍然感到锥痛。这是他收容米斯特尔后得到的未来吗?


    警察已经跑上了最后一层楼,抓捕行动只在须臾。米斯特尔蹲到他身侧,握了握他还留有余温的手,再吻了吻他失去体温的冰凉脸颊。


    “是谁在对谁用蜂蜜陷阱呢?拥有蜜色皮肤的帅气先生?”


    耳畔传来雀跃的清晰人声,他的思维逐渐沉入永恒的黑暗。


    在最后,他听到窗户被推开的声音,警察嘈杂又有序冲进来的声音、风见裕也的哭声,还有“她从窗户跳下去了”的惊呼声。


    坠落感就在一瞬间,降谷零被惊醒了。


    他按了一下额头,虚汗隐隐。


    手机黑屏着,他摁亮一看,凌晨四点,自己根本只睡了两个小时。


    刚才他梦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对米斯特尔的一切隐忧,全数在梦境中爆发。


    如果没有操作好的话,这可能会变成预知梦。


    降谷零苦笑一声,坐起身子,打开手机。


    不过,这个梦也提醒了他一些东西。


    波本:【睡了吗?】


    苏格兰:【?】


    波本:【有空问问那次奥本议员是不是也是被她带走的。现在想想,她可能真的干得出收到任务后直接把奥本议员先关一周的事情。】


    苏格兰:【她不是只和你玩吗,真的要我去问吗?[斜眼]】


    [该消息已撤回。]


    苏格兰:【好的。[撒花][撒花][撒花]】。


    “奥本议员?”夏丘凛纪懂装不懂,“被FBI关起来的那个?”


    “……当我没说。”


    夏丘凛纪挑了挑眉,没有追问,只说:“请遵守交规,开车的时候别说话。”


    苏格兰闭上嘴。


    他的右肩伤彻底恢复好了,于是领了司机的工作,开车。


    今天开车是去神奈川县,还是买炸丨弹,埋炸丨弹。


    又一个废弃仓库,买卖炸丨药的营销点,人很少。


    夏丘凛纪戴着口罩去买,这次买的量不多,因为她临时发现自己在神奈川的安全屋火灾废弃了,没地方放。苏格兰趁机半开玩笑地说一句“可以加入公安,公安帮你放”,夏丘凛纪翻个白眼就算听见了。


    买卖炸丨药的都不是什么好人,以防意外,夏丘凛纪要苏格兰在高处埋伏着。离开的路上,借用铁皮折射画面,她看着身后被自己引到一处开阔巷道,隐隐有围堵迹象的三个蒙脸人,心里头悄悄嘀咕。这回埋伏真用上了。


    有些人喜欢黑吃黑,花一份买炸丨弹的钱得到两份炸丨弹,享受的就是鲜血与爆炸的刺激。


    当然,如果要留自己的鲜血,这些人就不乐意了。


    废弃仓库群内部建筑构造复杂,躲藏和射击视角都很好找。


    夏丘凛纪灰眸一扫,简单观测之后,一个闪身躲入掩体,迅速掏枪扣动扳机,直接击中一人的额头。


    ——一桩地狱笑话,她自己额头中枪过,知道额头被击中的人最难存活。


    ——这桩地狱笑话已经在死士营中无数次反击中用上。


    “我左你右。”


    她对着耳麦说着,在散乱的枪声中躬身潜行,快速窜到另一处掩体前,眯住桃花眼瞄准,食指轻动,扣动扳机,左前方的埋伏者头部中枪,倒地身亡。


    随着狙击枪的一声咻响,另外一个在她右前方的蒙脸人同样头颅中枪,一命呜呼。


    夏丘凛纪见着松一口气,见四周再没有危险气息,就走出临时掩体,明晃晃站在狙击镜下。


    耳麦里的苏格兰:“辛苦。”


    夏丘凛纪:“你也是。”


    苏格兰:“那就先离开吧?”


    夏丘凛纪没有回答他,她先前就隐约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没有离开。而现在,她站在巷口,更是稳稳吸引住一道视线。


    躲在角落的,有些没来由的恶意的,紧张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她已经太过熟悉。


    她等了一会儿,苏格兰没有说别的话,于是她持枪走去。


    杂乱的巷道浅浅回荡着轻盈的脚步声,声音停下的时候,她没有拿着枪的手也拨开了遮拦的油布。


    枪口和巷子内弥散的血腥气一同对准油布内躲藏的人,她轻嗤一声。


    “看了一场戏,怎么样,开心吗?”


    躲藏的人瑟瑟发抖着,男性,长脸黑发大鼻子宽下巴,戴着细黑框眼镜。很路人的脸,眉眼又耸拉出苦相,看着像是会被坏学生欺负的高中数学老师。


    “对不起,”那个男人恍恍惚惚地跪了下来,祈求道,“我只是路过,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对不起……”


    苏格兰没有再劝她离开,他慎重地保持沉默。


    她反而要穷追不舍,对耳麦肯定道:“你看见他跑到这里藏起来了。”


    苏格兰无奈地说:“如果他有异动,我不会留手,但他只是藏着。你是要杀了他吗?”


    夏丘凛纪反问:“为什么不?”


    苏格兰也问:“为什么要?”


    那个倒霉男人还在祈求,声声入耳,甚至已经开始伏地磕头,哭着说自己还等着晚上和好朋友一起去新开的火锅店。


    她从兜里先摸出随身携带的迷药解药给自己吞下,再捏碎装着迷药的真空包装,让好用的招数再一次好用。


    迷药生效的前一刻,她抬脚踹开倒霉男人摸向口袋的手,一把手枪从口袋里滑出来。


    夏丘凛纪恶劣地哼笑,开枪击飞这埋伏的手枪后,才站起身,满怀闲情逸致地和苏格兰分说:“这个人靠装炸丨弹赚钱,一些爆炸悬案说不定也是他兴致上来时放的烟花,和我一样,是一个杀掉也只会净化空气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的存在。现在——你杀还是我杀?”


    苏格兰没有“迷药能捏碎扩散迷晕人”的认知,他沉思着,说出最保守的方案:“他看起来已经被吓晕了,报警交给警方吧。”


    夏丘凛纪轻啧一声:“我不杀他也会杀别人。”


    苏格兰语气平静:“至少这一次不是必要的。”


    夏丘凛纪笑道:“如果我一定要杀,你要怎么办,杀了我吗?”


    苏格兰:“我能安心杀死的只有我自己。”


    “你的生命只能用来威胁在乎你生命的人,”夏丘凛纪简短地复读波本说过的话,再问他,“苏格兰,你确定要这样威胁我吗?”


    “我没有威胁任何人的打算,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又是怎么想的?”苏格兰的语气平静而坚定,甚至反而问她,“你之后杀掉的人会是什么人?组织要求的,可能威胁你性命的,可能阻拦你逃离组织的,还是你单纯想杀的?”


    夏丘凛纪听烦了,这都在长篇大论什么呢?


    平心而论,苏格兰前面和她配合杀人毫无犹豫,眼前这个男性也确实没有杀掉的必要性。这个男性不敢去报警。真报警了也没用,她戴了口罩,没露脸,特征不够,证据不足,她又不是常驻人口,抓不了她,没有灭口的必要性。


    是的,不可否认,自己的烦躁有带着恼羞成怒,她是说狠话表示自己要杀人,因此被苏格兰劝诫没错。但抛开事实不谈,苏格兰就没有错吗,他干什么说那么明白?一副死谏的语气?


    再往前追溯,她就更理直气壮了,有人偷偷藏在角落躲着,苏格兰为什么不说?怎么,生怕自己杀了他?团厌buff还在发力?


    如果苏格兰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会去辩解,他有持续盯着那个人,只是那个人确实没有任何异动,所以他才没有说,他认为没有必要。


    但苏格兰没有超能力,夏丘凛纪也没有耐心,她轻轻嗤笑一声,就直截了当地对那个男人扣动扳机,接着油布一甩,盖上他的尸体,盖住苏格兰的视线。


    系统刷屏似的发出提示,她习以为常,当做没事人一样,对着耳麦说:“走吧。”


    耳麦对面没有回应,显然,苏格兰不想说话。


    第48章 长野之行(13)【加更10】


    回程的路途总是疲累的,而疲累之中是否会有高兴情绪,得看旅途过程中发生什么。


    苏格兰一点都不高兴,他冷脸当司机。


    车载广播在放着歌,米斯特尔跟着咿咿呀呀地哼。


    很奇特的唱法,再激昂刺激的音乐,她都能唱成拖拖沓沓的风格,让人听着昏昏欲睡。


    光从她气息奄奄的唱歌风格上,根本听不出来,这个家伙杀人的时候会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滋……本台广播插入新闻一则。


    今日17时,神奈川警方接到报案,报警人宣称,城郊废弃仓库发生一起枪击事件。神奈川警方接到报案后高度重视,迅速抵达案发现场。据记者了解知悉,现场一共有四具尸体,俱是头颅被枪击中……”


    米斯特尔轻轻地“咦”了一声,语调惊奇,大概是在疑惑警方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苏格兰根本不想听,眼神都没转,直接伸手按灭广播。


    车是米斯特尔的车,但他已经很熟悉车上的各个按键。米斯特尔也没有对他关闭广播的行为表达异议,只坐在副驾驶位上,继续用死气沉沉的音调哼歌。


    他诡异地听出一丝恶趣味的愉快。


    ……在杀人之后,感到快乐吗?


    米斯特尔或许会是他的朋友,但绝对不会是他的同伴。


    ——警视厅公安警察诸伏景光悲哀地发现这一点……


    晚上八点,夏丘凛纪回到酒吧开始上班。


    今天苏格兰没有直接离开,也有坐到吧台前,不过不喝酒,因为他等会儿还得开车。伊森本堂刚好煮多了饭,于是他去厨房用剩饭给自己做一盘蛋包饭。


    夏丘凛纪没有在意他,她在给波本调酒。波本今天给她出了一道题目,要她根据他的印象调酒。


    波本单手支颐,侧头微笑看着她,头顶的金发和颈下波洛领结的湛蓝宝石一同熠熠闪烁,注视她的紫灰色眼眸也亮晶晶地弯着,和俊朗容貌配合着惑人,偏偏眼底深处的实质是幽深难测,像是审视着她的价值。


    暧昧的,混沌的,清晰的,迷蒙的,亲切的,隔阂的。


    【厌恶值+1。】


    熟悉的英俊帅气,熟悉的眼神,更是熟悉的厌恶值增加。这样多重因素影响下,她该有什么样的印象呢?


    是不是该调一杯相当复杂的酒,再转十分钟的冰块呢?


    夏丘凛纪思考片刻,最后去酒库拿了一瓶姜汁酒和一瓶黑啤,把两瓶酒都启开。


    古典酒摆在吧台上,先倒冰块,接着倒姜汁酒和黑啤,各倒半杯的量。倒到将将满,用调酒长匙稍微搅拌两圈,就推到波本面前。


    波本有些哭笑不得,自我分析:“姜汁酒是头发的颜色,黑啤是皮肤的颜色——像上一次的黑糖奶茶?”


    夏丘凛纪笑眯眯地摇摇头,轻松愉快地表示:“这杯鸡尾酒,名字是榆木疙瘩。”


    “……?”波本刚被香醇又带辣的酒意冲到,又被酒名二次冲击,惊奇地问他:“我哪里像榆木疙瘩了?”


    夏丘凛纪顺杆子往上爬,朝他伸出右手。用肢体语言请他证明自己不是。


    波本一愣,垂眼抓住她的手。


    他的手比她的大得多,本来就能轻松将她的手完全覆盖藏住,他用两只手抓住仔细端详,更是感觉完全被他的手包住。


    肤色差有些明显,手被握住的时候感觉在被牢牢控制,手上细小的经年伤痕被他的指尖摩挲过的时候,又有着被怜悯爱惜的错觉。


    像是被羽毛拂着的摩挲力道,有些微痒,又太过亲密。陌生到让人惶然了,波本又抬眸看向她,双眸弯弯,询问道:“是觉得手上太素了,想要我给你买个好看的手镯吗?或者戒指?”


    夏丘凛纪傻住了,甚至忘了抽回隐隐开始被摩挲到发软的手。


    怎么就快进到送首饰了?


    波本见着,噗呲笑了一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覆盖上她不知不觉已经紧张到发汗的手心,四根手指的指节曲起,近乎轻佻地点点她对应的指尖,再慢条斯理地撑开她自然合拢的指缝,一路下滑丨插到指根后,五指扣在手背。


    十指相扣。肤色差很明显,指缝被撑开的触感和色差都相当鲜明。


    她的手指还被他的手指掐着曲在半空中,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同样弯下搭在他的蜜褐色手背上,正式达成一次十指相扣的牵手。


    波本像是得胜似的,嘚瑟地朝她晃了晃相牵的手:“是要这样吧?——用‘榆木疙瘩’这种词指控我,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夏丘凛纪心悦诚服,就要投降说两句卖萌的话。但余光瞥到端着蛋包饭的一般路过苏格兰后,她忽然想起来苏格兰的沉默。


    苏格兰的沉默再一次证明了她不适合和人一起配合出任务,即使手握要命的把柄,不适合就是不适合。


    她能感觉得到,这位秉性正直的卧底,现在可能宁愿代替伊织无我写奇幻狗血风格的情书。


    也不是不行,刚好做个话题开端。于是她话音一转,全无良心地控诉道:“但你都没发现我最近在和苏格兰一起。”


    波本回头瞅一眼黑毛苏格兰,声音平淡,没有起伏:“哦?”


    苏格兰端着盘子,头皮发麻,默默地要往角落站,被好心的伊森本堂眼疾手快地扯入安全通道躲着。


    夏丘凛纪没想闹大,迅速给自己的控诉找补:“其实只是去训练营溜达,顺手把他薅去做司机。问题在你这边——我今天和他一起进酒吧门,你居然问都没问一声,你不关心我!”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的这项指控呢?”波本假模假样地苦笑一声,松开抓着她手腕的手,转而抬起搭住她的后脖颈。


    指尖隐隐用力按出凹痕,牵着的手心汗渍也已经黏腻潮湿。波本再对她扬起嘴角时,笑意多出了几分阴暗的恐怖。


    “要不把你关起来吧?这样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你觉得呢?”


    “哈哈……?”


    夏丘凛纪一瞬间不知道怎么搭腔。


    她自认为自己很了解波本,这种胡言乱语级别的控诉抱怨,完全只会得到漂亮的敷衍。


    像是上一次她说自己看见好看的凤眼,波本就只是眨眨眼,笑问她谁的眼睛更好看。


    这句其实也是相当有趣的敷衍。但她的内心忽然不安停跳,危险警报在大脑唐突拉响。


    ——“关起来”这句话,真的只是敷衍吗?。


    波本的事情不少,每天其实也只有和她喝杯酒的空闲。


    他说完那句恐怖的话之后,就重新笑意盈盈地闲扯,东南西北的。夏丘凛纪一边搭话消磨时间,一边看着系统不断冒出的厌恶值提示,心跳缓慢平复下来。


    等波本喝完这杯“榆木疙瘩”,告辞离开的时候,她已经能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请他明天再来。


    她又开始闲值班了,于是自己也试着喝一口姜汁酒。


    酒精度数不高,但味道重,酸甜辣的滋味一同在舌尖爆炸,让她的五官一下子激得皱在一起。倒入黑啤后确实感觉好喝不少,浓烈的味道被香醇易饮的麦酿啤酒中和,变成挑动味蕾的调剂,能轻松咽下去,甚至想一气喝完。


    ……某种程度上,和波本确实有相像之处。


    她喝完这杯,吃完蛋包饭的苏格兰才悄悄从安全通道探头出来,确认能露面后,走在吧台前,平静地陈述道:“米斯特尔,我们谈谈。”


    夏丘凛纪也没问谈什么,比了个OK,就叫伊森本堂坐班。


    她倒了一壶解酒的大麦蜂蜜茶给苏格兰端着,她自己单手拿两个玻璃酒杯,带他走进黑暗尽头的包厢。


    关门,开空调,分杯子,倒茶,吹开热茶上的氤氲白气喝一口,放回玻璃茶几上。


    一套流程做完,夏丘凛纪才笑着靠在沙发上,看着正襟危坐的诸伏景光:“说吧。”


    太过开门见山,诸伏景光有一瞬间的卡壳,才鼓起勇气问:“我能再做其他的任务,用来请求你保守秘密吗?”


    夏丘凛纪笑叹一口气:“虽然知道你会说这个,但我心里还是有些不愉快——不能继续和我共事吗?”


    “今天的事情,超过了我能忍耐的极限……”诸伏景光顿了顿,才往下说道,“‘以自己之良知,履行警察职务’,从警察学院学习开始,这句警察誓词我就时时背诵、记在心里。我不能接受随意杀人的行为,如果你还愿意叫我去一起办事,希望我们能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


    夏丘凛纪有些许犹豫,但伴随着系统提示厌恶值的加倍增长,她的乐子心态占据上风。


    “什么任务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只要不像今天这样,”苏格兰迟疑了一秒,咬牙举例道,“写情书、工作汇报、换手机屏保、每天来喝酒……我都可以试着去做。”


    夏丘凛纪听着听着,突然有种自己在逼良人下海的错觉。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有趣了!


    她灵机一动,随手从袖子里拔出一根金属质地的细长碎冰锥,在诸伏景光面前晃一晃后,见他脸上没有明显抵触情绪,就慢慢搭到他的下巴处。


    冰凉尖锐的金属搭在命门,令人下意识生理性瑟缩。诸伏景光竭力保持冷静,但看向她的灰蓝色凤眼有些不解和茫然,喉结不安滚动着,泄露他的真实情绪。


    “这是要……?”他谨慎地询问着。


    胡渣还没怎么长,他的凤眼垂下,神情看着甚至有些小乖巧。


    ……完了,看起来好像真的相当有趣。


    夏丘凛纪在内心盘算开了,波本的虚情假意更多是源于野心,主动性和侵略性强,因此哄人的姿态相当繁复多彩。那么,一个卧底警察,在她的要求下被迫展现出的虚情假意且不熟练的亲近,又会是什么样的姿态?


    那么,本来胜券在握的波本,看见她和苏格兰关系渐进,又会展现出什么样的反应?


    相当未知,像是薛定谔的猫,不开箱永远不知道答案。夏丘凛纪想着想着,已经开始跃跃欲试,要仔细端详诸伏景光的脸——


    他的手机响了。


    气氛按下暂停键,夏丘凛纪把碎冰锥收回袖中,礼节性侧开目光,没去看手机屏幕。诸伏景光颔首表示感谢,起身走去角落,接听电话。


    “什么事,急到打电话过来……是和她在一起……啊?……啊?……哈……行吧,你等下。”


    诸伏景光的神情变得奇特,似乎想笑又似乎想骂人。他就这样顶着这种表情坐回沙发上,把手机平放在玻璃茶几上,摁开扬声器。


    扬声器里放出机械音。


    “晚上好,夏丘小姐,我是警察厅公安秘密小组的组长,诸伏景光现如今的上司,你可以称呼我为zero。


    “请允许我开门见山:你是否愿意成为警察厅的联络人,或者加入警察厅的证人保护计划,逃离组织的视线?”


    第49章 长野之行(14)


    夏丘凛纪下意识就甩过眼刀试图扎死诸伏景光。


    这上司是什么东西?她的情况被他告诉了多少人?!


    那位自称是zero的家伙明明打的是电话,却仿佛是开了视频通话,在电话那头不疾不徐地解释:“在警察厅和警视厅,目前了解你当前打算的人,只有我和诸伏两个人。”


    夏丘凛纪冷笑一声,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伊织无我不算人?”


    zero平静道:“他在走离职程序,已经不能算警视厅的人。”


    夏丘凛纪颔首:“他的理事官确实有着非常高超的吹毛求疵的能力,和我都只在伯仲之间,他想离职很合理。”


    说完这句,夏丘凛纪也不打算说其他话语了。她和诸伏景光说过的,事情不能有别人知道,知道就会把人质杀掉。所以,她现在该从谁开始开刀?


    可能是松田阵平比较好?那一次联谊宴会上,基安蒂狙杀人之后,他的反应速度相当快,如果自己没及时换手机躲查证,可能真的会有一些麻烦。


    她端起茶杯接着喝大麦蜂蜜茶,糖分肆无忌惮地从喉咙到胃部,再到侵染全身。她缓慢地换了主意,诸伏景光可能告诉一个,就可能告诉第二个第三个,果然还是要优先处理他本人。


    或许是她脸上的杀气太明显,诸伏景光面带担忧,小声解释:“我没有再告诉任何其他人。”


    夏丘凛纪没理他。


    zero用机械音解释的语气更加克制平静:“不管是警察厅还是警视厅,卧底都需要定期上报近期工作情报,这是他的任务。在近期,夏丘小姐平均每两天会带他一次,每一次的平均时长在四个小时左右,他如果不解释这段时间空档,有可能会被判定为准备叛逃。”


    夏丘凛纪暗暗磨牙,有道理,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但还是很不爽。


    另外,一个或许是有些奇特的点,这家伙在“平均两天一次”“四个小时”这种地方有着微妙的重读。


    ……这位zero先生/女士,是对她把卧底薅去干私活这件事意见非常大吗?


    zero继续用冷静到冷酷的声音解释:“卧底只是信息资料的传话筒,真正能决断的,是牵着卧底身上傀儡丝的人——联络人,管理官,或者是现在的Zero。所以,夏丘小姐,你如果之后有什么需求,都可以联系我。”


    接着,zero报上了几个邮箱号码,再报上几个电话号码。


    夏丘凛纪几乎要听笑了。她为什么要和坐办公室高高在上自以为能控制卧底的官僚警察联络?生怕自己不会再被贝尔摩德枪杀一次?


    她双手抱臂靠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嘴唇抿紧。


    “任何需求,”zero还在阐述,“你要和我见面把我打一顿也行,你要警察厅派人直接把常磐健志抓起来关拘留所也可以。只要有需求,随时可以联系。”


    都是不痛不痒的需求,“我都没兴趣。”


    “还是说——”zero忽然笑了一声,“你只是希望诸伏景光能继续陪你玩你那幼稚的过家家款谈恋爱小游戏?”


    当事人诸伏景光没吭声,默默捧着属于他的那杯大麦蜂蜜茶,一小口一小口,边吹气边喝着,神色安闲,又或者可以形容为担忧过后的麻木。


    夏丘凛纪心里有数,zero这回是在试图激怒她。


    但真的要试图激怒她吗?她激怒别人的经验可有长达16年。


    “你关注的点好奇怪,zero酱,”她笑眯眯地开口嘲笑,“你该不会暗恋我吧?”


    一瞬间的死寂。


    诸伏景光抬手遮住扭曲的脸,分不清是在忍耐痛苦还是在忍耐爆笑。


    “不会是真的吧?”夏丘凛纪继续输出,“呀,那你的口味真奇怪,可能最好还是暂停对傀儡丝的操控,先去脑科医院看看?如果没救的话直接埋了也行。”


    “……夏丘小姐,”zero艰难地开口,“请不要妄自菲薄。”


    “米斯特尔,你可以假设一种情况,”诸伏景光接过话头,“我的这位好、上、司,他听说我和你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理智知道是工作,也知道你相对来说更信任被捏住命脉的我,更容易开展工作,但情感上已经开始问你今晚请我吃的是汉堡寿司还是蛋包饭,以至于忍不住想直接越过我这个中间人、传话筒,直接和你对接后续的工作事项,帮助你离开组织。你可以假设,他确实喜欢你。”


    夏丘凛纪惊诧听完,评价道:“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非同凡响,令人肃然起敬。”


    诸伏景光这回真的没忍住发出笑,笑出声后又连忙说对不起,再重新扭头闷笑——这回没发出声音了。


    电话传着幽幽空荡的电子音,是无语的沉默。


    夏丘凛纪其实没当一回事。她和zero完全没见过,这些话语大概只是zero从诸伏景光先前的汇报中猜测她的性格,由此编出的软化氛围的谈判词。


    ……因为是彻彻底底的虚假,所以听起来甚至显得有些无聊。


    但是,好吧,夏丘凛纪笑叹一口气,把话题拐回来:“我是打算脱离组织,但不是在最近,也不打算加入公安。我现在甚至没打算和公安合作,希望你们能明白这一点。”


    zero的语气已经重归冷静:“警察厅目前并没有被组织侵入,警察厅卧底在组织的情报人员尚且安全,我想知道你的顾虑。”


    夏丘凛纪笑道:“我没什么顾虑啊,如果我愿意,我现在甚至可以当警视厅荣誉警视总监,我能有什么顾虑?”


    zero:“如果那个能让你当荣誉警视总监的人被成功抓住,是否能加深你对我们的信任?”


    夏丘凛纪诚恳反问:“如果我没说的话,你们是不是都不会知道警视厅被渗透了?”


    zero:“……事实上,从具体表现上看,百田陆朗警视总监本人就很像是被渗透了。这给我们的调查带来很大困难。”


    诸伏景光也很无奈地补充:“松田的父亲当年就因为路过案发现场,被当时还是警视的百田警视总监认定是杀人犯,进拘留所关了起来。虽然后来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把松田的爸爸放了出来,但松田小时候还是经常被同学称呼为‘杀人犯的儿子’。”


    夏丘凛纪第一次听说,震撼地眨巴豆豆眼。她难得生出同理心,为zero和松田鞠一把泪。


    有的人蠢,有的人坏,有的人是故意装蠢的坏。要努力在这些人中区分出真正的坏人,嗯,确实很有难度。


    “总之,先把那个内鬼找出来再说吧,”夏丘凛纪定下第一次谈判的终稿,“你们的相声还挺好玩的,找出内鬼后,我说不定还真的愿意再多听几句呢?”


    这就是松口了。


    “如果失败,甚至我的身份因此暴露,松田就被某个无名杀人犯杀掉,”夏丘凛纪笑带杀气,幽幽补充,“请你们务必,谨慎行事。”。


    在神奈川县的松田阵平猛得打了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尖,不爽地嘀咕一句,“哪个混蛋在背地里骂我”。


    没人回答他,于是他的表情重回沉寂。


    他原先是个开朗活泼的青年男性,在警校毕业,和发小萩原研二一起加入爆处班。发小被炸丨弹犯炸死后,他开始展开漫长的追查。


    三年磨砺,他活泼的棱角被磨平,放肆的眉眼变得沉郁,成了一个沧桑但不掩锋芒的酷哥。


    他这周末有回神奈川县,住家里,暗地追查一条爆丨炸物非法贩卖的线。办案多年的直觉告诉他,那个炸丨弹犯的线索,或许可以在这条犯罪线找到。


    但今天,他真的只是听到枪声后路过——


    许久不见的景老板(他对诸伏景光的“尊称”)戴着口罩,背着吉他包,侧头和一个女孩子低声说着什么。那位女孩子也戴着口罩,看不清脸,不过眉眼风流,眼波流转的一刹那,他有着自己在被深情注视的错觉。


    他当然没有贸然去打扰两人,景老板和金毛混蛋(他对某位把他牙齿打掉一颗的混蛋的“尊称”)一毕业就消失,明显是去执行特殊任务。


    他默默移开目光,在角落躲好,只屏息认真听着。


    首先开口的是那位女孩子。


    “今晚吃什么?汉堡?寿司?转转火锅?”


    “转移话题的方法很生硬。”


    “所以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自己都不吃,盯着我吃,这种感觉很奇怪。”


    “我懒得吃啊,神奈川好像也没什么好吃的。”


    “我去你那边自己吃点吧,你那有额外的饭吗?”


    “你自己煮。”


    “好的。”


    松田阵平听了心里难免嘀咕。


    一个男性能很自然地去女性家里蹭饭,甚至直接掌管厨房灶台,很有可能是正常的一起加班的同事关系,被工作摧折麻木,因此不在意性别上的繁文缛节——警察职业是这样的。


    但景老板话语中的忍耐、顺从和努力拗出来的亲近感,以及那位女性对此理所当然的态度,实在是让他心里升起惊涛骇浪,已经开始思索要怎么措辞给萩原发短信吐槽了。


    但他很快没空思考这一点了。


    枪声的源头有血污气扑面而来,三具尸体倒在地上,已经有苍蝇大快朵颐,发出嘈杂的嗡嗡声。


    他立刻报了警,维持现场秩序,顺手按住了前来看热闹的爆丨炸物流浪商人,逮捕归案。


    神奈川本地的警察赶到后,收集现场痕迹,在角落找出了一具发酵了一个月的尸体,死因也是枪杀。另外找出一个被油布盖住的昏迷男性。他的耳边有子弹孔,大概率是被枪声吓到昏迷过去。


    神奈川警察满怀期待地等他醒来,说出这起案件的线索。但松田阵平在他身上闻到了炸丨药的气息后,不顾拦阻,强硬地用他指纹解锁手机。


    果不其然,在备忘录看到了购买拼装炸丨弹服务的客户名单。


    还有置顶推销词。


    【曾经用拼装炸丨弹炸死过一队警察,效果高效可靠,欢迎下单!】。


    炸丨弹犯昏沉转醒的时候,恰好对上一双凫青色的、似怒似喜的双眸。


    “报警之前,在路上我有看到谁?”穿着黑西装,墨镜撸到额顶的男人死死地盯着他,随口用讥嘲的语气回答着警察,“我没看见别人,只看到了眼前的这位炸丨弹犯……他在三年前炸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第50章 长野之行(15)【加更11】


    春暖花开。


    松田阵平戴着墨镜插着兜,闲庭信步似的走在月参寺的公墓群中。


    一座座灰色石碑之下,俱是曾经鲜活过,现在已经永远褪色永眠的人。


    他停在一处石碑前。墨镜摘下,郑重别在黑西装的胸口袋前。


    萩原研二是一个说话轻浮但又不会让人讨厌的家伙,在拆弹现场,他曾嬉皮笑脸地表示,如果他真的出事,那要为他报仇。


    闲谈的玩笑话变成午夜梦魇,而现在,他右手握拳轻锤一下石碑边角。


    “成功为你报仇了。”


    历经千辛万苦,同步追踪许多条可能找到炸丨弹犯的线索,最终混杂着偶然和必然,在老家那条爆丨炸物贩卖线,成功抓住炸丨弹犯。最终凝练而成的,只此一句。


    他在原地低头站了一会儿,春风和煦,阳光明媚。


    有鸟清脆鸣叫,分心去听,鸟呼啦啦飞走了,他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一道有点熟悉,是那次和景老板一起走的女孩子的声音;一道非常熟悉,是金发大老师的声音。


    ……咦?


    “我妈妈埋在这里,今天是她的忌日。我本来打算一个人来的。”


    “你还是带我一起来了。”


    “嗯,气她。”


    “这样说有点过分啊,能不能气到阿姨不知道,但一定能气到我。”


    “适当生气有助于保持血管通畅?”


    “更过分了。”


    语调更加亲昵的对话,根本就是见家长的氛围。如果对象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松田阵平会作为陌生人给予祝福。


    而现在……松田阵平抗拒思考,甚至直觉感到危险,拿出手机低下头给萩原研二按键发消息,同时毫不迟疑地大步离开月参寺。


    他在短信编辑页面上编了一大段,最后迟疑了,好半晌,才把所有编辑话语都删掉,只留下一行。


    【很难形容现在的情况,感觉怎么形容都很怪。我再探再报。】


    发送。


    这原本只是个还可以嘴硬地称呼为平平无奇的插曲。


    但松田阵平刚坐上代步车,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就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进来。


    “你好,这里是早川音乐培训中心,可以称呼我为绿川老师,请问您是否有兴趣了解一些培训内容?”


    如果声音不是彻头彻尾的诸伏景光的声音,光凭这惟妙惟肖的推销声线,松田阵平真的会以为是哪个骚扰电话。


    他虚起眼,铿锵有力地说:“……完全没有!”


    “好的,”诸伏景光的音调丝毫不改,“你的同学已经加入了一个培训机构,因此你也很容易被其他培训机构盯上骚扰,以至于有生命危险。如果您改变主意,有兴趣了解,欢迎再次联系。”


    “景老板……”松田阵平终于无语地狞笑出声,“说人话,我这边方便听。”


    “……简单来说,我在调查一个跨国犯罪组织的时候出了点意外,现在有牵扯到你,之后可能会有打扰,”诸伏景光的语调逐渐浸满愧疚的深沉,“这件事,我该和你说句对不起,之后如果有事,我会继续用这个电话联系你。”


    松田阵平的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打扰我什么,要杀我吗?”


    诸伏景光尴尬地咳嗽一声。


    还真是。松田阵平撸起自己额边的卷毛,偏头嗤笑一声:“还有谁也被打扰了?班长?金发大老师大概幸免于难。”


    “……”诸伏景光笑着叹息一声。


    这声叹息的寓意似乎有些复杂,但景老板不打算解释,松田阵平也不追究。


    他只让嘴角扬起肆意张扬的笑,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道:“放心吧景老板,想杀我的炸丨弹犯多了去了,也不缺这一个跨国犯罪组织——我前两天才成功在老家那边找到那个炸丨弹犯,把他逮捕归案。”


    “这么久了,终于……”


    “是啊,”松田阵平刚从月参寺下来,暂时不想重新回到旧情绪,干脆地转移话题重点,“也是我运气好,他刚好就在那枪杀案的犯罪现场,被油布遮在后面,被耳边的枪声吓晕,我发觉他不对劲,翻他手机,等他醒来后又逼问他,他完全被吓怕了,一五一十全部交代,省了很多事。”


    诸伏景光愣住:“……诶?”


    疑惑什么?松田阵平福至心灵,再次猜测:“那天我看见你了,你是不是在和那个犯罪组织的干部走在一起,然后她就是可能要杀我的人?”


    诸伏景光沉默片刻,呼一口浊气,斟酌措辞后认真道:“……她看起来挺讨厌的,但她不会杀你。”


    她看起来讨人厌吗?不是在客观上挺可爱的吗?


    松田阵平挠了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选择不纠结,而是直接接着问:“我刚才看见zero和她在一起,zero是在和她谈恋爱吗?”


    “……嗯,谁知道呢?”诸伏景光的语气有些闪烁不定,“首先,我们要下一个定义……你说的zero,是哪个zero?”


    松田阵平:?。


    太阳渐渐朝西。


    夏丘凛纪把花店临时买的花束放在墓碑旁,静静站着。


    波本的指尖安抚性地碰碰她的手,她躲了一下,波本试探着再碰碰,她这回犹豫之后,抓住了。


    这是她妈妈的墓碑,今天应该是她的忌日。


    母亲当年出门离开后不知所踪,贝尔摩德进入她家后声称她的母亲偷组织的情报已经被处决,杀了她后烧了她的家,毁尸灭迹,屋内什么都没留下。


    她读大学后才有了部分民事行为能力,但也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关母亲生活的遗迹。


    她连母亲老家在哪都不知道,只能在母亲读大学时所在的东都市买一块墓地,埋入空盒子,立上母亲的墓碑。墓碑上写的死亡时间,她按私心写下自己八岁时的死亡时间。


    衣冠冢都好歹有衣服,埋空盒子有什么用?归根到底,丧礼只是生者用来寄托哀思的形式之一,与死者本身全无关联。


    她神情沉寂,一旁的波本悄悄拓开指缝,从普通的握手,升级成更加亲密的十指交叠。


    【厌恶值+1。】


    夏丘凛纪忽然想笑,她在寄托哀思吗?她根本是在气母亲吧。


    ——母亲和组织成员在一起后没有好结果,而她带着组织成员在她墓前黏黏糊糊。


    虽然只是牵手,但波本如果在这里要假模假样地吻她定情,她可能真的不会拒绝。


    ——母亲最后想找个官方机构提供组织情报,连续失败两次,最后身死。而从日记的内容看,母亲找日本公安的途径的终点是警视总监……如果参考百田陆朗的水准,这个途径也不会有好结果。


    而她终究还是和警察厅公安松了口,说不定又会走上“提供情报失败身死”的老路。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母亲厌恶常磐健志,也厌恶和他血脉相连的她,她站在这里就能气到母亲。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在气她。”


    在天上地下东西南北方的母亲有没有被气到,不知道。但波本以为他被嫌弃,似乎真的被气到,恼火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顺带假笑着翻旧账。


    “刚才为什么躲?”


    这个问题有点难,夏丘凛纪思考着怎么回答。


    她要怎么委婉表示,他并不是自己决定共度一生的对象,因此自己第一反应是躲避,不让场面像是“带准备结婚的男朋友见家长”?


    要不干脆直说?。


    降谷零带着些许他自己已然察觉的恶趣味,满怀期待地等着米斯特尔的回复。


    其实他对一开始没牵上手这件事完全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两人的关系确实还没到能在她母亲面前牵手,表明情侣身份,宣布共度终身的程度,这太远了,也根本不可能,他理解,他不生气。


    毕竟,米斯特尔固然远不是公安的人,但心也绝对不在组织这里。难道能指望米斯特尔真的全身心喜欢同样是组织成员的波本,和波本约定共度下半生吗?在哪共度,在监狱吗?


    米斯特尔对波本或许有好感,但很可能也只是好感。她对诸伏景光坦诚的那句“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玩玩而已”,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话。他对此完全不生气,真的。


    等夏丘凛纪对公安的抵触情绪逐渐消退,愿意了解zero的身份后,他才可以以降谷零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牵住她手,在她母亲的墓碑面前,庄重地宣布要共度一生。


    至于现在……他生出一点点小小的报复心态,笑眯眯地挤兑米斯特尔一句,看看她会编出怎样的回答,又漂亮又有趣,能让人快乐。


    米斯特尔拉了拉他的手。


    “头低下来一下,我悄悄说。”


    他没意见,依言低下头,怕米斯特尔还要踮脚,干脆弯下腰。


    下一刻,双唇碰上。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唇很软,呼吸很温热,心跳很快。


    只是春风很柔和,阳光很明媚,树叶沙沙的响,飞鸟叽叽喳喳地吵。


    只是他发现,自己确实很开心。


    米斯特尔偷袭得手,一触即离,后撤两步,脸上的笑有些狡猾的得意,又有些没来由的羞恼。


    “不是普通的牵手,所以我会不好意思啊——”她耍赖着摇晃了下还在和他牵着的手,“这个kiss当做赔罪了,好不好?”


    “……好。”


    将近傍晚的温煦阳光慢慢地将他的脸晒得蜜里带红。


    但他心头一跳,忽然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波本对米斯特尔的吸引力会不会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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