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建邺雨花 月露知音,原来今日才逢知音
19.1.
时宴暮脑海中闪过了诸多想法,最终定格在拦下山道间的那道身影上,满心想的,竟然都是将宁离招来,好生羞辱一番。
当日在滁水河畔的驿站,只有他一人,如今魏王殿下也在侧,宁离纵使胆子再大,难道也还敢造次吗?
时宴暮并不介意借助于外力,此番请裴晵出面,也未觉得有半分不妥。
这般想着,眉间说不得就闪过了一丝兴味,然而待得他回首,却见裴晵十分平静,彷佛并未察觉这提议的要紧之处似的。
“殿下。”时宴暮当即道,“他如今还在山道上,若不快些,一会儿恐怕找不见影子了。”
他本是在意催促,然而一语落罢,却见的裴晵并不吩咐内侍前去,一张俊脸上,浮现的神色,竟然是为难。
时宴暮微微愣住,一时间,心中竟有些不敢相信。
却听着裴晵说道:“二郎,你要请他来做什么?”
时宴暮“哼”了一声道:“我还能请他来做什么?不过是聊聊罢了。”
裴晵手中的描金扇收起,此刻看着他,却是摇了摇头:“当真是只是聊聊么?二郎,你与他的那番冲突,京中都传遍了……我如今,却是不方便将他请来的。”
时宴暮没想到这提议竟然会被拒绝,几疑自己听错,一双眼睛死死地将裴晵盯着。
这般的神态,已经是有些失礼了。
裴晵被他盯着,只是摇头苦笑:“二郎,容提醒你一句,他可是出身沙州宁氏……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这话落罢,阁内一时寂静,只听得人粗|喘声,十分急促。
时宴暮脸上就像是开了染坊,五颜六色一片,酱成了猪肝模样:“……殿下的意思,是说我时家不如宁氏吗?”
裴晵立刻道:“怎么会?二郎想岔了,我母后亦是时家人,我怎么会这样想。”
一番剖白罢了,时宴暮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他已经被拒绝,犹自不甘心,说道:“只是让殿下差人请他过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都由我担着,绝不会拖累您!”
然而裴晵听了,只是摇头:“宁王世子也是个顽劣不羁的,二郎还是不要见的好。若真将他请来,又出了什么事,教时侯知晓了,我又如何去见他老人家呢?”
“说到底,殿下到底是帮我还是不帮?!”
“二郎,不是我不愿,只是……”
“好,我明白了!”
这一番话说着,左也是不便,右也是不允。时宴暮顿时明白,归根究底,裴晵不愿意出这个面,没有那个可能,将宁离请过来。
今日来建初寺,没见着兄长也就罢了,连宁离那个土霸王,难道也见不着?
时宴暮心中火烧,面色发冷,硬邦邦告辞后,也不等着裴晵说话,当即拂袖而去。
“二郎,你切莫冲动……”
裴晵在后面连声叫着,竟也没有能使他停下脚步。
阁门外的时家侍从面上迟疑,眼见着自家郎君大步离开,也不知道是跟上去,还是不跟。
“快去。”裴晵吩咐道,“将你家郎君看着些,小心一点,切莫在外露了痕迹。”
时家侍从心中明白,告罪了一声,十分匆忙的去了。
一时间,只听得木梯上“蹬蹬蹬”的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
“殿下可要派人跟随?”魏王府的侍卫出声问询。
“不必。”裴晵道。
侍卫将要离开,裴晵又改了主意,描金扇束起,唇边噙着丝笑:“派人远远地跟着也就行了,且去看看,他还能惹出些什么事。”。
阁外栏杆,槛外青山,此刻少了那聒噪的蠢物,说不得就是一派清幽景象。
裴晵轻折着手中描金扇扇骨,已是站到了阁楼栏杆处,眺望着山道上的绛衣身影。从前他其实只听过名字,却未曾谋面。
那独自立着的小郎君,便是宁王世子吗?
……宁离。
此刻恰闻脚步声,匆匆转来。
裴晵并不回头,却是噙笑:“沈先生以为如何?”
来的却是一位中年文士,一顶皂帽,两缕长须,正是魏王府中的幕僚沈从询。沈从询听了裴晵问,毫不犹豫,立时答道:“殿下,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啊,何不快些派人,去将宁王世子请来?”
裴晵便笑道:“……我就知道,沈先生会这般说。且放心,请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沈从询听他这般说了,登时便点 点头。不敢上前并立,正在裴晵身后,说不得就有些感叹:“在建邺里时,殿下不敢与他下帖子,怕太过于打眼。今日正是腊八,恰恰出游,正好是在建初寺里偶然遇到,任谁也说不出个‘错’字来。”
裴晵自是点头,他本没想到竟会有如此意外收获,如今已经知晓宁离在此处,如何能将人放过?
沈从询回忆京中局势,说道:“我记得宁王世子入京已经有些时候了,至今也未曾得陛下召见,只是将他晾在一边。但是他与时家二郎之间的那番冲突,时家的受了重责,他却什么惩罚都没有……这里边儿便可以窥见一些陛下的态度。”
说到此处,沈从询微叹:“想来陛下心中,也是有些矛盾的。”
若说亲厚,却至今不曾召宁王世子觐见。若说不喜,可那高高的板子扬起,只狠狠地落在时家二郎身上,宁家这位仍是毫发无损。
这两厢间的矛盾处,着实是有些古怪。
裴晵闻言,却是轻哂:“毕竟出身沙州宁氏。”
“正是。”沈从询点头,“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也要顾忌宁王的态度。”
裴晵又问道:“那沈先生觉着时家二郎如何?”
沈从询一时轻嘲,未有遮掩:“不值一提。”
裴晵顿时也笑,却是一边笑,一边摇头。
“也不知道时家大郎那般出色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
“大抵是家中的灵气都被他吸尽了罢。”。
“……不过这对于殿下来说,却是大好的机会,毕竟这宁王世子年幼浅薄,刚知晓了时家二郎被重罚,指不定心中如何惴惴。殿下胸有大志,虚怀若谷,何不趁此时机,折节与他结识一番?”
裴晵目中带着笑,悠然的将山道眺望着:“沈先生,宁王世子,当真就有那么重要?”
沈从询当即点头:“世子其实心中也明白的。沙州宁氏,坐拥西北,扼守丝路,手中亦有雄兵,听闻宁王府上,还有能人异士无数……从前宁王世子不曾入京倒也罢了,如今既然已来,如何能放过?”他想起一事,心中微有犹豫,思忖片刻,到底是没有隐瞒,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上皇当年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曾得过当时的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宁王相助呢。”
裴晵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遭,笑意微敛,目中透出些惊讶:“沈先生说的可当真?”
“自是当真。”沈从询叹道,“否则当年,上皇非嫡非长,如何从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又是如何坐稳的王位呢?”
裴晵乃是上皇幼子,他出生时,正是上皇春秋鼎盛时节,平时只道四海未曾有不臣之人,听得的都是山呼万岁之声。哪里又晓得这些往年旧事?
一时间,说不得便有些沉吟。
“……何况如今入京的这一位,宁王对他颇多宠爱。虽说这位小郎君生母不详,也论不清他的嫡庶,可宁王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也早早地就请封了世子。”
“旁的也罢了,多少要与他结个善缘。”
两人一番剖析,裴晵心中已然有数,只道:“还请沈先生助我。”
沈从询当下行礼:“我自会全力以赴,襄助殿下。”
当下便转身,拨弄机括,只听得轰隆隆声音,原本墙上的画像翻转,露出一间暗室来。
沈从询屈身进去了,当下机括再度翻转,又回覆先前静室模样。
19.2.
“你家主人请我前去一晤?”
宁离没想着会有这一遭,一时间有些惊讶。
这可是十分稀奇的事情!
从他到了建邺开始,一直到现在,宁离都没有收到过什么正经帖子。他却不知晓,这正是因为他至今不曾得陛下召见,皇帝对他态度究竟如何,谁也猜不透,因此谨小慎微着,并不敢给他下帖。
唯有杨青鲤是他在茶楼里遇见的,自然相识了一番。
今天的却是第二个。
宁离瞧着眼前来的这侍从,年纪不大,容貌清秀,竟也是个面白无须的。他便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侍从语气恭谨的答道:“我家主人乃是魏王,正是当今陛下的幼弟。”
“这样啊……”宁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那侍从便道:“世子且随奴婢来。”
然而话语落下,却见得宁离还在原处,竟没有半点儿要动身的意思,说不得就有些迟疑。
“世子殿下,您这是……?”
宁离奇怪道:“他邀请我,我就一定得去吗?”
那侍从原本见他很好说话,还以为这一趟差事会十分顺利,只要自己抬出魏王的名头,这关外来的小世子就会欣然跟来,没想到竟然会被拒绝,一时间,有些惊讶的将他望着。
宁离说:“你去罢。”
至于他去不去……他此刻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
侍从自然看了出来,顿时间,心中叫苦不堪,颇有一些瑟缩的将他望着,乞求道:“宁世子,奴婢若是没有将您请到,回去我家殿下定会重重责罚的。”
他瞧着十分可怜。
宁离甚是不解的将他望着,奇怪道:“好没有道理,是你受罚,又不是我,与我有什么关系?”
侍从原本见得他年幼面嫩,还道只要说些恳求、做些可怜样子,他必然就应了。京中的贵族子弟,有许多便都是这般,爱昭彰自己的怜弱之心。他却没想到,这位宁王世子,话语竟然如此无情。
直到这时候,他才当真慌起来。
单单只是个宁王世子没有请到也就罢了,可是今日,先有时家大郎将殿下拒了的那一遭。这两厢叠加起来,不知道殿下会怒成什么样。
若真说不动这位……
侍从顿时间摇摇欲坠,一下子跪下,“咚咚咚”的磕着响头:“您可怜可怜奴婢罢……”
话没说完,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宁离:“……”
宁离大惊失色:“陵光,你来瞧瞧他!”
原本瞧着无人的地方,忽然现出了个黑衣身影来。
陵光伸手一探:“无甚大碍,只不过心绪过于激动,晕倒罢了。”
宁离点头:“那便好。”
他虽然对这邀约并没有什么意思,也并不可怜这小侍从,但是把人给吓晕在地,却教他有些过意不去了。不过是个传令的人,又何必为难呢?
左右不过走一遭。
只是……
瞧着这小侍从的样子,倒还要让人以为,那位魏王殿下,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呢。
他道:“我跟他去看看,一会儿如果青鲤过来,就与他说,我去了法华阁,教他去那边找我。”。
前来相请的那侍从醒来后,听得宁离答应,说不得就有些喜极而泣。再不敢怠慢,恭敬的引着宁离前去。
沿山道行上去,正有一座阁楼依崖壁而建,坐落在层层的松涛林海间,此时风过,依稀听得隐约碰撞声,玲珑清脆。
阁前铜铃随风而动。
先前他与杨青鲤四处闲逛时,却是没走到这一处来的。
“便是此处么?”
“正是。”侍从答道,“世子请随奴婢来,我家殿下正在等您。”
待得宁离踏入法华阁,便见得那案前,正有一位锦衣玉带的年轻郎君抚琴,从宁离所在处看去,正可见半边光洁昳丽的侧脸。
琴音叮咚,清脆悦耳。
此时天光寥落,浮云舒卷,日影倾斜。影廓深处里竟有些熟悉的地方,宁离险些脱口而出,然而内心深处,总归是觉著有些不谐之处。恰此时,那郎君回眸,宁离微怔,先前那点子冲动,顿时间烟消云散下来。
案前那人,桃花眼,削薄唇,生的是一副风|流昳丽的样貌,如果不细看,眉眼间竟然有几分肖似裴昭,像是年轻了些岁数的模样。
但裴昭萧疏轩朗,神姿高妙,眼前这人,虽有几分相似,却是溜|光|水|滑,粉|腻|腻堆作的一团,虽然也是一张教人惊叹的美丽皮囊,可终归是差得远了。
宁离说不得就有些失望,连寒暄的心思也要没有。
“月露知音,原来今日才逢知音。”那年轻郎君低低叹着,“或许是知世子将至,我竟也能弹出此曲。”
他似乎是在等宁离接话的,奈何宁离没什么心思与他敷衍,于是这阁内,一时间竟沉寂。
那年轻郎君也不以为意:“世子以为此曲如何?”
宁离敷衍道:“甚好。”
“好在何处?”
“又响又亮,甚好甚好。”
年轻郎君指尖按在琴上,险些滑了个音,目光转过,心中轻哂,便离了七弦琴,掌着手中描金扇,彷佛有些惊喜的笑:“百闻不如一见,宁世子,我已经听闻你许久了,今日可算是将你见到了。”
那目光宁离不喜欢,那笑容也使得他犯嘀咕。
他心道知音,什么知音?这才见了一面,哪来如此感慨。宁离都有些想要掉头离开,没见过也就罢了,见着贗品、又听这不着四六的话更难受。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笑意盈盈的,他还不至于无礼成这样。
当下点头入座,裴晵差人奉上了雨花茶。
茶香清幽,白雾袅袅,宁离微微沾了唇,便放下了。他不必细尝,也知道这茶叶有多苦涩。
裴晵含笑道:“世子今日也来建初寺上香么?”
宁离“唔”了一声:“不过随意逛逛罢了。”
裴晵闻言,便笑道:“建初寺名冠江东,风景秀丽,香火旺盛。世子今日选了这里,却是选对了……还有一桩,建初寺不仅佛法昌盛,寺内的素斋也是一绝,我早已经令人备下了,不知世子可愿赏光?”
若换个时候,宁离指不定会答应的,但是今日却十分不巧。
宁离道:“我已经用过了。”
裴晵原本是想要借此与他拉近关系,毕竟听闻这位宁王世子好享乐,贪图口腹之欲,却没想到竟然走空,心里微微有些失望,但面上却是不显,仍旧笑道:“倒是我慢了一步,不知道世子觉着如何?”
“与封崇寺各有千秋。”
裴晵长袖善舞,虽然宁离的话并不多,但是他想要教一个人觉得如沐春风,也十分容易。只是如今各种说来,却觉得这位宁王世子有些兴致缺缺,彷佛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倒似是神游天外。
他本想先以琴曲结交,未想这世子粗疏,不通音律。转念又以佛理试探,不过瞧着,竟似也半点不通。平日里在家中都学了些什么,宁王就将世子养成这样?
怕不是会的只有斗鸡走狗,声色犬马罢?
裴晵心中轻笑了一声,不免有些看轻。如此,换一种手段便是了。
于是唇边笑容愈发风流体贴,告了一声惭愧:“我方才说得兴起,倒是有些没有注意,世子也是好耐心,还听我絮叨这些佛理。”
宁离点点头:“我平日不看这些。”
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听到传闻,裴晵笑意吟吟:“那杂耍把戏呢?或者话本故事,近日听闻有一遭新的本子,彷佛是讲屈子投江故事。世子若是想看,我也愿作陪同。”
他见宁离仍是没有什么意动,心中微微沉吟,这取乐之事也不为所动,且神情略有恍惚,难不成是心中有所忧虑?
而能教宁离忧虑的那件……
裴晵便收起了笑容,转做了忧心关切模样:“世子可是在为前途担忧?”
宁离微微一愣。
裴晵见他神色,心道有戏,于是愈发温和:“我听说陛下至今不曾召见你。若是世子信我,我在陛下面前,也还有几分薄面,可为世子言说一二。待得来年开春,或许能令世子去奉辰卫当值。”
他自觉已经切中了要紧处,能够教宁离心忧的,也只有这一桩。由此入手,说不得就可以与宁离结下份善缘。
然而宁离却迟迟的,没有说话,好一会了,终于道:“魏王殿下,我也想问一件事。”
裴晵将他望着:“什么事?”
宁离拨弄着手里的瓷盏:“从前我与你并没有见过的是罢。”
“缘悭一面,总算今日得见。”裴晵含笑,“但若说从前,的确不曾。”
宁离并不去看他笑容,问道:“既然没见过,方才在寺里,你是怎么把我认出来的呢?”
裴晵笑容顿时一滞。
他自然有他的缘由,但是那一番缘由,却是不能为宁离所知的。
裴晵心念电转,旋即又笑道:“你大概不知道,你身边那个胡人侍卫,已经是十分有名的了,我方才认出来那个侍卫,便知晓你也在此,因此使人来请你的。”
这却是不假,驿站里那冲突已经传遍,虽然隐约间已经演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但是像裴晵这样的宗室子弟,探听清其中有个胡人侍卫,大败了时家,也是不难的……
宁离心想,这骗鬼呢?他看上去那么好忽悠的么……
他从禅房里出来,本是想看《春归建初图》那一处的廊檐画壁,根本就没有教陵光跟随。陵光是后面才来寻他的,就在那侍从来之前,先前陵光根本不在,这魏王从哪里去见的胡人侍卫?
“好罢。”宁离点头,也不拆穿,又道,“那我还有一问。”
裴晵心中略略的不安,但仍旧带着笑道:“世子请说,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宁离道:“殿下既然请了我来,却布置了人在暗处,敢问这听墙角的事,是否是君子所为?”。
沈从询原本藏身在画像暗室里,闻言顿时大惊,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发现。然而他分明记得,宁离自从进入这法华阁后,也没有四处打量,只不过随意扫了一眼罢了。
怕是拿来诈人的,只盼着殿下机敏,不要被他唬住……
沈从询如此想着,果不其然,便听着裴晵些微讶异的声音:“什么,暗处竟然有人么?是不是隔壁的香客……”
却见宁离随手自桌上拈起了两粒花生。
“嗤嗤”破空声音过了,沈从询只见得两道黑影急速飞来,刹那间,原本用以暗中窥视的孔洞,已经彻底瞧不见阁内的景象,竟是被彻底堵死。
而裴晵面色发僵,死死地捏着描金扇子回头。
适才那两粒花生擦着他的耳朵过去了,他险些以为是打在自己身上的,直到此刻才发觉,落点竟然在自己身后。
但见得壁上原本一副描金彩绘的佛像图,却被两粒花生破坏,佛陀的眼睛是两处凸|起,瞧着可笑且滑稽。
裴晵却笑不出来,甚至面色都微微变了。
只因为那画像正是机扩所在,而那两粒花生的落处,正是暗室与此处相连的孔窍。
“既如此,殿下就与隔壁那香客吃素斋罢。”宁离弹掉了指尖的花生酥衣,懒懒道,“……我就不打扰了。”
19.3.
宁离拍了拍手,飘然离去,并不去管身后的裴晵究竟是什么神情。
他心中觉着好没有意思,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可同为裴氏,却能生出百样的人。
也不知行之今日在做什么。
这样念着时,下楼时却见得熟悉的身影,杨青鲤已经赶到法华阁来了,见得他来,拍了拍胸口,彷佛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宁离顿时笑起来:“青鲤,你这样子,倒像是我去闯了龙潭虎xue一样。”
杨青鲤道:“虽然不是龙潭虎xue,但其实也相去不远……你听我说,魏王这个人,你千万不要与他深交。”
宁离扬眸:“怎么说?”
杨青鲤示意他过来,一同去了林中僻静处,眼见着四周无人,悄声道:“这位魏王殿下,虽然是陛下的幼弟,却并非同胞。而他真正的同母兄长,却与陛下很有一番龃龉。”
宁离虽然来之前也被念叨了一番,但委实是没有上心,见杨青鲤十分小心谨慎,于是也放轻了声音:“他兄长是哪个?……韩王?齐王?陈王?”
“被流放的那个,他生母是小时后,与和你打架的那个时宴暮,把小时后喊作姑姑,他们其实是一家的。”
“难怪……”宁离恍然大悟,他就说这魏王请他做什么呢?结果是见家里人被打了,来他这里找场子了?
“切记。”杨青鲤悄声道,“他虽然看着风光,但是都悬于陛下一念之间。只要陛下什么时候想起来齐王做的好事,说不定就令他滚出建邺。”
宁离点头:“明白,明白,你不用说,我知道的……外地来的质子,不要与京中的亲王相交,这是大忌。”
唔?
杨青鲤没有想到,宁离居然这样清楚,轻轻地“咦”了一声,道:“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如此通透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不通透了?”宁离哼了一声,他从来都明白的很的,好罢!。
宁离心想,他看过的话本子,没有一千,也有八|九百,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涉及,像这种帝王之家、宫闱秘事的,当然没错过。
像魏王这种,他在话本里都见得多了,披着个画皮,假意温和来骗人的……当真以为能把他哄住么?!
只不过乍一见面时,被那侧脸迷惑,当真看清时,只觉得浑浊不堪。
“他说什么要请我听话本子。”宁离哼道:“我听话本子,是真的在听故事……但他听话本,指不定心里在谋划着什么事情呢!”
况且……
“他居然还派了人在墙后面藏着偷听,我问他他还不认!”
杨青鲤大惊:“啊?魏王居然做出这种事。”
可不是么!
宁离重重点头。
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平平和和的应下去,虽然裴晵说话十分不入他耳朵,但是那张脸,只论皮相,还是稍稍有些可看之处。可裴晵竟然还安排了人在暗处偷听,那就犯了宁离的忌讳了。
有什么是不能光明磊落说的呢?
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
他郑重叮嘱道:“青鲤,你也不要和他深交,我看他这个人……是一肚子的阴谋诡计。”
杨青鲤心有戚戚。
他虽然已经见过魏王,但也不过是谋面罢了,想不出来魏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宁离感叹道:“同样是宗室子弟,说起来他还是亲王呢,比行之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杨青鲤微微疑惑:“……行之?”
宁离本是心中想着的,没意识到自己念了出来,“唔”了一声:“是我入京后结识的一位好友,也是裴氏宗亲。”
杨青鲤离开叙州前,曾经被勒令着背了一番裴家的谱系,近支些的都有印象,不记得里面有哪一个,名唤做“行之”。
看来的确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远房了……
说到底,其实只要不涉及齐王、韩王、陈王,在京中随便宁离怎么交朋友,都没有关系。
杨青鲤本来觉着宁离性子天真,大抵不明白这些,害怕宁离吃亏。但再一想,宁离既然都明白魏王不能深交,想必心中其实有一杆秤的,只不过未曾显露罢了。
但还是小心些为好。
“不过。”他道,“你那位行之,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