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哪个成年人没有一段露水姻缘 “看着我……
鱼幺/文
“看着我……拜托, 看着我。”
帐篷外面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只听声音,便能感受到自然之力的恐怖。
按理说已经是深秋时节, 不该再有这种雷暴天气, 且这雷也不是正常的雷, 妖得很, 让人不由想起那天碗口粗的天雷降下来, 劈在某个“大妖”头上的场景。
神明违反天规,便会有天示预警, 预警不听,便降下天罚。
然而阆风阁已废, 不论预警也好,天罚也罢, 都形同虚设。他耳朵里只剩下带着哭腔的喘气声,还有, 哀求。
他一直要求他看着他, 高朝时盯着他的眼睛簌簌落泪,像是很愉悦,却又好似不甘心。褚炎不懂,一时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
但是褚炎确实是喜欢这一刻的, 他想, 原来占有欲被满足是这种感觉。
奚彻看着帐篷上婆娑的树影,脑内总是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叫人心旌动摇的影像:看到两条树枝纠缠,就好像看到两条痴缠的人影;看到帐篷被狂风刮得水波似的摆动, 便想起因喘息急促起伏的胸脯……
奚彻忽然抬手捂住耳朵,将脸埋在枕头里,自欺欺人地逃避现实。
他没办法把它当成一个梦。
这种状态其实已经持续了好久, 很多次想睡,却偏无半分睡意,奚彻只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十分失落。倒不全是责怪那个褚七,而是过程中竟然偶尔会觉得他与褚炎有些相似。
尤其是他的眼睛。
相信褚七也发现了这一点,奚彻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便问他,是不是想起了某个人。
奚彻深深吸一口气,这大概就是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吧,这样都能把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当然,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没有多么强的贞操观念,并不会因为意外原因跟陌生人睡了就怎么样,也不会因为跟不是褚炎的人睡了就想去跳井。
他就是觉得不爽。
“但是你昨天晚上不是很爽么?”
经过一晚上的“治疗”,终于跟白虎联系上了,没想到他开口跟自己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奚彻运了运气,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畜生一般见识。
白虎却不依不饶,化作老虎的形象出现在奚彻身边:“我都说了,他比天上那个好得多,至少在你发情期的时候能帮你解决生理问题。”
他现在可得意了,一夜过去而已,白虎比之前奶猫的样子长大了许多,现在白虎整个身长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声音不再像幼童一般,额头上变得细细的黑毛“王”字也逐渐显露出来,隐约显出王者之风。怎么形容呢……乳虎也是虎,他以前的模样只像奶猫,现在终于像“老虎”了。
虽然只能算得上小老虎。
奚彻盯着他半晌,伸手过去撸他的毛,揉他的耳朵:“你怎么回事?”
白虎乖乖让他揉捏,舔舔爪子:“魅魔的能力吧,你昨天晚上不是把那只大妖采补了吗?”
……
你才采补,你全家都采补!
奚彻皱眉道:“分明是因为他给我输送灵力,被身体吸收你才变成这样,跟我们睡觉这件事没关系。”
白虎却道:“可这确实是魅魔的能力,你怎么知道不是把他采补了?”
奚彻说不过他,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了。白虎整天就知道跟他斗嘴,真跟他一般见识,他早就气死了。
但是奚彻对这一点其实也有怀疑,昨天晚上,在那个过程中……他确实感觉到超过生理层面的愉悦。
说不定他真的无意中将褚七的修为吸收为自己所有。
再说,在有灵力的世界,修为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宝贵的东西,不管自己是不是以采补的方式得到了褚七的修为,他都确实得到了。
奚彻现在百口莫辩。
正后悔着,小臂上传来隐隐痛感,奚彻疑惑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臂,发现上面青青紫紫,斑驳一大片。他知道这种痕迹在他身体别的地方也有,那个褚七那么大力气,没有就怪了。奚彻无语地拽紧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眼不见为净。
忽然有人拉开帐篷的拉链,撩起门帘走进来,奚彻往入口处看了一眼,正与褚炎的视线对上。后者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你醒了。”
奚彻正躲在被子底下自闭,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便蜷缩在那里没动。
褚炎却没在意这些细节,进了帐篷,顺手将入口的拉链合上:“饿不饿?吃点东西。”
奚彻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两个塑料饭盒,就是村庄里面给他们送饭的那种饭盒,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是大清早进村子里拿了。
奚彻皱着眉头没说话,白虎则装模做样地评价道:“啧啧啧,真是体贴的食物。以后你要采补,就找这种的。”
“……滚。”
白虎说不定是故意这样胡说的,让他越发觉得对不起褚七。可是奚彻这个人,就是要脸,即便猜到白虎的诡计,也仍是控制不住上当了。奚彻爬起来,别别扭扭地小声跟说了一声“谢谢”。
褚炎见他愿意理自己了,心中高兴,拎着饭盒坐到奚彻身边。他也知道昨天晚上那种情形,自己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让他不高兴了。不过褚炎私也并没有后悔,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得不到他的心,能得到身体也好——哦,也不算得到了身体,他现在并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他可太失败了。
但是至少表面看来,他的借口正大光明。
饭菜香味飘过来,奚彻的肚子开始咕噜,也确实该饿了。昨天在外面跑了一晚上,又是掉进白骨之地,又是被招魂术反噬……吃进肚的烤兔子早就消化干净。于是他也不再客气,端起饭盒大口吃起粥来。
褚炎就坐在奚彻身边看着他,他不需要吃东西,只看着他吃。
只这样看着也挺有意思的。
奚彻低头喝粥的时候,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上面也落着一些青青红红的痕迹,跟他洁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褚炎一下子便无法移开视线。然后越看便越觉得他的阿撒哪里都可爱,他低头吞咽时候,喉结上下滑动,皮肤下面好像藏着一只调皮的小怪物,让人情不自禁想摸摸……
“你做什么?”
奚彻吃着东西,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好像在做什么小动作,他条件反射扭头看过去,却见褚炎正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掐他的脖子。奚彻便用一种十分严厉的表情盯着他,像是在说,如果他胆敢有一丁点不轨行为,绝对会被他打死。
褚炎反应极快,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在他嘴角轻轻抹一下:“沾到东西了。”
奚彻心里抵触这种暧昧氛围,便往旁边躲了一下。
他也不傻,知道面前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他们睡了,关系就变得不同寻常,变得比别人更加亲密,或者说,他希望他们比以前亲密。
简直做梦。
奚彻冷酷地想着,也用冷酷的眼神凝视着褚炎——他顶多只会因为吸收了他的修为对这妖有感激之情,其他的只怕他是想太多。
可是,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说开得好。
奚彻努力将嘴里的粥吞下去,严肃地看着褚炎:“我必须跟你讲清楚,昨天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许对外泄露半句。如果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闲言闲语,一定饶不了你。”
他说这些不过是呈口舌之快,不论体力、体能还是修为,他目前的身体都没有这个褚七高,他有什么本事找人家麻烦。可是态度还是要表明,他不想因为一晚上的事跟他掰扯不清。
……没错,他内心是个人类,而且是个十分open的现代人类!不就是露水情缘嘛,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算他跟褚炎长得有几分像,充其量也只是个替代品。昨天晚上他那是阴沟里翻船,夜路走多了遇见鬼,怕只怕这个褚七有什么误解,若对他百般纠缠,那可太麻烦了。
褚炎闻言,脸色便微微冷下来:“我知道,你说你心里有人。”
奚彻还没来得及点头赞许,白虎却先跳脚,又是摇头,又是扼腕叹息:“唉!蠢材啊蠢材,你知道他心里有人,却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没有他!你倒是上啊!上了你就上位了!”
他刚尝过褚七的道行,被喂得心满肚圆,通体舒泰,恨不得奚彻能跟这个褚七再大战三百回合,好早日让他重振昔日雄风。
白虎就翘着两条前腿搭在奚彻身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太没道义了,你应该对人家负责,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孩子多难过……禽兽啊。”
白虎有时候简直像恶魔低语,管一个道行高深的妖怪叫“孩子”?他怎么也得上千岁了吧,是什么孩子……
奚彻心中十分不屑,不过看到褚炎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无情,于是试图宽慰他一下:“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是普通人,我是魅魔 。”
褚炎忽然插嘴:“我也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人?
奚彻被噎了一下,继续道:“可……你好歹是妖,实力还不弱。我跟你不一样,我是魅魔,最低等的魔!你难道没察觉,你的修为被我……被我……”
他“被我”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那两个字,急得拍大腿:“总之,魅魔是不能像你们妖一样修炼的,只能用这种方式夺取别人的修为,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我其实对你用心不良?靠近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知道吗?”
褚炎十分不屑地嗤笑:“那点修为。”
如今的阿撒与他的修为相差悬殊,甚至不能用云泥之别来简单形容,他今次下界,还特地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不然的话,恐怕人间界容他不下。
只要阿撒愿意,他可以养他一辈子。
他的傲气都写在眼角眉梢,奚彻不知该说什么,盯着褚炎半晌,无奈地做总结陈词:“总之我们不适合混在一起。”
褚炎垂着眼睛没说话,心里却明白,这全是他的借口。
奚彻已经词穷了,褚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便沉默下来。许久,褚炎忽然问道:“你会不会去参加明照天神的传承仪式?”
奚彻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便如实回答:“会。来参加猎魔行动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成为明照神的传承者,我都到这里了,怎么会不参加。”
闻言,褚炎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你为什么想参加?”
“为什么……对我又没有坏处。”
如此自言自语着,却想到了心里的痛处。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他只是想看看,褚炎那家伙到底有什么想不开,要找继承人。他已经是这天下最伟大的神明了,信徒众多,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修为、神格都能与他匹配的继承人?如果是备不时之需,也不用这么早。
褚炎这个混账……
奚彻不由自主地补充道:“我一定要见明照神一面。”
褚炎愣了愣,下意识问道:“见他做什么?”
奚彻忽然回过神,脸色不善地移开视线:“这不关你事。”
褚炎已经习惯他对自己的态度,可是亲口听到奚彻说想见自己,心里却是高兴,他道:“一定要去。”
奚彻没理他。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去不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奚彻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口,外面依旧狂风暴雨,但是比风声雨声更明显的是尖叫和哭喊声,而且那些声音离帐篷这边越来越近。
奚彻急忙放下手里的饭盒向帐篷外面走去,褚炎也立刻跟了上去。
在褚炎眼里,他的阿撒现在就好像一只易碎的碰碰车,明明不怎么结实,却总喜欢横冲直撞,他必须跟着他才行。
有个词叫人菜瘾大,形容现在的他十分合适。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帐篷,冰凉的雨滴密集地砸下来,令人睁不开眼睛。但是人类的学生们却十分有活力,大部分都在大叫着四散逃命,小部分胆子还算大的,停下来念咒语扔法术,几个明显不正常的人形怪物便被他们斩断头颅,或者击成肉块。
然后那些胆大的也扶着墙呕吐起来。
原来是有“魔族”搞突然袭击。
奚彻与褚炎二人很快进入战圈,周围一群群的“魔族”,络绎不绝地冲出来,行动起来却有迟滞,也并不怎么灵活,好像丧尸一般。奚彻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熟,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来——它们确实与毕源记忆中的山洞里出现的“人”攻击村庄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不过这些怪物浑身长满黑毛,一眼看去,很像异化的魔族。但是不同于魔族,他们没有角,也没有粗壮的尾巴。
奚彻不由想到了白骨之地的那些尸体。
忽然,一只怪物朝一个学生扑过去,张大嘴咬他向他的脖子,那个学生被吓懵了,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奚彻急忙口念咒语,大喊道:“黏!”
那个怪物的脑袋就好像被煮沸了一样,皮肤底下鼓起起伏的大泡,头骨和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很快,它便当着那个学生面前炸了,内脏脑浆流了一地。
明照天神门下的善男信女们哪见过这等场面,他们平时猎杀魔族也是使用譬如“光剑”、“破灭”之类帅气的法咒,被喷了一脸脑浆之后,差点吓疯。
褚炎也不示弱,他竟然放出规模性的杀伤法咒,一击便杀掉好几只。他对那名丧失战斗力的学生很不满:“花拳绣腿,也敢参加猎魔行动。”
奚彻却误会了褚七的不满,以为他是同古时候怀才不遇的才子一样义愤。说实话,论道行和法术,褚七能够碾压在场的所有人,只靠实力选拔,自然由他做明照天神的传承者最合适。
可惜他不是人类。
这是三界皆知的秘密,九幽神界与人间界的关系最为密切,人类也是众生之中最得神族青睐的种族,因为他们人数多,侍奉神明的时候也足够诚心,神明则需要信徒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人类与神族相当于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妖族冷漠中立,魔族叛逆残忍,都不得神明喜欢,传承者即便不是神族,也绝对不可能从这两个族群中产生。
奚彻不由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一样,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变成魔族了,站在与褚炎对立的位置。
奚彻没多说什么,反倒走上前将跌坐在地的学生搀扶起来,问道:“同学,你刚刚怎么不躲开?被吓到了吗?”
这些怪物看起来凶狠,其实行动迟缓,奚彻注意到这个学生被扑的时候,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躲避。就算没有战斗经验,也该有逃跑本能,这一点属实奇怪。
此时那名学生的同学也走过来,听到奚彻的话也跟着问:“是啊,我也看见了,你刚刚时怎么回事?”
那个学生脸色惨白地摇摇头:“不是,这些魔族的能力好怪,它张嘴朝我叫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麻木,手脚不听使唤,也动不了……”
这……好生古怪。
冷雨很快冲走地上的血迹,奚彻往四周看看,却没见到任何一具属于学生的尸体,倒是满地都是怪物的碎尸。这些学生这么菜,居然都活下来了?
奚彻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走到那具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旁边,蹲下来仔细查看。尸体的头和肚子已经不完整了,全是烂肉,腰部以下倒是还能看出端倪,奚彻用树枝把尸体翻过来。
这尸体从腰部往上已经炸得零零碎碎,一翻过来,碎肉散落一地,一股腥臭的气味也立刻扑面而来,奚彻下意识用手掩住鼻子。
可是就算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奚彻也看出了端倪,那具炸得稀巴烂的尸体后腰处,竟然有一个奇怪的花纹,虽然只剩下一半,可看得出,它完整的形状应当是一只彩色老虎。
奚彻盯着那个纹身,脸上五颜六色,褚炎也一眼看到那只残缺的老虎,心中便明了了。
阿撒的法器,他怎么会不认得。
当年在凤藻府时,阿撒便喜欢偷偷研究那些被禁止的法术,虽然他知道他多半只是因为好奇心旺盛,可是后来确实弄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两人均未开口,倒是那名学生迟疑着说道:“我好像见过这个花纹……在一本书上见过。”
在场的人都回头看向他,那个学生文文弱弱,忽然变成焦点人物,顿时十分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我、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也不能确定。”
奚彻怕他说出这件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站起身道:“两位同学,我们这边遭到袭击,不清楚村子里边是什么情况,麻烦你们先去村里向带教老师报信,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奚彻和褚炎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两名学生便下意识对他们产生一种“厉害”的印象,而且那两个学生正好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对奚彻和褚炎道谢之后,连忙往村里跑去。
两人走后,奚彻又查看了其他怪物尸体的后腰部位,每一具身上都有同样的花纹。
雨打在脸上,顺着奚彻的头发向下滴,他头皮被雨打得生疼,身体也冷,即便穿着防水防寒的外套,里面也好像被冷雨击穿。
奚彻此时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十分愤怒——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在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
其实当年便是如此,离开九幽之后,奚彻就成了专业给人背黑锅的,不管是谁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最终都会推给“阿撒斯”,他就成了“恶”的代名词。
奚彻没办法辩解这些事,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他们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崇拜,认为有些事情,只有像他这样的魔头才做得到。
流言将他与神界的一切人与事推开得越来越远,他最开始分明只是与九幽划清界限,到了后来,却变成对立面。
他本意分明并不想对神界如何。
奚彻唯一庆幸的是,在离开神界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褚炎,就算擦身而过,他也会主动避让。
世人皆以成见看人,他们若看到自己跟褚炎联络,定会觉得褚炎与他是一路货色,为了一时之快,累得褚炎不容于三界,实在得不偿失。
奚彻越想越窝火——奶奶的,他一定要揪出幕后的人是谁!
褚炎看出奚彻的神情不对劲,走上前去:“是不是觉得这个纹身不同寻常?”
奚彻看他一眼,心想他倒是聪明,便干脆把真相说出来:“他们身上的纹身与一个名叫大敕的虎符花纹相同,这是一件法器,它的主人是两百年前……两百年前挑起神魔大战的罪人,阿撒斯。”
褚炎听到他称自己为罪人,已经感到心痛,见奚彻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神色,更是难过,默默伸手握住了奚彻的一只手,想安慰他。
奚彻自然条件反射似的要挣脱他的手,却被褚炎紧紧地攥住:“接下来的话,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说吧。”
奚彻点点头,还是将手从褚炎手心里退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帐篷那边走去。
刚才的袭击令山脚下扎营的学生们大受惊吓,众人不再三个一组住一顶帐篷,而是五六个人挤在一顶小帐篷里面,群体的力量能够稍微抚平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感到安全。
与褚炎一同回到自己的帐篷,奚彻坐下之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之前在白骨地,我做了谴灵招魂的仪式,竟然将所有的白骨都唤醒,并引得它们全部扑上来抢夺我的鲜血。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却硬要使用这个术法导致反噬,但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应当是有人曾经对那些白骨使用过谴灵术。”
褚炎点点头,奚彻便继续说下去:“而且这个人的手段十分粗糙,那些尸体化作白骨,仍对这个术法存在惯性,就是因为术法粗糙,导致他们无法精准地听从命令,误以为我的谴灵术就是它们被施用过的命令。”
这样看来,使用这个术法的人本身应当并不会使用正统的谴灵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了个须尾不全的残章,便拿来用,结果搞成这个局面。
会是金铃子做的吗?当年他确实教了他很多法术,谴灵术却比较特殊,奚彻自然也有顾虑,从未教给任何人过。莫非是他从自己的遗物中发现只字片章,搞出这么多事情?
“你现在是否怀疑攻击学生的怪物与那些白骨一样,被施过谴灵术?而且,那些怪物的诞生还跟阿撒有关。”
奚彻惊讶地看了褚炎一眼:“你怎么这样称呼……称呼战胜魔王?”
褚炎沉默了一下:“这样叫方便。”
叫这么亲切,莫非面前这个家伙也是他的潜在崇拜者?怪不得听到他是魔族时,他丝毫没有动摇。
不过奚彻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多正大光明,没有资格质疑人家,便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暂时无法厘清纹身、白骨以及尸体的关系,只有一点能够确定,那些攻击我们的并不是魔族,他们……应该是人类,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那样的。”
褚炎面色平静地补充道:“而且是已经死亡的人类。”
“你也感觉到了么?”
褚炎点点头:“离得很近时也听不到呼吸声。”
奚彻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说:“明明是死人,却还能行动自如,我只能想到僵尸。”
褚炎略一思索,摇头道:“不可能。旱魃,后卿,赢勾,早在祖神时代就被一一斩杀,世上怎么还可能存在僵尸这种邪物。而且,那些怪物可比僵尸弱得多。”
褚炎提到的这几个厉害的僵尸祖宗,在这个世界也存在。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甚至在奚彻诞生之前,就已经成为传说,理论上第一批僵尸只能由这几位亲自侵染浊气培养出来,之后才能一代传一代,所以他这样说没毛病。
“你忘了那天在白骨地咬我一口的尸体吗?”
奚彻犹豫着,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来:“不能排除这世界上有什么邪术……可以炼制那样的僵尸。”
比如他自己,就曾经误打误撞地炼制出过一头。
这件事他也是刚刚想起来的,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虽然他很快便将它毁掉,也再没碰过那个术法,但是在尸体的身上发现了大敕的花纹,奚彻就不能不多想。
此术名为“复活”,当年奚彻之所以会钻研此术,是因为一名叫作金铃子的手下求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够复活他的母亲。
没错,就是毕源记忆中出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金铃子。
那时奚彻刚到魔界不久,一手精妙的谴灵术却已经为很多人所知,金铃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谬传,就误以为他能将死人复活,特地来求。
其实谴灵术只能共享死者生前的记忆,为生者传达死者的意愿,并没有那么神奇,更不能叫人起死回生。
金铃子却觉得奚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抱着他母亲的尸体在慎王殿前跪求五天五夜,奚彻终于答应。
想想吧!有个人抱着具尸体跪在自己家门口!多吓人!
而且金铃子的遭遇也实在令人唏嘘,奚彻忍不住对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心软了。
金铃子是在近一年间忽然在魔界扬名的,据传他心狠手辣,天分极高,小小年纪却有一把硬骨头,就算面对很多强大的魔族,也丝毫不怵。
金铃子是人类与魔族的孩子,他的出生是个意外,出生之后,便一直与人类母亲生活在一起。金铃子十五岁那一年,魔族的父亲知道了他的存在,便降临人界,要将他从母亲手里抢走。
那次事件导致金铃子母亲的死亡。
金铃子偷偷保存了母亲的尸体,然后用了一年的时间,杀死他的魔族父亲。金铃子为了杀掉他的父亲,变成了真正的魔,不可能再回人界生活,从此之后,便在魔界流浪。听说奚彻会谴灵术,就来求他复活他的母亲。
奚彻从没试过复活一个人,他答应会尝试研究,而且那时他也十分好奇,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复活之法。
结论是,不可能。
神也不能逆转生死。
奚彻用尽一切办法,后来确实成功将金铃子的母亲唤醒,但是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头没有思想的怪物,是行尸走肉。她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不会再温柔地唤他的乳名,只会胡乱咬人。
用这种办法复活一个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只会让亲人更加痛苦。
金铃子无法对母亲下手,奚彻代他杀死了那头“僵尸”,并且严肃申明,不许他再用复活之术。
金铃子答应了,并且自那之后,他便跟在奚彻身边,成了他的手下。
奚彻考虑过自己会失败的原因,有很大的可能性还是因为被他召唤出的魂魄并不完整,毕竟他的母亲那时已经死去一年之久,魂魄应当早就消耗得所剩无几。她的躯体被强行“复活”,却无魂魄支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
就奚彻使用谴灵术的经验来看,其实很难召唤出比较完整的魂魄。生前有过修为的人可能会好一点,魂魄不容易消散,如果是普通人,一旦死亡,魂魄就会像消耗品一样,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浅。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还懂“复活”和“谴灵”,那必定是金铃子。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且他明明教过金铃子如何谴灵拘魂,如何谴灵招魂,怎么他用出来的术法却如此粗糙。
褚炎听出奚彻话里有话,便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奚彻平时会做一些很出格的事,猜测他或许曾经研究过类似的术法。
那么很大可能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照阿撒的性子,估计会将这件事管到底。
“不论如何,现在情况很危险,目前不知幕_后黑_手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炼制僵尸的……这么多学生,待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先带人撤退吧。”
奚彻虽然不是带教老师,现在甚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可是在明知这里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也有站出来负责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决策者。
褚炎听明白他的话,自然赞同,立刻走出帐篷组织学生们集合——这些学生都是玉京学院的人,也就是明照天神的徒众,他有责任带领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奚彻也跟着走出去,雨已经停了,他们便把还躲在帐篷里面的同学们喊出来,让他们在外面的空地集合。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很顺利地进行,别人都还好,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有人安排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只有听从的份。
偏偏这次出征的学生里,却有荣石这个傻逼。
荣石第一次跟着来猎魔,本来想大显身手为他老爹争光,没想到一来就遇见这种事,吓得六神无主,简直想立刻逃跑。
可是他胆小不代表他懦弱,荣石就是个又胆小又爱惹事的傻逼。一看到出来主持大局的居然是奚彻这个他平日里瞧不起的讨厌鬼,荣石顿时忘了胆小,只剩下惹事了。
他带着罗青,还有他的几个小弟,跟奚彻唱反调:“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老几?”
奚彻对这个人简直无语了,他幼稚得像小学生,但是可恶指数又远远超过小学生,让人很想打死他。
“怎么回事?”
褚炎听到吵嚷,皱着眉走过来,荣石看到他,立刻出言嘲讽:“呵,居然找了这么个丑八怪当靠山。”
褚炎来到人间,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伪装容貌,比起荣石身边风流倜傥典型渣男的罗青自然不起眼,但是怎么也谈不上丑陋。
彻忍不住抽抽嘴角——这家伙在说什么,他生而顶天立地死了也理直气壮,凭得都是自己本事,要什么靠山?!还有,为什么从这傻逼的语气中听出了攀比?这他妈有什么好攀比的,谁要跟他比啊!
荣石已经不理他俩,举起手臂,高声呼喊号召大家:“我劝你们不要随便跟他走,这娘娘腔平日里在学校又不是多厉害,他有什么能力保护大家的安全,啊?说不定半路就被怪物叼走了。不如跟着本少爷,在这里等带教老师。”
荣石虽然不靠谱又爱惹事,可是也不可否认,他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鼓动性。学生们不可能真的扔下带教老师离开,怎么也得等老师们回来,且奚彻平日里在学校也确实不起眼,偶尔爆发一次,那不叫实力。
于是很多准备跟他一起离开的学生都心生退意。
荣石得意地朝奚彻挑挑眉,向他示威,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也跟着起哄,似乎想趁机上前推搡奚彻。
褚炎见状往前踏了一小步,把奚彻挡在身后,也不说话,直直盯着那些想靠近奚彻的家伙。褚炎虽然换了容貌,可是明照天神的气质根本藏不住,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盯着人看时,不说话也很吓人。
奚彻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们没要求大家一定要跟我们走,只是将可能存在的风险说给你们听。腿在你们身上,要走要留自然你们自己决定。”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忽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喊奚彻的名字。
是奚彻安排去村里通风报信的同学回来了。
那两个学生因为被奚彻救了一命,早就认准了他,一路上跑过来,直接无视荣石等人,抓住奚彻气喘吁吁地大喊:“大、大事不好了!”
两名学生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奚彻皱着眉头握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安慰道:“别急,慢慢说。”
那名学生带着哭腔道:“我们去村里看过,里面空无一人,带教老师,学生,村民,全不见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哗然,就连最初跟着荣石闹事的几个人也把注意力放到这边。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那个学生显然受到惊吓,半天说不出话,还是跟他同去的另一名学生补充接下来的话:“我们进村之后本来想去找带教老师反应情况,可是找遍整个村子,别说带教老师,村子里连个活物都没有。有些人家里桌上还放着温热饭菜,人却不见了,拴着狗的绳子还在,狗却不见了。但是因为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湿软,留下了脚印,我们就顺着脚印去找人。谁知……”
他说到这里,脸色也不好看:“脚印都是一串一串的,而且全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好像很多人在排队走……方向是朝着山里面去。后面又莫名其妙起了浓雾,我们两个差点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众人听他描述得诡异,都面面相觑,奚彻也觉得怪异,分明褚七早晨还去村里带了饭食回来,现在就全走光了?
他看了褚七一眼,后者像是心有灵犀,点头道:“早晨我去的时候,村里一切正常。”
奚彻叹口气,回头看向最开始被荣石几句话说得动摇的学生们:“同学们,现在带教老师也失踪了,你们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等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回去吧。不论如何,事到如今,我们的安全最重要。”
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今天没有这么多学生在这里,奚彻还可能会留下来查明真相,可是还有这么多人在,还是先回学校再说。
众人见此,自然再无异议,纷纷回帐篷里打包行李,准备返回。
荣石被这变故吓得不敢说话了,只呆呆站在原地,奚彻瞥他一眼:“你要在这里等带教老师,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本少爷的事不用你管!”
奚彻忽然笑了笑:“但是你的手下好像都打算跟着一起回去了,你如果想自己留下欣赏山村风景,也可以。玩得愉快哦。”
荣石闻言急忙回头看去,却见他的手下们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正忙着收拾东西呢,荣石气得跳起来直接踹他们的屁股:“没出息的东西!”
奚彻摇摇头,表情十分无奈——他不会跟荣石一般见识,这人虽然可恶,可是跟造成此地异象的人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往往做神时间久了,心性和性格也会发生转变,且这种转变往往是长期性的。
神明对于力量远在自己之下的生物都是宽容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虽然如今奚彻的力量已经不能与以前相提并论,可是他还是保留着作为神时候的习惯。
这不是奚彻个人的行为,而是所有的神,都会有这种品格。
这是神性,是大量,也是不屑,奚彻以前自嘲它为“傲慢的宽容”。
奚彻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褚炎跟在他身边,盯着奚彻看了半晌,嘴角微微弯起——他果然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第22章 明照神传承仪式 苍天啊,大地啊,明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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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回去时候却只剩下稀稀拉拉百十人,有人忍不住小声啜泣,压抑又恐怖的氛围便像疫病一样, 在队伍中蔓延开。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 谁都不知道到了明天他们是否还能活着。
不过谢天谢地, 他们安全回到玉京学院了, 而且路上没再遇见那些恐怖的怪物。
此次出征, 牺牲了很多人——比想象中还多。
这次的出征队伍,连着带教老师在内, 共203人。其中,住在村里的五十名女生和三名带教老师全部失踪, 男生则失踪三十七人。为了互相照应,他们出征之前便两两分成一组行动, 当时那些怪物的袭击虽然来得突然,学生们还是记住了不能单独行动这一点。
所以对于失踪名单上的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并非全无线索。
“他当时在我旁边, 但是好像被咬了一口,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吓懵了……呜呜呜呜……”
“我看得很清楚,我搭档被咬了。”
“隔壁组的两个同学死得好惨啊, 被咬掉了脑袋……”
急救营里面乱糟糟的, 充满了各种声音,这里不仅有学生,还有前来寻找自家孩子的家长。找到了的松一口气, 皆大欢喜,没找到的便当场大哭起来。穿着华贵的人顾不上身份,虔诚的信徒也顾不上信仰, 此刻他们只是为了亲人而心焦的普通人。
根据学生们的描述,失踪的学生大部分是被咬伤或者咬死的,但是奚彻记得,当时并没有在地上发现任何属于学生的尸体,连头都咬掉了,难道还能不死?还有一件更巧合,也更奇怪的事情,回来的学生里,没有一个受过伤,是学生太厉害了,才让他们全身而退么?肯定不是,那些被咬到要害的,且当他们死了,那些被咬了胳膊,咬了腿的,怎么也一同失踪了?
奚彻只能猜,凡是被咬到的,不管伤重伤轻,全都失踪了。
奚彻想得头疼,也想不出个头绪,除了觉得这件事内幕深冷以外,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他想得出神,一抬头,见褚七站在门口,正盯着他看。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让他过去。
奚彻本来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牵扯,但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他,再不过去,恐怕反而引得其他人注意。
还是过去看看吧。
褚炎看见奚彻朝自己走过来,眼神变得柔和。奚彻知道他不怎么爱说话,就主动问他:“什么事?”
褚炎说:“我要走了,跟你道个别。”
“去哪?”
“我退学了。”
奚彻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马上就到明照神传承仪式了,你现在退学?不是很可惜么?”
褚炎破天荒说了句没正经的话:“你舍不得我?”
奚彻便瞥他一眼:“无聊。”
褚炎也不觉得怎样,他总是被奚彻冷言冷语,早就产生免疫力。褚炎侧身靠着门,说道:“这次的事死了很多人,家里人小题大做,觉得危险,就逼我回去。”
奚彻很理解某些家长的想法,褚炎想了想,朝奚彻招手:“跟我过来。”
他说完就要转身往外面走,奚彻本意就想与褚炎减少接触,怎么可能跟过去,谁知褚炎却接着说:“是关于今天在村子里的发现的一些秘密,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出去聊。”
奚彻听到这话,将信将疑,不过他对这件事十分认真,还是跟了过去。
褚炎率来到走廊一个拐角处,站在那里等奚彻过去,他站在黑暗里面,眼睛亮晶晶的,身形修长笔直。在黑暗的掩护下,竟显得有几分潇洒。奚彻觉得他有些不寻常,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他一靠近,褚炎便一把抓住奚彻的手腕,将他重重拉向自己,一只手的手掌贴着奚彻的后颈向自己压下,紧紧抱住了他。
奚彻根本没防备他会来这一套,好久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有事说么,不要这么……”
奚彻话没说完,只觉得脖颈旁边被狠狠蹭了一下,是那种脖颈与脖颈处最敏锐柔软的皮肤互相摩擦产生的感觉,把他蹭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奚彻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人根本不是想跟他说什么事,就是想跟他腻歪!
“放手!”
褚炎紧紧抱着他,按着奚彻的侧脸强迫他贴在自己身上,听他喘气声都透着气急败坏,忍不住笑出声。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学校了,你会不会想我。”
奚彻用力挣扎着,想推开他的脸:“做梦吧你!”
——果然只是把他当成一夜(和谐)情的对象而已啊。
褚炎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真的从奚彻口中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十分不甘心。
他没说话,手上十分用力地抱着奚彻,两个人因为离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褚炎忍了几次,终究还是忍不住,忽然托起奚彻的后脑,低下头用力吻住他。
奚彻在黑暗中惊讶地睁大眼睛,条件反射似的,拳头就打过去了。然而褚炎已经猜中了他的反应,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摆,便压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按着奚彻一通乱吻。
褚炎选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是一楼和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偶尔会有人经过,但是如果不仔细看,又看不清楚黑暗中发生了什么。
只要奚彻不挣扎太厉害,发出什么微妙的响动,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所以奚彻就只能被他按在墙上亲了整整两分钟。
黑暗中暧昧的呼吸声让奚彻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他现在就是后悔,从第一次发现这家伙在盯着自己偷偷看的时候,就应该果断跟他划清界限,否则也不会发生后面一系列乌龙事件。
“嘶!”
不知是谁痛呼了一声,紧贴在一起的唇瓣之间流出一丝血迹,终于分开了。奚彻一得到自由,便往褚炎身上用力推了一把,然后用手背狠狠擦拭几下嘴唇,便毫不留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一定要来……我等你。”
奚彻听到他好像在背后说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奚彻没懂,也没回头求证,他可不想再上他一次当。
走得远了,白虎从奚彻颈后探出头来,人性化地叹口气:“怎么说走就走,还以为他会是个忠犬,没想到也做渣男做的事,睡完就跑。”
奚彻朝天翻白眼:“那正好。”
白虎却可惜道:“好歹打个分手炮啊。”
“……”妈的,这只死老虎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
猎魔行动里失踪了那么多学生,这件事的讨论度却没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是一年一度明照天神挑选传承者的仪式了。不管死多少人,学院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奚彻因为今年在猎魔行动中突出的表现,成功成为候选人之一。没有他当机立断组织那些没经验的学生返回学校,失踪人口数量估计还要再增加。
不过即便如此,奚彻也还是觉得这件事有元廷的手笔在里面,他能成为继承者,多少有点暗(和谐)箱操作的成分吧。他将猎魔行动中发生的事情隐去大敕和金铃子的部分,悉数讲给他们听,这两人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应当希望自己继续在明照神挑选传承者的仪式上有参与度,不管目的是什么,总之先占个位置再说。
奚彻坐上了去往明照天神神宫的马车,除了玉京学院,其他种族也会挑选优秀的年轻人送往神宫,希望能够成为传承。尽管大家都觉得神族传承最后肯定会从人族中诞生,可是也不能直接放弃选拔,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离神宫越近,奚彻便越紧张起来,神奇的是,他脑子里想到的居然全都是做梦时候跟褚炎胡搞乱搞的场景。奚彻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脑袋往车厢上面撞,希望能用这种行为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来这里是为了拯救他的老朋友,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神陨,不能一想到对方就满脑子黄色废料,真下流!
连撞了十几下,奚彻忽然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大声朝车夫叫道:“停车!停车!我不去了,送我回去!”
车夫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奚彻眼睛睁得老大,拳头紧握,不像是要去传承,倒像要跟谁拼命。
车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淡定地安慰他:“同学,你在说什么,我们都快到了。”
奚彻下意识往窗外看一眼,一座水墨般的高山从云海中一点点显露出来,虽有棱角,却又十分柔和,远远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是鹤唳山。
那座山坐落于玉京宫后院,虽然在人间界也可以见到其形,但其实凡人是永远都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那座山的。那座山在九幽上,人界看到的,不过是它的影子。
奚彻却无心欣赏美景,他膝盖发软,现在如果要勉强站起来,肯定会直接跪地上。
苍天啊……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来见褚炎,他后悔了,他不想见他了,光是看见这座山,奚彻已经觉得浑身冒冷汗,明照神传承者候选人的殊荣,可以让给别人吗?
可是不论奚彻多么后悔,马车终于还是在天梯脚下停下了,这里早就停了很多辆马车,各种各样的样式、颜色,看着就华贵。各族代表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脸上尽是骄矜的表情。
像奚彻这种好像拉了三天肚子,腿软得像面条一样的代表,绝对是少数。
奚彻被马车车夫搀扶着下了马车,放下他之后,车夫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奚彻欲哭无泪,在心里把车夫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骂了几百遍。
正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惊叹声,原来天边忽然金光乍现,一道白色的石阶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石阶的这一端便重重地砸进了土地里。
是天梯。
褚炎放下天梯,莫非他就要出现了?
天梯是一座几十米宽桥,由九万九千级阶梯组成。极远处,云雾缭绕,越往上,越是陡峭,根本望不到尽头。
但是天梯是唯一连接九幽与人间界的通道,如果想到达神界,就要从这条阶梯上走过。
奚彻其实有些担心,他现在的身体毕竟是魔族,就怕脚一踩到桥面,自己就会被立刻识破身份。因为这座桥不仅起连通人界的作用,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甄别踏上桥面的人的身份,不知道魅魔这点微弱魔力,会不会被天梯甄别出来?
现实却没给奚彻太多时间思考,天梯的最远处出现了一道金光,那道金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奚彻心里也越来越惊恐。
这光还能是谁,肯定是褚炎。
他真的来了……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老者的声音,仿佛洪钟一般:“请信徒参拜明照天神。”
话音未落,大家便纷纷朝着金光的方向跪下,更虔诚一点的,甚至还朝着那光磕了几个响头。
奚彻虽然满心不愿意,可是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种群体活动中,但凡有一点跟别人不一样,就十分扎眼。周围人都跪了,就他不跪,不注意他注意谁啊?
奚彻便一边往人群后面缩,一边作势要蹲下去——他才不会给褚炎下跪呢,顶多蹲着,不要那么显眼。
奚彻的如意算盘却没打响,就在他退到人群最外圈时,白虎忽然毫无征兆地腾然而起,耳边同时响起他凶狠的咆哮声。白虎目前仍然是幼虎的形状,可是做了这么多年搭档,奚彻哪里看不出来,他刚刚的动作就是准备跟敌人厮杀的样子。
奚彻一把抓住白虎的后颈按回自己肩上,低声呵斥:“你干什么,快回去!”
白虎根本不听他的了,也不会说话了似的,嗷嗷直叫,仿佛是回应白虎的挑衅,清脆的凤鸣声忽然响彻云霄。
奚彻猛地抬起头,只见天空中俯冲下来一只浑身燃火的红色鸟雀,翅膀展开便遮天蔽日,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嗷——!!!!”
白虎发出近乎惨叫的咆哮声,奚彻吓得赶忙用手压着它的脑袋,迅速后退:“别别别……”
疯了疯了……他妈的,疯球了吧!朱雀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雀是褚炎的元神,但是不同于他与褚炎之间融洽的关系,朱雀跟白虎向来不对付,见面就掐。或许因为整个九幽就只有他跟褚炎的元神是四灵兽?总之……以前四灵兽就互相不对付,经常掐架。更何况自从奚彻离开九幽之后,朱雀与白虎便成了一正一邪,见面还能不掐?
然而以前他跟褚炎势均力敌,他们俩掐就掐吧,现在他都是这个鬼样子了,哪里承受得住朱雀的力量。
又是一声孤清的凤鸣,奚彻立刻“噗”地喷出一口血,然后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下去。
……褚炎这个王八蛋,居然放鸟打他?!
第23章 褚炎,你的心乱了 金龙台上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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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彻没摔在地上, 而是被一双手接住。看清楚出现在视野中的那张脸,他有些惊慌。
奚彻张了张嘴,只有鲜血从口中涌出。
……不是, 他本意不是想吐血。
受这么重的伤还不让他昏过去, 让他清醒地感受五脏六腑仿佛要炸开似的疼痛, 并这样清醒地, 近距离看着这张脸, 于奚彻来说,更像折磨。
这么多年过去, 褚炎一点都没变。
“别说话。”
抱着他的人似乎顾虑周围人群,小声叮嘱一句, 然后弯下腰将奚彻整个抱起来,飞身踩上天梯。
梦师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 仪式一开始,明照神就十分干脆地把天梯放了下来, 显得特别着急。这对于神明来说, 实在不够稳重。
无论如何都该留白,给信徒们时间酝酿情绪,也给自己时间造势。然后是童子撒花铺路,正神再出场。
这样的程序才合规矩, 才能彰显神明的尊贵矜持。
他们往年也都是这么做的。
谁知这次传承竟如此草率, 正神居然比童子还早冲出去。
这样真的很不稳重!
可是褚炎冲都冲出去了,也不能把他拉回来,梦师作为一名主持过百余届传承仪式的老司仪, 这点应变能力自然是具备的,于是急忙让信众们跪拜,以免他们看到尊贵的明照神那不够尊贵的身姿。
梦师偷偷传声给褚炎:“尊神, 这实在于礼不合,您该更晚一点走出来。”
褚炎还是一样,对此只是沉默以对,梦师拿他没办法。
梦师原本以为这已经算是事故,没想到一回头,更离谱的事情便紧接着发生在他眼前,明照神居然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飞到其中一个人面前,还把他抱了起来。
甚至抱着他走上天梯!
他作为神明应该明白人间界有人走上天梯是什么意思,是接引他到九幽,接纳他的身份,这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万分殊荣。
而在今天的传承仪式上这样做,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向众人宣告,他选择了这个人作为明照神的传承者。
人家都说君无戏言,那么神就更不应该有戏言了。褚炎难道真的决定选这个人么?可是为什么呢,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什么都没了解过。
梦师独自凌乱了一会儿,回过神发现其他信徒还面面相觑地跪在那里,才忽然意识到,褚炎已经离开了,他现在不能乱。
虽说褚炎有时候做事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梦师觉得这位神明还是可以听得进去自己的劝谏的,他之前多次劝说褚炎不要再使用筑梦石,没想到他从下界回来之后,就把筑梦石直接还给他。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足够梦师确信自己是个忠臣,侍奉的也是明主。
现在不正是他这个忠臣发挥作用的时候么,他要维护明照神的形象。
梦师清了清喉咙,背着手看向人群:“既然明照天神已经选定自己的传承人,那请各位都回去吧。”
梦师是这么想的,褚炎都已经把人带过天梯,再改选别人好像于理不合,而且他带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头都没回,根本不在意其他人,他也不觉得褚炎会再另外选。
他还是顺着褚炎的意思说吧。
众人皆愣住,随即一片哗然——
“怎么可以这么草率?”
“刚刚那个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还吐血了!”
“吐血是最骚的,居然当着神明的面吐血,现在流行卖惨吗?”
“我也行,我这就吐!”
梦师听到下面的人吵闹,十分头大,但是他还是要继续为褚炎找借口。
谁让他是忠臣呢,他要维护明照神的形象啊!
“安静,安静!”
梦师朝着众人摆摆手:“老夫十分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传承者的选拔仪式举行到今天,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但是一直没有结果。时至今日,终于开花结果,信众应当高兴,并坦然迎接新神。”
梦师说完,作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迎风而立,喟然长叹:“神的旨意,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往往只在冥冥之中,这就是天意啊。”
梦师须发皆白,但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长得就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说话十分有说服力,他都这么说了,还有谁敢反驳?于是不管众人心里是否服气,最终还是乖乖回去了。梦师保持着那种莫测的姿态转过身,这才擦一把汗。
不过,说不定褚炎真的是这样想的呢?或许冥冥之中,他就是在电石火花之间感应到了,他选中的那个人就是应该被选中的人。
谎话说一千遍,自己都快信了。
至于褚炎这边,见奚彻被朱雀震得吐血之后,立刻抱着他返回玉京宫,早就把传承的事抛诸脑后。
这在阆风阁还没被毁的时候,褚炎如果胆敢做出这种事,绝对会被狠狠惩罚。他的私心已经影响到了作为神明的行为,甚至会影响到整个九幽神界神明的形象,后果十分严重。
可是褚炎早就没心情理会那些,他抱着奚彻回到寝宫之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便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为他输送过去温和的灵力。
奚彻十分虚弱,根本感觉不到灵力存在,只是朦胧地意识到褚炎好像正看着他,还抓着他的手。
他脑子有点浆糊。
没记错的话,他现在是一张魅魔的脸,褚炎怎么会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而且他好像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把自己挑出来了。
他应该还没暴露,能让他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这张脸。
……
奚彻不小心联想到了自己做的第一个梦。
褚炎是外貌协会,还喜欢魅魔。
开什么玩笑。
奚彻一边否认自己的猜想,一边又被这个猜想气到,顿时气血翻腾,再次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
褚炎见状几乎脱口而出:“阿撒!你要不要紧?”
奚彻闻言大口喘着气,睁大眼睛看他——他刚刚叫自己什么?
褚炎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叫了他的名字,但是他也没打算隐瞒下去。他敛下表情,道:“难道你回来了,我会认不出你么。”
奚彻整个人都懵了,他现在可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褚炎是真的褚炎,可是他怎么能一见面就把自己认出来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注意到一直在他脑海里充当背景音的白虎的声音,他好像中毒了似的,一直在碎碎念。
“我要咬死那只鸟……我要咬死那只死鸟……”
褚炎可以看到白虎的样子,那是不是由此认出他的身份?
一时间,奚彻心中五味杂陈,他首先是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那他正好不用再在他面前苦心隐瞒身份。但是随即又感到十分委屈,又生气又委屈。他张嘴咳了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回。
褚炎紧紧抓着那只手:“你快安静调息,不要再动怒。”
奚彻自知身份暴露,干脆破罐破摔:“你管我死活干什么,我的伤难道不是你打的?既然认出了是我,还拿朱雀试探?现在……现在又救我,到底想干嘛。”
他越说越来气,语气也变得激动,便倚着床头破口大骂:“以前你那只死鸟就总欺负我,现在还是!刚见面就出杀招,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修为。”
褚炎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一丝波动,似乎无奈:“阿撒……”
“我知道了,你想替天行道除掉我嘛!我在九幽是不是早进狙杀黑名单了?”
奚彻说着说着,没出息地喷泪了。
这不能怪他,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泪失禁体质,情绪激动到某个程度时,就会控制不住地流泪。好在奚彻情绪稳定,会这么激动的时候很少见,所以一直也没什么影响,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也并不是真的怪褚炎,而是在发泄情绪,尤其说到两个人身份对立的过往,奚彻更加心痛。
奚彻心里知道,今日朱雀会忽然攻击他们,不仅是因为以前结仇的缘故,两只畜生结仇,睡一觉就忘了,怎么可能记这么久。
朱雀攻击他,多半是因为本能。
四灵兽互相之间不相容,都想赶走其他灵兽,成为一方霸主,这是本能之一。
正邪不两立,这是本能之二。
白虎的身上仍留有奚彻堕天那一瞬间产生的心魔,自然便是邪,而朱雀就像他选中的明照神一样,刚正不阿,当然是“正”。他发现白虎竟然出现在天梯附近,当然是想揪他出来,往死里打。
朱雀从前是真的喜欢揪着白虎,一见面就跟他打成一团。这种心态大约跟猫咪喜欢捕鸟来玩一样,知道对方伤害不到自己,处于胜利者的位置,便生戏耍之心。
可是这一切都是能够由褚炎控制的,他居然就袖手旁观。
奚彻心里的火又被拱上来,又掉眼泪又吐血,好不凄惨。
褚炎心里乱得像一坨被猫猫抓过的线团,他听得出来,阿撒心中确实有三分愤怒,剩下七分,更像在借机跟他撒娇。
阿撒不怎么会对别人撒娇的,在外人面前只会争强好胜,锋芒毕露。
但是私底下都知道,他性格最别扭,越是他依赖的人,越容易对对方无理取闹。
褚炎从未戳破,但是他悄悄将这种行为定义为“撒娇”。
阿撒在怪他,好像在委屈为什么以前会让着他的,更不会对他动手,现在却这样。
褚炎紧紧握住奚彻的手,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内心却波澜起伏——阿撒现在还会对他撒娇,他没变,对自己的态度也没变。
就算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但是他仍然将自己当成亲近之人,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会发生什么。
他真可爱,想把他关在玉京宫,不让他出去了
“叮铃,叮铃——”
有什么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奚彻恍惚地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是挂在床尾的一串金玉铃铛,不知怎么竟然自己动起来。
奚彻愣了愣,哑然问道:“这是你的禁步?”
它怎么会自己响?
褚炎面无表情地拂袖朝床尾挥挥手,床幔落下来,自欺欺人似的遮住那串铃铛。
“别管它。”
奚彻满脸疑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禁步会自己响,而且以前在梦里听到褚炎的禁步响就算了,居然还照进现实,真奇怪……
奚彻盯着那只禁步发起呆来,思绪忍不住飞到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奚彻跟褚炎也是因为一只禁步相识的。
凤藻府的学生平时其实不太容易见到面,就算大家是在同一所学校,所学课程也不同。比如,战神的实习神不需要学习如何分配雨露,而土地神的实习神也不需要学习如何排兵布阵。
但是有一个课程是全部神明都要学的,那就是礼仪课,第一节礼仪课,也是凤藻府全部学生的初次会面。
于是这节课十分热闹,一群年轻的实习小神挤挤挨挨地站在金龙台上,好奇地打量自己从未谋面的“同窗”。
凤藻府邸的金龙台,是奚彻与褚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台上站满了身穿绣金翻雪青松袍的学生,混在一起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奚彻左看右看,然后一眼就在这一群青白袍子之中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极为笔直地站在一旁,面如冠玉,身似青松,眉峰如剑,凤眸微敛。他分明站在人群里,却又如此格格不入。
金龙台上初相见,奚彻便记住了褚炎。
礼仪课开始了,先生给学生们每个人分了一只金玉铃铛,称其为禁步,并要求他们把它挂在腰上。接下来学生们需要从梅花桩上走过去,取一碗清水再走回来。
禁步不响,清水不撒,就算任务完成。
奚彻却在开小差,他偷偷打听那个漂亮到扎眼的同学是谁,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褚炎的名字。
但其实他早就听说过褚炎这个名字了——总是板着脸,总是对人冷冰冰,好像一朵高高在上的……奇葩。不过同时也是先生眼中的标兵学生,所有先生都将他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
奚彻那时候就想,“听说”的事果然有真有假,褚炎本人,好像也没那么差劲。
仿佛为了印证同学间的传闻,礼仪老师很快便略带骄傲地将褚炎叫出来,让他先做示范。褚炎也不负所望,不消片刻之内,便飞速从梅花桩这边略到另一边,然后端着清水走过来。
他做这件事很简单似的,跟喝凉水一样简单。
奚彻仔细看了褚炎所做的全过程,看到他行走时禁步每一根铃铛线都是平行飞舞,然后平行落下,金玉做的铃铛伴随着绣金翻雪青松袍一同起落,好看得让人眼晕。如此一来,别说铃铛不会响,就连铃铛与铃铛之间都没撞在一起。
可是奚彻也没立刻觉得褚炎牛逼,他还想,会不会是这玩意儿根本不会响,是先生唬他们呢?
于是奚彻立刻自告奋勇地举起手,说要试试。
结果可想而知,从他踏上第一根梅花桩的时候,他的禁步就在不断地响,奚彻摇摇晃晃地踮着脚尖踩在梅花桩上,心里脏话连篇——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别说没办法像褚炎刚刚那样潇洒地飞过梅花桩,就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禁步也会响个不停。
奚彻额头上逐渐冒出一层汗,禁步越来越响,与同窗们的笑声一样,震耳欲聋。到最后几根梅花桩时,奚彻彻底失去耐性,破罐破摔,直接飞跳过去取水,哪知脚下却被禁步绊住,重重地摔下梅花桩。
梅花桩下是水,奚彻变成落汤鸡。
他可是在同窗面前出了大丑了。
奚彻坐在水里抹了把脸,抬起头看向一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同窗,笑骂道:“妈的,你行你上!”
奚彻注意到褚炎没有笑,他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
他想,这个人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加下来众学生挨个试过,无一例外,禁步都会响,虽然不至于像奚彻那么夸张,但是确实除了褚炎之外,别人腰间的禁步都会发出金玉撞击之声。
奚彻站在岸边提着自己的袍子挤水,一边盯着褚炎打量,一边歪着脑袋思考——他再次深深地怀疑这个褚炎真的是个假人,其实他是先生们为了刺激他们用法术创造出来的模板学生,方便教学?
于是就在礼仪老师笑着让他们回去勤加练习时,奚彻忽然指着褚炎腰间的禁步:“我怀疑其中有诈,我要跟他换。”
褚炎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皱起了眉头,十分嫌恶似的瞥了奚彻一眼。
乖乖,这位同窗可真凶啊。
可是奚彻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也从来没有怕性,直接走到褚炎面前,挑衅似的看着他:“怎么样,敢不敢?如果你是清白的,就跟我换,我们再试一次。”
——看我揭穿你的真面目,教学假人。
褚炎性子冷,终究也年轻气盛,当即抓住腰上的禁步用力一扯,将禁步扯下来递给奚彻,而奚彻也把自己的禁步给了褚炎。
两个人重新做了刚才测试的内容,结果可想而知,跟之前一模一样。
奚彻站在梅花桩上,腰上禁步乱响,他不信邪地问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先生,是否有什么技巧让它不响?”
先生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笑着摇摇头:“这禁步不仅是要你们行事端庄,更是影射内心,若灵台宁静,心无旁骛,自然安静;如果心乱,那禁步便会响啊。”
奚彻盯着褚炎,紧紧皱起眉,后者则仍以那副冷酷的表情凝视着他,似乎在说——你的心是有多乱啊。
奚彻瞬间觉得脸热脑涨,好像自己刚生出的一点小心思被当众戳破似的,顿时恼羞成怒。
他忽然飞身跳下梅花桩,几步冲到褚炎面前,上手就把人家撂倒了。然后压在褚炎身上抓起他腰间的禁步死命晃起来:“心静就安静,心乱就会响?我看你这回响不响!”
褚炎自然挣扎想要坐起来,奈何奚彻乃是天生战神,那时候他们还都没怎么开始学习,褚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就被奚彻这样按着摇禁步,一直摇到他的禁步发出金玉的撞击之声……
总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奚彻因为这件事被罚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腰间都挂着禁步,先生在上面施了法术,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取下。
于是这一个月里,奚彻不论走到哪里都叮叮当当地乱响,人未到,声先闻,他也在同窗中间得到“铜脚铃铛”的绰号。
不仅如此,奚彻还被要求去给褚炎亲自登门道歉。
但是后来奚彻还是跟褚炎变成了朋友。
褚炎是典型的面冷心热,那次事情奚彻被罚得很惨,除了佩戴禁步一个月,还让他在凤藻府的天井罚跪,连续七天,不许吃饭。
在未正式成为正神之前,小神们还没办法完全克服口腹之欲,一天两天不吃还能忍受,七天不吃……那是要把人饿疯的程度。
第三天晚上,奚彻正跪在天井旁边以头抢地,撕心裂肺地惨叫:“饿死了啊啊啊啊!”
奈何他罚跪的天井外面也有法术挡着,他根本逃不出去。
正在此时,奚彻忽然看到门缝里面偷偷摸摸塞进来一个手帕系成的小包裹,还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门外一道声音冷冷传进来:“别吵了,吵死了。快吃吧。”
奚彻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褚炎。
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至于礼仪老师所说的什么心乱禁步就会响的话,他只当是屁话,奚彻从来没信过。
奚彻正在出神,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脸上轻轻蹭,定睛一看,原来是褚炎正用手指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痕,他说:“真的不是我指示朱雀那么做,它每次见到白虎都会兴奋过头。自从……它根本不听我的话。今天也是自作主张地冲出去,我没来得及劝阻。”
褚炎说完,紧紧握住奚彻一只手:“你不要动怒,我帮你输送灵力,你慢慢调息,先治好伤我们再叙话。”
褚炎说得真诚,奚彻也只是发泄情绪,冷静下来就好了,总不会真让他为难。
他躺在床上,看着褚炎的脸,身上流动着暖洋洋的灵力,一切仿佛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头顶青色的帐子变得模糊,奚彻不知不觉睡着了。
褚炎听到他呼吸均匀,微笑着低下头,在奚彻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把挂在床尾的禁步扔了,它总是静不下来。
第24章 妖人媚主 明照天神晚节不保啊!……
鱼幺/文
奚彻伤得并不重, 只是被朱雀叫那两声震吐血,褚炎为他输送这么久灵力,他很快便恢复过来。
其实他应该感谢自己如今魅魔的身份, 因为本来就是靠吸取别人修为活着的生物, 对于外来灵力、修为都接收十分良好, 不然的话, 褚炎的灵力输送进来, 他也会很痛苦。奚彻比较惊讶的是,他与褚炎目前的力量相差如此悬殊, 他怎么第一次给自己疗伤就能控制这么好,他能感觉到, 那股灵力细流好像清水一样缓缓注入经脉之中,等这一股水流散开之后, 他的灵力才再次进入身体。
连时机都把握得这么好,熟练得好像个老中医。
奚彻心里疑惑, 不过这等小事好像也没必要特地提起, 便不再想了。
他其实早就醒了,躺在那里许久,不太敢睁开眼睛,鼻尖缭绕着一股好闻的冷香, 勾起久远的怀念。
这是玉京宫特有的味道, 褚炎身上也有这种香味,不过浅得很,不仔细去辨认的话, 几乎察觉不到。并不是所有神明都拥有香味,褚炎的神魂出自玉石精魄,他的整个玉京宫也是以玉石打造, 所谓美玉生香,就是这个道理吧。
奚彻之前全是靠着一股怒意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朝褚炎发脾气,现在冷静下来,他又心生惧意,近乡情怯。更可怕的是,他还是能感觉到褚炎的存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两道视线盯在他脸上,这让他哪里敢轻易睁开眼睛。
——第一句话说“好久不见”比较合适呢,还是说“你还是老样子”比较合适?
嗯……前面一句好像显得生疏些,后面一句,感觉上很熟悉,也落落大方,还是说这句吧。
奚彻正纠结着,忽然一股饭菜的香味飘来,然后就听褚炎轻声说道“出去吧”,一连串轻轻的脚步声便离开了。奚彻好奇,偷偷睁开一条缝想瞄一眼。奚彻什么也没瞄到,却直接对上了褚炎的眼睛。
他正含笑地望着自己,似乎在说——终于肯醒来了?
哦……是哦,褚炎是什么身份,以前他装睡都骗不了他,现在变成魅魔了,怎么可能骗过他呢。
奚彻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不好意思,默念着自己想好的开场白,张嘴就道:“你还是老了啊。”
……………………淦!他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嘴瓢!!!!
褚炎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是么?”
褚炎如此认真的反应,让奚彻更加无地自容,一时间,他整个人从头顶红到了脚指头,尴尬得几乎锁起来:“不不不……我、我是说……你还是老样子,我……”
褚炎却不以为意,他也心猿意马,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褚炎盯着他许久,见奚彻低着头毛茸茸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头顶拍拍:“你也是。”
奚彻顿时安静下来,心里有点高兴,但是更多的是难过——他也是?他怎么可能也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你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奚彻闻言才想起来,下意识往香味的来源看了一眼,才发现桌子上摆了一桌吃的。奚彻往那边看一眼:“这是……”
“你这么远过来肯定饿了,我让人准备的。”
奚彻一下子就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是所有参加传承仪式的人都给管饭啊?”
那待遇会不会太好了点?粗略一看,褚炎准备的东西十分丰盛,荤素搭配,每道菜都特别精致,摆盘漂亮,刀功精湛,堪称艺术品。
这哪像选传承人,根本是给贵客准备的。
褚炎沉默了一下:“不是,是你睡着的时候我才让人去做的。”
——他难道要说自己在玉京学院的时候就问过他?
奚彻犹豫着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真饿了,现在要受五脏庙的气。”
褚炎带着奚彻来到桌边,两个人坐下之后,奚彻也不跟他客气了,拿起筷子夹起面前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塞进嘴里。有点像灌汤包,轻轻一咬,汤汁四溢。
褚炎这家伙……对他的新身份接受良好嘛。
“哼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从来到玉京宫之后,白虎已经沉默了很久,没想到忽然又发话了。他这辈子致力于给褚炎泼脏水,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奚彻对褚炎产生一点点不满,他就要无限放大这点不满。
估计是看到朱雀不在身边才忽然活跃的吧。
注意到褚炎似乎在看着他,奚彻面色无常地朝他笑了笑:“哪里找的厨子,味道好棒啊。”
褚炎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笑意,笑得奚彻有点不好意思——他一笑就像在勾引人,他这双凤眼真是绝情与风流的完美结合体,稍微给人点好脸色,就会让别人误以为他看上人家了。
或许这就是褚炎平日里总板着脸的原因?
奚彻没再说话,用筷子捡着面前的菜一个劲吃,褚炎就在旁边看着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蹭了两下。他竟然从未如此无措过,他十分想抱一抱面前这个人。
以他真身抱抱他。
“呃……你总是盯着我干嘛啊。”
奚彻就算不看他,也能感觉到褚炎在看自己,他看着面前的菜,撇撇嘴:“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变成魅魔。”
褚炎这才移开视线:“没有,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啧,可惜啊,有菜无酒,正好我也有问题问你。你去拿酒来,我们慢慢聊?”
褚炎愣了一下:“对。等我一下。”
奚彻抬眼看他:“你宫里没有吧?”
褚炎这家伙,平时不喜欢吃美食,也不喝酒,只知道修炼、工作……无聊得很。
“我去别的地方拿。”
褚炎说完便起身要离开,奚彻也跟着站起来:“如果太麻烦就算了……”
“不麻烦,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着已经走出去很远,竟还是用法术离开的,奚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吐出一口气——刚刚紧张得都快吐了,他离开也好,自己还能稍微缓缓。
这边褚炎逃跑似的以法术移动到玉京宫外面,背对着宫门也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怎么给忘了,阿撒喜欢喝酒的,竟然忘记准备。他以前最喜欢凝露女仙酿的斩龙髓,可惜神魔大战之后九幽上的神明都十分惰怠,凝露已经很久不酿酒了,不知是否还能寻得一坛。
褚炎离开之后,奚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两条腿在桌下晃来晃去,一边吃菜一边哼小曲,好不得意。白虎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再次出言讥讽:“你别高兴太早,我看他没安好心。一见面就打人,哼,区区几个烂菜就把你收买了。”
奚彻用筷子夹起一块十分小巧精致的糕点晃了晃:“你管这叫烂菜?”
他说完就把那块糕点扔进嘴里,眉飞色舞:“你是不是瞎了。”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傻吊……”
“你才傻吊,我早就告诉你,别总跟朱雀掐架,就是不听。这次要不是他想打你,会连累我一起受伤吗?”
白虎知道,只要遇见褚炎的事情,奚彻就会无条件偏袒,于是也懒得再跟他废话,搭起两只前爪闭上眼睛,在他灵台里睡起觉来。
奚彻正在玉京宫里大吃大喝,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喊声跑进来:“神尊,神尊!您是不是已经选定那个人做……”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方看到了奚彻。奚彻认出那个白衣白发的人是之前出现在天梯上的老者,想必是褚炎的手下。嗯……褚炎的审美好奇葩,找手下或者向信徒传达自己的形象,都是老头,他就是觉得长这样的人靠谱。
奚彻便礼貌地对他笑笑:“褚……明照神出门了,你找他有事么?”
——这人是谁?!
梦师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他是在奚彻离开九幽之后才到褚炎身边的,就算奚彻以原本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梦师也认不出来。更别说他现在只是一只魅魔。
梦师很不满,这里是玉京宫,除了明照神,他才是说了算的人,为什么要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告诉他明照神在什么地方。
梦师想了一会儿,忽然记起来了,他该不会就是那个被明照神抱到天梯上面的家伙吧……
梦师顿时如同被雷劈了天灵盖,脑子里只剩四个字——大!事!不!好!
这个人分明是个男的,却长得一脸妖精相,行为也不端庄,看起来不像传承者,倒像是……像是抓回来的男-宠!
看看他桌上,大鱼大肉……真是不堪入目!想他以妖身修行来到天界,一直吃素不敢杀生,明照神不需要吃东西,只喝些露水,所以他们整个玉京宫中,冷香四溢……这才是神宫才该有的样子,没想到接这个所谓“传承者”来第一天,就在宫里开荤了,桌上还放着一大只羊腿!
这太不好了,尊神如此纵容这个家伙,妖人媚主……明照天神要晚节不保啊!
梦师抿着嘴角,睁大眼睛瞪着奚彻,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啊抖。奚彻疑惑地歪歪头看向他,头顶似乎要冒出一个具象化的问号:“您还有什么事吗……”
梦师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狠狠甩了下袖子,“哼”了一声便大步离开了。
他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旦沾上这个字,是怎么劝都没用的。原本以为明照神将筑梦石还给他,终于从爱-欲的假象中脱离出来,却没想到,他是找到了别的寄托。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照神堕落。
梦师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能劝得动明照神了……
梦师出了玉京宫之后,满面忧国忧民地赶往丹墀(chi)宫,那是执法天神祝巫的居所,如今九幽之上,律法塌废,阆风阁也早就成了一片废墟。若这世界上还有一人能够帮助明照天神重回正轨,那一定是他。
奚彻见那白胡子老头莫名其妙跑来看了自己一眼,又莫名其妙地跑了,自己也跟着莫名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也不是很在意,又想别的去了。奚彻放下手中的筷子,心里想着褚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是别吃了,不然等他回来他都吃撑了。
这许久白虎窝在他的灵台里一言不发,奚彻知道他是生气了,便主动开口求和:“好啦,算我说话太重。不怪你好不好?都怪那只死鸟,每次见你都穷追猛打……先撩者贱,他是个坏东西。”
白虎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奚彻微微挑眉:“那你要不要出来活动一下,褚炎不在,那只死鸟也不在。”
白虎其实很好哄,闻言便从奚彻识海中化身出来,落在桌上变成一只幼虎的形象。奚彻笑着张开手将他抱在怀里,开始撸他的耳朵:“看你,分明是威风凛凛的灵兽,竟这么小气。”
白虎从来不跟他闹脾气,唯独在提到朱雀的时候会认真生气,必须奚彻哄哄才能好。奚彻有时候想,或许真的是因为鸟跟猫天生不对付吧,他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好好相处。
奚彻将白虎顺毛,又抱着他撸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走进来,他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嘴角抑制不住露出笑容——褚炎这家伙,总算回来了。
但是他一抬头,一席浓紫色的长袍却闯入视野,奚彻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来人满面肃杀之气,在看到奚彻的第一眼,稍稍愣了一下,在看到他的第二眼,视线扫过他手中抱着的白虎,顿时杀气暴涨。
“阿撒斯!!!!”
奚彻吓得想要退后,却一下子从凳子上跌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白虎则轻巧地落在他身边。
“祝……祝巫……”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执法天神祝巫。如今白虎已经有了虎形,只要是昔日老友都能一眼认出他——不管奚彻的肉身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元神是不会变的。
祝巫那满头的墨发因愤怒如同章鱼触角一般在身后飞扬,杀气冲天,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锡杖对准奚彻:“你还敢回来?你还有脸回来!受死!”
第25章 这一世,谁都不许动他。 “你若胆敢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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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彻知道凭自己现在的力量, 硬抗祝巫的攻击,只会再死一次。
可是他还不想死!
眼见祝巫的锡杖马上砸下来了,奚彻就地一滚, 躲开了攻击, 但是那一桌精美菜肴和精致碗碟却被打得稀巴烂。
奚彻单膝跪在地上, 猛地抬头, 便见祝巫满面怒容, 他狠狠盯着他,张开手召回锡杖, 又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忽然窜了出去, 直直扑向祝巫。
是白虎,他动作快如闪电, 悄无声息地扑到祝巫身上,张大嘴一口将他的元神生生从识海中撕了出来。
祝巫的元神是一只白鹤, 就算奚彻变成如今这种弱鸡模样, 白虎对上他的白鹤也有一战之力。
自古以来只有猫玩鸟,没有鸟玩猫。更何况白虎是四灵兽之一,白鹤只是普通仙鹤,与全盛时期的白虎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朱雀是个例外, 所以白虎才不喜欢他, 连带着不喜欢褚炎——被从天性克制的程度上逆向克制,是对他虎格的侮辱。
祝巫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的白鹤尖唳地叫了一声, 祝巫只觉识海狠狠震颤,直接喷出一口血。
他的鹤被白虎撕下一大口羽毛,但是很快便回过神, 扑着翅膀,长腿死命踢向白虎的肚子。白虎多鸡贼,他知道自己只有一瞬间的机会,只是趁着祝巫专心对付奚彻的时候,抓住这个空子偷袭他一次,他只想跟白鹤打游击,一击即退,为奚彻争取逃跑的机会。
白虎闪电般地扑上去,闪电般地把白鹤揪出来,闪电般地撕了人家的毛,然后闪电般地躲回奚彻身边。奚彻默契地接住他,一转身便往玉京宫外面跑。
梦师被这场面惊呆了,他只想让祝巫劝说他们尊神回头是岸,没想让他把这个妖人杀了。
当然杀了也不错。
但是他刚刚叫他什么?阿撒斯?!
…………………………那不是明照天神一直念着的那个人么,真杀了他,他老命不保啊!
梦师见祝巫要追出去,一把抓住他:“执法天神,等一下……”
“滚开!”
祝巫狠狠甩开了梦师的手臂,迅速收回本命法器,带着白鹤追了出去。梦师自然不敢怠慢,也跟着一起跑出玉京宫。
奚彻是拼了命在逃命,他知道白虎能伤到祝巫是出奇制胜,搞了偷袭,这流氓招只能用一次,第二次肯定不灵。祝巫跟他有血海深仇,他自然拼命追上来。
妈的,他追上来了!
刚才奚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祝巫那张愤怒的脸已经近在眼前。奚彻下意识抱紧白虎低下头——操,他真的没招儿了,莫非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锵”得一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从自己身前的方向震慑出去,背后的气流都被震开。奚彻紧张得急喘几声,悄悄睁开眼睛,一回头,便见褚炎正背对自己站在身后,举着太一剑抗住了祝巫的锡杖。
他左手还拎着一个酒坛。
祝巫十分愤怒,大吼道:“你给我让开!”
褚炎此时背对着奚彻,他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也没说话,奚彻却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很冷。
祝巫明白褚炎的意思,直接动手跟他打了起来,奚彻就抱着白虎在一旁观战。于是两个人短兵相接,乒乒乓乓打了几个回合,谁也没真正伤了谁。褚炎用剑将祝巫震开数尺,握着那剑,斜斜指向地面。
他说:“他已经偿命了。”
祝巫微微睁大眼睛,捏着锡杖重重插在地下。
褚炎的这句话也将奚彻人生中最为无法挽回、最为不堪回首的一块伤疤揭开。
当年奚彻代领魔军打上九幽神界,第一个攻打的地方就是阆风阁,没错,阆风阁的三千天规都是他毁的。
他痛恨这个地方。
是因为天规不许他爱褚炎么?自然不是……
当年神魔大战爆发,奚彻无心迎战,平白担着魔族慎王的名头,其实每天都在魔界跟手下的人遛鸟斗蛐蛐。他们让他背黑锅,那就背吧,他们仗着他的势去横行霸道,那就仗吧,总之他未曾主动对神界动手。
直到有一天,他最重视的两个人被斩首,头颅挂在了慎王府的门楣上。
奚彻最初离开九幽,来到魔界之后,可谓是众叛亲离,生无可恋。他整日在魔界的街上游荡,虽然他穿得很好,像个善良可欺的贵公子,但是魔界根本没有敢靠近他的。
魔族对于危险的感知很敏锐,他们觉得他不好惹。白虎就跟在奚彻身后,虽然旁人看不到他,可他气焰如此嚣张,肃杀、暴戾,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奚彻不是他们能惹的人。
那段时间奚彻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也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直到有一天,他多管闲事救下了一对姐弟,他的生活才发生了改变。
姐姐名叫雪烟,弟弟叫龙娃。
奚彻最初遇见他们的时候,姐姐正在被几个高大的魔族撕扯着衣服,雄性不怀好意的笑声和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弟弟年幼无力,竟捡起路边的小石头去打他们,然后那小男孩就被几个魔族抛来抛去,几乎要扔在地上活活摔死。
魔族就是如此,他们比野兽更加赤-裸地表达欲望,他们的世界只有一个生存法则,那就是弱肉强食。
弱者该死,强者掠夺一切。
这或许也是神界厌恶魔界的理由,他们对同族都如此,更遑论对其他人。
奚彻终于忍不住出手管了闲事,救下那对姐弟。
然后就被黏上了= =
这对姐弟似乎明白他很强,便总是跟在奚彻身后,他们最初就只是跟着,也不说话,奚彻在街上晃荡,他们就跟着他晃荡,奚彻去抓鱼抓兔子吃,他们就跟着他一起抓……然后帮忙收拾。他们一开始根本连交流都没有,却形成了一种默契,奚彻一开始懒得管他们,后来无力开口,龙娃甚至会笑嘻嘻地跑过来把找来的野果递给奚彻。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整个魔界,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奚彻觉得自己不能再当野人了。
于是这三个人就不伦不类地组建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家庭,在魔界住下来。
大概类似于……姐弟三人吧。
直到后来奚彻认识了无患,被封为慎王,雪烟与龙娃也一直跟在他身边。
但是后来,他们却成了神魔大战中的牺牲品。
神族厌恶魔族,只要是魔便要杀掉,不管是阆风阁还是凤藻府,任何一位先生,都告诫他们,千万不要与魔族为伍。
大战开始之后,三界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奚彻的工作也忙碌起来,无暇保护他们两人。奚彻只能告诉他们,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只有那天,那天是奚彻的生日,雪烟带龙娃上街买菜,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也想给奚彻做个生日宴。
雪烟说过,就算是熟人、家人,也要保持仪式感。
结果奚彻回来时,就看到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在慎王府的匾额上。
奚彻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身边没有人跟着,也忘了追究责任……都不重要了,他眼里只有那两还在滴血的头颅。
杀了他们的人是神族。
奚彻知道,神族并不是想杀掉两个寂寂无名的魔族,他们恨的是自己,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挑衅他!甚至于,他们不管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只要是魔族,就是罪恶的,死不足惜。
神明真可笑,他们杀的这两个人,一名是弱女子,一名是孩童,他们手上从未沾过鲜血。
在看到雪烟和龙娃的头颅时,奚彻便疯了,视野被血色淹没,满脑子只剩一个字——杀!
杀!杀!杀!他要杀上神界,毁了这冰冷的九幽!
于是慎王阿撒斯就带领魔军打上九幽,他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燃烧着的赤色火焰变成了黑色,也没有发现白虎的双眸被血色浸染,失去常性。
他想化作一场大火,将三界都焚毁。
当年奚彻是世间最强的神明,入了魔界,便是世间最强的魔王。
没有人能挡住他。
于是带领魔军一路打上九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毁掉了阆风阁,三千天规尽数化为灰烬。
奚彻此时才稍稍冷静下来一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满目疮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入魔了。
他的手终于沾上神族的鲜血,再也洗不清自己。
奚彻看到无数仍在实习期的小神被魔军杀死,他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们好像无数个雪烟与龙娃,而他现在在做的事,就是杀了雪烟的神族所做的事。
奚彻终于清醒过来,他急忙将魔军召回。
但哪有那么容易呢,魔与神是天生的敌人,就好像水与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魔界攻入九幽之后,只想多杀一个是赚,少杀一个就赔了,哪还听得到奚彻的命令,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阿撒……哥哥。”
奚彻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唤他,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见到了一名躺在血泊中的女子。对方身穿桃粉色的襦裙,原本清秀甜美的容貌也被鲜血污染,奚彻目眦欲裂,一步步走过去,他觉得自己脚下踩着棉花,每一步都是软的。
“桃花……”
“呲——”
奚彻尚未走到那名女子身前,便见一柄长-枪直直穿透了她的胸膛,溅起血花。
“滚开!!!!”
奚彻一挥手将那名魔族打飞出去,颤抖着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看看他做了什么蠢事……
桃花是祝巫的妹妹。
神族本来是不会产生兄妹二人的,但是不知为何,祝巫与桃花的神魄竟然诞生于同一根灵芝,他们一同来到这个世界,却又分为两个不同的个体。祝巫每次跟奚彻和褚炎提起,都十分骄傲,因为整个九幽就只有他有妹妹。
也只有提到桃花的时候,这位满面肃杀的司法之神脸上才会露出温柔表情。
桃花乖巧可爱,他们所有人都喜欢她,奚彻也喜欢她,像喜欢亲妹妹一样喜欢。
“别怕,别怕啊桃花,我救你。”
奚彻抱着桃花运起灵力按在她胸口处帮她止血,桃花却苍白着脸,笑着看他:“阿撒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以后天天都能见到我!”
桃花却拉住了他的手,朝他轻轻摇头:“不要,不要救我了……我知道,我没救了,让我跟你说说话。”
奚彻心痛得好像要被撕开了一样:“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的报应,让我以死谢罪吧。”
桃花胸口的起伏越发虚弱,声音却急促起来:“那天在问心泉,我听到了你与婴嫘的对话……你让她替你遮掩……你跟她说,你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
奚彻闻言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桃花紧紧握着他的手:“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为了那个人不愿意喝问心泉的水,我好嫉妒他……是我跟掌司说的,是我……是我跟掌司告密,是我跟掌司说,你与婴嫘达成了协议,她替你遮掩……”
桃花说得断断续续,奚彻却明白她要表达什么。奚彻早就知道自己爱上了褚炎,但是神明被规定要定期去问心泉,他不愿意将这件事宣之于外,更不愿意喝问心泉的水。
于是在某次问心的时候,奚彻拒绝站在问心泉的露台上。
婴嫘十分聪明,她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奚彻无奈,只能告诉她实情。
婴嫘沉默许久,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帮你隐瞒这件事。总之呢,每次问心都只需要我在场,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你……”
“怎么了?”
奚彻说了一句作死的话:“这算不算监守自盗啊?”
婴嫘仍然温柔微笑着,有些调皮地朝他眨一下眼睛:“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这叫变通。”
她说完,睫毛微微低垂着,盛满星光的眸子凝望问心泉的泉水,仿佛在自言自语:“若这里多些变通,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很多悲剧,也可以避免。”
她的样子,让奚彻觉得,她有很多故事。
那天开始,奚彻才知道,婴嫘虽然看守问心泉,却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铁面无私,这位女神温柔似水,是九幽上难得有情有义之人。
那天之后,这件事便成了奚彻与婴嫘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奚彻没想到,竟然是桃花把这件事告诉了掌司。
“没关系的……我不在乎了,桃花,我不会怪你的,这是小事,你让我先治好你。”
桃花已经无力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垂下去:“这对我来说不是小事……阿撒哥哥,我真的没想到,你竟会因此……离开九幽,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死也不会说出去……”
她说着,眼睛里涌出泪水:“是我的报应……这么多年,我无法成为正神,我再也见不到你……是我的报应……今日之事,也是我的报应……”
奚彻用力抱紧她:“别说了!你懂什么叫报应!”
他妈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才是他的报应!
他根本不在乎一个小姑娘的恶作剧,他只想让桃花活下来,再也不要有人死在他面前。
可是桃花伤得太重了,就算奚彻将灵力输入她的身体里,帮她止了血,她还是死了。桃花死在奚彻怀里,死的时候如释重负似的,贴在他耳边轻轻说:“能见你最后一面,真好……”
奚彻感觉到桃花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冷下去,魔军都撤退了,奚彻仍然跪在阆风阁的废墟前,许久回不过神。
后来祝巫便赶来了,奚彻站在那里,任由他的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脸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祝巫抛弃属于神的作战方式,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发泄心中的愤怒。
可是那是祝巫最疼爱的妹妹,天底下仅有一个的亲妹妹,只打他一顿怎么够。
奚彻看到祝巫颤抖着手举起了锡杖,似乎想杀了他……
他没有躲开,白虎却扑了上去,祝巫根本近不了身。
“白虎……不许对他动手……”
“那你就立刻离开!不要寻死!我不想再找第二个契主!”
奚彻最后是被赶来救援的金铃子强行带离九幽的,他整个人都麻掉了。为什么他们都要让他活着,他活着只是白白受煎熬……
奚彻没有反抗,任由谁将自己带走,带到哪里去,他都无所谓。
奚彻似乎也能明白桃花一心求死的心情,除了自戕谢罪,他真的找不到第二条可以走的路。
*
“这一世,谁都不能动他。”
褚炎的声音将奚彻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来,他抬头看向眼前的两人。奚彻不知该如何解决面前发生的事情,他明白祝巫的感受,他肯定觉得……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奚彻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他实在舍不得再死一次了,他好不容易见到了褚炎,不想再死一次。
不过好在他现在已经十分弱鸡,选择权根本不在奚彻手中。褚炎忽然回身抱紧奚彻,带着他从上方飞跃到玉京宫门前,太一剑散发出刺目寒光,在祝巫面前狠狠划了一道。
一瞬间地动山摇,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缓缓地从中间裂开,玉京宫所在的这片大地竟然生生从九幽的土地上缓慢剥离开来。褚炎并不是将玉京宫单独从九幽大地上划出去了,而是在玉京宫与丹墀宫之间划了一道,将两边的土地生生分开。
奚彻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他抬起头看向褚炎,后者冷冷地看着对岸的祝巫:“你若胆敢踏入玉京宫一步,我定杀你。”
这条沟壑对于神明来说,并不难以跨越,却是一个讯号。
如果有人跨过,便是宣战。
梦师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他庆幸自己是在离玉京宫比较近的这边,如果站在对岸……那他岂不是也要被分出去了?
他怨念地看着奚彻的背影——妖人媚主!果真是妖人媚主啊!
可是他也只敢怨念,明照神都能对执法之神如此绝情了,难道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吗?
奚彻抱着白虎,呆呆地看着祝巫离自己远去,忽然感觉有人正低头看着自己。
他抬起眼,便见褚炎那双凤眼正温柔地凝视着他:“我找到了斩龙髓。回去喝酒吧。”
奚彻朝祝巫那边深深望了一眼,隔得太远了,他已经看不清祝巫的表情。
奚彻便点点头,转身随着褚炎走向玉京宫:“好啊……”
第26章 “你现在是要强那啥我吗?” 我又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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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巫的到来勾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虽然过去很久,奚彻已经不会那么难过了,但是心情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连与褚炎重逢的喜悦也消退不少。
两人回到宫中, 褚炎这才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菜都毁了, 盯着满地狼藉不悦地皱起眉头。
奚彻笑着道:“幸好我吃饱了, 再多吃几口, 连酒都喝不下去。”
他可不想让褚炎再跟祝巫发生什么冲突, 尤其是因为这点小事。
“你快去拿酒杯,我好久没喝到斩龙髓, 只听名字口水已经流下来。”
凝露女仙自信自己酿出来的酒味美甘醇,堪比龙髓, 便为此酒命名为斩龙髓。这不是她自夸,而是这酒确实醇香浓郁, 入口惊艳。只是这酒后劲很足,修为不到家的神明喝多了也会醉。他们怕醉后丑态百出, 损害自己的威仪, 所以很少有人敢贪杯。
只有奚彻是个例外,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形象。喝醉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也不怕被人看到。
这些事褚炎都记得。
但是他这次去凝露那里寻酒,对方却说, 已经许久未曾酿过, 只是仿佛记得自己曾在梨园某棵树下埋过一坛,至于到底是哪棵树,她也不清楚。
“你可以自己找, 但是别弄坏我的园子。”
褚炎便把梨园每一棵树都刨开,去找这坛酒,终于在西北角墙根底下找到了, 然后又把坑挨个填回去……这才耽误了时间。
他离开时,凝露玩味似的打趣他道:“神君,是为谁寻酒,这么执着?”
褚炎自然不会回答她,凝露又说,这酒让她想起一个人。
褚炎忍不住微微一笑,仍未作任何解释,道过谢之后便离开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奚彻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少麻烦。
他们最后决定在碧波池喝这坛酒,那里风景好,适合喝酒谈天。
其实主要目的应当是谈天的。他们两人都有一肚子话想对对方说,可是安静下来,竟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想了半天,奚彻率先举起酒杯跟褚炎碰一下,仰头便一饮而尽:“谢谢你刚才救我。”
他不是没听到褚炎说的话,说实话,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奚彻不敢胡思乱想,他知道,自己所理解的,与褚炎想表达的,相去甚远。
褚炎只是人好罢了……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褚炎看着奚彻,视线几乎凝在他的脸上,奚彻并没有发现,他不敢看褚炎,他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太多。
奚彻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仰头喝了下去。
喝酒壮胆,喝多几杯奚彻才有胆量说接下来的话。褚炎总是沉默寡言,如果他不先说,这一晚上他们真就不会有什么谈话了。
……
不行,还得再来一杯。
奚彻正要给自己再斟一杯,却被褚炎拿走了酒壶,奚彻看向他,后者才道:“别喝这么快。”
奚彻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口气:“不过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褚炎皱起眉:“何出此言?”
“你给我满上。”
褚炎有些无奈,但是只能为奚彻将酒杯斟满。奚彻拿起酒杯,这次是慢慢在品,他眯着眼睛,这样看起来,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我做的那些事……应该没有人会不怪我吧。你怪我也很正常……但是你今天还是救了我,褚炎,你真是个大好人。我知道,出于神道主义救援精神,你还顾念着同窗旧情,才不忍心看到我死在眼皮子底下……你真是个好人。”
褚炎听清他说的话,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差点把酒杯捏碎——顾念同窗旧情?是个好人?他可不会因为同窗情做这种事,今天如果换了别人,他绝对不会插手。
奚彻说了这么多,一直听不到褚炎说话,忍不住撇了撇嘴角,第三杯酒也被他吞下肚去。
“可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奚彻偷偷说了一句,褚炎没听清,侧头去看他,却没听到奚彻继续说。褚炎沉默一下,再次拿起酒壶,为奚彻倒酒:“阿撒,你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
褚炎看着他点点头,谁知下一秒,便“啪”得一声,一个巴掌十分轻柔地盖在了褚炎手上。奚彻的手抓住了褚炎的手腕,阻止他倒酒的动作。
褚炎心里疑惑,便看着奚彻。
结果奚彻却好像陷入自己的沉思一般,抓着他的手腕许久:“你这手腕,真漂亮。”
“……阿撒?”
褚炎愣了一下,他低下头仔细看看奚彻的脸,又看一眼自己手中的酒壶——他眼神迷离,双颊微红,莫非是醉了……
不会吧,才三杯而已。
他们不是第一次喝斩龙髓,奚彻以前一喝就是三四坛,也只是微醺,褚炎更未曾醉过,两个人都没把它放在心上。
但是他们忘了,现在的奚彻今非昔比,估计仙鹤蹬一脚都能把他踹成重伤,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个千杯不醉的战神?斩龙髓味美甘醇,却很容易上头,越是修为低,越是容易醉,一杯都够灌醉他了。
奚彻原本喝酒为了壮胆,没想到喝着喝着就多了,正琢磨着怎么说接下来的事情,眼神却不由自主被褚炎来来回回给他倒酒的动作吸引,落在他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手腕上,脑子忽然糊涂起来。
然后就去抓了人家。
他这次是壮胆了,但是壮得有点过头。
褚炎把酒壶放在桌上,奚彻却仍是紧紧抓着他,他的拇指贴着褚炎手腕内侧,缓慢滑动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褚炎本就觉得他这举动奇怪,又听他像个登徒子一样念些骚诗,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这怕是他以前与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之间玩的把戏。
人似月,凝霜雪……他竟不知阿撒如此善解风情。
玩得够风雅。
褚炎面若冰霜地盯着奚彻,被他抓着的那只手微微握起拳,挣扎半晌,终究还是没舍得把手抽回来。
奚彻嘟囔完那句骚诗之后,仍旧死死抓着他,低下头把额头磕在桌上。他丝毫没察觉到此时气氛有多微妙,自顾自说下去:“我有件事,一直想弄清楚,却不知……怎么开口。”
“什么事?你说。”
奚彻嘻嘻笑一声,不好意思道:“说出来……怪难为情的。”
“……”
奚彻忽然抬起头,盯着褚炎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不来,你来了……好歹见我最后一面。”
褚炎正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没想到紧接着又被插了一刀。奚彻语焉不详,褚炎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们人生中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最后一面”呢?自然是他身死的那次……
褚炎轻轻握住奚彻的手,心痛不已,呼吸声也跟着变得急促。奚彻好像也没有想得到他的回答,伸手搭在褚炎肩膀上,整个人瞬间贴过去,离得他很近很近:“为什么……你是不是怪我?是不是觉得跟我做同事很没面子……是不是觉得有个……有个我这样的老朋友,很丢人?”
褚炎几乎听不清楚奚彻说得话了,只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得彼此呼吸都能传递到对面。
“阿撒,我没有……”
“你有!”
奚彻打断褚炎的解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子,似乎有些委屈:“你不要说你没办法来……祝巫说过了,可是我不信,神魔大战你从来没有露过面,你战斗力这么强,为什么不露面?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我不值得你动手么明照天神!”
褚炎被他问得愣住,奚彻却忽然自怨自艾起来,他放开褚炎的肩膀,趴在桌上给自己的杯子里倒酒,奚彻盯着那细细的酒水,喃喃道:“桃花死之前……说能见我最后一面很高兴,我能明白她的感觉。你们都以我为耻……对不对?所以你连见都不肯见我……”
褚炎脸色变得不好看:“你喝醉了。”
奚彻笑了笑,拿起酒杯,倒进嘴里一口吞下,他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我理解你。但是你应该早点参战……你早点杀了我,好多人都能活下来。”
“……”
褚炎看着趴在桌上一直喝酒的奚彻,十分无奈,又很生气,他现在知道奚彻为什么会说问出口会觉得难为情了,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他,绝对不会坦诚说出这些话,他多要面子。
褚炎一把抓住奚彻的胳膊,将他用力从桌上拉起来:“过来。”
奚彻有点懵:“做什么……”
“虽然知道就算今天跟你解释过,明天醒来后也不一定记得……但是现在,你跟我来。”
奚彻就这样被拉回了寝宫,褚炎很粗暴地把他扔到塌上,奚彻没坐稳,直接倒下去。抬眼一看,褚炎正背对着他宽衣解带……
……
奚彻望着头顶的青纱自暴自弃地喃喃道:“你急急忙忙拉我出来,难道是想强-暴我?活久见……明照神大人您可真性急……”
他说着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举动,软绵绵地躺在那里念叨——前前后后喝了一壶斩龙髓,奚彻醉后根本没什么怕性,自然也口无遮拦。褚炎可从没见识过他这样赖皮,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想去把奚彻拉起来,不知是否不小心弄疼了他,奚彻立刻指着他解散的腰封大叫起来:“不要这么粗鲁好不好,我又打不过你,我会配合你的嘛!”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个醉汉的份上,真就把他办了吧!
褚炎也不是没想过用强制的手段,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他应该去问问凝露,斩龙髓喝多了是不是会对魅魔的脑子有坏处。
还好白虎不在——他刚刚为了保护奚彻拼尽全力,刚刚见他没精打采,身形好像也缩回去了一些,奚彻便让他回自己识海中休息——不然的话,少不了一顿灵兽级别的冷嘲热讽。
“好好坐着!”
褚炎强行将奚彻拉起来,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端正地坐在一旁,然后背对着他褪下身上的衣服,将自己后背给他看。
奚彻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的后背,看着看着,慢慢睁大眼睛,然后凑了上去:“这是……雷击的灼伤?不……不像雷池留下的痕迹,这块疤是怎么回事?”
褚炎是玉石精魄,浑身皮肤都应当光洁无瑕,但是此时他褪下袍子之后,后背却有一大片如同灼烧过的痕迹,大致是圆形的,但是其实并不规则,好像有什么从褚炎身体里冲出来,冲破了他背部的皮肤和血肉,伤口愈合之后,才变成这样。
这太奇怪了,他是神明,普通的兵刃根本无法在神的身上留下痕迹,就算是兵刃,它也看不出是什么兵刃造成的。
“是破元钩。”
“什么……”
奚彻愣了一下,这三个字跳到脑海中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不是传说中的禁忌兵-器么……这九幽神界,相信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破元钩这种东西,奚彻还是因为自己职业特殊,在老战神那里听说过,这种东西会将神的元神从身体里生生扯出来,或者斩杀,或者让元神与神明两地囚禁,以达到惩罚的目的。
但是因为这方法太过残酷,后遗症很严重——即便勉强保住了元神,元神与契主之间的联系也会断绝,元神便形同废物。
这项惩罚很久以前就被废除了,褚炎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对你用破元钩?你犯了什么错?”
褚炎没有说话,只是将袍子默默拉起来,遮住后背的伤痕:“那个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并不是因为不想见你才未参加那场大战,而是我受了伤,没办法参加。”
被破元钩伤到,不沉睡个几百年也要休养几十年,估计那段时间他都在闭关吧……
奚彻只是摇头,不可置信地重复着:“可是你犯了什么错……你不可能犯错的啊,天底下只有你不可能犯错。”
褚炎似乎苦笑了一声:“我也会犯错的。”
“不会的!!”
奚彻忽然大声打断他,他一把抓住褚炎的袍子扯下来,盯着那个可怕的疤痕许久:“是不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你对吗?”
褚炎皱紧眉侧头向后看,再次将袍子拉起来:“我说了那不重要,你只要知道……”
“哇啊啊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褚炎接下来的话忽然断在口中,说不下去。他感觉到奚彻的脸埋在他背上,没一会儿后背就湿了。
不知道为何,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努力维护的信仰被推翻,好像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秘密被揭穿,好像最后一丝丝坚持也被无情地破坏:“我不想害你的!!只有你!我不想害你!!你知不知道啊!!!”
褚炎忽然噎住,他也不知为什么,有些后悔告诉奚彻这件事。
褚炎皱着眉头慢慢转过身,搂住奚彻的身体:“阿撒……”
对方便那样滚进他怀里。
褚炎下意识抱紧他,怀里的呼吸声贴得那么近,让褚炎感到安慰的同时,又心猿意马。他的衣服还没穿上,奚彻的脸是直接贴在他身上的。
褚炎僵硬地抱着奚彻许久,怀里人的啜泣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淡淡的尴尬和沉默。褚炎忽然收紧手臂,翻身将奚彻按在床上——他在做什么,他朝思暮想的人不是已经在他怀里了吗,还犹豫什么。
“阿撒。”
褚炎的声音不再像冷泉一样沉静,反而带上一丝压抑太久而产生的沙哑,竟侵染上属于人类的欲望。
回应他的是一串安详的呼噜声。
“……”
褚炎觉得自己可能早晚要被他气死吧。
第27章 不许离开玉京宫 “你就在这里待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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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彻怀疑自己又做那啥梦了。
他梦到自己跟褚炎躺在一张床上, 似乎是玉京宫的寝宫,但是周围黑黑的,看不清楚到底是在哪里。褚炎衣衫不整, 袍子和羽织都被自己压在身下, 褚炎没办法动弹。
奚彻乐呵呵地想, 这好像是个好办法, 压了他的袍子, 他就不能动弹,可以由自己为所欲为。
不过褚炎好像就只是看着他, 并没有任何行动,奚彻等了半天觉得疑惑, 一翻身滚进褚炎怀里,抱住他的腰。
这个梦真奇怪, 让他梦到褚炎在看着他做什么?
后面奚彻睡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视野里面也一会儿有情景, 一会儿变成全黑, 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就吻在一起了。奚彻睁开眼睛看到褚炎那双凤眼,便顺从地接纳他,而且还很主动张开嘴索吻。
于是他的梦就从接吻到深度接吻, 吻得难舍难分, 手脚也痴缠在一起,好像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了。
嗯,不过只是好像而已,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他又睡着了。
这个梦……有始无终,差评!
但是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 奚彻忽然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宿醉一晚上让他头脑昏昏沉沉,但是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奚彻还是记得一些。他心中有些不安,睁开眼之后,更是看到了一具光溜溜的身体。
……
奚彻愣了半天,用力揉揉眼睛,试图弄清楚这到底是否是真实的。但是过了很久,眼前的身体也并没有消失,奚彻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
就对上了褚炎的视线。
褚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而他自己不仅像梦里面那样压着人家的袍子和羽织,还枕着他一条手臂。他目前的姿势是把褚炎当成了睡袋,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奚彻吓了一跳,鲤鱼打挺似的弹了起来,一直退到床铺里面:“怎怎怎么……”
褚炎冷静地起身,将袍子拉起:“昨天晚上的事都忘了么?”
……为什么说这么暧昧,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莫非他真的占了他的便宜?
“我只记得你给我看后背的伤。”
褚炎侧过头挑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全忘了。”
那倒不至于,自己说了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奚彻还是有印象的。他问褚炎的话也是想问的,只不过那时不好意思直接问,借酒壮胆。
但是事实证明,酒这个东西果然不靠谱,捏着他手腕调戏他的那段,完全不在奚彻计划之中。
……老天额,岂不是让褚炎知道自己对他有色心了?
但是做梦的那段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奚彻小心翼翼地往褚炎那边看了一眼,他正背对着自己,似乎并不开心。奚彻想,他应当就是在生气自己对他冒犯,还捏着他的手搓他的手腕调戏他……再严重一点,可能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褚炎不开心是真的,不开心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一晚上。他每次刚冷静下来,奚彻就会咕噜咕噜滚进他怀里,真要下定决心对他做点什么,他又呼噜呼噜睡过去,如此反复……这期间褚炎就只偷亲过一次,但是因为心里明白,这就是趁人之危,良心上又过不去。
他都已经趁过一次了,不能一错再错。
这一晚上可想而知有多煎熬。
奚彻偷偷往褚炎那边看着,半晌挪到他旁边:“我帮你。”
褚炎顿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长发被人从衣领里面抽-出,然后高高托起来,方便他穿上袍子。褚炎背对着奚彻系好衣带,忍不住笑了一下——为什么要讨好他?
奚彻默默坐在他身后,心里追悔莫及,酒真不是好东西,可以乱性……奚彻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褚炎,不好意思……没想到我现在酒量这么差,还酒后失德,冒犯了你。”
他看着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褚炎,认真道歉:“我真的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但是你如果实在气不过,打我一顿好了。”
但是没想到,他越说褚炎脸色越不好看,好像真的恨不得立刻打他一顿似的。可是他也想不通现在的自己除了道歉还能做什么,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等他发落。
褚炎盯着他许久,道:“你如何冒犯了我?”
……什么,还要他亲口说出来吗?!
奚彻本来想说兄弟能不能给个面子,可是褚炎就这样冷冰冰地盯着他,奚彻觉得他根本不会给自己求饶的机会。褚炎虽然在信徒之中有宽宏的美名,但是对于他同级的神明其实十分记仇,几乎可以称为睚眦必报。
奚彻没体会过这一点,没想到今天回来,竟然要亲身体验一下了。
他是想让自己自述罪状,让他羞耻而死?
奚彻艰难地吞咽一下,涨红脸:“我压皱了你的袍子,弄脏了你的羽织……还、还捏了你的手……”
褚炎冷笑一声:“还有呢?”
“竟然还有吗?”
奚彻心下大惊——难道他昨天晚上做梦跟他亲嘴儿的那段是真的?!那他还道什么歉,直接以死谢罪吧!
褚炎看着奚彻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思维完全走偏,他根本不需要他道歉!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生生把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两个之间,莫非也只是稍微要好一点的“君子之交”?
褚炎一下子站起身,皱眉道:“算了,你现在与以前不同,我也没想到你喝三杯就会醉倒。”
奚彻微微松了口气——是啊,他现在不仅弱鸡,还很低级。但是现在他的身份跟内心的灵魂是最匹配的,他没有那么高尚……让他以一个人类的魂魄驾驭神明的身体,他实在不配。
奚彻越想越难过,咬着嘴唇半晌,道:“那个……我最初是听说你要选传承,不太放心,想见你一面……现在看你好像挺好的,还能再当个几万年的明照神,我就放心了。我……多谢款待,我想是时候回去了。”
他在这里待得越久,越会暴露自己作为人类丑陋的那一面,到时候褚炎就更讨厌他了,还是给彼此留下一个好点的印象比较好。
褚炎没想到奚彻会忽然请辞,懵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走?”
奚彻比他还迷惑:“为什么要走……我又不是神,我不属于九幽,当然要离开了。而且你看到了,天上的仇人比朋友多,我不想惹麻烦。”
“你是说祝巫?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奚彻咧咧嘴:“主要也不是这个原因,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啊,我早就与九幽断绝关系,怎么能食言而肥。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完,不能耽搁太久。”
金铃子的事,闹僵尸的事……都等着他回去调查清楚。
褚炎脸色越发不好,他确实想不明白奚彻要离开的理由,不论他喜欢的人是婴嫘还是一个平凡的人类,过了这么久,那个人应当早就死了,而且就他下凡盯着他的那段时间里看,奚彻也没去找他喜欢的那个人。
有什么必要还回到人间去?就在这里不好么?
褚炎想不明白,只好另找借口想将奚彻留在这里:“你现在是我选的传承人,以后你要继承明照天神的位置,怎么会不属于九幽。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奚彻根本没把那儿戏似的传承人当一回事,见到褚炎之后,看到他的状况,也明白他根本不需要什么传承人,现在忽然认真讨论这事了,不是很可笑么?
奚彻仰着头看向褚炎,希望他能看一眼自己脸上what the fuck的表情,但是后者压根没理他。奚彻见他好像并没有跟自己开玩笑的意思,急忙道:“什么传承者?你活得好好的,需要什么传承者啊?”
褚炎终于舍得回头看他一眼:“那你就在玉京宫等到我神陨的那天,继承这个位子。”
“……”闹呢?!那不是要等个几万年!
褚炎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奚彻快速爬起来,追了上去:“好好好,就算我答应当你的传承者,也应该放我回去吧,你先让我回去……”
他一直追到门口,褚炎忽然回过头,盯着奚彻:“你最好不要离开玉京宫的范围,在外面遇上祝巫,他会杀死你。”
褚炎打开宫门走出去,宫门又在奚彻面前缓缓合上,奚彻完全没办法反抗,因为他走到这个地方就走不动了,面前好像有什么阻住了他的去路。
褚炎见他在门内急得转圈圈,心里有些无奈:“阿撒,我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待在宫中等我。”
“褚炎……”
直到宫门完全合上,奚彻才从懵逼状态中回过神——他这是……被褚炎关起来了?!开什么玩笑啊!
奚彻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想,一定是有什么弄错了,褚炎为什么要这么做?等等,他就连他为什么要找传承者都没弄明白,真是越来越想不通自己这位好友了。
奚彻没疑惑多久,很快就有宫娥童子过来扶他起来,说是准备了饭食,让奚彻去用餐。
好吧,他也确实饿了,褚炎可能只是怕他走出玉京宫就被祝巫追杀到死,才不让他离开。
他都是为了自己好。
奚彻吃饭的时候,白虎从他的识海跑出来,因为他睡着了,所以并不知道奚彻跟褚炎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睡了好久,跑出来到处溜达溜达。奚彻想玉京宫里也不会有危险,就让他自己跑去玩了,他自己则坐在那里欣赏歌舞。
是的,歌舞……这也是褚炎给他准备的。
其实神魔大战之后,天上的宫娥和童子数量也骤减,如果需要更多人手的话,神明就会用法术变出几个宫娥。
比如给他表演节目的这几个,一看就是假人……
已经演过几支歌舞了,奚彻也快睡着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老头子喜欢的玩意儿,褚炎到底在搞什么呀……
奚彻看那些假人又换了一套跳舞的衣服上来,准备表演第三支,已经觉得十分无聊了,便把项上戴着的那两块铁片扯出来。刻着“源”字的铁片是毕源的东西,不知道上面是否会附有毕源生前残存的意识……既然闲着无事,就用谴灵术在这块铁片上试试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奚彻再次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凌空画下阵法,试图召唤残魂。可是这片铁片毕竟只是毕源生前的东西,自然没有他的尸骨附着的灵魂多,所以奚彻试了好多次,都没能成功。对了,应让白虎在旁边的,他现在力量不足,白虎在的话会好很多吧。
奚彻立刻召唤白虎,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却让自己过去。
——你跑去哪了啊!
——我在碧波池,你快来。
奚彻忍不住抖了抖眉毛,到底他是被召唤的,还是自己是被召唤的。
不过奚彻对白虎向来很有耐心,而且对这里的歌舞也不感兴趣,便前往碧波池。
奚彻刚走进碧波池,白虎便迎面朝他扑了过来,跳进奚彻怀里:“快!快过来!我见到了那只死鸟!”
奚彻疑惑地看他一眼:“朱雀?怎么会,他应该跟褚炎在一起才对,他出门了。”
“你过来看就知道了。”
奚彻便跟随白虎绕过碧波池,来到后面一处纱帐围起来的小房间,白虎十分积极地跳到地上,抬爪将纱帐扯了下来:“看,这是不是死鸟!”
纱帐被撕下来一幅,缓缓落到地上,奚彻便见到了白虎所说的“死鸟”,一只一人高的红色鸟雀敛着翅膀,安安静静立在角落里,他浑身散发着琉璃一样的红光,但是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像一样。
只看样子,这只鸟确实是朱雀。
可是它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死了吗?
奚彻微微皱起眉头,靠近过去一点,然后伸出手,在朱雀眼前挥了挥手,朱雀还是一动不动。
白虎绕着朱雀走了两圈,嘴里啧啧称奇:“莫非是褚炎做的?把死鸟做成标本啦?好可怕啊,他是个变态吗?”
奚彻瞥他一眼:“别胡说好不好,褚炎为什么要害朱雀。”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奚彻知道,朱雀这种状态对于元神来说是十分可怕的,硬要类比的话,大概像是人类看到另外一个人被做成蜡像一样,所以白虎才会口无遮拦地说这种话。
“但是朱雀的状态确实奇怪……”
莫非与他昨天所说的破元钩有关?提到破元钩,奚彻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根本不用问,他知道这件事肯定是自己连累他的,可是褚炎又死活不愿意告诉他……
“你们在做什么?”
奚彻话没说完,一道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吓了奚彻一跳,他急忙回过头,不知何时褚炎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白虎神经质似的立刻窜进奚彻怀里,还作死地喊了一声:“变态回来了!阿撒快跑!”
……跑你妹啊!
奚彻抱紧白虎有些尴尬地朝褚炎笑了笑:“别听他瞎说……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褚炎往朱雀的方向看了一眼,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纱帐捡起来,重新挂回去,将朱雀挡住。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奚彻:“没关系,先出去吧。”
奚彻见褚炎的表情好像有些微妙,便偷偷跟白虎说:“你快回去。”
“我得保护你,褚炎是变态!”
——虽然他讨厌死鸟,但是它好歹是那家伙的驱使元神,居然把他做成冰棍了!
“我看你是有什么大病……他真想害我,凭你现在的实力能干嘛?”
白虎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便默默消失了。
“褚炎……”
褚炎看着他沉默半晌,道:“阿撒,你害怕我?”
奚彻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
“那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你不会真的信了白虎的话……”
奚彻犹豫一下,慢慢走过来:“是不是破元钩把朱雀变成那副样子的?你跟我说说吧,我想,这件事应当与我有关。”
第28章 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我也希望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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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变成这副样子自然与破元钩有关。
褚炎对此却十分轻描淡写:“破元钩将朱雀从我识海中抓取之后, 便把他关在千年寒冰中,时间长了,我跟朱雀之间的联系变得十分薄弱。后来朱雀虽然回到我身边, 但是我们的联络没有重新建立起来, 而且在寒冰中落下毛病, 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被冰封住。我只能将他放在碧波池, 温泉水源头有地热岩浆, 能够帮助朱雀恢复力量。”
奚彻看着他:“那会影响到你吧。”
元神受损,神明的力量也会大打折扣。
褚炎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无碍。”
不过也是, 神魔大战期间,力量强大的魔都死绝了, 就算影响褚炎的力量,好像也没有太大问题。惩罚褚炎的人可真狠啊, 不论是朱雀还是褚炎,天性都喜热厌冷, 竟然把朱雀封在寒冰里面……
奚彻只能再问:“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受破元钩之刑, 是不是因为我……”
褚炎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奚彻的话:“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再问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
不告诉他, 岂不是更可疑?
奚彻猜这件事有很大可能性跟自己有关,当年自己离开九幽的时候,众人皆知自己与褚炎关系最好, 说他受到自己牵连也不是没可能。
奚彻忽然问:“今天你出去做什么?”
褚炎静默不语,奚彻便问:“是不是跟朱雀的状态有关系……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不可能不受影响, 你是不是也会不舒服?”
奚彻见他还不说话,急得拍桌子:“你快告诉我啊!”
褚炎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实情:“去神农那里取火灵丹。”
他说着,朝奚彻摊开手,掌心放着一只紫金小葫芦,隔得这么远,奚彻也能感觉到他掌心那个葫芦中的热度。他大概能猜到这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就知道,朱雀变成那副鬼样子,褚炎不可能安然无恙,这是他用来治伤的……
褚炎见说到这里,也瞒他不住,所幸将真相和盘托出:“今夜我要独自在碧波池运功,将火灵丹炼化,所以不能陪你喝酒了。”
奚彻有些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喝酒……只需要在碧波池就可以了么?不用闭关?”
褚炎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要把火灵丹炼化就可以。”
奚彻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其实有点郁闷:“可惜我现在只是只魅魔,如果还是以前的身体,还能帮帮你的忙,当个护法什么的也好……”
褚炎脸上露出点笑模样,他习惯性拍了拍奚彻的头顶:“真的没关系,你放心。”
他想了想,又道:“神农……也很久没见你了,不如今晚你先去他那里待一晚。”
“为什么?你怕我打扰你啊?”
褚炎沉默半晌,才道:“祝巫也知道我的旧伤,我怕他会趁机来玉京宫找麻烦。如果你不在宫中,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是如果你们遇上了……”
奚彻恍然大悟,立刻点头:“没错没错,祝巫好歹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跟我之间是私仇,只要我不在,他不会害你。”
“我送你去。”
“不用!你专心准备今晚的事,我知道神农殿怎么走。”
但是最终褚炎还是亲自把奚彻送到神农殿去了,他现在看奚彻觉得他就是块易碎琉璃,稍微有点差错都会万劫不复,鸿堑对面还有祝巫虎视眈眈,他当然要时时刻刻盯着。
奚彻抬头看褚炎一眼:“如果我没发现朱雀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用什么借口把我送到神农那里?”
褚炎笑了笑:“神农是我们的老朋友,他听说你回来了,早就想见你一面,这何须借口。”
奚彻撇撇嘴——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
褚炎这家伙,只是个表面老实人,其实心里鬼主意多了去了。又因为他平日里表现得是个君子,信誉极佳,所以说谎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不知道他有没有跟自己说过谎话……
奚彻心里犯着嘀咕,最后还是来到神农殿,褚炎将他交到神农手中,才算安心。
神农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不像梦师那样鹤发童颜,反而是完全的老人形象。褚炎就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在他眼里好像觉得越老=越靠谱。
“神农,好久不见啊。”
白胡子老头看了奚彻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这不是战神么,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没有一点修为。”
奚彻知道神农不太喜欢说话,也不会说好听话,所以见怪不怪,只挠挠头,嘻嘻哈哈陪笑:“我也没办法,被一个魅魔召唤出来了,就稀里糊涂进了这具身体。”
“魅魔?”
神农似乎有些惊讶,然后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将奚彻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魅魔……莫非真的是天意?”
“什么天意?”
神农却摇摇头,不再说话,后面就一直在忙着侍弄自己的草药,炼丹,不再理会奚彻了。这家伙向来如此,虽然治病救人是一把好手,可脾气也古怪,对草药医术之外的事都十分冷漠。神魔大战时候,神农就是没有参战过的神明之一。
奚彻猜测他大概连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他性格这样,神农殿又在九幽最偏僻的地方,能知道就怪了。
奚彻也不自讨无趣,就坐在一旁欣赏这里的摆设。神农炼丹的地方摆了很多小葫芦,每个都精致好看,他有四面墙,每一面都摆着这些小葫芦。
可是再好看的小葫芦也有看完的时候,奚彻把那些葫芦浏览个遍之后,又闲不住了,跑到神农旁边蹲着,问他:“神农,问你件事情。褚炎身上的伤是不是一直是你在帮他治啊?”
神农正用药杵捣药,闻言“嗯”了一声:“除了我还有人能治么?”
奚彻笑嘻嘻地又凑上去一点:“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咯?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受破元钩之刑啊?”
神农眼皮都没抬:“我只管治病,不管闲事。明照神到底怎么受的伤,为什么要被罚,你应该去问他。”
奚彻翻个白眼,小声嘀咕:“他告诉我的话我还用问你?”
神农终于抬眼看了奚彻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又没说,继续捣他的药。奚彻被他这一眼看毛了:“喂!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一晚上不是给我意味深长,就是谜语人似的说一半吞一半,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痛快点!”
神农摇摇头,长叹一声:“明照神是个不错的神明,可惜啊……他或许要提前神陨了。”
奚彻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明照神身上的伤是二百年前的旧伤,最开始还时常到我这里拿药治病,打坐调息。但是不知为何,那场战斗之后,他忽然不再来了,能有二百来年吧,没有再从我这里取火灵丹,也不知他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去的。昨天又来,我看了他的伤势,哼,与病入膏肓无异。”
奚彻当然不信:“不可能,褚炎看起来那么健康,他看上去还能活好几万年,你不要瞎说。”
“我从来不瞎说病人的病情。他的元神被冻住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初只是每天冻住一盏茶的功夫,在我治疗下,逐渐三四天才被冻住一次,昨天来再来,却说一天内有十一个时辰都是冻住的。可见寒冰恶毒在他体内积存已久,药石罔顾。”
奚彻听到这里,犹如晴天霹雳,他本来觉得褚炎找传承者这种事就是笑话,看着他也不觉得他有任何问题……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绝症病神?!
“不可能的……不可能,你不是给他火灵丹了吗?那个没用吗?”
神农瞥了奚彻一眼:“当年他肯坚持治疗的话,就有用,如今嘛……到底有没有用,我也说不好。”
奚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冰窟窿似的,浑身血都凉了,怎么会这样……
他忽然回过神,一把夺过神农手里的药杵,凶巴巴地吼道:“你肯定有别的办法救他对不对?别玩谜语了,你快点告诉我!”
神农脸上的胡子明显抽-动两下:“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救他。”
“你刚刚说是天意,那是什么意思!你别说这句话跟褚炎没关系!”
神农看着奚彻沉默半晌,终于妥协似的:“算你聪明……本来是没得救了,但如果你是魅魔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说着走到南面那堵墙前面,伸手往前推去,这整面墙上的小葫芦便隐身似的没入墙壁中,但是一只稍微大一点的葫芦从最中间的格子处慢慢显现出来。神农将那只葫芦拿下来,递给奚彻:“这是我费尽毕生心血炼制出的一颗能够在短时间内增加修为的丹药,名叫大权九千。吃下去,你可以短暂获得较高的修为。”
奚彻不解:“给我这个有什么用?”
“你是魅魔嘛,你把它吃下去,就可以帮明照神将体内的寒毒吸出来,转移到你自己的身体里。”
“吸出来……怎么吸出来?”
神农挑挑眉:“双修。”
“……”
神农又道:“你以前是战神,应当知道如何双修的吧。我以前也也研究过魅魔,魅魔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方式跟人双修,效果可以事半功倍。嗯,当然了,服用大权九千,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服药之后,你的修为会达到最高点,半年之内,你所得到的修为会日渐消减,到修为完全清零的那一天,就是你死的那一天。”
奚彻听得愣在那里,神农摇摇头:“但是你如果不敢的话就算了,明照神必死无疑。”
他说着要收回手里的葫芦,奚彻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葫芦,忽然笑了:“我重新活一次都是赚了,更何况还能活半年那么久呢。”
半年时间,也足够他查明人间界所发生的事情。
褚炎从头到尾都不肯告诉他到底为什么受破元钩之刑,奚彻就知道这件事肯定跟自己有关,是他害得褚炎变成这样。
他肯定要把这件事摆平的。
“我这就回玉京宫找褚炎。”
神农瞥了他一眼:“你最好快回去,时隔这么久,他贸然使用火灵丹也很危险。”
“那你不早说!”
奚彻吼完就要往外面跑,但是他忽然又顿住了,他回头看向神农:“一命换一命……老头,你炼这种缺德的药不怕遭天谴么?”
神农忽然笑了一下:“阆风阁的天规不都被你烧毁了么,战神。”
“……”
神农重新拿起药杵,研磨着手中的药,他面色冷漠:“我对战争中的输赢不是很在意,但是比起你这个叛离九幽,引发战争的魔头来说,明照天神活下来对三界更有益。用你的命换他的命,是桩划算的买卖。”
奚彻知道,神农对他个人并没有什么爱恨情仇的私人感情,他说这些,也不过是陈述事实,是从对三界利弊的角度进行冰冷理智的分析。神农是药神,但也是神明中的一位,他所做的,是一个最简单的比较。奚彻相信,若今日换作是药神在他的位置,他也能冷静地判断是自己活下去对三界更好,还是褚炎活下去对三界更有好处。
这就是神性……合格的神性,应当如此。
奚彻握紧手里的小葫芦,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也希望能活下来的那个是褚炎。”
第29章 双修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都不够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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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彻回到玉京宫之后, 站在门外把小葫芦里的药丸拿出来,正准备吞下去,忽听白虎在他识海中说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救他做这种事?”
奚彻顿了一下, 然后摇摇头:“我本来是不愿意的。我没有那么崇高无私, 可是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你知道不?白虎, 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白虎虽然没说话, 奚彻却感觉得到他的不满,奚彻笑了笑, 说道:“你知道吗,生平我最讨厌那些在现实中受到挫折, 就出家的和尚,虽说确实抛弃了俗世烦恼, 可是也抛妻弃子,抛弃了作为社会人的责任, 反倒还赚个勘破红尘的好听名声。前世我以为只要我死了就一了百了, 谁知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解决,想必就是让我回来做这些事的。当然得把麻烦全部解决,我才能安心。”
他说完,停顿一下:“白虎, 想来我最对不起的还是你, 这一世我死了,你就重新找个契主吧,别陪我再死一次。”
白虎冷哼道:“难道这全天下就你讲义气, 我就不讲义气?少说这种话,我要怎么做自己有分寸,不用你教我。你要去救褚炎就去救吧, 我不会阻止你的。”
奚彻笑了笑,把大权九千吞了下去。
这玩意儿不愧是神农做的药丸,入口即化,奚彻还没尝出什么味道,那药丸便化了水嗖一下就流进肚子里去了。这药丸刚吃下去时没什么感觉,一两分钟之后,奚彻觉得丹田的位置开始变得温热,然后便觉得四肢百骸。没想到这么见效这么快,跟兴奋-剂似的……
当然,奚彻知道这不是兴奋剂那么简单,神农确实有本事,竟然能配出让人平白获得修为的药。
“白虎,你感觉怎么样?”
“我浑身充满力量了!”
“……你别这么说话,正常点,我害怕。”
奚彻进了宫门来到碧波池,却见这里已经换了一片景象,褚炎坐在碧波池中央,温泉水退去一些,只剩浅浅一层没过他的膝盖,他头顶上浮着一颗赤色丹丸,正是火灵丹。
碧波池内被火灵丹映得满堂都是红光,一阵阵水波纹似的向外扩散,奚彻站在外面都能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力量。
褚炎正盘腿打坐,闭目调息。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藕白色的纱衣,外面披着玄色薄绢,纱衣和最外层的薄绢都被热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衣服底下肌肉的痕迹。
但是显然褚炎进行得并不顺利,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也前所未有得苍白,用神农的话来说,就是病容满面。
奚彻走进宫内,站在碧波池外面看了半晌,褚炎才睁开眼睛,看到奚彻显然有些意外:“阿撒?你怎么回来了。”
奚彻有些复杂地看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半空,虽然他此时已经不是战神的身体,却能感觉到这个空间中杂糅着不祥的灵力,阻滞而闭塞,好似进行得十分艰难。浮在半空中的火灵丹也丝毫没有要被吸收炼化的样子,还是那么大颗……
“这火灵丹对你的伤到底有没有用,怎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褚炎额头上的汗水恰好滑落下来,却故作轻松地对奚彻说:“没关系,只需要再长一点的时间……”
奚彻现在已经不相信褚炎了,神农说,如果不能拔除他身体里面的寒毒,火灵丹根本无法正常进入他的经脉中,就算勉强炼化了火灵丹,也只是浪费药材。
奚彻脱掉鞋子,涉水走入碧波池内,褚炎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心生疑惑:“阿撒?”
奚彻干脆与他面对面地坐下来:“我来帮帮你吧。”
褚炎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他理解奚彻是想通过与他灵力置换来加快炼化火灵丹的进程,将他的灵力输入到自己身体里,再将灵力收回……这个过程需要双方配合,自然,也需要绝对的信任,不然的话,在某个环节其中一方忽然变成单方面的摄取灵力,就会将对面那人当成炉鼎一样完全吸干。
这需要双方彼此之间绝对的信任,所以常常只有关系十分亲密的……夫妻,情侣。久而久之,这种修行方式就被冠上一个很不好听的名字,双修,而如果变成单方面的摄取,则就是采补。
褚炎化身为褚七的时候,用灵力为奚彻疗伤,其实已经很像双修的过程,可是那次的过程并不完整,褚炎也并没有用真身做这件事,现在奚彻忽然正儿八经提起这件事,他还是稍稍感到不太自在。
不过褚炎向来情绪不露于外,尴尬只在眼底划过,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阿撒,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现在修为与我相差太大,单方面接受我的灵力已经很勉强,若想作为输出方,实在……”
可能还没撑到运行一个小周天,就被吸干了。
奚彻笑了笑:“没关系,我自有妙计。”
神农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大权九千给他的,让褚炎把他吸干了事小,救不了褚炎却是大事。大权九千给他的修行至少能够支撑他们将灵力在二人体内巡行一个周天,之后再到褚炎体内继续运行,便不会那么艰难。
但是奚彻也注意到了褚炎尴尬的表情,他想,连这么单纯的治疗手段,褚炎都会因为外界为它冠名“双修”感到尴尬,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他不肯配合……
怎么办……得想个办法,让褚炎没办法反抗才行。
奚彻想了半天,道:“褚炎,我其实向神农求教了一个可以短时间增加自己修为的方法,不过我的修为依然与你有很大差距,得麻烦你先封住自己的部分修为,这样我才能跟你匹敌。”
“好。”
褚炎不疑有他,立刻给自己设下禁制——总之他们修行之时需要的是对灵力的控制,而不是灵力的量,封住部分也无所谓。更何况,褚炎知道自己的情况,因久久等不到阿撒,继续这种无聊漫长的生命毫无意义,便根本没管自己的旧伤,任其发展。现在虽然等回了他,褚炎也确实对生活又重新产生兴趣了,可魅魔的生命长度终究与神明相差甚远。
难道还要让他漫长而无趣地活下去吗?
褚炎只希望天可假年,陪阿撒这一生就好,其他的并不强求。
奚彻见他照着做了,放下心来——这样的禁制,至少能让他在结束之前没法反抗。奚彻笑了笑,撩起褚炎的袍角,刺啦一声,用力撕下一条白纱。褚炎疑惑地看着他,奚彻随即起身将那条白纱蒙在他眼睛上,在他脑后系住。
“阿撒……?”
“嗐,我们两个虽然熟稔,但是这么近距离坐着还是有点尴尬嘛,遮上就不会不自在了。”
褚炎皱着眉头听完,直觉哪里不太对,但是他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只能任由他蒙上自己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奚彻才轻轻抓住褚炎的右手,让他展开掌心贴在自己左手上。褚炎眼睛被蒙住,最初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十分细微的动作都让他敏感异常,只互相贴着手掌,褚炎便感到内息有些不稳。
……这样下去,他岂不会走火入魔?
奚彻看着褚炎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这么长时间没有调动过灵力,着实有些生疏,可毕竟是做过战神的人,试了几次之后,便熟练起来,调动身体里的灵力进入褚炎经脉。
他现在要找到被寒毒封住的经脉,将它转移到自己身体里,后面褚炎就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吸收火灵丹了。
然而这个过程还没开始太久,便忽然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并大喊道:“阿撒斯!滚出来!”
……祝巫这个家伙,竟然真的趁这时候闯进来了。
奚彻急忙睁开眼睛,回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碧波池的大门被用力打开,身穿浓紫色长袍的执法之神便闯了进来。
他原本满面怒容,看到奚彻与褚炎双双坐在碧波池中,立刻扭开头,怒道:“光天化日,你们竟在这里做些苟且之事!”
奚彻立刻囧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苟且之事好不好!
“你胡说什么!我们只是在疗伤……”
“疗伤需要如此衣衫不整?你……你们居然双修?”
奚彻抽了抽嘴角,他跟这种本土老古板说不清楚,怎么就双修了,你妈的这种双修方式放在某些福利网站都会因为太清水说你文案欺诈好不好。
但是也不能由着他胡说了,奚彻现在看不到褚炎的表情,但是怕祝巫再说下去,他会一气之下拒绝治疗。
奚彻急忙转移话题:“你来有什么事,又是想杀了我?”
祝巫这才记起正事:“我时刻都想杀了你。”
奚彻看他一眼:“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走不开,你能不能过段时间再来找我报仇?”
“什么?!”真是岂有此理,他要杀他,还轮得到这个要被他杀的人跟他讨价还价?
“我现在在给褚炎疗伤,杀我不要紧,但是你如果硬要打断我,肯定会害他跟着受伤,祝巫,你该知道他的旧伤有多严重,如此岂不是牵连无辜?你向来执法公正,从不伤害无辜,不希望变成这种局面吧。不如过段时间再来……到时候褚炎就算阻止,我也会跟你一起走,随便你怎么发落。”
祝巫听他说了一大通,觉得好像也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祝巫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如果为了报仇伤到褚炎,他会感到愧疚。
祝巫挣扎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没有当场报仇:“好,我就暂缓一段时间再来,但是到那时,褚炎不能再插手你我之间之事。”
他说着说着,又看到碧波池里衣衫不整的两个人,不忍直视地用力一甩袖子:“告辞。”
祝巫离开之后,奚彻心里松了口气——好在神族的人,尤其正神,真的十分轴,也可以说他们一片赤子之心,他们自有一套逻辑,理顺逻辑还是很容易说动他们的。
正在此时,褚炎却忽然道:“你刚刚是骗他的吗?我不可能让你跟他走。”
奚彻眯着眼笑:“我骗他的。”
他会算一算,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怎么做才能把自己这条命物尽其用。
奚彻推着灵力在褚炎身体里运行,很快便找到了寒毒冰封的经脉。那一段脉络密密麻麻,果然是正常手段无法疏通的样子,而且看这脉络受损的模样,估计至少需要七天才能将他的寒毒完全吸收干净。
奚彻担心再有人闯进来发现他们的状况,便挥挥手掌,将四周纱帘落下,挡住这里面的景象和声音。褚炎听到细微的风声,下意识侧过头,疑惑地问了一句:“为何……”
“我们要专心疗伤,不能被别人打扰。”
奚彻说完,看着褚炎那满脸纯洁的表情,不忍心再骗他了,道:“褚炎,我、我知道你,高洁如月,但是事急从权,今天的事就当是我逼迫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褚炎皱起眉头,奚彻重重叹口气:“我们开始吧!”
于是下一秒钟,褚炎便感觉有一只手在扯他腰上的腰带。因为是在自己宫中,褚炎没有穿羽织,也没有着上封腰,腰上也只用一根丝绦系着,扯下来就散开了。他此时身体不能做太大动作,手脚倒还能动,只是不晓得他这样做到底什么意思,便暂时没动弹。
“阿撒,你做什么?”
奚彻解开他的衣服之后,又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褚炎此时被他捂着眼睛,只露出微微上扬的薄唇,身上的白纱和黑绢全都打湿,再失去腰上那根丝绦,整片前胸都露出来了。奚彻盯着他的身体看了两眼,忍不住吞咽一下:“就……双修咯。”
“……”
奚彻有些紧张地握紧褚炎的手:“你不会以为双修,就是简单地运功吧……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你玩这种小打小闹的游戏。你看看,是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现在毕竟是魅魔,而你是神族……你对于我来说,就、就是一盘菜,所以我要做什么,你能明白吧。”
褚炎没作声,他确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在胡说八道。
奚彻说完之后,也不管褚炎如何反应了,干脆地把他的袍子扯开,裤子脱下来,爬到他身上去。
褚炎听到奚彻在用力抽气,一只手似乎想扶住他的肩膀,但是好多次都滑了下去,可以看出他十分紧张。
“可恶……”
奚彻在心底恨恨地咒骂着,他脸涨得通红,几乎滴下血来,用力抓紧褚炎的手,慢慢坐下去。奚彻庆幸自己如今是个魅魔,不至于让他那么辛苦。
奚彻紧紧咬着后槽牙,以免自己发出一些不熟练的声音,他要表现得像个惯于采补的魅魔,不然自己的谎话很容易被揭穿。
褚炎被这一系列发展惊到无语,他确实想过对阿撒做这种事,可是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是他主动对自己做,还骗他设下禁制,不许他动弹。
……为什么会这样?
“唔……”
褚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奚彻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的声音,他微微扬起头,喉结在颈中上下滑动:“阿撒。”
奚彻急忙抬眼看他一眼,断断续续说道:“我……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跟别人说……我只是想得到力量,采补一下,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不会小气的,但是能不能快点?
(和谐)
“你……你不是下了禁制么?!为什么可以动?!”
“禁制是我自己下的,自然也随时可以解。”
“……”
(和谐)
“阿撒,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和谐)
“褚炎!褚炎……别这样,会走火入魔的。”
“不是阿撒故意想让我走火入魔吗?届时我这一身修为都是你的。”
奚彻用力摇头,声音里带上微妙哭腔:“我不要了……褚炎,你冷、冷静……”
(和谐)
到最后奚彻也忘了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次,但是神农没骗他,这个方式确实能够将褚炎经脉中的寒毒吸取出来。
他仰头望着眼前褚炎那张脸,觉得他只露出下半张脸的样子十分涩情,不知是水滴还是汗滴,顺着褚炎的下巴滴落下来,还有水流缓缓淌过,他身上的白纱都变成了透明的颜色,紧紧裹着他饱满的肌肉,看起来与平日里端庄矜持的明照天神根本判若两人。
奚彻抬手用力抱紧褚炎的脖子,将他拉下来吻在他嘴唇上,后者仿佛等待许久一般,张嘴咬住奚彻的嘴唇,舌尖翘开他的唇齿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奚彻总觉得这个场景与某天早晨的梦境好像,他觉得自己现在可能也在做梦,于是张开嘴主动索吻。
褚炎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真正与他这样接吻,以前的很多次,都是他偷来的,骗来的……总之没有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但是他现在正抱着奚彻,终于真实地拥抱了他。
碧波池的水漫上来,缓缓湿润了奚彻的鬓角,但是他仍然不舍得松开手。抱着他的那个人也是如此,他们此时真正融合在一起了。
有这个吻的存在,似乎一切都恍然大悟了。
他们双方对彼此的感情,似乎……都不够纯粹。
第30章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阿撒,在我面前不……
鱼幺/文
奚彻伏在碧波池岸边, 衣服被打湿,全部贴在身上。可是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汗水,奚彻浑身绵软无力, 感觉自己快虚脱了。他完全没体会到魅魔在吸别人修为这方面的特长, 也或者因为他的对手是明照天神, 双方修为相差太大, 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好歹终于将这七天捱过去了, 褚炎身体里面的寒毒也被他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体里,总算没白费功夫。
最后一缕灵力回归身体, 奚彻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与褚炎紧紧相握在一起的手也松开了。谁知背后立刻有人贴上来, 手也被紧紧握住。褚炎的气息呼在他耳边,接触到比温泉水还要高一点的气流, 奚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撒,你怎么了?”
褚炎另一只手在水下轻轻揽住奚彻的腰, 把他勾进怀里, 下巴轻轻抵在奚彻肩膀上:“你好像在发抖。”
“我没事啊……有点冷而已。”
奚彻慢慢往旁边挪开一点,想躲开褚炎——他现在觉得尴尬极了,奚彻也不明白为什么,褚炎分明应当是毫无世俗欲望的神明, 怎么会被自己稍稍一撩拨就上钩了, 还上钩得这么心甘情愿。经过这几天的事情,奚彻没办法再找借口自欺欺人,给褚炎开脱, 他不得不正视。
神明不该这么熟练的……
他真是太失望啦!褚炎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奚彻心里也不是完全不高兴的,他暗恋褚炎这么久, 能、能睡到他,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他只是觉得心里面很复杂。
褚炎完全不知奚彻的想法,闻言便紧紧把奚彻搂在怀里,试图让他暖和一点。他此时只觉得抱着他让自己感到十分满足:“怎么会冷?现在会不会好点?”
奚彻心头一颤,眼泪差点下来——呜,这个褚炎怎么比他做梦里面那个还要ooc,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温柔?
可是奚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好像做任何一件事都会让他心里感觉尴尬,他干脆趴在池边转移话题:“对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点?”
“神农的火灵丹一如既往地管用。”
褚炎笑着道,他随意地伸出手将奚彻松松揽在怀里,侧头从旁边盯着他,一双凤眼中似有无限缱绻柔情:“多亏了阿撒帮忙。”
褚炎说得是实话,他们的“疗伤”进行到中间某天,朱雀就醒过来了,飞来碧波池边紧紧盯着他们两个。奚彻被盯得不好意思,本想停下来,奈何褚炎却丝毫不顾及这只鸟。
……不过也是,它毕竟是褚炎的驱使元神,什么事能瞒过它呢,他们两个做了什么,最终也是要被它知道的。
白虎感觉到了朱雀的存在,也从奚彻识海中跑出来,上去就咬掉人家朱雀一撮毛。
不过好像自从上次察觉到白虎实力大减之后,朱雀就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了,只垂着头用嘴巴将自己被弄乱的毛梳理好,张嘴叼住白虎的后脖颈将他叼到一旁去。
“看在阿撒斯的面子上,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他知道这次自己能从冰封的状态中被解救出来,是奚彻在帮忙。
朱雀的声音十分温润,又带着点冷冽气质,只听声音的话,便觉得他肯定会是个帅哥。白虎跟他不一样,正常的白虎反而是三四十岁中年男子的声音。但是现在他的声音好像变声期青少年,对朱雀挑衅的时候,就好像在无理取闹。
“不需要你卖谁面子,来啊,跟我决斗!”
朱雀只顾着低头理自己的毛,根本懒得理他。
奚彻不知那两只驱使元神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褚炎看得不好意思,慌忙移开视线:“那、那就好……”
可惜他没能成功躲开褚炎的视线,褚炎那修长的手指曲起指节,轻轻抵着奚彻的脸颊,让他看向自己:“阿撒,我现在抱着你,就好像做梦一样。”
提到梦这个字,奚彻条件反射感觉自己的秘密像是被揭穿了一般,忍不住地涨红脸,连着脖子上的皮肤都红透了:“其实……其实那个,事急从权……你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奚彻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惜也没能说完,尾音被褚炎凑上来以唇封在口中。奚彻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后者却如同之前一样轻轻舔开他的唇齿,舌尖紧紧压着奚彻的舌腔转动。
他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到尴尬或者后悔,反而十分……享受?
奚彻与他吻了一下,褚炎便勾起唇角,分开一点之后重新贴上来。就好像小情侣之间玩游戏,先是轻轻碰碰,之后越吻越深,仿佛要以实际行动来打消奚彻口中那“不用特别放在心上”的疑虑。他不是第一次被奚彻说这种话了,化身褚七去下界的时候,便被奚彻用这种话“安慰”过两次,他一点也不高兴。
奚彻不知褚炎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现在兴致很高,一点也不像有什么顾虑的样子。
奚彻被他亲得晕头转向,后面也忘记顾虑,闭上眼睛接受他的吻。
许久褚炎才轻轻放开他,奚彻急促地喘着气,褚炎便合手将他揽在怀里,奚彻没有反抗,只是微微皱起眉,两只手环住了褚炎的腰。褚炎敏锐地感觉出阿撒对他和对那个“褚七”的反应是不同的,在下界时,事后他想抱一抱阿撒,都会被他绝情地推开……绝对不会表现得这么乖。
他这样到底是因为对自己有以前的情谊,还是因为别的?
褚炎抱着奚彻许久,忽然低下头轻声问他:“阿撒,你留在玉京宫好不好?现在九幽已经没有掌司了,你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奚彻微微愣了愣:“可是我有好多事还没做。”
“你是指下界的事?”
奚彻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下界的事?”
褚炎沉默一下:“你之前说过的。下界的事不该是你管的,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便去一趟。”
奚彻立刻摇头拒绝:“这件事是我生前种的因,必须我去解决。而且我留在玉京宫做什么……”
“我要你在我身边陪我。”
褚炎没再拐弯抹角,他轻轻捏住奚彻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奚彻正惊讶着,却见褚炎皱紧眉盯紧自己:“阿撒,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你留下来好不好?”
奚彻许久才道:“这不该是明照天神该说的话。”
褚炎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似的说道:“我宁愿不做明照天神。”
褚炎没明说自己为什么宁愿不做明照天神,但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似的想起了几百年前奚彻离开九幽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可是这未免太奇怪了,他离开九幽,与褚炎有什么关系,与他做不做明照天神又有什么关系……
奚彻盯着褚炎的眼睛,瞳仁在微微震颤,他心底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过于胆大包天,他根本不敢开口。
可是褚炎也不敢先开口,他只记得奚彻对那个不知名的人爱得刻骨铭心,就算与“褚七”有过一夜的感情,也念着那个人。褚炎担心自己说出心底的想法之后,他就会躲避自己。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他说的一样,事急从权……阿撒向来行事大胆破格,他可能真的只把这件事当成救人所必须的手段,嘴里还说什么为了他的修为……只是帮他炼化火灵丹罢了,即便他们之间有了这样的经历,也根本不想让自己打扰他。
褚炎沉默了很久,抬起手轻轻抚上奚彻的脸:“更何况,你在我身边帮我炼化火灵丹比以往更快,我需要你。”
……原来是这样。
那倒不用担心了,他身体里的寒毒已经被自己转移出来,以后再炼化火灵丹便不会再有阻滞。
奚彻想了想:“神农说只有这一次或许会比较困难,后面……后面不会了,你不用担心。褚炎,这样,你给我半年时间,半年之后,我解决了手头的事情,再回来帮你。”
半年对于神明来说并不是多长的时间,但是对于现在的褚炎来说,却是一天都无法不见他。他皱紧眉头,显然不同意这个决定,奚彻却直接松开他的手,从碧波池里爬出去:“就这样决定了,我……我先出去。”
奚彻不是看不出褚炎情绪的变化,就算是陌生人在一起睡了一夜,内心都不可能毫无波动,更何况是褚炎这种人。
可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莫说他这个身体只剩下半年寿命,就算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他作为魅魔也不可能陪褚炎一辈子。
奚彻站在岸边将自己的外套披上,褚炎也跟着爬上岸来,他身上仅剩了一层薄纱,被水浸湿后几乎等于没穿,奚彻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但是对于刚才的事,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褚炎,你或许……应该去一次问心泉,今天的事情……大概、大概会对你影响有点大。”
褚炎有些生气——那影响不是有点大,那是非常大!而且怎么他也要自己去问心泉,好像梦中的那个阿撒一样。他现在后悔了,三百年前就不该去问心泉,才令他们后来有了那样的结局。
褚炎耐着性子道:“问心泉早就干涸了,婴嫘也神陨多年……你……你不要难过。”
——毕竟婴嫘也是褚炎的假想敌之一,谁知道阿撒爱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婴嫘。
然而奚彻并没有任何难过的表情,他只是不敢置信地转过身:“问心泉真的干涸了?”
褚炎点点头,奚彻不由地自言自语:“怎么跟我做的梦一样……”
褚炎清清楚楚听到他说的话,便近前一步:“什么梦?”
奚彻不小心瞄到褚炎的身体,吓得想后退,结果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褚炎急忙扶住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由略带愠怒转为微妙,憋了半天问出一句:“是不是不舒服,阿撒你太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一下……”
奚彻原本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回过味来,整个人都红了:“我不用你扶我!”
结果他刚说完,脚下一滑,差点又摔倒,褚炎见状直接把他抱了起来:“那我抱你。”
“我不需要!!!”
褚炎哪会听他的,抱着奚彻便往寝宫走去:“阿撒,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要强。”
“……”靠!谁要强了!放他下来!他可是魅魔,七天算什么啊他还可以再来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