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魅魔》 1、战神再临 “……奉神之御用,分裂吾之残躯,供养以血肉……” “请怜悯你的信徒吧,吾王阿撒!” 奚彻猛地睁开眼,一滴冷汗沿着苍白(和谐)精致的下颌滴落。 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略带颤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当这召唤神祇的巫咒音落,他那早就枯槁的魂魄被强行灌入新鲜血液,巨大的黑色原神腾然而起——那是一只口唾垂涎的猛虎,眼角含煞,凶残嗜杀。 与此同时,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一片脆弱的魂魄被撕碎了。 光…… 为什么会有光? 他还活着? 奚彻条件反射想起身,但是浑身软绵绵,力气使不上,他试了好几次才撑着地面坐起来。手碰到地面,触感粘腻浓稠。奚彻低下头,见自己正坐在一大滩暗红的血液里,厚重的地毯被鲜血浸湿了。奚彻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浑身发冷……这一切都证明着,这滩血就是他现在这具身体流的。 这不可能是自己的身体,因为他早就死了。刚才朦朦胧胧听到有人在叫“阿撒”,那才是他生前的名字。 魔族战神阿撒斯,同时也是神族的叛徒,是引发神魔大战的罪魁祸首。 他现在还是身处于原来的世界,不过时间线已经是神魔大战之后的两百年。 奚彻还没从那种头晕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大门忽然被“砰”得一声撞开,更多的阳光照进来,刺得奚彻眼睛生疼。 “啪!” 响亮的一巴掌狠狠打在脸上,奚彻顿时觉得眼冒金星,原本就因失血过多不舒服,这一下打得他差点晕厥过去。在意识到自己被打了耳光之后,奚彻先是愣怔,随即火冒三丈——靠,好大的胆子。 “哟,看看我们的大小姐,学会别人自杀了。” “哈哈哈,有本事真去死,活着算什么本事。” 大小姐?什么意思……他变成女的了? 奚彻这样想着,脑子里同时接收到这具身体的记忆。 他并没有变成女的,却变成了一个容貌绝色,性格懦弱的男生。因为原主平时太“娘”,便被那些看不惯他的人称作“大小姐”。 原主很讨厌这个称呼,却又不敢反抗。 然而他们对他的欺负却不仅限于取这种侮辱性的绰号,被泼洗脚水,被强迫灌一些不明液体,被关在小黑屋,装在桶里推进冰冷的湖水中……任何校园霸凌中能想象到的画面,都曾被用在原主身上。 他们欺负他的理由也不复杂,表面是因为原主好看,实际上其实为了抢男人。 原主长得太好看了,学院里的人表面看不起他,私底下偷偷喜欢他的人其实不少,面前这个不良少年感兴趣的那个人类,好像也对原主有好感。不良少年总不能责怪自己喜欢的人,自然就把火撒在原主身上。 奚彻还没反应过来,头皮忽然一疼,随后他便被抓着头发扯起来,一张少年的脸凑到他面前。 他脸上的表情是十分的恶意:“我不是警告过你么,再用这双眼睛这样看人,我就弄瞎你。混蛋……你怎么不去死啊。” 其实他已经死了呢。 原主的眼睛很好看,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着星光,这家伙嫉妒他。 奚彻眯起眼睛盯着他,手在地上摸索着——刚醒来的时候,他记得地上仿佛有支烛台来着。 他很快摸到了那支翻到在地上的铜制烛台,一把抓住,然后抡起来狠狠敲在那人脑袋上。抓着他头发的少年没想到他敢反抗,瞪大了眼睛,鲜红的血“嗖”一下便从他头顶淌了下来,那个少年则直直瞪着他倒在了地上。 奚彻打晕了面前那个人之后,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而其他几个人都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回不过神。 奚彻理解这些人的惊讶,他们是这所学校里出了名的地头蛇,别说原主这种懦弱的“娘炮”,学校里面根本没人敢反抗这几个人,担心得罪他们,被打击报复。 已经没办法评价原主到底是有种还是没种了,跟地头蛇抢男人,每次被找麻烦却又不敢正面刚,只能抱头被揍。 从来没见过这么无害的包子,多看一秒他的记忆奚彻都要被活活气死,他今天必须出一口恶气。 看向面前找麻烦的人,奚彻拎着那支滴血的烛台,咧开嘴朝面前的几个人笑了笑:“你们是不是也想我死啊?” …… 奚彻将几个人放翻之后,把他们几个从窗户扔了出去。他并不担心这些人会被打死,找麻烦的那几个——包括自己目前所在的身体,都不是正常人类,而是魅魔。 魅魔是魔族中最低等的生物,靠在梦中勾引别人与其发生关系,以获得力量。 这个身体的身体素质很差,奚彻一屁股坐在床上,直喘粗气,然后开始梳理目前的情况。 召唤他出来的人名字也叫奚彻,跟他穿越成战神阿撒之前的名字相同——那是他前世的前世。 奚彻曾是一个受九年义务教育的普通人类,穿越之后才变成战神阿撒。原身祭献了自己的血肉和魂魄,强行将自己这个早在二百年前就被杀死的“邪神”从虚空中重新拉回人间。 几百年过去了,魔族还是这副尿性,将弱肉强食的法则发挥到极致。 奚彻沉默了许久,忽然喃喃自语道:“……这人的愿望是什么来着?” 脑海里传来低沉的男声:“你问我?你是被献祭的那一方,应该最清楚。” 开口说话的是他的元神,就是那只黑色的猛虎,随着自己重生,他的元神也苏醒了。 他的元神是白虎,主杀。 堕落魔界之后,白虎变成黑虎。 “我听得不是很全,似乎想追查一个人的失踪……” 他死都死了,根本没想着还要活过来,谁会注意忽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在说啥。 “你有点过分了。” “……” 他是真的没记住,奚彻根本不想被想召唤,这小子召唤之前也没跟自己打招呼啊,就这么强行把他拉出来,没礼貌。 “你想做背信弃义的小人吗?” “……你够了,我会想起来的。” 他当然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就算成为魔族,他也是个讲义气的魔族。 奚彻慢慢整理着记忆,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他目前是玉京神学院的一名学生。 奚彻初时听到这所学校的名字就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稍稍搜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当即脸黑。 这所学校供奉的神明是明照神。 明照天神褚炎…… 想到那两个字,奚彻心脏的地方产生一种钝钝的痛,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将那些尘封的记忆压下去,心里想的却是——这他妈的可能就叫造化弄人吧,没想到死了一次,还是要跟这位扯上关系。 上辈子他俩是邻居,也是同窗。在成为正神之前,两人都在九幽神界的凤藻府念书,成为正神之后,褚炎住玉京宫,奚彻住旁边的披靡殿。 他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没那个脸。 想象一下吧,离职之后混得不好,谁还会再回旧公司,那不是自取其辱? 但是原主目前是一只伪装成人类的魅魔,留在玉京神学院的目的是假扮人类,成为明照神的传承。 所谓传承便是旧神陨落,新神继位。 此乃自然交替的法则,所有神族都会坦然接受。 记得以前神传承者的候选人会直接从凤藻府中选拔,没听说要从外面选……难道是神魔大战时,那些有能力的优秀弟子都被魔族灭杀,导致后继不接? 明照天神为什么要选传承…… 莫非褚炎要神陨了吗。 真奇怪,算算他从继位到现在,还不到五百年,正常的神都要在位待个几万年才会自然陨落,他怎么这么快就要死。 白虎问道:“那你要去选传承吗?” 奚彻勉强笑笑:“我难道有得选?” “我看你是听说他快死了,忍不住想管闲事吧。” “……” “我知道,你永远没办法对他袖手旁观。但是他对你嘛……” 奚彻被戳到痛处,打断白虎:“闭嘴!”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打断了奚彻与白虎之间的对话,放学时间到了。 奚彻在浴室洗了个澡,洗掉一身的血迹,然后把地毯整个掀起来扔进炉子里烧掉,毁尸灭迹。上面有一大滩血迹,被人发现他在明照神的供奉学院中使用邪法召唤邪神,后果不堪设想。 走出神学院大门,奚彻找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点燃了一张写着咒语的符纸,虚空中便出现一个类似于黑洞的门。 这是通往魔界的入口,那张符纸是类似于打开魔界门的钥匙,这都是他们种族为学生统一配发的。 奚彻走进去,黑洞便在他身后慢慢合拢,周围的光线明显暗下去,那一道门将外面的光明彻底隔绝。 其实魔域的环境跟人间界差不多,也有房屋街道,不过没有那么整洁,大多数街道看着比较像是废墟。这边也有太阳,但是天上的太阳好像是隔着厚厚的水层照进来的,恍恍惚惚,离得很远,这对于讨厌阳光的魔族来说很友好。 循着记忆来到原身家门口,奚彻站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他一进屋就发现墙上有个黑影,像壁虎一样黏在那里,脑袋朝下,正盯着他。 ……魔族就是魔族,分明也有人样,在看不见的地方就原形毕露。 奚彻看着黑影,犹豫地叫了一声:“……奚鸾?” 黑影道:“哥,你回来啦。我还没做饭呢。” 奚彻朝那黑影挑了挑眉:“还不下来。” 2、魅魔的发情期 鱼幺/文 黑影听话地从墙上跳下来,落地变成一个身形娇小,面容妩媚的女孩子。 她是原身的亲妹妹,名叫奚鸾。奚彻对奚鸾自然没有感情,可是他现在被奚彻召唤出来,又忘了他的愿望到底是什么,自然要帮他照顾家人。 于是奚彻朝她笑笑:“今天有人来找麻烦吗?” 那群霸凌原主的小畜生,平时不仅会在学校里欺负奚彻,还会到他们家里来骚扰奚家的人。 为了一个人类,至于么。 奚鸾摇摇头:“没有,你不用担心我,谁敢来找麻烦,我打死他。” 她说着,还作势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小拳头。 奚家父母双亡,只剩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两人感情很好。如今两个人平日里的开销,靠奚彻在学院挣取学分来维持。但其实这个家里真正做主的,是他的妹妹。 或许因为奚彻太懦弱了,奚鸾便被迫成长,平时奚彻被人欺负,还要靠奚鸾找回场子。 “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在学院受气了?” 奚彻摇摇头:“我没事。” 他可不敢把自己今天打了那些人,还把他们从窗户扔到楼下的事告诉奚鸾,她可能会吓得拉着他搬家。 奚彻耍帅地朝奚鸾一扬头:“以后哥来保护你。” 奚鸾瞥他一眼,无奈道:“算了吧,你可别强出头。” ……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正常妹妹这时候不是应该捧场么,真不可爱。 奚鸾却怕奚彻真的想不开去强出头似的,再次劝阻:“我在家里还好,不经常遇见他们,你在学院里……唉,哥,能忍还是忍吧,你忘了毕源哥哥怎么失踪的,别去招惹他们。” 奚彻听到“毕源”两个字,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与此同时,许多声音、片段在脑海中快速划过。 ——弟子奚彻,甘愿献出血肉,祭奉魂魄。望吾王怜悯,歆享供奉,找回挚友毕源…… 对了,是这样,原身的愿望是想找到一个名叫“毕源”的人的下落。 毕源是原身在学院中唯一的好朋友,他跟性格内向的原身不同,性情开朗,十分优秀,原主在学院里被排挤欺负,没有人敢靠近他。 毕源是唯一一个真正愿意跟他做朋友的人。 但是有一天,毕源却忽然失踪了,很多天没来学院,去他家里找,却发现他们整个家都搬走,不在原来的地方。 原主觉得他的失踪跟那些平时欺负他的人有关,可是他又不敢深入调查,跟踪过那些人,最后还被发现了,然后打个半死。 后来他孤注一掷,召唤了奚彻。 可以想见他决定赴死之时是有多么绝望。 如果毕源的失踪真的跟那几个人有关,这便不是单纯的校园霸凌。 至于奚鸾让他不要惹事这件事……奚彻也不急于向妹妹解释,他们再来找麻烦的话,她自然会看到自己的实力。 “奚鸾,我肚子饿了。” “那我去煮饭哦。”奚鸾不疑有他,松开他的胳膊快步往厨房走去。 奚彻盯着她走远了,开始打量这个家的状况。这间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看上去不像什么有钱人家。 看了一圈,奚彻走进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陈设也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桌上放着一家四口的合照。 奚彻看到照片,忍不住弯起嘴角,伸手将它拿起来仔细端详。 不得不说,这一家子颜值还真他妈的高啊。 特别是原主,唇红齿白,英气勃发,少年感十足……在魅魔这个人均吴彦祖的种族里面都算得上是出众的长相。 奚彻微微摇头,在屋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外屋传来锅碗瓢盆噼里啪啦的响声。 奚彻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心里有点高兴——很久没体会过这种平凡的人间烟火气了,感觉不错。 正在此时,奚彻忽然觉得后脊梁传来一阵凉意,然后浑身的汗毛都倒立起来。奚彻皱起眉头,握着自己的手臂上下搓搓,有些不明就里。 这是……什么情况?原身是有什么毛病吗? “魅魔的发情期。” 白虎又说话了。 奚彻脑子里有那么几秒钟是空白的:“什么?” “那是魅魔的发情期反应,我在他的记忆里看到的,这具身体到发情期了,你要去找个人交(和谐)配。” “……” 这……真是出人意料。 奚彻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面对这种事,作为神族的时候,奚彻几乎是不会产生欲望的,食欲也好,性(和谐)欲也好……偶尔会有情绪激动的时候,可是也能很快控制住。 越低级的生物原始欲望越强烈,而且无法控制。 像魅魔这种等级的魔族,生理期不解决需求,甚至会出现类似于戒断反应的症状。 这在神族的概念中其实也算众生之苦的一种,动物都会有那种无法克制的发情期,必须繁衍后代,承受生育的痛苦。 所以,现在需要他来承受这一切吗。 开什么玩笑。 奚彻没打算理会,他是在记忆中看到了关于发情期的事,但是不至于原封照做吧,发情期而已,忍一忍就过去了。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忍一忍就能过去的事情,那些类似于寒颤的反应没有因为他的忍耐而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奚彻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砰砰砰!” 有人在大力地敲门,是奚鸾。 “哥!饭煮好了,出来吃吧!” “……”偏是这个时候。 奚彻好歹也是个活了这么多年的老妖怪了,偶像包袱千斤重,哪愿意在小辈面前展现自己狼狈的一面。 他强忍着颤抖,咬牙道:“你先吃吧,我想睡会儿。” 门外的声音停下来,但是奚鸾并没有离开,没一会儿,女孩子在外面惊呼道:“哥!你的声音怎么回事,是不是发情期啊!” “……”fuck! 奚鸾很敏锐,尽管还没有成年,对于同族的反应感知还是准确的。 奚彻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不说话,倒不是不想理奚鸾,而是他的“戒断”反应变得强烈起来。 他安静地坐在黑暗中,想用沉默抵抗这种反应,但是这显然没用,身上的颤抖无法停止,五脏六腑好像被挤压在一起似的,喘不过气。 奚彻咬紧牙,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他的呼吸声明显变得比刚才急促。 奚鸾没得到回应,很快便离开了,奚彻稍稍松了口气。 “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解决生理问题。”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奚彻正仰头靠在椅子上,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皱了皱眉,眼睛都没睁开:“闭嘴。” “接受自己的身份吧,还是说,即便变成这副样子,也想为那个人守身如玉?” 这句话说得就很有嘲讽意味了。 奚彻不理他,那个童音却越发毒舌:“他又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如果是别的神还好,那位即便在九幽之上也出名得冷漠无情。喜欢谁不好,偏喜欢上褚炎……” “我让你闭嘴!” 奚彻听到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愤怒地看向角落,那里正蹲坐着一只拳头大小,半透明的……黑色奶猫。 这玩意儿就是他的元神。 他现在从自己身体里跑出来,具现化就是这副形态。 …… 真见鬼。 奚彻知道自己的力量大不如前,但是没想到白虎居然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真的,这个样子还不如没有。 “这副鬼样就别出来给我丢人现眼了,滚回去。” “你战神包袱还挺重。” “……” 白虎没有滚回去,它甩着尾巴绕在奚彻脚边慢慢逡巡一圈——若是一只猛虎做这个动作,一定会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但是换了只奶猫,做这种动作就只剩下搞笑。 白虎深深盯着奚彻:“你入梦吧,魅魔不是可以入梦吗。魅魔魔力低微,如果只是一次入梦,也不会对人类产生太大影响。你随便找个人入梦吧,赶紧解决你的生理问题。” 奚彻额头上冷汗涔涔,也没有多余的心情管它,放弃似的瘫在椅子上。他想说什么,但是向来不擅长解释,半晌只挤出一个字:“不。” 白虎忍不住了,提高声音:“我不是为了你,老子比你还辛苦。” “……”哦,这他倒是没想过,是会这样吗? 但是元神也可以发情? “阿——撒——!!!” 它生气了。 奚彻讨厌这个名字,皱眉嘟囔道:“叫我奚彻。” 修行千载,一朝入魔。 阿撒这个名字,估计已经被钉在神族的耻辱柱上,会在今后的千千万万年里,成为一个典型反面教材。他死时背负着三界众生的滔天恨意,并不是多光彩的事情,既然都死了一次了,让他光光彩彩地重新活一次不行嘛。 它似乎叹了口气:“入梦吧。” 白虎的声线十分稚嫩,语气却一如既往,老气横秋。 入梦……倒不是不能接受,而且他也接收了原主的全部记忆,知道怎么操作。关键是他不知道这种症状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现在没办法离开这个房间。 “忍不过去的,他的识海里没有相关记忆。” ……奚彻皱紧眉头,内心挣扎得很激烈。他不能在屋里待太久时间,原身的妹妹还在外面,这太丢人了。 “你也知道。” 物随主人形,白虎嘴巴真的很毒。 这种毒包括但不仅限于说话的内容和语气。 奚彻沉默许久,终于妥协了。他扶着椅子慢慢站起身,然后走到床边,缓缓躺下来。 黑猫轻盈地跳到他胸口上,眼神里藏着一丝好奇。 奚彻冷冷盯着他:“滚回去。” 黑猫的表情有些失望,但是最终还是默默消失在原处。 奚彻感觉不到白虎,便闭上眼睛。他从未想为谁守什么身,只是单纯…… 要脸。 奚彻对于术法的掌控拥有超高天份,魅魔的入梦技能又不是什么难搞的术,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就完成了。 但是当他在梦中睁开眼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这个地方金灿灿的,十分眼熟。 这他妈好像是玉京宫。 奚彻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立刻想要抽身离开,一边自我安慰——不会的不会的,现在他哪有那么大能耐,能入明照神的梦,而且神是不会做梦的。 千万……千万不要,他好不容易妥协一次,就丢脸丢到前同事这里,那他只能自戗保住清白! 但是往往事与愿违,奚彻挣扎半天,没能从梦境中抽身,与此同时他的眼前的景物变得恍恍惚惚,他面前逐渐显现出一个人影。 是个长发的男人。 此时正正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他。 ……救命。 3、明照神,你堕落了! 鱼幺/文 丝藕清如雪,厨纱薄似空。 好维今夜与谁同,唤取玉人来共。 藕白长袍,软金凤羽纱氅,流云腰封,金玉束冠……再加上这张一直被当成三界审美标杆、俊美无俦、贵气逼人的脸。 面前这位不是他的前同事光明神,还能是谁。 于是偷偷找人约泡,被前同事撞见了怎么办? 奚彻想立刻离开这个美丽世界。 其实提到褚炎,他第一出名的是冷酷、睚眦必报的性格,第二才是他的好容貌。 也就奚彻能仗着跟他混得熟,脸皮又厚,才能肆无忌惮地欣赏美色,其他人多看他一眼,都要被他报复。 这么多年不见,按理说应该多看几眼才对。 但是现在,奚彻不敢看褚炎的脸,喉咙里也好像塞了坨棉花,说不出话。 自从堕入魔界,奚彻没有一天不在想见褚炎,却也一直不肯见他——曾经有过几次,路上偶遇,奚彻也都躲开了。再到后来神魔大战爆发,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他很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对自己的失望。 当年少年,也曾豪情万丈梅煮酒,鲜衣怒马雪烹茶,也曾约定要一起成为三界中最厉害的神,带众生离苦得乐。 结果后来,褚炎确实成了厉害的神,他却成了堕天第一人。 他想逃。 他们两人,果然还是不见为妙。 奚彻无法挣脱自己构筑的梦境,竟条件反射地想要采用最愚蠢的方式逃跑——他摸到了背后的门,立刻转过身背对褚炎,手忙脚乱地去拉扯门上的把手。 一时间,这个空间只剩门把门环相撞时发出的哗啦啦声响。 冷静点,冷静点……往好的方向想想,他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脸,肯定不会被认出来,明照神他……顶多会觉得自己是个闯入他梦境中的魔。 能够入梦勾引别人,这种事也只有魅魔做得到,褚炎不可能不知道。 但是不知为何,他抓瞎似的拉扯了半天,面前的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奚彻十分绝望,开始怨天尤人。 这人不是明照神吗?他现在只是一只最低级的魔啊,他怎么能随意便让人入侵了自己的梦境。 奚彻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很轻很轻的脚步声,每走一步,便发出清浅水声,有人正在涉水而行。 这场景应当是玉京宫的碧波池,常年有温泉水穿府而行,想当年他们几人羡慕褚炎羡慕得要死,今天置身于此,奚彻只觉得想死。 脚底下的水汽蒸腾起来,很快蔓延到腰间的位置。不必回头,奚彻也知道,在他身后咫尺间,已经站了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奚彻保持着握住门把的姿势,整个人僵在原地。 褚炎离得他太近了,近到清浅的呼吸都喷在他颈后,奚彻觉得只要自己再向后靠一点点,就会与他贴在一起。 ……怎么会变成这样! “出不去的。” 背后那人如是说,声音十分平静,似乎只在陈述一个事实。奚彻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提着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 背后忽然响起一阵金玉撞击的叮当响声,是身后那人弯下腰时,压袍子所用的禁步相撞在一起发出声响。奚彻听到这声儿,心说果然是做梦,他居然听到褚炎身上的禁步响了。 禁步,顾名思义,便是为了让佩戴之人于步履间有所顾忌,端庄行事,保持威仪。这东西一般以金玉制成,动作稍微大一点,便会发出丁铃铛啷的声音。 先生说,心静则无声,禁步乱说明心乱。 这对于神明来说是十分失仪的。 奚彻内心是个现代人,根本不吃这套,所以在凤藻府念书时,他就是反面典型,被先生骂是“猴子成精”“礼仪之耻”,被同学戏称“叮叮当当”“铜脚风铃”。 褚炎却恰恰与他相反,他是礼仪课上的标兵学生,绝不会让禁步产生一丝响动。 这种情形下他竟然弯下腰来,还让禁步发出了声响。 奚彻心里正惊诧着,背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他眼睁睁看着那只手绕到自己面前,抓住了他握在门把上的手,这一瞬间,奚彻觉得自己汗毛都立了起来。 魅魔通过梦境勾引别人与他交合时,并不只是做梦那么简单,梦只是一个媒介,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最真实的体验。 所以放褚炎握住他的手时,奚彻整个人都炸了。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就算魅魔入梦一技能够影响被入梦之人的心境,让他们在幻境中被魅惑,可那也只是对普通人啊,褚炎他是明照神,明照神!是世界上力量最强大的神明,他怎么可能受到影响。 于是在他不受到魔力影响的前提下,褚炎怎么会握他的手,没把他一脚踹出去就不错了…… 神没有欲望,这件事,奚彻最是知道。 他是个假的吧…… 奚彻猛地回过神,用力将手从褚炎手里挣脱出来,才刚跑出去几步,马上便被重新抓了回来,然后紧紧扣在怀里。 奚彻的身体被压在坚硬的禁步上面,颈后那人呼出的热气似乎带上了愤怒的情绪,真是见鬼了…… “唔!” 奚彻被抓着头发按在门上,他的额头重重抵住那扇金黄灿灿的大门,褚炎似乎不满意他的挣扎,将他两条胳膊折回来压在背后,两只手肘被极度向后拉,他整个人都动不了。 似乎难以想象那种绝望,想要逃跑,却好像变成了砧板上的肉,动也不能动地,任人宰割。 冷静冷静……褚炎根本不知道是自己,他不可能知道。 更绝望的是,他不能接受褚炎会败在一只魅魔手里。 好,他承认,自己现在附身的这具身体确实秀色可餐,但是褚炎神格高贵,不可能因为他漂亮就动色心吧,他这样……太对不起神界了吧!他算什么光明神啊! 奚彻受不了地闭上眼睛,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分明是自己需要解决生理问题,真的找到个人帮他解决,还是褚炎,他又不乐意了。 没办法解释这种矛盾的心情,当年他为了保护褚炎作为神明的纯洁,抛弃了所有——九幽神界,是绝对不允许神明产生私心和欲望的,这里不允许有爱,不允许有恨,若有私心,便会堕入魔界。 神明必须永远纯洁。 奚彻动了怒,也顾不上是否会暴露身份。 “你该去问心泉。” 问心泉是神界中一眼神奇的泉水,可以洗净私心杂念,可以洗净神明心中所有不该存在的感情。问心泉边还有一名女神,叫作婴嫘,是负责守护问心泉的神明。 当年奚彻还没有正式成为战神,只是一个实习战神的时候,就知道问心泉,那时候就连凤藻府的学生们也要定期去问心泉反躬自省,验查内心。一旦发现他们产生感情,便可以自请一杯泉水,喝下去,什么都没了。 褚炎捉着他肩膀的手忽然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压制他的力道也松了许多。 奚彻听到了耳后传来熟悉的声线,又清俊又冷静:“我不会再去了。” ——这么多年,他真是一点都没变。 但是奚彻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会再去? 此时,褚炎又说了一句,声音竟然变得有些温柔:“问心泉早已干涸。” ……原来如此,看来神魔大战之后,发生了很多他不知晓的事情。那婴嫘呢?她……莫非已经不在了? 奚彻没办法询问老朋友的踪迹,趁着褚炎力道放松之时,他用力从他手底下挣脱,回头看向他,褚炎也正冷冷地看过来。 奚彻深深望他一眼,转身离开——他终于挣脱了梦境。 奚彻慢慢从梦境中醒过来,看到头顶的天花板,心里总算踏实下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扫到脸上,拳头大的小小黑猫踩着他的胸口爬上来,奚彻才回过神。 “怎样,成功了吗。” 奚彻木着脸呆呆看着头顶:“你难道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白虎点点头:“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你发生的事情完全没有传到我这里,叫你也没有回应,我还以为你死了。” ……那太好了,他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些事,就连白虎也不行。 “我不想提。” “为什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你不会被(和谐)上了吧。解决生理问题可以,被(和谐)上就太丢人了。” “……闭嘴吧你。” 但是一番折腾下来,那些可怕的生理反应总算是停了下来,奚彻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的上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正在这时,奚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奚鸾的尖叫声:“你们滚!再不滚对你们不客气了!” 奚彻疑惑一下,立刻冲出门去——莫非是那群“找麻烦”的? * 与此同时,玉京宫中也有一人睁开了眼睛,他维持着单手撑住额头的姿势,似乎刚刚正在小憩。撑着额头的那只手中捏着一颗菱形的紫色水晶,水晶里面还有如同星星碎片一般的晶体。 这人正是明照神褚炎。 “尊神,如何啊?” 一个身穿白袍,白胡须的老者见他醒来,便走上前躬身询问,眼睛瞥向他手中的水晶:“今日可有……见到那人?” 褚炎捏着那颗紫水晶,轻轻转动手指,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嗯”一声:“见到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竟然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被他跑掉了。” 老者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马上变成疑惑的表情:“这不可能,筑梦石所绘场景会尽可能为神尊服务,既然好不容易见到,怎么可能跑掉?” 褚炎挑挑眉:“不逃反而不像他。” 竟还嘲讽他,让他去问心泉。 真神奇。 “梦师,筑梦石便放在我这里吧。” 褚炎说完起身,撩开帘子,走进身后的一个小香堂。 淡青色纱帘轻轻落下,将梦师挡在外面,隔着青纱能看到堂内烟香袅袅,梦师却知道,自己不能再跟进去了。 他只得站在外面,满面担忧地盯着褚炎的背影:“尊神,恕我直言……筑梦石只能构筑梦境,终究是假的,你想见的人,早已不在三界。你夜夜拿着它,如今又真见到了人……唉,不可沉溺啊。” 褚炎似乎做了一个点香的动作,将香火插在香炉上,他才回头看向梦师,声音里隐约含着怒气:“不必天天提醒我他死了。” ——有这个东西,他至少可以做梦。 神明是永远不能做梦的,他们力量这样强大,有时候意念便能影响到现实,做个美梦还则罢了,如果做了噩梦,岂不是要有人遭灾。 所以,就算是十分思念的人,也永远不可能在梦中相见。 “可、可是……” “好了,我自有分寸。” 褚炎撂下这句话,轻轻一挥手,香堂最外面的大门重重关上。梦师看着眼前两扇紧闭的大门,满脸都是脏话——你有分寸?你有个屁分寸! 4、我看中了你 鱼幺/文 奚彻快速走出家门,便见奚鸾手里正拿着一把扫帚,对着门口几个穿得流里流气,手里拎着刀枪棍棒的少年大吼。奚彻看得出她很害怕,但是听到自己走过来,奚鸾还是勇敢地挡在了他面前。 奚彻忍不住皱了皱眉——原主是有多不靠谱,居然还要靠妹妹保护。 奚彻没多说什么,只是从奚鸾背后绕出来,走到那些人面前。 “哥……!” 奚彻看了奚鸾一眼,朝她笑笑:“没事,哥能搞定。” 他确定这些人是来寻仇的,因为为首几个就是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然后从窗户扔出去的那几个哥们儿。 奚彻此时也记起他们是什么人了,其中一个矮子,名叫荣石,是他们的头头,也是当今魅魔一族的丞相,荣九道之子。 这个种族如今还停留在封建王朝的历史水平呢,还保留着宰相这种官职。 荣石嚣张跋扈地朝奚彻喊道:“小子,还以为你要做缩头乌龟,把妹妹推出来顶雷。” “让妹妹出来顶也不错啊,这小妞儿长得水灵。” 几个人污言秽语,笑得很大声,奚鸾一个女孩子根本听不得这种话,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奚彻倒也没动怒,只是点算了一下人数。然后语气平静地说道:“你觉得人够吗?” 荣石没明白过来,奚彻便好心地再解释了一遍:“来寻仇,带这几个人,够吗?” 荣石明白过来奚彻的意思,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愤怒地大吼一声:“给我揍他!” 一群人顿时一拥而上,奚鸢吓得尖叫起来,奚彻动作迅速地从奚鸾手中夺走笤帚,直接一个横扫千钧,把冲上来的人打散。 本来就是些混混,年纪轻轻,又没功夫底子,被奚彻一笤帚打得东倒西歪。 奚彻上辈子用的兵器是斩(和谐)马刀,这笤帚的尺寸倒是够了。 可惜杀伤力不大。 他又抡着笤帚打散几个人之后,笤帚承受不住奚彻的力道,直接散架。荣石见状,举着一把三尺长的窄条大砍(和谐)刀咆哮着冲过来,奚彻迎上去,直接一脚踹在他肚子上,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拧,将他手里的砍(和谐)刀夺了过来。荣石则屁股朝后,狠狠摔在地上。 在别的方面奚彻不敢吹嘘,但是打架他确实在行。 不管是单打独斗,还是群架。 “当——!” 锃亮的砍(和谐)刀直直插(和谐)进土里,闪着寒光的刀刃离荣荣石那纤细的脖子只有两厘米。 见到这一幕,众人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全部定在原地。 奚彻胸口急促起伏几下,朝他们咧嘴笑笑,低下头俯视着荣石:“我就说你们人不够,怎么不听劝。” ——这个身体素质太差,稍微活动一下,居然就没力气了。 荣石吓得脸都白了,一时说不出话,奚彻看了看周围的人:“还打吗?还是想让我在你们主子白嫩的脖子上剌一刀。”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扔掉手中武器:“不打了不打了……你快放了荣少爷。” “可以啊,不过三天两头来骚扰我妹妹,我们可受不了。怎么样荣少爷,表个态。” 荣石盯着近在眼前的刀刃,紧张地吞吞口水:“我……我以后绝对不会骚扰你们。” 奚彻挑挑眉:“好,我信荣少爷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不过还是得提前提醒一句,有下次的话,我就不警告了。” 直接砍死你们这些畜牲。 奚彻放了荣石,他被几个手下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奚鸾这时才跑上来,震惊地看着奚彻:“哥,你……你怎么这么英勇了。” 奚彻忍不住笑了下,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有呼啸之声扑过来,奚彻条件反射地往旁边侧开身子,并顺手一抓,抓住了一条漆黑油亮的鞭子。那鞭子紧紧卷在他的手上,因为惯性,将奚彻的手背抽红了一条,掌心则被鞭上的倒刺勾得血肉模糊。 奚彻皱紧眉头,顺着鞭子的方向看去,见不远处树下站着三个男人,一个穿着狐裘,一个长白脸,表情很不好,还有一个娃娃脸,看起来似乎很温和。 出手的是为首那个穿狐裘的男子。 身旁的奚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出声,奚彻皱眉盯着穿狐裘的男人,伸手把奚鸢往身后揽一下,用身体挡住她。 “你们是什么人。” 奚彻刚说一句话,却忽然觉得右手麻了,奚彻不受控制地松开手。那条油黑发亮的鞭子宛如蛇尾一般,从他手中抽离。鞭子抽离时,带起如火灼烧的痛感,从手背皮肤一直痛到骨头里。 奚彻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鞭子上淬了毒…… 奚鸾被这一瞬间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只紧紧抓着奚彻的胳膊一个劲问他有没有事。 他当然有事……狗东西,居然在鞭子上涂毒。 奚彻强忍疼痛,将衣摆狠狠撕下来一截,然后用力扎在手腕上,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狐裘男子。 这鞭子好厉害,只怕他再抽一鞭,凭自己现在这个身体,怕是会没命了。 “不自量力。” 狐裘男子轻声说了这样一句,之后便看向身边另外一名男子:“荣丞相,对于这个结果满意么。” 荣丞相……荣石的老子也来了? 奚彻心下苦笑,好,他早就该猜到,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校园霸凌。 娃娃脸的男子却先开口:“成年人被你的鞭子抽一下都得去半条命,这还是个孩子。阿廷,你下手太重了。” “阿廷”又是谁? 不会是大将军元廷吧。 “荣丞相”倒是挺满意这个结果,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年轻人心浮气躁,该吃点教训的。” 狐裘男子闻言,只冷冷盯着奚彻:“不过亲自插手几个小辈的恩怨,实在掉价啊。” 荣丞相听出他在嘲讽自己,闭口没说话。 奚彻见这三人转身要走,急忙叫道:“等一下……!” 妈的,给他解药! 奚彻想追上去,但是那毒真是厉害,这短短几分钟,毒已经流到了心脏。奚彻没能爬起来,脚下一软,一头栽在地上。 他自然不甘心就此倒下,抓着地下的泥土想要爬起,但是他感觉浑身仿佛有火在烧,意志游离,视线变得模糊,奚鸢呼喊他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奚彻不受控制地陷入黑暗。 不过奚彻也没被这一鞭子直接抽死,他现在只是不能动,意识被困在一片黑暗里面。 面前还蹲着一只骂骂咧咧的黑色奶猫,正在炸毛。 “真他妈搞笑,你可是战神啊!被人一鞭子送回快乐老家,我看你还是快点自尽吧,保住最后的颜面。” 奚彻垂头丧气地躺在地上,任由白虎辱骂自己,他自己也囧到不行——这个身体弱得离谱。 他现在有空将关于刚刚那几人的零星记忆梳理一下,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惹了很了不得的人。 刚刚那两个人,应该就是魅魔朝廷如今的掌权者,元廷和荣九道。可是元廷为首的军辖党与荣九道为首的稷和党不是水火不容吗?两人怎么走到一起的? 元廷就是刚刚抽他鞭子的人,以手段酷辣著称。传言说得不错,他下手真狠。 “别吵了,现在怎么办,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刚复活就死? 白虎气呼呼地坐在一旁,堵气不说话。 唉,如果真就这样死去,好像还有些不甘心,他还没能再见褚炎一面…… 白虎气道:“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恋爱脑!还不快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谁他妈恋爱脑,谁恋爱了,我想见见老朋友,不行吗?我没办法,等死吧你。” 奚彻没说谎,他现在身体中了毒,空有战神的魂魄又能如何,只能等他的身体慢慢消化这些毒。 白虎沉默半天:“你最好是把他当老朋友。” “……”淦。 奚彻不想理白虎,翻个身背对他闭上眼睛装睡。不过装着装着,竟真的睡了过去,又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似乎有人在搬动他的身体。 哦?他能重新操控这具身体了? 奚彻立刻想坐起身,但是刚动了一下,整个身体都火辣辣地疼起来——没错,就是好像中了那鞭毒一样疼。此时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男声:“不想死就别动。” 奚彻皱起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努力回忆一下。 似乎是跟元廷他们一起的娃娃脸男人。 他在干嘛? 一股清凉的液体被灌进奚彻口中,顺着他的食道缓缓流下,浑身火烧似的疼痛便奇迹般消退下去。 这是解药吗? 那男声又说:“现在睁开眼睛。” 奚彻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听话地把眼睛睁开。 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没有灯,似乎只点了几根蜡烛,一名男子正坐在他身边,紧紧盯着他。见到奚彻睁开眼睛,他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很明显的笑意。 “醒了醒了,这小子身体素质不错。” 随后,一阵脚步声走近前来。 奚彻睁开眼睛之后看到的第二个人,竟然是元廷。 奚彻看看元廷,再看看旁边的男人,没有说话——这是什么情况…… 啊,等等,他似乎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这两个党派的争斗从来没停过,什么都争,自然也包括人……所以他这是被抓壮丁了? 救命啊,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空手抓壮丁。 元廷见奚彻只盯着他们二人看,眼底也并无惊惧愤怒之色,面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见到我们,你好像并不惊讶。” 奚彻抿着嘴角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我很惊讶。” 他的声音因为毒性还没完全退,有些沙哑,声音温柔的男子犹豫地看了元廷一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元廷道:“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哦,难道要让他亲口说“我觉得你想抓我壮丁”吗? 奚彻看着他半天,诚恳道:“请将军明示。” “倒是个痛快人。” 元廷用力一甩披风,大步走向自己的座位:“玉锦,把解药全部给他灌下去。” 娃娃脸男子似乎有些不太同意:“解药的药性也烈,他的身体不一定扛得住。” 元廷的态度十分强硬:“灌下去!” “玉锦”终究还是要听这人的话,扶着奚彻坐起身,又将一只碗抵在他的唇边,奚彻张嘴叼住碗,一仰头将那些药喝了下去。 元廷想让自己帮他做事……那刚刚那一幕,只是为了在荣九道面前演一出戏给他看?为什么呢,不会是想让他当卧底吧。 …… 拜托,他不想干这种大事。 给他喂药的人名叫詹玉锦,是元廷的朋友。 奚彻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解药,心中虽然了然,嘴上还是装傻问道:“你们打伤我,现在又救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詹玉锦犹豫一下,似乎在想如何解释,元廷却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中了你,要你加入军辖党,为我所用。” …… 这个大将军是不是有点过于直接???这叫他怎么继续装傻??? 5、服从命令,或者死 鱼幺/文 奚彻无语地看着他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这个姓元的,难道喜欢他这种不听话的刺儿头当手下?真是个抖m……那他只能反其道行之了。 奚彻立刻假装害怕,缩着肩膀靠在墙角,可怜巴巴地盯着两个人:“什么……我只是个普通人,只想在玉京学院赚点钱养家,才不要参加什么军……” 元廷盯着他:“你刚刚的身手,可不普通啊。” “……”他那是为了自保好吗? 奚彻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元廷继续:“我看你也是个有血性的人,难道想待在学院,将来被当成玩物献给明照神?不如加入我们,为我们的种族效力。” 奚彻本来不想说话,听他言语间质疑褚炎的神格,终于忍不住开口:“什么玩物?我是去传承的,别说这么难听。” 元廷冷笑:“明照神真要找传承,难道看得上一个魅魔?你早就应该知道自己的价值,魅魔对于其他种族来说就是发泄欲望的工具,没有人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奚彻听他并说不出什么切实证据证明褚炎神品不行,心里松了口气,可是想起自己那个可恶的梦里面褚炎那让人失望的表现,奚彻的心又不由自主提起来了——他想说放屁,神明哪有什么欲望,可是梦里面的褚炎又表现得很反常,他无法自信地说出这句话了…… …… 可是他不至于堕落到接受魅魔的色(和谐)诱!即便是有这种情况,学院里的魅魔就是给褚炎准备的“扬州瘦马”,那肯定也是他们一厢情愿! 更何况……听元廷的意思,他并不赞成他们进入玉京学院学习,也就是说,这件事很可能是荣九道主张做的,他们现在说的话带有强烈的个人感情(和谐)色彩,谁知他是不是为了诋毁政敌才说这种话的呢。 奚彻想了半天,看着元廷道:“每个发动战争的人都会说自己是正义一方,真正的目的谁又知道。元将军招兵买马,到底是为了对付稷和党,还是真为魅魔一族殚精竭虑,只有自己心里清楚。” 元廷听到这里,猛地站起身,睁大眼睛瞪着奚彻。 他好像被气着了。 奚彻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点过分,刚想说点什么补救一下,元廷却已经一把抓过了他的鞭子,看那气势,似乎是想给他狠狠上一顿皮鞭炒肉丝。 奚彻躲避不了,只能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但是元廷的鞭子最终还是没落下来,奚彻偷偷往他们那里看了一眼,发现是旁边的詹玉锦抓住了元廷的手,奚彻慢慢放下手臂。 “玉锦!你放手,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就杀了他!” 詹玉锦皱着眉头:“阿廷,你不要这么冲动,先把鞭子收起来,慢慢讲。” 奚彻见詹玉锦坐到了自己旁边,似乎准备劝说他,心里还想,任他怎么说,说出花来,他都不会答应。他来这个世界是有任务的,谁要管他们这个种族怎么样。 然后就听詹玉锦说:“我们知道,这种事不能勉强,你实在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动粗。不过解药就不给你了,你可能撑不过三天就会死。” “……” 等等,他刚刚难道听错了?他不是要好好跟他说吗?不是尊重他的选择吗?这是什么情况? 他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换他前世的脾气,肯定跟他们鱼死网破。 但是现在……可恶,他还真拿这毒没办法。 奚彻无语地看着他,詹玉锦还是那副温柔模样:“我想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 看起来温柔的人,居然最毒……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是温柔一刀啊。 奚彻想翻白眼:“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志了。” ——闭嘴!不要侮辱同志这个词。 奚彻无语半晌:“我可以加入,不过我有个条件。” “放心,我们会发工资的。” 奚彻披着衣服坐在床上,随意摆摆手:“不是,我要找个人,麻烦两位将军帮我留意一下。” 詹玉锦看着他,示意奚彻继续说下去。 “那人是我的好朋友,叫毕源。前段时间失踪了,而且连家都搬了。我怀疑……他的失踪跟荣石有关。当然,这都是我猜的。如果两位将军在军中听说了他的消息,希望能及时通知我。” 虽然全家搬家听上去很蹊跷,也不排除人家参军的可能性嘛。 詹玉锦听他要求并不过分,便答应下来。 詹玉锦不威胁人的时候,还是挺好的,他倒了一杯水递给奚彻。奚彻接过水杯,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问清楚,加入你们不需要去部队待着吧?我暂时还不能离开学院。” ——他还要去竞选明照神传承者的名额,弄清楚褚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怎么能说陨落就陨落。 詹玉锦立刻应下来:“暂时不会让你离开学院的。” “哦?” 元廷在一旁看着他:“军辖党中职位众多,所司职责也有不同,你可以留在学院。但是一旦加入,你就是军人,要服从命令。” ——哦,就像编外人员一样。 不过也很正常,元廷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好像对待一个好不容易挖到手的人才,让他上战场着实浪费。 估计还是想培养他当卧底,在学院收集情报。 学院里大部分势力都是稷和党那边的,留在学院最合适。 可能他就是操心的命吧,重活一辈子,还是躲不开被乱事缠身的命运。 6、谁的梦 鱼幺/文 奚彻其实怀疑过,或许毕源也是像自己这样的情况,被抓了壮丁。但是抓壮丁都是手下人干的,元廷他们如果有心去查,应当还是可以查到。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这辈子没有手下,没有信众,没人给他打探消息,搭上军辖党这条线,说不定并非坏事。 奚彻回家之后才从奚鸾口中得知,他中毒昏迷之后,她便出门去给他找大夫,结果带着大夫回到家,他就不见了,吓得小姑娘哭得死去活来,后来就趴在他房间床上睡着了。 “哥,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你可不能出事啊……你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 奚鸾平时其实不爱哭,在这个家里,她才是被依靠的那个,原主太无能了,奚鸾如果也是个软包子,这个家就垮了。 但是或许是因为今天奚彻在她面前露那一手,让奚鸾重新找回了哥哥给妹妹的安全感,这会儿眼泪就止不住。 毕竟,她也才十五岁。 奚彻与原主不同,不论在九幽神界,还是后来堕入魔界,他都是保护者的地位。 奚彻笑着拍拍奚鸾的小脑袋:“放心,哥哥不会有事的。我不是说了吗,以后我来保护你。” “嗯……” 总算把女孩子哄去睡觉,奚彻也累得够呛,爬上床,头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然后他便看到了褚炎。 …… 淦。 他这次可老老实实的,没有入梦,也没动什么歪心思,怎么回事。 这不会就是他自己的梦吧。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再见到梦中的褚炎,奚彻已经冷静很多了,他只是觉得悲哀——自己不会真的是个恋爱脑吧,就算变成魅魔之后,能做梦了,也不用天天做梦梦到褚炎。 唉,说不定上次也并不是入了褚炎的梦,只是潜意识里想他想多了,恰好梦到他而已。毕竟褚炎是明照神,神哪有办法做梦…… 奚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怪不得上次梦中见到的褚炎会那么奇怪,他那么厉害,不可能因为一个魅魔动摇的,唯一能够解释的理由便是自己上次并没有入梦成功,只是做梦梦到了故人罢了…… 这次梦里场景依旧是玉京宫,褚炎没有束发,如瀑青丝垂落在肩头,减了三分威严,却多了三分魅惑。他此时坐在碧波池旁的石桌上喝酒,更奇妙的是,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两只酒杯,似乎在等自己一般。 果然梦就是梦,梦都是美的。 奚彻犹豫一下,慢慢走到石桌旁边,而褚炎则不错眼地紧紧盯着他,像是怕他跑掉。 “好久……好久不见。” 奚彻鼓起很大勇气才说出这句话,不管多么想逃跑,他还是想跟褚炎说句话——即便是在梦中。这样也好,就当提前练习了,万一以后真的遇见了,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却不知今天会做一个什么样的梦,如果梦境是诞生于自身大脑中的产物,面前这个褚炎也很有可能会对自己怒目,或者破口大骂。 这是奚彻一直担心的事情,越担心,越容易梦到。 当年他不仅离开了九幽,还在魔域中生活,这在九幽神界那些人眼里,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神族对魔族的偏见根深蒂固,别说是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就算是为他们说一句好话,都要被拉到问心泉反复甄别。 褚炎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这些…… 奚彻并没有奢望褚炎能够理解自己,他不理解反而是常态。 他……应该对自己很失望。 但是面前的褚炎却什么都不说,只那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冷漠,也像是质问。 奚彻因他的表现变得无比动摇,终于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猛然转过身便想离开。 “阿撒。” 褚炎叫了他一声,几乎是同时,奚彻感觉到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两只手环过他的身体,用力将他搂在怀里。 耳边传来清晰的呼吸声,真实无比,好像并不是他在做梦似的。 ……真他妈奇了怪了!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奚彻脑中空白几秒钟,随后便用力挣扎起来:“……你在做什么,快放开!” ——不不不,他可没有对褚炎抱有什么龌龊心思,他只是想平常地见他一面,聊聊天,叙叙旧。这对于奚彻来说已经是奢望,他从来没想过要跟褚炎发展出进一步关系。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奚彻面对褚炎的时候都很怂。他不敢想,也不想玷污他。 但是背后那人抱他却越来越紧,好像怕他挣脱似的,褚炎将脸埋在奚彻颈边,喘息的声音变得越发急促,奚彻能感觉到,他在用嘴唇轻轻蹭自己的身体。 ……这他妈谁受得了啊。 “褚炎放手,你……!你疯了,快点放手!” 奚彻几乎是在吼了。 因为这是他的梦,所以无论褚炎做了什么,奚彻都不会觉得这是他的错,他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自己潜意识里可能有什么大病。 对他的前同事有奇怪的心思。 身后的人动作顿了一下,虽然停下来,但是明显并不想放手。他侧头贴着奚彻的耳垂,许久之后,轻声说:“不要拒绝我。” “……” 这不是褚炎,这是个妖怪! 奚彻觉得特别悲哀,他没想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潜意识竟然是这样的。太难过了,他真是个可怕的人…… 可是他早就应该知道这一点的,否则也不会堕入魔界。 奚彻无法正视自己的梦境,这个梦好像在强迫他直视那个造成一切悲剧的自己。 这次重生,难道是对他的惩罚吗? 正当绝望之际,眼前的场景变成玉京宫的寝殿,褚炎正抱着他走向他的床榻,奚彻下意识睁大眼睛,然后再抬头看向褚炎。 这是在做什么…… “你别……我操!” 奚彻想推开他,却被扔进锦被里面。 听到他条件反射的粗口,褚炎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容,然后便覆身上来。 奚彻急忙用一只手推住褚炎的胸口,另一只手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希望早点从这个荒诞的梦里面醒过来。 但是梦里面感觉不到疼。 褚炎解开他的衣服,手覆在他侧腰上,向上抚。他的头发掉在自己脸上,凉凉的,痒痒的,触感太真实了,真实到不像在做梦。 奚彻挣扎了半天,对方纹丝未动,他自欺欺人地用一只手背挡住眼睛。 “为什么不看我。” 褚炎抓着奚彻挡在眼前的手臂强行拉开,见他紧紧闭着眼睛,便用手去抚摸他的脸。 “阿撒,看看我。” ——不想看!你ooc! 奚彻宁愿见到的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褚炎,那至少证明他的欲望没有膨胀成这么可怕的模样。 “阿撒。” 奚彻侧着脸有些哽咽道:“够了,我知道自己龌龊,够了吧。” 褚炎只在他颈间磨蹭,许久,张嘴咬他的肩膀,褚炎似乎知道奚彻所指的是什么:“你是天底下最清白的神明。” “……” 快闭嘴吧,快点闭嘴,他宁愿听他激情辱骂自己! 就像梦里面感觉不到疼,奚彻只晓得褚炎在对他做什么绝对不该做的事情,但是只要他闭上眼睛,便不知他们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他感觉他在摆弄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却不得章法…… 可是仅是如此,已经令奚彻浑身颤抖。 这种绝望的羞耻感是普通人没办法想象的,他承认喜欢他,可是他也发过毒誓,他会保守这个秘密,直到神魂俱灭。 压在他身上的人忽然停下来,像是叹了口气:“你哭了。” 奚彻惊讶地睁开眼睛,褚炎正用一只手捧着他的脸,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抚过:“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是的,他是被他自己吓到了。 而且觉得难为情。 奚彻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腰被托起来,他的身体与褚炎紧紧贴在一起。 他盯着他的眼睛,眼底似乎有金红色的光在微微闪动:“阿撒,三百年了……为何不入我梦。” 他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痛苦——是的,褚炎甚至没有做梦的权力。 可是他真的希望梦中会有自己吗? 奚彻咬牙沉默许久,忽然转过脸,在褚炎嘴唇上吻了一下。 褚炎当了几百年神,从始至终神格纯洁,绝无私欲,在这种事情上自然也从未有过经验。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靠本能去做,只是拥抱,抚摸……这在奚彻看来,甚至笨得可笑。 褚炎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疑惑地舔舔嘴唇,随后凑过来,试探似的贴上奚彻的唇。 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贴在奚彻唇上磨蹭几下,再反复去做。 奚彻有些破罐破摔了——总之他这是在做梦呢,除了自己,没人知道。就算他在梦里面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又有谁能把他怎么样。 他顿了顿,手指往褚炎的长发里面插(和谐)进去,引导似的舔开他的唇齿,碰到他的舌尖。 后者就仿佛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一样,立刻自学成才,先是如同蜻蜓点水的碰触,然后无所顾忌地深入。 褚炎其实是个很霸道的人,在凤藻府的时候奚彻就骂他在先生面前装乖,实则根本不近人情。 于是吻着吻着,褚炎抓住了奚彻的手腕,按住他两只手死死压在枕头两侧,奚彻每次侧开头想喘口气,又被褚炎堵回去。 待他放开他时,奚彻几乎窒息,张着嘴大口喘息着。褚炎伏在他身上,胸口微微起伏,目光灼灼地盯着奚彻:“在魔界这么多年,你学会不少新东西。” “……”那是他当人类时候学的好么! 虽说这话是梦里面褚炎说的,但其实难保他本身不那样想,自己去魔界之后,九幽上的神明对他只剩厌恶,那么褚炎又是如何想他的呢? 奚彻心里一酸,忽然狠狠推褚炎一把,准备起身。他不想解释什么,更不想面对褚炎对他的憎恶。 快点结束这个梦吧。 但是褚炎反应很快,抓住奚彻的手腕重新将他按在塌上,再次吻住他。 “……!放开我……放开!” 褚炎像是生气似的,长驱直入地在奚彻口中攻城掠地,他丝毫不客气,奚彻的挣扎渐渐被镇压,逐渐只剩下他凶狠的吻。 奚彻有些失神地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分辨不出到底是绝情还是深情。 他听到褚炎含混的声音:“我不会再放手的。” 7、你要去撸吗? 鱼幺/文 “……!” 奚彻猛地睁开眼睛,漆黑的天花板代替了富丽堂皇的宫殿,而他的眼前,也终于不再是褚炎那张脸。 他慌忙从床上爬起来,身体无意识地向后挪动,背靠上床头。心脏在砰砰直跳,血液如汤锅沸腾,无论他深呼吸多少次,都无法冷静下来。 刚刚的梦境太真实了,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你身上有我不喜欢的气息。” 蹲坐在一旁的黑色小奶猫毫无预兆地开口,把奚彻吓了一跳,他侧头看向它:“什么?” 白虎从床头柜上跳到了奚彻肩膀上,在他肩头转来转去,又凑近他的脸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不友好的呼噜声:“就是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奚彻想不明白他的意思,抬手将白虎抓下来放在一旁。他口干舌燥,身上还有些难以启齿的生理反应,白虎的反应也很奇怪,他居然没对自己的梦境出言讥讽,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 奚彻犹豫着问道:“你刚刚什么都没看到?” 白虎便摇摇头:“没有啊,你不是在睡觉吗?” 奚彻微微一愣——奇怪,按理说,如果自己做梦,白虎应该有所感应才对,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算了,它看不到最好,不然肯定要冷嘲热讽自己一番。 奚彻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把床单围在腰上,往外面走去。 白虎便叫他:“你去哪里?” “浴室。” 白虎站在床头沉默地盯着奚彻的背影,直到他要走出门时,才忽然问:“你要去撸吗?” “砰!” 门被摔上了,透出十分恼羞成怒。 与此同时,白虎的脸上露出一种十分拟人化的了然神色——看来它现在最好不要跟上去。 啧啧啧,变成魅魔之后,更接近魔族了嘛。 至少在欲望方面是这样的。 “轰隆隆——” 玉京宫中的鹤唳山上正电闪雷鸣,碗口粗的雷柱打在地上,一时间土石翻涌,飞沙走石。随后,狂风大作,伴随着旱天惊雷,实在吓人。雷暴持续了一会儿,天上开始下起冰雹,砸得树木植被低下头,不过冰雹下了没几分钟,又变成烈日炎炎的天气,太阳拼了命散发着热度,大地瞬间干涸龟裂。 这一番惨烈的灾害过后,满地狼籍,滚滚烟尘之中走出一位身穿白袍,仙气飘飘的长发男子。 正是褚炎。 他冷着脸从山顶上慢慢走下来,玉京宫四周的天气才终于变得正常。 梦师坐立不安地等在正殿,见褚炎进门,急忙迎上去:“尊神,听老臣一句劝吧,那筑梦石已经影响到您的情绪,快快把那石头还给老臣。” 在梦师的印象中,明照神是个十分合格的神,情绪稳定,不乱发脾气,除了话少点,人冷点,没别的毛病。但是看他现在,要么电闪雷鸣,要么狂风暴雨,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气……就算鹤唳山是他自己家的后山,也不能这么糟蹋啊。 褚炎看都没看梦师一眼,直接越过他往殿内走去,他将手心里那颗紫红色的宝石握得更紧。 梦师自然不明白,褚炎并不是情绪上有什么变化,他只是在单纯发泄多余的精力。 奚彻做过人类,至少知道在春(和谐)梦之后怎么解决生理上的问题,褚炎却连这个都不懂。 这位神格纯粹的明照天神,其实不知不觉之间,早已生出绝对不该有的欲望了。 梦师急忙追上去:“尊神!尊神……唉!筑梦石只能构筑最简单的梦境,即便成功构筑出您想见的人,也是镜花水月,徒有其形。您梦中那个会说话的故人,还不一定是什么魔呢!万勿被它迷惑啊!” 要不是看他之前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甚至开始找传承,打算神陨,他绝对不会将筑梦石拿出来。 筑梦石是妖族的东西,梦师不太确定它对神族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梦师并非因为忠心才做这些事,只不过他隶属于明照神宫,若明照神陨落,他必定也不会有好下场。从妖修炼成仙,进而成为神族的侍者,中间历经多少苦难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可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九幽的编制啊! 褚炎闻言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他:“什么样的魔敢入我的梦?” 梦师顿时一噎——说的也是,他情急之下竟然胡言乱语,如今这世上哪还有魔族敢骚扰光明神…… 可是他这两日确实肉眼可见地变得暴躁,真是令人害怕。 梦师见褚炎欲离开,问道:“今年仍然继续采纳备选传承者吗?” “继续。” 梦师嘴上应着,心里却直摇头,他想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意义,每年都举行寻找传承者的仪式,但是每年都选不到,不知他到底在执着什么。 但是他们神明的事,终究不该自己过问,只照他的要求去做罢了。 褚炎本想离开,但是提到传承,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竟也不急着走了,反而在桌前坐下。梦师不明所以,可是领导都坐下了,他也不能离开啊,只好在旁边陪着。 然而褚炎并没有说话,只坐在那里看着梦师,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这……尊神,是不是有什么苦恼的事,说出来,让老臣替您分忧?” 褚炎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道:“我要下界一趟。” “……啊?!” “我很快便会回来。” “等等……尊神,玉京宫没有您不行啊!” 不论梦师如何撕心裂肺地挽留褚炎,他的身影最终还是消失在宫殿中。梦师愣在那里半晌,捶胸顿足,七窍生烟。他忽然对那个挑起神魔大战的罪魁祸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痛恨——神魔大战之前,九幽神界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地方,三千条天规每一条都要被严格执行,神明根本不可能随意跑到下界去。 神魔大战期间,专门用于存放天条天规的阆风阁被毁,三千天规也被毁于一旦。从此之后,众神陨落,宫宇塌废,尚存于世的神明们,再也不遵循那些早就名存实亡的天规。 不过真实情况当然没有梦师想得那么严重,像褚炎这样的神,就算没有了天规天条的约束,也早就因为几百年的习惯会进行自我约束了。他这次下界只是为了一件小事。 为了自己私心的一点小事。 昨天晚上的梦境让褚炎浑身都不自在,他在九幽待了这么多年,自然不知道感情是什么东西。而且神明也不需要繁衍后代,并无生物的本能……所以对于昨天梦境中被强吻了这件事,褚炎又震惊又气愤。 他是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拿出来询问梦师缘由的,只能自我消化。 但是褚炎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在“阿撒”面前就像个孩童。 这绝对不可以,即便只是梦境中,褚炎也不愿意变成这种局面。 褚炎决定到下界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可是梦境里的那个阿撒,真的只是筑梦石构筑出来的幻象吗?世界上会有如此真实的幻象吗…… * “哥,你真的没事吧,那人的鞭子那么可怕,你看你现在,都包成粽子了!” 周末结束,奚彻要离开家回学院时,收到了来自亲妹的担忧:“要不再请几天假,在家好好养伤。” 奚鸾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奚彻刚受伤时状况十分吓人,昏迷不醒,奚鸾一度以为他救不活,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脸色也有些发青,似乎余毒未清似的。 当时元廷与詹玉锦带走奚彻时,担心惊动别人,特地给奚鸢下了药,在她的认知里面,她哥还中着毒呢。 奚彻朝她笑了笑,摇头道:“不用,我已经好很多了,不去上课的话家里花销怎么办。” 奚彻说得是真话,他们家所有收入可都是他在学院做“人类练习生”赚来的,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家,哪能因为受点小伤就不上班。 不过他还是得装受伤,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跟元廷和詹玉锦达成协议之事,所以对外,他现在还是中着毒的状态,不仅要包着手臂,还要假装虚弱。 好在奚彻刚附身到原主身上,原主又失血过多,脸色仍然惨白,看上去确实十分虚弱。奚彻就这么回学院了。 自从重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学院中的课程表,这里的课程大多数还是围绕整个世界体系展开的,这个世界,神界、魔界与人间界三界的界限并不那么严格,人类经常会在自己的生活中偶遇魔族、妖族,甚至见到神迹。 所以就算与人间界无关的事,也时常出现在人类的课本中。 比如多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 奚彻正在上的这门课程名叫神史学,就是记录神族历史的学科。第一次在课本里面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奚彻感到十分新奇,但是他们对自己的评价却一点也不友好。 “神纪元前225年,为抢夺九幽神界使用权,战胜魔王阿撒率领魔族发动神魔大战,诸神齐心协力将其斩杀。从此群魔无首,败退魔域,但是从此也开启魔族对人族的大规模狩猎时代。” 奚彻盯着这一页课本,愣愣地出神,那些他恨不得封印起来的记忆又重新涌入脑海。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现在这个时代,魔族跟人族的战争也全面爆发了么?倒不是不能理解,如今魔族虽然退回魔域,战斗力强的魔族也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是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个狗改不了吃屎的魔族,偷偷摸摸跑上来抓人吃…… 神魔大战爆发之前,诸天神佛多如牛毛,内卷相当厉害厉害,一个赛一个得勤勉,魔族没有现在那么猖獗。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族给他的绰号叫“战胜魔王”啊。 还挺威风的。 奚彻正在发呆,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下意识抬起头,发现戴着眼镜的老教授正站在讲台上死死盯着他。 好像点他名了。 奚彻急忙站起身。 周围的同学显然也知道他在走神,纷纷向奚彻投来不怎么友善的目光——哦,好像是因为原主平日里就是孤僻懦弱的性格,又经常被欺负,班里大多数人下意识就报团了,百分之九十的学生对他都不是很友好。 欺软怕硬,是人的劣根性。 奚彻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人,视线扫视过一个褐色卷发的小帅哥时,对方朝他微微笑了一下,看他的表情,竟然似乎在担心他。 这个班上还有担心他的人存在吗?不过这是谁…… “奚彻同学,请你回答这个问题吧。” 老教授用教鞭敲了敲黑板,似乎是在提醒奚彻集中注意力。奚彻急忙回过神,见上面写着一个题目—— 战胜魔王最终死于哪位神明之手,死于何种武器。 …… 他妈的,这个问题问得还真是扎心啊。 奚彻不想回答。 可是感受到周围那么多不友善,等着看他笑话的眼神,他又不想认输。 奚彻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的情绪:“死在……死在执法天神的锡杖之下。” 8、“前男友”终于出场了 鱼幺/文 千重叠浪耸云高, 万里平沙连月白。 苍茫广阔的天空透出绝望的死鱼白,这是比黑云压顶还要绝望的颜色,因为没有要冲破的屏障,反而看不到任何生机。 在这广阔而绝望的天幕间,屹立着一位浑身浴火的少年。 他身穿朱红圆领袍,头戴芙蓉冠,肩披绛纱衣,玄色腰封上描金鎏红。却光着一双脚,脚腕上两串精致的无舌金铃微微颤动,十分华丽。 少年整个人如同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成为这天地间唯一一道光。 狂风烈烈,他及肩长发跟随狂风肆意飞舞,烈焰一般的红纱与黑发纠缠着,悱恻又惊心。 少年盯着头顶天空,看到一抹紫光出现在天际,他猛然扬手,大喝道:“金混吾!” 一人高的斩马(和谐)刀自空中显现,少年一把抓住刀柄,狠狠挽了一个刀花。 刃生风火,斩(和谐)马刀上燃起赤红色火焰,火舌舔着刀刃,也舔着少年的身体。 他俯下腰,以自己的身体为桩,抡动长刀,于是,那把巨大的斩马(和谐)刀便紧紧贴着少年劲瘦柔韧的腰肢快速旋转。 狂风又生出狂风,燃着他身上的火,扰动云层,惊扰三界…… 带着浓烈火焰的斩马(和谐)刀呼啸而去,同样悬空站在他对面的男人身穿浓紫长袍,却是法师打扮,腰间以阴阳太极图作为腰封。他眼见那柄斩马(和谐)刀朝他飞过来,也扔出了手中金色的锡杖。 不知为何,斩马(和谐)刀在距离紫衣法师方寸之间忽然停了下来,刀上的火焰忽然熄灭了,刀尖堪堪停在他的眼前。但是锡杖没有停下,直直地刺穿了红衣少年的心脏。 这是上辈子奚彻死之前的场景,头戴芙蓉冠的少年,自然就是阿撒。 想起这件事,奚彻心中也是有几分恼恨的——他当年多牛逼啊,单挑天上众神,最终却被一根锡杖戳死,多少有点没面子。 奚彻有些艰难地回答完这个问题,老教授却不满意似的,他遗憾地摇摇头:“我说过几次了,这个问题还在争议中,不能做这样明确的回答。也有资料显示,战胜魔王在被锡杖刺中之后还没死,是明照神的太一剑结束了这场战斗。执法天神的拥趸编造他死于锡杖的谣言,只是为了抬高执法天神的地位,须知道明照神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神……请坐吧。奚彻同学,上课要集中注意力。” 奚彻坐回自己的座位,想,那怎么可能,褚炎根本没参加那场大战好吧……虽然他也疑惑这家伙为何没出现在主战场,可是可以确定,他就是没出现过。 而且他的生命力也没那么顽强,被祝巫的锡杖捅个对穿,根本活不过来的。 ……没想到粉圈撕逼这套在哪都存在,能杀了他这个魔王,对于神明来说确实是大功一件,所以神明的信仰者们便希望是自己信奉的神明做了这样伟大的事情,自然要争。 不过奚彻可没心情理会他们,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妈的,怪不得鬼故事里面的恶灵在被问到自己死因的时候往往会大发雷霆,还要把问问题的人搞死,忽然问他这种问题,自己又想起不好的回忆了,心情也变得糟糕。 如果他是个恶灵,这老教授今天就完蛋了! 老教授继续讲课,坐在他前桌的人忽然转过头来,奚彻被他吓了一跳,前桌却凶神恶煞地盯着他:“喂,小子,另一只手也想被废掉是不是。” 奚彻看着他,微微抬起下巴——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荣石啊。 这小子……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带着一堆人来被自己打趴下了,一点不觉得丢人,还敢来挑衅他?莫非觉得自己被元廷抽了一鞭子,有他爸爸给他撑腰,他又能在自己面前横着走了? 勇气可嘉。 奚彻朝他微微挑眉:“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警告过你么,再在我面前跟罗青眉来眼去,我一定宰了你这死基佬!” 罗青?谁是罗青? 奚彻刚产生这个疑问,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名褐色卷发的小帅哥的脸,恰好正是刚刚对他笑的那位。 他记起来了,就是因为这个男的,原主才会被荣石他们盯上。 这家伙终于出现了……就是为了他,他才吃了这么多苦。 白虎的声音同时在他脑海中响起:“他好像是你的男朋友。” ——如果真的是这样,原主吃得苦也算有因有果,令人气愤的是,他们俩根本没关系,原主对罗青这个人并没有那种感情,结果因为罗青这个死渣男爱撩骚,原主不好意思拒绝,就被荣石误会,受了这么久欺负。 一切事情的根源,都是因为原主的性格缺陷,原主虽然不喜欢罗青,可是因为学校里面对他好的人实在太少了,偶尔遇见一个和颜悦色的,他就心软,不好意思拒绝。 可是罗青不一样,他对原主的皮囊还是感兴趣的,表面跟荣石走得近,又对原主见色起意,想跟他玩暧昧。罗青就是那种只爱自己的海王渣男,渣得茶香四溢,渣得独善其身。 不过原主对他有感情,他可没有,他再敢撩骚试试。 奚彻没把荣石的威胁放在心里,只当他放屁。课堂上老师提到的那个问题让奚彻情绪十分低落,也很受伤,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人。 可惜他不理会别人,不代表别人也不会招惹他,尤其当这个人是个自大的傻逼时,被主动招惹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 神史学课程结束之后,奚彻走出教室,正想要不要拿自己受伤当个借口请假,找地方料理一下他的心理创伤,但是没想到,还没出教学楼大门,忽然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奚彻抬起头,看到荣石那张讨人厌的脸。 荣石身高不高,但是皮肤异常白——与他的苍白不同,他的脸色是白中透着隐隐青色,看着像只鬼。 他身边依旧带着两三个小弟。 这个荣石是不是从来没有单独行动的时候,到哪都要带几个叮叮当当的挂件?莫非他也知道自己性格欠揍,不多带几个保镖在身边,走在路上容易被打死。 奚彻一直无法理解那些喜欢没事找事的小老弟,是不是他们每个人都有每日霸凌kpi需要完成,不欺负到一定人数,他们就会被老板罚钱。 不然怎么这么矜矜业业,霸凌同学对他们又没好处。 “不想挨揍的话,就跟我们走。” 他靠近过来,低声地对奚彻说了这样一句话。 奚彻有些无语:“你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别废话,快点走!” 要不是还在装受伤,真想当场就打他一顿。 奚彻跟着荣石几个人来到教学楼后面一个隐蔽的地方,这里竟然早就有一个人在等着了,是原身的前男友罗青。对方看到奚彻明显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丝慌乱的表情,他快速说道:“为什么带他过来。” 奚彻心里也有计较,这个罗青看上去就是普通人类,到底哪点值得争夺? 荣石长得矮,在魅魔中也不属于容貌十分出众的那种,自然是比不上原主好看,可是与普通人类相比,他算得上清秀,再加上本来就是少年的年纪,也没有很难看。 不必揪着一个人类不放。 玉京学院中最不缺的就是人类,他如果按捺不住魅魔的天性,必须勾引人类,也不用非得是罗青。 莫非这个罗青,有什么“过人”之处?比如能让荣石特别爽的那种“过人”。魅魔因为这种理由爱上一个人不稀奇,这是他们的天性。 荣石显然不喜欢罗青帮他说话,他十分恼火地从背后推奚彻。奚彻自然不愿意待在原地等他推,往旁边一躲,荣石推了个空,急眼了。 “你们两个给我把他抓住!” 荣石吆喝着身边的两个跟班扑过去,罗青果然是茶界精英,平时动不动对原主笑,表现得对他很好似的,却从来没在荣石面前帮过他。看见眼前发生校园霸凌,不说拔刀相助,好歹去报告老师吧?死渣男。 奚彻这边正想着,荣石还在吆喝:“抓住他抓住他!把他扒了裤子扔进湖里去!” 他指的是学校楼旁边的那个湖。 ……好久没听过这样恶劣又幼稚的恶作剧了,真被他得逞的话,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自从上次被人一鞭子抽到失去意识,奚彻就如惊弓之鸟,十分谨慎——要将所有会让他丢脸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自从重生以来,奚彻遇到丢脸的事太多了,他现在又没法力,自然没有那么大把握,在梦里面丢脸就算了,在现实中他可不想没面子。 于是在荣石有下一步行动之前,奚彻先发制人,直接一个窝心脚踹在荣石肚子上,把他整个人踹得倒飞出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围观的几个人没来得及反应——说出手就出手,连个招呼都不打?! 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奚彻立刻跑过去对着被踹飞的荣石一阵拳打脚踢,周围的几个人冲过来想阻拦,也无一例外都被奚彻踹飞了。而荣石就那样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只杀猪似的惨叫。 “住手!快住手!” “荣、荣少爷!” “奚彻你快住手啊……” “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吗,啊?想报仇多带几个人,啊?上次带十几个人来我家都打不过我,这次带两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奚彻一边说一边把荣石当球踢,揍得他满地乱滚。其实他也明白荣石的心理,他觉得上次带着老子给他找场子,自己又吃了亏,肯定怕他了。可是别说他私下里其实跟元廷达成协议,就算没达成,他也不会对这些混混流氓产生任何畏惧心。 “不是,不是……我不敢了!别踢了!” “长记性了吗?!下次带几个人来?说啊!” “不带人了!不带了!” 现场一阵混乱,奚彻却深知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迅速伸出手,一把拽住荣石的两条腿往湖边拖。他觉得得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这样他才不会再仗着自己自己父亲的势来找自己麻烦。 奚彻便这样扯着荣石的两条腿,一直拖到湖边。其他两个人跑上来拉扯奚彻,但是奚彻不理会他们,继续拽着他的腿往湖里拖。于是就在这样的拉扯中,荣石的裤子发出很大的“刺啦”一声,奚彻感觉手上的劲儿猛地一松,荣石整条裤子就被他狠狠扯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被这一变故惊呆了,荣石的两个手下也下意识松了手,而荣石本来就被奚彻拖到湖边,湖边长了很多很滑很长的草,被重量压倒垂到水里之后,就像一道滑梯,荣石便这样光着屁股滑进了湖里。 “咕咚”。 甚至没发出太大的声响。 奚彻像个恶霸一样站在湖边看着他们——这样,他就满意了吧,“扒掉裤子扔进湖里”,荣少爷今日份的校园霸凌kpi也算完成了。 9、魅魔的淫纹 鱼幺/文 奚彻站在湖边盯着水里还在不断挣扎的荣石,倒也没有很强烈的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是为自己不必被扒裤子扔进湖里感到庆幸。 荣石带的两个打手见状急急忙忙抢扑过去,一边喊着“荣少爷”,一边扯着荣石两条胳膊往岸上拽。 奚彻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罗青在此时走过来,他看着奚彻缠满绷带的手,犹豫问道:“你受伤了?” 奚彻看都没看他一眼:“关你屁事。” 罗青:“……” 罗青从来没被奚彻这样斩钉截铁地拒绝过,愣了半天。这个渣男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十分自信,假情假意地装下去:“你是不是怪我没帮你?奚彻,我也……” “打住。” 奚彻抬手作了一个“停”的手势,没理会他,直接朝远处荣石走过去。 ——他又不是原主,谁愿意听他啰嗦那么多。他大概明白罗青的心理,奚彻没被他骗到手,他还装着呢,再怎么也要睡过才能彻底放开。 不过他不是原主,没兴趣跟他斡旋,他现在对调理荣少爷更感兴趣。 荣石已经被从湖水中拉出来了,如今已是深秋时节,荣石冻得直打哆嗦。大声呵斥着他的手下让他们脱条裤子给自己穿。 奚彻不经意间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瞥见他被湖水打湿的衣服掀起来一大半,后腰到屁股蛋子全露在外面。奚彻顿时皱起眉头,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他注意到的自然不是这位大少爷的肉(和谐)体,而是他腰后那段纹身。 隐隐约约,好像一只猛虎的形状,盘踞在他后腰上。 奚彻对魅魔的了解并不多,忘记在谁那里听说过一些传闻,魅魔身上似乎是应该有一些纹身的…… “你说的是淫纹吧。” 白虎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在他提到这个名词的时候,奚彻同时从原主记忆中读取到了很多关于“淫纹”的信息。 那是魅魔身上特有的一种纹身,在成年之后或者某次发情期之后便会自己长出来。不同魅魔身上的淫纹作用不同,但是多与繁殖和性有关,若是遇到那种三贞九烈死活不上套的人类,魅魔就会让他们身上长出同款淫纹,到时候这些长出这玩意儿的人类就会被迷失心智。 淫纹应该算是最能体现魅魔这个种族魔力的东西。 不过也并不是每一只魅魔都能长这玩意儿,现在他们退化得厉害,大多数都不长了。 奚彻轻咳一声:“是吗,我还以为……” 白虎却打断他:“那个花纹看起来不像。魅魔的淫纹大部分都长在小腹上,形状也多为抽象化的双对称生殖(和谐)器,他腰上那片,看着眼熟。” 其实这些信息奚彻应当都知道,不过他其实本身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秘密的人,更何况这些秘密在奚彻看来含有很高程度的奇技淫巧成分,他更不愿意理会了——奚彻在凤藻府时不是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礼仪课上经常把先生气得吐血,但是抛开那些繁文缛节不谈,他勉强也算个君子,本身就不愿意把精力放在这些东西上面……听白虎说这些,他还觉得尴尬呢。 话说回来,白虎这家伙一点也不像他,简直五毒俱全,什么话都说,一点都不庄重。 奚彻本来想再看看荣石背上的纹身,他还想仔细辨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可是他已经被他的两个跟班扶起来,整理好衣服,正哆哆嗦嗦地穿裤子。 奚彻慢慢走过去,抱着手臂在荣石面前站定,荣石一抬头看到奚彻,竟然吓得向后踉跄了一下。 这位荣少爷果真只是个欺软怕硬主儿…… “你、你想做什么!干嘛走过来!” 奚彻朝他挑挑眉:“我不想做什么,你……把上衣脱掉。” “什么?!” 荣石条件反射似的将两条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然后朝奚彻大声咆哮:“我……我承认打不过你,但是你可别想逼我做什么奇怪的事!死基佬你别靠近我!我恐同!” 奚彻没忍住,“噗嗤”地笑出声:“你恐同?你家有没有镜子啊?没镜子能不能撒泡尿照照自己,同性恋也是挑脸的好吧。” 果然啊,恐同即深柜,荣少爷私下里跟罗青搞在一起,嘴上居然骂原主同性恋,还拿这点攻击他……这个颠倒黑白的社会,真可笑。 奚彻故意朝他近前一步:“不过呢,虽然我对你没兴趣,可是其他人会不会对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大少爷有兴趣我就不清楚了。你最好快点把衣服脱下来,不然的话……”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绷带退下来,随意扔到一旁,看着面前瑟瑟发抖挤成一团的三人,奚彻面露狞笑:“我就把你们三个一起扒了裤子卖进同性恋酒吧。” 荣石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两片嘴唇直哆嗦,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但是他现在明白,自己根本惹不起面前这个人,他根本反抗不了。 于是荣石最后还是屈服于奚彻的淫威之下,把上衣脱了下来。 “转过身,背对我。” 荣石敢怒不敢言,听话地转过身。 奚彻这次清楚地看清了荣石后腰上的纹身,他不由地睁大眼睛——那果然是一只老虎形状的纹身,样子与白虎的完全形态一模一样,只有颜色是彩色的。 是白虎吗? 不……不是白虎,是大敕(chi)! 认出这个纹身的瞬间,很多尘封已久的记忆被解封,好似冲破河堤的洪水,纷纷涌入奚彻脑海中。 奚彻上辈子离开九幽来到魔界,被当时的魔族统领封为慎王,是魔界十殿之首——虽然凭他的实力,其实可以成为统领十殿的首领,不过他没什么事业心,让他做慎王,他就做了。 他其实算个武痴,醉心法术,因为资质得天独厚,又喜欢在这些方面做钻研,上辈子在修行一道上,其实很有成就。 他上辈子有三件可以被称为绝世宝具的法器——虎符大敕,慎王璧烛幽,斩马-刀金混吾。 大敕是一块青铜虎符,加入石青、丹砂、硫磺等蕴含法力的天然矿物,由奚彻亲自用先天心火炼制七七四十九天铸成。形状与白虎一模一样,却是七彩的铜器,那些花纹是渗在青铜之中的,无法模仿或者假造。大敕是“慎王”身份的象征,统领天下魔族,同时也是一件法器,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在虎符的腹部,以篆书刻着“大敕”两个字。 慎王璧烛幽则是一块巴掌大的菱形墨玉,光洁平整,没有一丝花纹。周围以老银镶嵌,玉璧背面有银丝掐出的“烛幽”二字。烛幽的能力是聚阴聚灵,它的原材料中本来就有灵力充沛的千年寒玉,炼成之后更是厉害,可以令佩戴者以几十倍速加快修行。 这两样法器虽然都是奚彻炼制出来的,它们的力量却不是奚彻赋予的。在炼成之日,出炉的那一刻,它们的名字、能力便决定下来了。 奚彻以前会用丝绦把这两样法器系在腰上,只当个无关紧要的装饰。 奚彻喜欢炼法器,并没有什么目的,他就是觉得好玩——因为法器的炼制过程是科学没办法解释的,来到这样一个世界,他自然想多多了解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炼出什么东西来,每次开炉都是一次盲盒开箱。 三件法宝之中,唯独斩马-刀金混吾与其他两件不同,它不是炼制出来的,而是奚彻的伴生法器。 每一个神族都会有一个伴生法器,他的斩马-刀,祝巫的锡杖,褚炎的太一剑……都是伴生法器。伴生法器与后天炼制的法器不同,只要原主人不死,不论身在何处,可以随时随地召唤伴生法器。 金混吾长有六尺,刀刃五指宽,绯色刀鞘上的花纹十分怪异,是一头睚眦口衔牡丹的样式。刀柄朱光暗流,上面的花纹浑然天成;出鞘则寒光凛凛,吹毛断发,无坚不摧。 这三样法器是奚彻所有法器中最厉害的三个。 奚彻上辈子死时,担心留下法宝落在有心人手里,遗祸三界,想将它们一同毁掉。但是他死得太匆忙了,没做好身后事的打算,只来得及将金混吾封印在九阴山。至于大敕和烛幽,便随着他的尸体投入昆玉冰山的峡谷中。 昆玉冰山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应该不会有人把他的遗物挖出来的吧…… 可是,如果没有人将它们挖出来,为什么大敕的花纹会出现在荣石身上? 几百年过去了,应当没有人再记得它才对。 脑海中白虎的声音也充满疑惑:“莫非有人得到了你的法宝?大敕是三件法器中最邪门的一个,也是权力的象征,在身上绣这样的纹身,必定不同寻常。” 奚彻皱起眉头——这个道理他也明白,可是仅凭荣石自己一个人身上的纹身,很难判断这到底是集体行为还是他的个人行为,万一他就是喜欢大敕的花纹,瞎纹玩的呢? 可是荣石的身份又很特殊,他是荣九道的儿子…… 这件事太古怪了,得好好查一查。 奚彻正如此想着,被迫脱光衣服的荣石忍不住了,色厉内荏地吼道:“喂!小子!你他妈看够了没有!看够我要走了!” 奚彻这才回过神,他微笑着走到荣石身后,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啊,还有一件事,忘了问你。你如果乖乖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呢,我就放你走。” 荣石抬眼看着奚彻,紧张地吞唾沫:“你……你想问什么。” “我兄弟毕源失踪好多天,是不是你搞得鬼?” 荣石想都没想,直接吼道:“你兄弟失踪了关我屁事!我天天那么多事做,谁有空管你兄弟!” 奚彻微微皱眉:“真的?” “靠!爱信不信!有本事你就打死老子!” 荣石似乎在用这种大声喊叫的方式给自己壮胆,不过这样看来,他似乎真的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荣石适才的反应很快,也没有停顿,不像在撒谎。 那毕源到底去哪里了?本来还想从他这里得到点线索…… 奚彻想不通,便松开了手:“好吧,这次我就相信你,你走吧。” 荣石如蒙大赦,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撒腿就跑, 还不忘招呼自己的两个跟班:“快跑啊!愣着干嘛!” 奚彻看着他们跑远,忍不住朝着荣石背影喊:“记得下次多带几个人哦!” 荣石跑得更快了。 罗青将这件事全程都看在眼里,似乎还没缓过来,在他看来,原主是个温驯、善良,又好欺负的美少年,根本不会做这么霸道的事情。 他看着奚彻,似乎有些失望:“奚彻……你现在怎么这样啊?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奚彻斜着眼睛看过去,拳头拗得“咔咔”直响:“啊?你说什么?” 死渣男,再多说一句,他立刻让他更不认识自己。 奚彻觉得这个罗青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自己被欺负他袖手旁观就算了,荣石挨揍的时候,他居然也只是看着。 渣死了渣死了,没有任何可以回收的可能性。 罗青被吓了一跳:“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奚彻看着他的背影翻个白眼——死渣男,还想脚踩两条船,白日做梦。 奚彻正准备离开,忽然却感到背后似乎有一阵金光闪过,他回头看去,什么都没看到。 奚彻询问白虎:“是谁?” “不知道,刚刚有人路过吗?” 奚彻不清楚,白虎就更不清楚了,它又办法“看”,“看”到的东西,也都是通过奚彻眼睛“看”到的东西。 奚彻环顾周围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心脏却没来由地突突快跳了好几下:“可能看错了,回去吧。” 奚彻离开之后没多久,有两个穿着学院制服的人族学生说说笑笑地跑过来,一高一矮,看起来是对小情侣。两个人显然是高年级的学生,到了湖边教学楼后面的阴影,其中的男生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似的,急急忙忙地抱住那个女生,躲去教学楼后面的阴影里。 玉京学院的学生都是明照神的拥护者,校规很严格,自然也不允许谈恋爱。但是这个年纪的男男女女,哪里耐得住寂寞,不少人都会偷偷摸摸到这种隐蔽地方约会。再冲动大胆一点的,也会偷吃禁果。 这些行为,也在校方禁止行列之内。 举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光天化日做这种事,多不好啊。 年轻的学生却不以为意,一冲动起来,谁还记得自己的信仰。 于是没多久,两个人就滚到一起去了。 他们十分投入,于是没发现在他们不远处的一窝草被踩下去两个不清晰的印子——那个透明的印子是两只脚的模样,就像……有一个透明的人踩在草上。 10、死处男 鱼幺/文 褚炎捏着隐身决,面无表情地盯着滚在自己脚边的那对情侣,心情有些复杂。 他应该用“幸运”来评价这件事,毕竟他下界来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研究这种“行为”的目的性和操作性,居然一落地就碰上了……不可谓是不幸运。 可是总觉得有些奇怪,他其实并不需要这种“活生生”的教学,这太不含蓄了。 但是既然遇见了,就看看吧。 那对小情侣就这么在他脚边搞了三四次,直到午休的铃声响起才离开。 褚炎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们走远的背影,也消失在原地。 * 奚彻又做梦了。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却三番两次地梦到褚炎,这让他不由地…… 慢慢习惯了。 那不然能怎么办呢!午睡的功夫又做一个梦,他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 奚彻想通了,梦境都是无厘头且没理由的,再怎么抵抗都没有用。更何况现在知道他的梦连白虎都看不到,不如干脆点,坦然接受比较好。 总之都是做梦嘛…… 奚彻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就算太想褚炎了,也不用每次都梦到床上那些事。 奚彻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解释,或许是因为他穿越成了魅魔,又不能很好地控制魅魔的魔力,而魅魔以春(和谐)梦蛊惑人类,所以才会这样。 这或许类似于一种魔力的反噬吧。 奚彻用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于是在看到面前这位穿着白袍披着金纱羽衣的前同事时,他安心了很多。 ……其实他想跟他好好说说话来着,不要每次在梦里见面都是这么尴尬的场景,在床上怎么好好说话啊。 褚炎坐在床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褚炎下意识抬手推了他的胸口一下,他看到自己手臂上的绛纱衣,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在梦境中,应该是以前做战神时候的装扮,这羽织纱衣便是九幽神界的正神会穿着的制服,虽然各神的羽织会有不同,不过确实是一种身份象征……不过,让他们在这种情形下还穿着做正神时候的制服,是不是有点太刺激了? 奚彻这样想着,心里便产生了一种“太他妈刺激了”的想法,随后又想,既然梦都做了,做得刺激点又怎么样。 奚彻跟九幽神界那些老古板的原生神不一样,他内里可是个七情六欲五毒俱全的人类,当初只是觉得在褚炎面前暴露自己的欲望觉得难堪,又不想拖累他,才那么拘谨,现在明白了这是自己的梦,别人又看不见,他哪还会有什么顾忌。 总之都逃不脱了,刺激点更好。 还有!他梦里这个褚炎对性这种事情一窍不通,趁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赶紧先下手为强! 奚彻经过一番天人交战之后,见褚炎还是怔怔坐在自己面前,收回去的手顿了一下,轻轻落在褚炎手臂上。奚彻盯着他那张俊美冷酷的脸,忍不住吞咽一下,喉结微微上下滑动,随后轻声道:“……虞歌。” 褚炎听到他叫这个名字,眼底透出明显的震动,奚彻也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名字……他很久都没叫过了。 “虞歌”是褚炎的私名,在凤藻府求学时,他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当他们从凤藻府毕业,成为正神,褚炎就继承了光明神之名“炎”,与过去断绝关系,“虞歌”这个名字自然也不再叫了。 ——再叫的话,显得不尊重。 很多神都有私名,这样的神基本都是后天自天地自然中孕育出来的,比如褚炎的原身,是一块至坚至纯的玉石精魄。奚彻的身份却不太一样,他的原身由上古神遗留下的一缕神魂长成,从诞生之日起就决定了他的名字是“阿撒斯”,所以没有私名。 奚彻自己觉得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就让他的同学们叫自己“阿撒”,正名倒没人记得了。 不过不管他们原身到底是什么,其实在修行天分和实力上都差不多,褚炎的天分甚至比奚彻还高,平时九幽神界也没有人会拿原身说事。当初奚彻堕天的时候,却忽然被九幽的老古板认为是大患,他们觉得他是上古神孕育出来的战神,忌惮他的实力,因而要赶尽杀绝…… 多么可笑,平日里不觉得自己实力强大,想灭他的时候,倒害怕他的“实力”了。 褚炎盯着奚彻,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扶在他的腰上,慢慢搂向自己——他的手指又长又白皙,骨节分明,这样温柔地抚过任何东西,都会显得色气。 “你叫我虞歌,便是不把我当明照神了。” 奚彻没说话,心想你都在我梦里面了,想把你当什么,当然是我说了算。 他忽然抬起手,拔掉他头顶的簪子,褚炎满头黑发便散落下来,然后直起身朝他凑过去:“那你想让我当你是什么?” 他说着时,脚下发力,腿夹住褚炎的双腿用力一翻身,把他压在下面。奚彻就是想仗着褚炎不懂这些事的时候下手,把他办了,真在现实中遇见他,他可没那个胆量。 然而还没来得及多得意,奚彻的唇刚挨到褚炎,他忽然觉得扶在腰上的力气狠狠往下一按,自腰眼往下立刻酸麻,奚彻便不受控制地失去力量。 天地一瞬间倒转,被他按在下面的褚炎竟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腕,搂着奚彻轻轻一翻身,扭转局势。 奚彻有些无语地盯着他——有没有搞错啊,他的梦怎么不听话? “好大的胆子。” 回应他疑惑的是褚炎含着笑意的声音,虽然听上去有几分宠溺,他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将奚彻两只手握在一起压到他头顶上。褚炎便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从奚彻脸颊上轻轻向下滑,他的表情在告诉他,他知道自己的小心思。 “有些事情可以让你,有些不可以。” “……”靠,凭什么啊?! 奚彻用力挣扎几下,想换两人的位置,奈何被压得死紧,压根动弹不了。他心里不忿,心想你个处男懂什么,连亲嘴儿都要老子教,就算压了老子能怎么样。 他一点都不怕,被褚炎剥掉身上的羽织纱衣,解开腰封,还在自我安慰——最多就是跟他抱在一起睡一觉,褚炎这家伙难道会做么? 不过他很快就淡定不了了,不知道为什么,上一个梦里面,褚炎还什么都不懂,这个梦里面却忽然变得十分精通。 ……进步得有点太快了吧! 奚彻被他掐着脖子吻住,舌尖与他纠缠的同时,身体好像在被狠狠揉搓着。他耳边是褚炎混乱的呼吸声,似乎早已按捺不住,急迫地想把他拆开,一块块吃下去。 奚彻挣扎的时候,头冠掉落在地上,两个人象征身份和责任的羽织纱衣凌乱地纠缠在一起,一红一金挂在床边,显得十分绮艳……这实在太不尊重了,如果被师父知道,肯定会狠狠揍他一顿。 奚彻抓着褚炎的胳膊,一边急促喘着气,时不时往一旁瞥。他终究还是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地开口:“那个……把那个捡起来,挂远一点……” 好像有谁在监视他似的……真碍眼! 褚炎用额头抵着他,显然很清楚奚彻的要求,可是他却没有照做。 褚炎伸手将两件纱衣抓过来,随意缠绕两下,捋成长长的一条。然后当绳子用,绑住奚彻的手腕系到了床头。 羽织纱衣本就质地轻盈,薄如蝉翼,被褚炎粗鲁地缠绕过后,只剩下薄薄一条。但是它材料又十分特殊,坚韧不易破损,实在适合做绑人的用处。 “你……!” 完蛋了,奚彻又开始觉得眼前这个褚炎是妖怪变得了,他平时比任何人都重视身份和责任,比任何人都遵守礼法,怎么可能这样对待正神的羽织……真是莫名其妙的梦! 奚彻想开口说话,嘴唇却被褚炎的一根手指按住,喉结也被他紧紧咬着,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奚彻被迫向后仰起脖子,盯着头顶的青色帐幔,眼睛里腾起雾气。 他听到褚炎模糊的声线贴着他脖颈传过来,似乎在隐忍什么情绪:“嘘……不要跟我说那些。等梦醒了……我便做回明照天神。” 奚彻睁大眼睛,眼眶里续积的眼泪顺着眼角悄然滑下,然后湮灭在鬓发中。他想这句话,就连褚炎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吧,只有他这个做梦的人才懂…… 当年奚彻察觉到自己对褚炎的心思,本来应该喝一杯问心泉的泉水,将这些感情彻底忘记,可是他最终却还是选择带着遗憾离开九幽。 奚彻不觉得爱上一个人是错误,是不纯洁,但是这种想法对于他们那些原生原长在这个世界的神明来说,就是违反天条的。奚彻有自己的坚持,但是也尊重他们的三观,他们从小就受这样的教育,不会理解他的想法,自然觉得他离经叛道。 奚彻不舍得用一杯泉水洗掉自己对褚炎的爱意,于是选择了堕天。 不过即便如此,奚彻也从来没说过自己对他的心意,这只是一次单恋,褚炎并不知情——他擅自帮褚炎做了决定,在三界众生与自己之间做最明智的选择,他成全他作为光明神的责任。 褚炎从头到尾,都是清清白白,称职的神明。 所以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奚彻捉紧那两条捆住他的羽织,再次确信这个梦就是自己心底最深的欲望的体现,跟褚炎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不是那么别扭的人,既然都选择要接受了,还抵抗什么。 他难道真的在乎什么神明的责任吗?呸,他都堕天入魔了,神的事关他屁事。 更何况他又没真跑去玉京宫勾引褚炎,做梦难道还犯法吗? 奚彻深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到底会不会,要不换我来。” “你试试。” ……死处男,还生气了。 11、虎符现世,遗祸三界 鱼幺/文 为什么就算在梦里,褚炎给他的最终印象也是“果然是个处男”。 奚彻能感觉到,在这个梦里面他确实跟褚炎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于后面发生的事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奚彻只能由梦中床幔摇晃的程度和那些不绝于耳的“嘎吱”声来判断……他如果真的有感觉,大概会疼死过去。 ……该死的处男。 可是分明都是自己的梦了,为什么还要梦到被褚炎这么粗暴地对待?太无厘头了吧。 奚彻睁开眼睛,黑色的小奶猫正凑在他嘴边嗅来嗅去,奚彻被他吓了一跳。随后叹口气倒回枕头里面,抬手轻轻抚到白虎颈后的毛毛上,顺着他的身体从头顶到尾巴尖,轻轻捋一把。 他很少这样撸白虎,这家伙虽然是头老虎,但仍属于猫科,被这样撸一撸,还是舒服得伸直了尾巴。 尽管脸上是一副不情愿的傲娇表情。 “哼。” 白虎哼笑一声:“梦到褚炎了?” 闻言奚彻惊讶地坐起身:“不是说看不到我的梦境么?” 白虎摇头晃脑地说:“看不到是看不到,但是我听得到。你刚刚说梦话,一直在叫虞歌虞歌……还不是梦到了他?” 奚彻脸上微微一红,随手抓过一旁的t恤套到身上,白虎又道:“看来是个美梦,你整个人都变温柔了。” ——平时如果看到他踩在他胸口上,估计会把他扔下去,哪会像今天这样。 奚彻不想再听他提到“梦”的事情,他把这些梦当作止疼剂,骗骗自己罢了,摊开来讲终究难为情。 奚彻拿起床头的钟表看了一下,这个午觉他竟然睡了将近两小时。 ……还是赶紧起床吧,快到集合时间了。 玉京学院每日下午第一节课会安排学生们在供奉明照神的大殿进行参拜,上课迟到了顶多被罚留堂,但是如果在参拜的时候迟到,会面临被退学的危险。 奚彻赶着集合最后一秒钟进入大殿,排着长队的学生们已经在挨个上前跪拜光明神雕像了。他急急忙忙排到最后一个,负责点名的老师严肃地瞪了他一眼,低头在花名册上打个勾。 奚彻只当没看到他那一眼,一脸认真地跟着前面的同学来到光明神雕像面前。 那是一尊大约三米高的雕像,金灿灿的,不知是鎏金还是泥塑涂的金粉,好歹算个“金身”了。不过这雕像根本不是褚炎原本的样子,而是个长胡子戴高帽的老头——这是人间界对于光明神法相的理解。 真不知道褚炎这家伙什么毛病,向信徒众达自己法相的时候,竟然是这样一幅尊容,为什么不把自己帅哥的一面展现出来呢。 人间界不可能平白故知道神明的模样,当然是他们信奉的神明向他们传达了信息的,或是托梦,或是别的方式……当很多人印象中神明是这个形象,那它就会是这个形象了。 奚彻站在雕像面前,看着雕像又摇头又叹气。 他的这些小动作放在平时其实没什么的,只不过今天有点特殊,今天的这尊雕像里面,有真神。 褚炎难得下界一趟,知道自己的信徒会在此参拜,便一时兴起,进入自己的金身中。拜真神和拜雕像的感觉当然不一样,当天跪拜的学生们都感到了一丝异样——具体说不出来那种异样到底是什么,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特别舒服。 奚彻如果以往也来拜过褚炎的神像,他肯定能感觉到不同之处,照他对神明的了解,也应该会猜到,是褚炎真身降临。 但是可惜,这是他第一次参拜,他只当是大殿里面的供暖设施特给力。 而奚彻不同于其他信徒的反应,也引起了褚炎的注意。 “愣着做什么,还不跪下!” 奚彻正发着呆,忽然听到旁边的老师用严厉的声音低声警告他。 奚彻愣住,看看那个老师,又看看面前的雕像,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道:“跪下?我?给他跪下?” 靠,开什么玩笑,他们俩可是平级,给他的金身鞠个躬已经十分尊重了,还要给他跪下?! 奚彻惊讶,盯着他参拜的老师表情就是惊恐了——听听他说了什么!这简直是对明照神的大不敬! 好在奚彻很快反应过来,他现在可不是披靡殿的主人了,而是一个伪装成人类的魅魔,是明照神的忠实拥护者,他还是乖乖跪拜比较好,别惹麻烦…… 在那位老师发飙之前,奚彻不情不愿地朝着那座巨大的雕像跪了下去——单膝跪的。 他只能让步到这里了! 奚彻双手合十朝雕像拜了拜,嘴里蚊子叫似的嘟囔:“这一跪你欠我的,以后要还回来。” 睡梦里面刚做了“渎神”……啊不是,被神渎的事情,现在就要来跪拜……奚彻浑身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 可恶。 这个小小的插曲,自然也被塑像中的褚炎完完全全看在眼里。 褚炎知道有很多人类在拜神的时候都不是诚心的,但是他们至少会在光明神大殿中作出虔诚的样子,还从未见过一个人敢当着他金身的面作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按理说应该给他点惩罚。 不过褚炎对普通人类并不小心眼,在信徒之中更是有“宽容”的名声,很多所谓的“不敬”“亵渎”行为,他都不是很在乎。 而且因为昨天晚上的梦,令他心情不错,对于这种程度的“不敬”,可以当没看见。 比起来,倒是更加好奇面前这个人类所说的“这一跪是你欠我的”,到底什么意思。 说这种话未免胆大过头,居然敢指神明欠他的? 因为是每天都会举行的参拜仪式,流程就比较简单,大家轮流拜了拜褚炎的金身雕像之后,聚在一起念了一段祷告词,便算是结束了。奚彻混在学生中间跟着他们往殿外走去。 褚炎从一开始就盯着他,见奚彻离开,也保持隐身的状态追了上去。 褚炎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是冥冥之中,想要一探究竟。 奚彻认真想过,觉得想调查虎符的事情,还是要从荣石身上下手。他要弄清楚,他身上的纹身到底是怎么来的,如果只是瞎纹,那还好说,如果与大敕上的花纹一模一样,那就麻烦了。 大敕的花纹十分独特,如果不是有纹样或者原品,不可能纹出一模一样的花纹。 这也预示着一个可能性,他的虎符重新现世了。 他的东西什么尿性,只有奚彻自己知道,虎符这玩意儿在自己手里还罢了,放在别人手里,还不知道要拿去做什么坏事。 他可不想在死后二百多年之后,还从别人口中听到骂声,说他遗祸三界。 “你遗祸三界的名声不早就传出去了么,还在乎这个?” 白虎又在他脑海中开口说话了,奚彻撇撇嘴,甚至懒得开口让他闭嘴,只是迎着人流往前走,试图找到荣石。 但是当奚彻越过几个人之后,忽然感到有人往自己手心里塞了个东西,奚彻条件反射地接住那东西,才反应过来。他猛地往四周看去,但是周围都是刚从光明大殿走出来的学生,根本不知道是哪个给他塞了东西。 奚彻站在人群之中,一时有些迷茫,又哭笑不得,他警惕性居然变得这么低……但是接都接了,还是看看塞给他的东西是什么吧。 奚彻努力半天,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来到一个人少的地方,将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却原来是一个团成团的纸球。奚彻将纸团解开,上面只写了两句话——今夜九点,体育教室见。 奚彻盯着这两行字抽了抽嘴角,心想,会不会是递错人了啊?他好像没跟谁有过这种约定…… 啊,记起来了,他之前答应元廷加入军辖党,莫非是他们找来了么?他们虽然到处抓壮丁,但也是正大光明的朝廷的人,怎么还要用这么神秘的方式跟他见面? 是为了躲避其他族类不被发现么? 奚彻想不明白,只得先把纸团放在蜡烛上烧干净。时间还早,他还是先去找荣石那小子确定一下,晚上再去会给他递纸条的人。 奚彻翘了两节课,直接往荣石的宿舍赶。与其逼迫他说出事实,不如从他的宿舍着手调查。 荣石宿舍也不是什么机密地点,这会儿又是上课时间,进他的宿舍自然不是难事。 不过奚彻以为要很难才能查到荣石的秘密,却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就把这么机密的事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一进荣石的宿舍,奚彻就看到靠墙位置摆着一张香案,虽然香案上的东西用布帘遮住,可是不用打开布帘都能看出来,这上面供奉的是一个牌位。 奚彻一把扯开帘子,那牌位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很眼熟的名字。 ——敕封战神十殿魔王慎王阿撒斯之尊位。 …… 在光明神的玉京学院供奉自己这个大魔头的牌位,是不是嫌死得不够快啊! 奚彻盯着这块牌位,气得嘴都哆嗦了,一把抓过那个牌子就要往地上摔。这些魔族到底在想什么,他都死了这么久,还不让他消停,要他背多少黑锅才开心啊! 白虎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响起:“你够狠啊,连自己的牌位都摔。这家伙是魔族,供奉你这个魔族战神有什么问题。” 奚彻正在气头上,开口吼道:“可这里是明照神的地盘!” “哦……原来你是舍不得你的虞歌丢面子啊。” “……”妈的,懒得跟他多说。 但是在这里摔牌位好像也没什么用,还会打草惊蛇。 奚彻忍着气,想把牌位放回原位,他的手指却不经意碰到了牌位的背面,咯咯愣愣,似乎有什么花纹。奚彻疑惑了一下,把那个牌子翻过来,赫然看到了刻在上面的虎符刻印。 …… 盯着那个印记许久,奚彻轻轻抚摸上面的花纹——果然是大敕,上面的花纹一根都没有刻错。 奚彻顿时觉得手脚冰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虎符现世,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当奚彻情绪混乱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一道金光闪过,奚彻警惕地看过去:“是谁!” 金光只出现了一瞬间,再看第二眼时已经看不见了。但是这种现象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操场上那次,根本不是错觉! 奚彻立刻追了出去。 空荡荡的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奚彻站在走廊中间,眉头紧锁——虎符,不知名的金光,魅魔……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类办的学院,居然存在这么多势力。看来两百年来,这个世界的格局,已经有了很大变化…… 12、在掉马边缘疯狂试探 鱼幺/文 奚彻离开荣石的寝室之后,空荡荡的走廊上忽然闪过一阵金光,穿着金纱羽织的褚炎便出现在那里。 刚刚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他看得清清楚楚,他自然认识牌位上的人是谁,也看到了牌位背面的印记——那是阿撒的东西。但是这个人类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阿撒,还表现得那么激动。 褚炎越发觉得此事不简单,虽然一时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联系,但是他知道,必须盯紧这个人。可是以神明的形象在人间行走毕竟不方便,他总不能每天都保持隐身的状态。 褚炎想了想,走进荣石的寝室中,再打开门,已经变成一个穿着玉京学院制服的男生。 褚炎往奚彻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很快跟上去。 ——晚上九点,体育教室。 这个人身上似乎有很多秘密,不如跟着去看一看。 接下来的时间里,奚彻按部就班上完了下午的课程,然后若无其事地吃过晚饭。一直到晚上熄灯之后,奚彻偷偷从床上爬起来,按照纸条的指示,溜出寝室。 好在玉京学院是单人宿舍,这样他做点什么也不会惊动别的学生。 玉京学院历史比较悠久,而且这个时代科技并没有多发达,还达不到每家每户可以无限制用电的程度,熄灯之后走出寝室,外面便是漆黑一片。 体育教室在教学楼的负一层,其实这个时间点去体育教室的话,有点吓人。 为了不惊动别人,奚彻不敢打手电筒,只取了一根蜡烛用作照明。 这里不是光明神学院吗,大晚上楼道里连盏灯都不开,一点也不光明。 奚彻好不容易来到教学楼,刚要下负一层,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似的。他猛地回头:“谁?!” 身后是漆黑一片的走廊,什么都看不到。 白虎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怎么了?” 奚彻如今没有法力,无法感知是否有人在跟踪,但是多年来已经成为习惯的直觉却一直在对他示警,似乎有人跟在后面。 奚彻举起蜡烛往自己身后照了半天,仍然什么都没看到,这才摇摇头:“错觉吧。” 蜡烛橘红色的灯光越来越远,褚炎才从拐角处走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那个亮光——这个人类的警惕性怎么会这么高,连呼吸声都以法术敛去,竟然还能被他察觉……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奚彻下了地下一层,来到体育教室,却发现这里也是一片黑暗,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门也锁着。 所以那张纸条是恶作剧吗?谁在搞他。 奚彻正在疑惑,体育教室门边的墙壁上忽然产生一阵波动。他吓了一跳,急忙退后一步,却见墙壁前方出现了一道黑洞一样的门。 是魔族…… 那道门打开之后,詹玉锦便出现在门内,他看到站在外面的奚彻,顿时露出笑容。 “你果然来了,快进来。” 奚彻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你们在这里还有基地么?” 没记错的话,学院是稷和党的地盘,不是军辖党的势力范围。 詹玉锦看着他微微一笑:“这次是特地为了找你而来,进来吧。” 奚彻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然后走进了那个黑洞中。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褚炎见此情形,也立刻跟了上去。他的动作很快,赶在黑洞合上的最后一秒闯进后面的空间,因而没有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 褚炎在看到那道黑洞的时候,感受到了上面魔族的法力波动,如果是三百年前的他,大概会立刻上前将两人制住。但是他现在已经经历了很多事情,心态自然有所转变,他决定还是探查到底,将这件事的原委弄清楚,再做打算。 黑洞之后的空间并不是体育教室,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空间——奚彻的记忆中也没有见过这个空间。这里空间不小,像个地下车库,但是整体来说还是个毛坯房,没有刷墙,也没有做过任何装修,四周的墙壁都是灰砖,不像教学楼中任何一间房。 看出奚彻的疑惑,詹玉锦开口道:“这里是军中能人开辟出的秘密基地,由空间法术在墙壁的夹缝间制造出一个密闭空间。放心,这里很安全。” 奚彻毫不掩饰自己的讶异:“我们族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据他所知,魅魔根本没有这么强大的能力。 空间法术对于前世的自己来说,并不高明,但是对于现在的这个身体来说……应该是望尘莫及的水准。这可不是他菜,而是种族限制导致的,魅魔本来就不是战斗类型。 果然,詹玉锦听过之后,笑着说:“军中又不止魅魔一个种族。” 奚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搞了半天,军辖党是个杂牌军。 正当他还想说点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皮肉撞击声,紧接着还有一声模糊的呻(和谐)吟——当然不是什么涩情的声音,而是暴力的,好像有人在挨揍…… 奚彻有些惊讶地看了詹玉锦一眼,詹玉锦无奈地往那个方向抬了抬手:“走吧,阿廷在等你。” 在等我?听这声音不像在等我,倒像在…… 打架。 奚彻跟着詹玉锦来到元廷所在的地方,他确认了,元廷确实在打架。 准确来说,是在单方面殴打一个人。 那个人被一根绳子结结实实捆在一把破椅子上,仰面朝天,鼻青脸肿,脸上眼泪鼻涕鲜血混杂在一起,眼睛睁得老大,似乎想说什么。元廷没发现他们两人进门,又一勾拳狠狠打在那个人右边脸颊上,刚刚的皮肉撞击声就是这个。但是那人嘴巴被布条勒住了,根本叫不出声,只能发出呜呜的痛苦呻(和谐)吟。 这一拳看着就疼,奚彻忍不住在与那个人相同的地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瞬间奚彻也捕捉到了元廷脸上的表情,凶狠毒辣,十分可怕。 元廷发现詹玉锦和奚彻的到来,才停下手。他随意抹一把脸上溅到的血,回头看向他们:“人来了?” 奚彻微微皱着眉头,无法令自己将视线从那个被揍的人脸上移开——叫他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给他看这些吧?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要给自己下马威? 但是元廷的表情却早已恢复正常,见奚彻一直盯着椅子上那个人,便道:“没什么好看的,抓到一个嘴硬的奸细。” 奚彻直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如果想逼供,为什么又把他的嘴巴封住,这样他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元廷忽然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让他说的时候,他死活不说,现在想说也没机会了。” 奚彻听懂了,这个元廷是个变态,而且是个抖s死变态。 他没看到被他审讯的那家伙一脸想说的表情么?他看到了,而且清楚,这个人已经服软了,但是因为没在他想要他开口的时间招供,元廷不高兴,就要继续揍他。 奚彻把注意力从那人身上转移开,元廷用一张白色的丝帕擦了擦手,伸手轻轻搭住奚彻的肩膀,带着他转过一个转角,看不到椅子那边的“景色”。 “今日找你过来,是为了接下来的猎魔行动。” 奚彻下意识问:“猎魔行动?” 元廷疑惑地看了奚彻一眼:“你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接下来就要参加学院的猎魔行动,怎么还来问我?” 奚彻迅速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猎魔行动的记忆,玉京学院每年都会组织一批学生由老师带领,去受到魔族侵扰的村庄帮他们降妖除魔。这种活动虽然频率不会太高,主要目的也是为了显扬光明神的“威信”,招揽更多信徒,但是过程中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危险。 在这个世界,人类是可以通过学习获得法术的,可以自保。 唉,他真是笨,竟然忘了还可以靠言灵和口诀使用法术。作为一个存世上千年的老魔头,他掌握的言灵都足以让他在人间界横着走。 当然,学习来的法术自然不能跟那些天生强大的魔族、神族那种毁天灭地的夸张能力相提并论,两者不在一个维度上,没有可比性。 不过神魔大战之后,那些拥有“碾压”战斗力的神魔几乎全部消失了,仅剩下的几个——譬如褚炎、祝巫——他们也不会常常出现在普通人面前,这个世界的主导力量由高魔降级为低魔。 总结起来就是,神魔大战之后,人类已经拥有与魔族平等撕逼的能力。 奚彻知道自己说漏嘴,急忙道:“哦,不是,我没接到要举行猎魔行动的通知。” 元廷哼了一声:“会不会通知的时候你睡着了。” “……” 也有可能是那会儿他还没被召唤出来。 詹玉锦在一旁插话道:“所以今天我们会提前教授你一些保命的法术,以免在猎魔行动中发生危险。” 原来是要给自己开小灶啊。 奚彻不太理解:“学院的课程不是会教么?” 元廷轻蔑道:“他们能教你些什么,花拳绣腿,华而不实。真遇到可怕的魔族,只有等死的份。” 詹玉锦将一块白板挂在墙上,白板上面早就画了手势,每个手势下面有一条口诀——原来是掐诀的手法。这种释放术法的方式是完全给初学者用的,要通过言灵和手诀的配合来战斗。 “这些法术口诀,是人族学院里绝对不允许教授的,他们称之为邪术。但是这些法术力量强大,你要好好学。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也难怪这些法术会被当成邪术,这里面有很多条都是他当年创出来的……这些法术释放时效果很吓人,甚至有些恶心,但是实战效果真的出类拔萃。 詹玉锦见奚彻盯着白板发呆,以为他惧难,便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来,你先将这些口诀和手势记住,勤加练习。你也别怪我们严格,近几年猎魔行动频发意外……我们也是为你好。” 奚彻抬手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记住了。” 詹玉锦惊讶地看着他:“这么快?” 元廷更是不信:“口气不小,念来试试。” 奚彻便抬手掐诀,口中熟练地吐出一串咒语,然后指着面前的墙壁大喝一声:“黏!” 被他指住的墙壁好像煮沸的汤锅一样,翻出咕噜咕噜的泡泡,泡泡越来越大,然后“嘭”得一声,整面墙壁从中间炸裂。 这是他当年所创的术法之一,这个术用在活生生的生物身上,会让其脑浆、内脏,乃至血液一同沸腾,视觉效果有多炸裂可想而知。 因而也被当成邪术。 奚彻收回手,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表情——他现在的力量确实比以前弱好多啊…… 但是他露这一手,却实实在在吓到了詹玉锦和元廷,他所发出招术的威力实在不像初学者。 詹玉锦先是惊讶,随后惊喜地按住奚彻的肩膀:“阿廷,想不到这还是个骨骼清奇的天才!我第一次学的时候都没这么强大的威力。” 奚彻口诀念得十分快,并没有人察觉到他所念的口诀与白板上面的有什么差别,自然就没人发现,他念的口诀其实多了一句。 这才是完整版,不知道他们从哪抄的口诀,居然还抄漏了。 藏在暗处的褚炎自然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只窝在奚彻肩膀上舔毛的黑色奶猫身上——这个人身上怎么会有具象化的元神? 13、“我叫褚七。” 鱼幺/文 褚炎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奚彻与以前的阿撒有什么关系,毕竟白虎已经变成这么弱鸡的状态了,任谁都不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只是觉得奚彻有问题,那只小黑猫显然就是他的元神,但是除了神族和个别实力顶尖的魔族,不可能拥有具体形态的元神。 他刚刚也听到了,眼前这几个是魅魔,可是这世界上并不存在强大到可以拥有元神的魅魔,这又是怎么回事? 奚彻在元廷与詹玉锦面前露了一手,心里其实有点后悔。使用口诀和手诀习得的法术不受本身拥有的法力限制,就算是没有法力的人类也可以使用。但是如果本身没有法力,那释放出来的术其威力就取决于使用口诀之人的熟练程度和精神力的强弱了,奚彻能释放出这样威力强大的口诀,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他根本不是初学者。 奚彻不想引起这两人怀疑,便朝詹玉锦咧咧嘴,笑道:“我这是误打误撞,还要多多练习才行……对了,你们刚刚说猎魔行动中频发意外?是什么意外?” 他原本只是想岔开话题,没想到一提这件事,元廷和詹玉锦两人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元廷道:“我们正要同你说这件事。猎魔行动对于学院的学生来说,其实更像练习,也是一种宣传的活动。各个学院为了扩大侍奉神明的影响力,才会定期组织信徒剿灭魔族。所以可想而知,这种行动对于学院来说是相对安全的。可是不知为何,从三年前开始,猎魔行动中牺牲的学生却越来越多,每次派出去学生,至少损失三五十人。而那些安全回来的学生却又说不出异样,都说跟普通的猎魔行动遭遇差不多……因而学院至今不明其中真相。我与玉锦也暗中调查过,毫无头绪。这次选在猎魔行动之前与你见面,一是为了教你几招保命的法术,二也是希望你能替我们查一查这件事的原委。” 元廷说完,詹玉锦又补充道:“如果实在查不到就算了,性命要紧。” 奚彻听他们说完,若有所思道:“听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也就是说,真正遇见过危险的学生都死了,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元廷看着他微微点头:“不仅如此,大部分死去的学生连尸体都没有留下,确切来说,他们不是死亡,而是失踪。” “失踪?” 奚彻疑惑了一下,随即皱紧眉头——看来这件事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尸体在他以前那个唯物主义主导的世界之中,顶多只能拿来做大体老师,但是现在这个世界,有那么多邪门的法术,尸体自然大有用处。更何况,这些被判定死亡的学生还生死未卜,万一连魂魄都被拿去了的话…… 还有,他一直在寻找的毕源,有没有可能是在猎魔行动中失踪的呢? 看来就算他们不给他安排任务,他也得一探究竟。 “我会尽全力调查这件事。对了,是否有失踪学生的名单,我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有名单就方便多了,如果毕源的名字就在失踪名单上面,可以一下子给他缩小很大的调查范围。 “有,玉锦,把名单给他。” 褚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也生出疑惑,没想到在自己的学院之中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他作为光明神,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职。 这次猎魔行动,他也得参加才行。 褚炎打定主意之后,便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在这一瞬间,结界波动,奚彻若有所思地朝门口方向看过去。 仍然什么都没看到。 ……真是奇怪,莫非他的直觉出问题了吗? 詹玉锦与元廷的警惕直觉自然比不上奚彻,但是作战经验还算丰富,见他表情有异,元廷便问:“怎么?” 奚彻觉得有人在,但是他没有证据,也不好说出来,只能摇摇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别经常来,学院毕竟是荣九道的地盘。” 元廷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提醒,记住今天我们跟你说的话。玉锦会将那本口诀手册的抄本给你,回去好好练习。” 詹玉锦将一本手抄书连同名册一同递给奚彻,朝他笑着点点头。奚彻接过书之后,心里有些感慨——虽说有很大可能性,这本书上的手诀和口诀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但是对于面前这两个人来说,这本书也相当于武功秘籍一样的东西了,能如此毫无保留地交给自己……他们对他还是挺好的。 奚彻重情义,爱憎分明,对他不好的人他会打击报复,对他好的人,他也会铭记于心。 接过那本手册时,奚彻才真正将元廷与詹玉锦当成了自己人。 “二位放心,我必不会令你们失望。” * 猎魔行动很快到来。 奚彻排在出征的队伍后面,听到前面两个同学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讨论:“你听说没有,这次猎魔行动其实是对我们的试炼,如果能在这次行动里表现突出,那大概率会被当成明照天神的继承者候选人培养。” “这都算公开的秘密了吧,往年哪次候选人不是猎魔行动里表现最好的学生。” 奚彻闻言挑了挑眉——原来如此,怪不得就算近几年接连有人死在猎魔行动中,这些学生还是热情不减,丝毫不见惧意。能够成为明照神的传承候选人,就算最后没能成功被选上,也可以在学院里面扬名。可不要小看这种信徒之中的“扬名”,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说不定还会惠及好几代人,其中的好处,足以令他们为之拼命。 奚彻还在出征的队伍里看到了罗青和荣石,自从上次当着那个罗青的面发了一次飙,这个渣男就没再来骚扰他了。但是留意一下,便觉得他跟荣石之间的关系也很奇怪。 他俩也不像在谈恋爱的样子。 而且荣石身上有大敕的纹身,看来这次出征,也要多留意这两人才行。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盯着自己,奚彻猛地回过头,在队伍中看到了一个学生,奚彻微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像前两次一样只感觉得到视线,又找不到人。 不小心对上那个学生的视线,对方竟然也不回避他的目光。 这人还真大胆,偷看被发现了都不回避。 但是他怎么不记得熟悉的人里面有这么个学生? 奚彻不是怕事的人,而且偷看他的人都这么正大光明了,他还有什么好避讳的,于是便直接朝那个学生走过去。 “你刚刚在看我?” 这个偷看他的人是个相貌普通的男生,只不过都被他问到面前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确切来说是面色冰冷,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是他还是有反应的,听到奚彻的问题之后,对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奚彻便笑着问他:“你为什么看我?” 那个人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也参加这次猎魔行动?你叫什么名字?” “奚彻。你呢?” 那个男生沉默一下,道:“褚……七。” 奚彻点点头:“你在家排行老七啊?” 男生被他这样打趣,脸上的表情竟然也没什么变化。 这人自然便是化身成普通人类的褚炎,他要跟随出征,又不想引起旁人注意,便选用了一个最为平庸的形象作为自己化形后的样子。 当然了,他也不方便用自己的真名,便随口胡说一个。 褚炎最近心情不好,倒不是因为人间界发生的事,而是因为筑梦石。 那天用筑梦石在梦里对阿撒做了那种事情之后,他的心境经历了十分复杂的变化——最开始十分喜悦,感觉得到了满足,后来却越想越后悔,甚至于无法正视自己。 褚炎知道筑梦石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构筑梦境,梦中那个人不过是按照他的意愿制造出来的形象,就算梦中的阿撒能够跟他自由对话,还做了一些看似很主观的行为,但褚炎心里明白,那个“阿撒”终归只是假的。 他根本没办法反抗自己,那个“阿撒”所作所为,只是在顺从自己心底的欲望。 真正的阿撒不可能那样由他为所欲为…… 褚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仅后悔,也觉得这么做十分卑鄙,这对于他们双方都是一种亵渎。 他想,他应该庆幸阆风阁已毁,不然的话,被雷劈几次都不够惩罚。 褚炎决定不再用筑梦石。 可是直到他做了这个决定,才明白过来梦师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旦用过这块石头,就再也无法戒掉…… 褚炎甚至连毁掉筑梦石的意志力都没有。 好在最近事多,他将全部精力放在自己作为神明的责任上,也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褚炎化身为一名玉京学院的学生,打算跟着猎魔的队伍去一查究竟。 奚彻见面前的褚七摆着一副面瘫脸,一双眼睛黑漆漆,凉冰冰的,好像寒潭黑水一样看着他,顿时觉得有趣。 他让自己不由地想起那位前同事。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第二个人拥有这样一双眼睛,而且也喜欢摆着张冰山脸。 哦,他也姓褚,是不是姓褚的都这样? 奚彻几乎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但是确实也因为这个男生跟褚炎有那么几分相似,奚彻对他有些在意。 想到元廷和詹玉锦嘱咐他的那件事,奚彻不由说道:“听说猎魔行动很危险,不如路上我们结伴,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褚炎一开始就想从奚彻身上调查到某些事情的真相,跟他同行正好方便监视,便很干脆地点头:“好。” 奚彻不疑有他,笑了笑便站在褚炎旁边。 “这个人不对劲。” 此时白虎忽然在奚彻脑海中说话:“他身上有我不喜欢的味道。” 奚彻疑惑地皱皱眉:“什么味道?” 白虎沉默片刻,像是在确认:“我现在也说不出来,总之就是不喜欢,你离他远点。” 奚彻有些无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我重生之后,你就变得很弱,上次甚至还说在我身上有你不喜欢的味道,你跟我异体同心,如果连我身上的味道都不喜欢,岂不是连你自己的味道都不喜欢……你的鼻子是不是不灵了?” 白虎被怼得哑口无言,沉默半天才想起来反驳:“还说自己不是恋爱脑,不过觉得他跟褚炎有几分相似,就怀疑我的判断……我难道会害你吗?等你吃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笑话,他能吃什么亏。 “好了好了,别唠叨,要出发了。” 人都是有偏爱的,他生平没有什么不良癖好,不好色,不好赌,唯独放不下那个人……如今遇见一个与他有些相似的人,便对他假以辞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14、他跟阿撒很像 鱼幺/文 他们这次出征的村庄在距离玉京学院五十公里外的山区,乘着马车赶到目的地,天已经黑了下来。 带队的老师去村里跟联络人沟通,给学生们安排住宿,而剩下的人则开始在村口山脚下扎帐篷,准备过夜。 学生们被分成两队,一队进村子,一队在村口扎营过夜。这也没办法,村子就这么大,安置不下那么多人,而且总得有人在外面站岗,遇到突发情况也好通风报信。 于是女生们被优先安置在了村民家里,至于男生,就在山脚下搭帐篷了。 现在天气逐渐变冷,只能在睡袋里凑合。 原主在学院里面人缘并不好,尤其校园霸凌往往带有群体特征,一小撮人欺负他,那就会带动着所有人一起排挤他,所以压根没有人愿意主动跟奚彻一个帐篷。原本他们这顶帐篷分配了三个人住,另外一个男生一看见奚彻就皱起眉头,最后跑去隔壁找他好朋友一起睡了。 于是这间帐篷就只剩他跟褚七。 暂时算是安顿下来,奚彻靠在墙角处,将詹玉锦给他的名单从背包中拿出来翻看,想找找有没有毕源的名字。这份名单制作得很详细,不仅有人名,还有照片以及基本信息,还挺用心。 可是这份名单里面的学生并没毕源这个人。 啧,莫非毕源的失踪跟猎魔行动没关系?他又猜错了? 奚彻微微叹了口气,正要把名单收起来,不经意间却发现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褚七竟然在偷偷看他手里拿着的名单。 奚彻笑着将手里的名单朝他晃了晃,主动开口:“家里长辈告诉我,猎魔行动中死了很多人,让我这次出门小心点。还把学生的死亡名单给我,大概是为了警告我吧。” 褚七将视线移开,似乎是在说,自己对此并不感兴趣。 但是他不搭话,总是有些尴尬。 正在此时,有人过来帐篷这边给他们送饭,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出来参加猎魔行动的时候,生活条件其实不怎么好,尤其是住在山脚下帐篷这边的。虽然村里的人会帮忙做饭,做的饭大多数都是馒头、饼之类的干粮。 就着冷水啃馒头,他实在吃不进去。第一次参加猎魔行动还是没什么经验,早知道他就买点肉干之类的东西背过来。 因为第一天赶路过来,时间很晚了,吃过饭之后老师便要求大家尽快睡下,养精蓄锐。奚彻却躺在睡袋里翻来覆去地烙饼,压根睡不着。他第五次一边唉声叹气一边翻身的时候,他的室友终于忍不住了,从角落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你好吵。” 奚彻像条毛毛虫一样一下子坐了起来:“唉!受不了了!” 那边沉默一下,继续开口:“为什么你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叫。” “当然是因为饿!” 奚彻十分后悔,早知道就多吃几口馒头了。他就是因为吃不进送过来的饭,只喝了几口凉水,才会饿得睡不着。 真搞不明白,平时他都会一沾枕头就被拉到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面,开始做梦,这两天却再也没梦到过褚炎……他的梦也太不懂事了,该梦的时候不梦,如果还能继续做那些梦,他也不会感觉饿。 而且这是恶性循环,越饿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饿,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肥鸡猪蹄酱肘子…… 奚彻狠狠吸了吸口水,猛地转过头看向褚七:“我看你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不如我们上山去抓点猎物烤来吃吧。” 帐篷里漆黑一片,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不过室友的沉默让奚彻觉得他可能在骂自己神经病。 是,他自己也承认,大半夜跑去山上抓猎物吃是有点神经病,可是他实在忍不住了,太饿了。在九幽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肉食动物,但是神明被要求节欲戒情,这其中自然就包括口腹之欲,他们很少能吃到好东西。 奚彻只好自己跑去抓猎物吃。 不管是仙鹤还是珍禽,只要奚彻馋瘾犯了,都要被抓来祭他的五脏庙。 但是神界的仙鹤也好,珍禽也好,很多都是有主的。于是他便常常是被告到披靡殿,要求老战神重罚。 可惜披靡殿跟别的神殿不一样,别的神殿总有那么一两个同门师兄弟作实习神备选,披靡殿几万年才出了奚彻一根独苗,除他之外,根本没有别的传承人。在奚彻出现之前,老战神甚至以为他们战神的传承就要在他手里断绝。 再加上老战神极其护短,基本嘴上说着要重重罚奚彻,过后却只是骂他一顿作罢,奚彻这个毛病就没能改过来。 不过奚彻也不好总是仗着师父疼宠作奸犯科,后来他学聪明了,不在珍禽园抓,偷偷溜到九幽边界的昆仑山上抓些没主的烤来吃。 他的嘴巴就是又刁又馋,这个毛病几辈子都改不了。 奚彻想了这么多,其实刚说完那句想上山抓猎物的话之后,就很麻利地从睡袋里钻了出来,然后开始穿衣服。他一边穿一边小声快速地说道:“你要不要去啊,要去的话就麻利点,别吵到别人。”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传出一声:“我不饿。” 奚彻哼笑一声:“哦是吗?那别怪我没喊你啊,如果你半夜饿得肚子咕噜叫,吵到我睡觉,我肯定把你扔出帐篷。” “……” 最终褚炎还是跟奚彻一起去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一起。 他跟凡人不一样,他本来是不需要吃东西的,所以在村民将饭食拿过来的时候,只是象征性吃了几口……可是在奚彻急迫地说想去山上打猎时,褚炎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感。 就像……那个人。 他不像别的神明,好像从来不在乎被人说自己无法控制欲望,也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口腹之欲,他总是去抓云霄宫或者珍禽园的禽鸟来解馋……叛逆得让整个九幽都头疼。 这个奚彻,跟阿撒很像。 褚炎看到冰冷的黑夜中,一条纤细而矫健的黑影好像黑豹一样在山路上穿行着。很快,他精准地盯住一只隐匿在黑夜中的兔子,一串口诀快速从他口中吐出,然后大喝一声:“清野!” 炫目漂亮的白光击中了躲在草丛里的野兔,黑影便欢呼一声,抓起那只兔子朝着自己这边兴奋地摇晃…… 连捉到猎物之后得意的表情都一样。 “今晚我们有口福了!” 奚彻拎着兔子跑到褚炎旁边,笑得眼睛弯起来:“快点快点,架柴生火。” 褚炎被他安排去捡柴火,早就捡了一堆柴堆在面前,看到奚彻的笑容,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褚炎下意识一指面前的柴堆,那火焰“呼”得一下就窜了起来。 奚彻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惊喜地看着他:“你这么厉害,都没见到你念口诀,就能用法术。” 褚炎心下一惊,本想解释点什么,奚彻却已经开始处理手里那只兔子,根本没空理会他。 这种血腥的场面对于神明来说,其实是很不舒服的,尤其那些觉悟高的神,更加接受不了。众生皆是神子,这种弱肉强食的场面,实在不好看。 奚彻把兔子处理好,又用清洁咒语洗干净,然后便架到火上开始烤。他一直没听到褚炎说话,便问他:“你不是人类吧?” 褚炎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噎,奚彻接下来又说:“你刚刚那一招,不是普通人能使出来的,人类没有先天法力,只能靠口诀和手诀释放法术,想舍弃口诀直接释放法术,至少得有几百年修为。你难道是妖?” ——总之不可能是魅魔,他容貌这么平庸,跟自己现在的身体可不是一个品种的。 褚炎盯着奚彻的脸沉默良久,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任何算计,他好像只是单纯问这个问题。 褚炎便顺着他的话点头承认了:“是。” 奚彻两眼放光:“你也是为了做光明神传承人来这里的?” “是,为了我们的族群。” 奚彻便点点头:“跟我一样。怪不得觉得跟你合拍,那我不装了,我其实也不是人类。” 褚炎没有问奚彻是什么种族,奚彻也没问他到底是什么妖,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把注意力放在烤兔子上。 火又急又旺,很快便香味四溢,奚彻撕下一条烤得焦黄的兔子腿递给褚炎:“尝尝我的手艺。” 褚炎本不需要吃东西的,但是不知为何,竟然又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只烤兔腿。 两人便愉快地把一只兔子分食了。 奚彻吃过兔子之后,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十点,又心血来潮:“我看现在时间还挺早的,不然我们再去抓几只山鸡野兔,烤熟备用。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几天,后面如果还让我们吃干馒头,也好有个备选的方案。” 按照褚炎平时的作风,他应该拒绝的——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该拒绝奚彻的邀请,不跟他一起跑出营地来抓什么兔子。但是不知道为何,今天晚上却一再破例,没原则得不像他自己。 “动作快点。” 奚彻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你在这等我。” 褚炎怎么可能坐在一旁傻等,奚彻离开之后,他也跟上去了。他只能说服自己,此次决定要参加猎魔行动的目的就是想监视他,看他到底能做出什么事情,所以他要寸步不离。 奚彻抓兔子是真有一手,很快就又发现了一只,然后像条猎狗一样兴奋地追着兔子奔跑起来。 若不是听他说他是魅魔,褚炎见他那个样,真的怀疑他其实是只狗妖。 他撵兔子的英勇身姿,像极了一条中华细犬。 褚炎就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奚彻后面,兔子被他追得停了下来,奚彻也跟着停了下来,然后猫着腰,偷偷靠近过去。 在距离兔子约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奚彻猛地扑上去,一把抓住了兔子的耳朵,褚炎只听他兴奋地大叫一声:“抓住了!” 随即却又惨叫一声:“我靠!” 奚彻便好像掉进了一个洞里似的,整个人猛地往下一沉,消失在地平线上。 褚炎迅速闪身到奚彻身边,却只来得及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脚下的土猛地一松,他便也跟着奚彻掉了下去。 ……原来这里真的有个洞。 15、你爱的到底是谁? 鱼幺/文 天黑路滑,奚彻刚刚只顾着撵兔子,没注意兔子洞旁边其实有个更大的洞,被很长的草叶遮住了。于是他一脚踏进了那个洞里,带动周围也一同塌陷下去。 掉下去之后,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兔子洞或者猎户设的陷阱,这个洞太叫人惊讶了,掉下了长长的隧道,奚彻才一屁股跌在地上,摔得结结实实。 作为一个洞来说,太大了! 奚彻落地之后很久,身旁才再次传来一声落地的声音,不像他整个摔下来的姿势,而是很轻巧得双脚落地。 看来他的非人类室友也跟着掉了下来。 奚彻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忽然感到胳膊上一疼,他当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又乌漆麻黑的,他急忙念一个口诀照亮周围。但是低头看去,奚彻顿时被吓了一跳,因为他发现自己胳膊上竟然挂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死死咬着他。 “破!” 奚彻一害怕,直接把它爆头。 饶是奚彻见多识广,也没弄清此时的状况,他坐在地上呆了呆,急促地大口喘着气。褚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便走过来。奚彻使的照明口诀还没收回去,他见奚彻正捂着一边手臂,满脸惊恐地盯着左前方。 褚炎也看过去,却看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发生了什么?” 奚彻吞了口口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惊恐——毕竟他室友也还年轻,他自己都觉得吓人,说出来可能会吓到对方。 “小心点,这里有僵尸。” 褚炎疑惑地反问道:“僵尸?” 是的,僵尸,或者应该说是丧尸。 真夸张,他刚才用口诀点亮周围的时候,就见自己胳膊上挂着一个人形物体,奚彻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那东西面色铁青,脸上的肉腐烂了一半,牙床连着下巴的位置,全是森森白骨。 这东西很明显不是活人,而且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可是烂成这样,怎么可能张嘴咬人,这种事,就算在这个世界也很稀奇。 看多了丧尸片,可能会产生一种错误的印象,比如丧尸咬人的时候会发出一些奇怪响动,会咆哮,或者大叫。 但其实并非如此,他刚掉下来就被悄无声息地咬了一口,奚彻一点防备都没有。而且刚被那东西咬到的时候,感觉也不是特别疼,只有看清楚咬自己的是什么,才开始后怕起来。 “嘶……!” 奚彻本来想爬起来,手臂整条都麻了,他很快便感觉自己无法动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褚炎急忙上前接住奚彻,他便无力地倒进他怀里。 胳膊麻木之后又开始觉得疼,带得半边身子都疼痛难忍,奚彻死死掐着自己被咬的地方,虚弱说道:“有毒……” 褚炎明白过来,他帮忙施放了照明咒,看到奚彻手臂的惨象。伤口处已经变得乌青发紫,奚彻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这里……这里果然有问题……这下面……好奇怪……” 洞口下面十分广阔,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脚下全是白骨,往远处望,是望不到头的白骨。 这根本不是一个洞……这是另一个空间,头顶不是泥土,是天空,却又不是正常的天空……太奇怪了。 但是没想到,他中的尸毒十分厉害,扩散极快,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蔓延了整条手臂。 奚彻觉得自己被咬的地方火辣辣得疼,思维开始模糊。 “师父……师父说我早晚要吃嘴馋的亏……” 奚彻断续说完这句,眼前黑了下去,他根本来不及听褚炎说什么,脑袋一歪就昏迷过去了。 褚炎抱着奚彻坐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知道奚彻中了毒,自己也不是不能救他,但是他作为神明,其实不应该过多干涉人间因果。 他也不应该出手。 褚炎便坐在那里没动,任由奚彻靠在他肩头——如果他命大能脱离险境,那是他的运势;如果他不幸死在这里,也是他命该如此。 大多数时候,其实不能用“仁慈”来形容神明,而应用“无情”来形容。他们公正公平,同时也袖手旁观,除非真出了不得不插手的大事,一般情况,他们是不会管的。 阿撒却是神明中的一个异类,他……不像他们这般无情。 褚炎正在出神,忽听到靠在自己肩头上的人低低说了一句什么:“不要……” 褚炎微微眯了眯眼,随后将耳朵凑过去,终于听清了他说的话。 “我不喝……我不去问心泉……” 褚炎忽然心头一紧,下意识抬手搂住身边那人的肩膀。他低头捧起奚彻的脸,问道:“你说什么?” 奚彻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眉头紧皱,冷汗满面,他的颈上开始凸显出一些黑色的血管,看上去十分吓人。 “我不喝……死都不喝……放开……” 褚炎搂着他的肩膀,无意识地收紧手指,漆黑冰冷的瞳孔中终于产生了震动,然后如同风暴一般,卷起惊涛骇浪。 他是谁?这个人到底是谁?! 或者是感觉到了疼痛,奚彻忽然痛苦地哼了一声,侧头将脸埋在褚炎肩头,他的声音十分模糊:“褚炎救我……” 褚炎猛地睁大眼睛,他的手紧紧抓在奚彻肩膀上,几乎将他的骨头捏碎。 “阿撒……” 褚炎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情景,自然也忘不了,他们之间曾经说过的话。 阿撒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在九幽之上几乎没有能治住他的人,老战神宠他,根本不会管,其他的神……又有哪个是他的对手。 后来他正式接任战神之位,年少英雄,锋芒毕露,麾下信徒千万,更是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了。 所以褚炎以为,阿撒永远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 直到有一天,阿撒被阆风阁的掌司用锁链锁住,要押他去问心泉。 褚炎从来没见过阿撒脸上露出过那种恐惧的表情,他跪在地上,朝他们愤怒地喊:“送我去洗髓雷池!送我去诛仙台!我不去问心泉!我不去……你们杀了我吧!!!” 褚炎不懂,问心泉根本不会伤害到神明,顶多问出他们心底的私欲,被灌一杯泉水……其实这都可以理解,神明如果修炼不到家,就会产生私欲,洗掉就好了,没有人会嘲笑他,也并不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反而是雷池和诛仙台,会要了他的命。 见此情形,褚炎急忙追上去,阿撒一路挣扎着,还是被拖去了问心泉。一路上围观的神明很多,却没有一人阻拦。 褚炎看不过去,挡在掌司面前。 与他一同挡住掌司去路的还有一名身穿浓紫色长袍的神明。 是执法天神祝巫。 祝巫先他开口:“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押着战神?” 两个掌司相视一眼,道:“有人举报,战神近一百年间都没有去问心泉反省过,我们必须强制执行。” 听到这话,褚炎倒是松了口气,不过是没有自检罢了,那便配合检查一下,就算结果不好,也可以喝一杯泉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祝巫显然也与他想到了一处,点点头,然后看向阿撒:“那你还不快去,还要别人绑你去,丢人。” 谁知阿撒听闻此言,表情立刻变得十分紧张,他环视一周,发现众神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阿撒便压低声音:“我……祝巫,你让他们放了我,我会去的,我自己去。” 祝巫是执法天神,与掌司总算说得上话,所以他才会让他求情。可是掌司又不是傻子,看出阿撒想耍花招,都没给祝巫开口的机会,马上便道:“不可,我们必须陪同。” 阿撒立刻激动了,眼见他们要将他拖去问心泉旁边,缠绕着锁链的双臂顿时燃起赤色火焰,灼得两位掌司无法再去下手再捉他。 可是他被锁链锁着,也逃脱不掉,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祝巫用力杵了一下自己的法杖,将两名掌司振开数尺,吼道:“够了!一件小事弄成这样!他不去就算了,你们去向婴嫘取一杯泉水来,给他灌下去!” 褚炎此时自然也看明白,阿撒心里确实有事,他不想在掌司面前被押在问心泉旁边问出自己的私欲,所以才要作这样鱼死网破的模样。 褚炎知道阿撒向来好面子,却不知,他竟然会好面子到这种地步。 祝巫当然也懂这个道理,他要阿撒喝泉水,其实是在成全他的面子。 谁知阿撒听闻此言,更加激动,他想挣脱那两条锁链,却被锁链上的雷电击伤,阿撒痛得跪在地上,口中却还在不住重复着:“我不喝……我也不去问心泉,我死都不会喝的!” 祝巫被他气得够呛,骂他:“你现在死到临头还在闹什么!” “我没有闹!这么多年,我从未失职,九幽诸神,我麾下信徒最多,魔界有乱,次次都是我带兵镇压……我没有对不起谁,你们凭什么查我。你们要么放了我,要么……” 他似乎害怕着众神的目光,忽然抬头朝他看过来,眼睛里全是哀求:“褚炎……褚炎,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救救我,帮我砍断它。” 褚炎也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他没有救他,就那样冷漠地站在那里。 他说:“阿撒,我不能。你听话,跟掌司去见婴嫘。” 褚炎内心很震惊,却又十分平静,他竟然很轻松便说出了这句话,他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阿撒的要求,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可是今天他可以…… 哦,对了,因为他喝下了问心泉的泉水,再也没有任何私情能够左右他的判断。 阿撒忽然安静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也觉得……我应该喝问心泉的水?” 褚炎沉默许久,随后微微点了一下头。 阿撒没再说什么,他的眼神让褚炎感到害怕——他从未在阿撒眼睛里看到那样的神情,好像是失望,又像是绝望。 他闭上眼睛,眼角似乎滑过一滴泪。但是那滴泪滑得十分快速,涌出,立刻便被他周身火焰蒸发成了水汽,消失不见。 再睁开眼睛时,阿撒好像变了个人。他双目赤红,杀气冲天,阿撒忽然握紧拳头,身上的火焰一瞬间冲天而起,他双臂上的肌肤因雷法反噬寸寸断裂,渗出鲜血:“金混吾!” “阿撒!” “不要!快住手!” 被掌司锁链捆住的神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挣脱的,九幽之上,甚至于三界之内,只有战神阿撒斯做得到。 燃着火红烈焰的斩(和谐)马刀呼啸而出,砍在了阿撒手臂的锁链上,一时间火花迸溅,鲜血喷涌。褚炎那时便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阿撒挣脱了锁链,浑身鲜血淋漓,他手握金混吾,站在云端看着他们所有人。 “从今往后,我与九幽神界,再无瓜葛!” 于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过来,阿撒竟为了一杯问心泉,选择堕天入魔。 褚炎没办法理解,祝巫也没办法理解。 后来他才听说,他是爱上了一个人。 神明是不可以爱上谁的。 阿撒之所以不想去问心泉接受询问,是想维护那个人,而不愿意喝下泉水,是想继续爱那个人。 褚炎一时间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好像被扔进了冰窟之中。他内心的第一想法竟然不是为了昔日这位好友感到惋惜,而是对“那个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他知道,他不该有这种情绪。 “祝巫,你说那个人会是谁。” “不知道……你这么可怕地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 16、一个吻 鱼幺/文 奚彻越发急促的呼吸声将褚炎思绪拉回,他低头去看,见奚彻脸上的黑线已经蔓延得满脸都是。褚炎立刻握着奚彻的肩膀将他推起,浑身金光乍现,金色的气流顺着褚炎的手掌被源源输入奚彻身体里。 去他妈不能干涉因果,他要救这个人。 他法力强大,对这小小的尸毒自然不会无计可施,奚彻身上的毒很快便被褚炎以法力祛除,他的脸也变回原来模样。 褚炎听到他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才算放下心来。 但是他仍旧抱着奚彻,没有松开手。 奚彻浑身软绵绵的,只靠自己无法坐立,褚炎便小心翼翼将他搂在自己怀中,想碰一碰,最终却只是用手托住他的脖颈。 他回来了……虽然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但他真的回来了。 这么多年他为他立长生牌位,保他香火不断,他终于回来了。 褚炎作为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神族,对问心泉有根深蒂固的信赖,他相信不论自己生出多么罪恶的私情,都能被一杯问心泉水洗净。 但是事实证明,他错了。 问心泉不是良药,这几百年,情如春草,在他心上疯长。 奚彻中了尸毒失去意识,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感觉周身变得暖洋洋的,好像泡在温水里,他慢慢恢复知觉。 奚彻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双冰冰凉凉的眼睛正盯着他。 分明无情,却又仿佛含着情。 这大概就是凤眼犯规的地方吧,它抬眼看人,便让你隐约觉得,他好像对你有情。但是当你真的为他沦陷,它又垂下眼睛,威严决绝,让你大梦初醒,怅然若失。 原来,他根本没为你动过心。 当年他就是被这样一双风流凤眼欺骗了,引诱他对他倾心,从此放不下他。 原来他又做梦了。 奚彻迟疑一下,抬手抚上他的脸,褚炎愣怔半秒,立刻握住那只手,抓着奚彻肩膀的手也在无意识地收紧。 他竟然这样看着自己…… 他应当是把自己错认成了别人。 是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褚炎微微皱眉,然后便顺着奚彻的方向低下头去,吻在他唇上。 梦做了太多次,奚彻都习惯了,只是奇怪场景居然不是玉京宫。周围这么黑,他中毒之后又神情恍惚,于是只认得面前这双眼睛像褚炎,对方的脸是什么样子,奚彻没太注意。 于是他吻下来时,奚彻便闭上眼睛,手掌贴着褚炎的后颈向上抚摸,指尖插入他的发中。 褚炎显然不满足这种点到即止的亲吻,他用筑梦石制造那诸多梦境,都不如今天切切实实抱住了他来得痛快。 褚炎有些急切地撬开奚彻的唇齿,舌尖深入口腔,与他相抵着纠缠在一起。真正的吻,与梦里面的吻感觉差太多,这像是毫无保留的侵占和融合。 奚彻很配合,他竟从他回吻自己的动作中感觉到了怀念。 可是他宁愿自己感觉不到,总之阿撒不可能是在怀念自己。 奚彻察觉到今天的梦境好像与以前不太相同似的,虽然还是能听到褚炎急促的呼吸声,但是舌尖纠缠的感觉太真实了,浑身仿佛触电一般……只不过片刻时间,便被撩拨得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嗯……呼!” 奚彻喘不过气,躲开他,仰头吐出一口气,很快便又被吻回去。奚彻几乎窒息,与此同时也感觉对方的手撩开他的衣摆探进来,在他身上急切地抚摸着。奚彻一时间意乱情迷,只紧紧抱住他,也并未阻止。 这种混乱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到对方解开他衬衫的扣子,咬住了他的喉结,奚彻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梦中不论做什么,其实感觉都不是很清楚,今天的感觉好像有些太明显…… 直到他的皮带也被粗暴地解开了,奚彻才惊醒似的睁开眼,他终于看清眼前这人是谁——哪有什么褚炎,这分明是他那位室友褚七。他们两人此时正忘情吻在一起,四肢缠绕,褚七还死死压着他。 奚彻受到惊吓,用力推了褚七一把,人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他推开他时毫无征兆,再加上两个人纠缠得实在紧密,因为负压,唇舌竟然发出一声十分明显的“啧”声。 ……尴尬,太尴尬了! 奚彻紧紧抓住自己被扯开的衣服,嘴唇被咬嘬得红肿水润,照明咒有限的光线底下,还能看到褚七正急促起伏的胸口。 这场景太暧昧了。 奚彻急急忙忙把扣子系好,脑袋里像搅乱了浆糊——荒谬……荒谬!他怎么会跟一个刚认识两天的人差点滚到一起去了!真是荒谬! “我……” “刚刚一定是因为尸毒!” 奚彻迅速打断褚七的话:“褚同学你可能也中毒了……我知道是误会,不用放在心上。” 褚炎见他如此手忙脚乱,便沉默地坐在一旁,不多时,他忽然朝奚彻底领口伸过手来。结果还没等他碰到奚彻,便被“啪”得一声打开手。 “别碰我!” 褚炎愣在那里,随即慢慢将手收回去,声音沉沉地说道:“有一颗扣子,系错了。” 奚彻这才发现,慌乱间他将第一颗扣子扣进了第二个扣眼中,他从地上爬起来,躲到一旁把它重新系好,大脑飞速旋转着——早就该猜到的,这个褚七在出征之前就那样盯着他看,原来竟然是原主的爱慕者……不然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原主虽然性格内向,但是这副皮囊堪称绝色,有一两个追求者太正常了。 妈的,他自己脑子也是有泡,居然能把人家错认成褚炎,还跟他…… 不行……不能任由这件事发展下去。 奚彻正在思考着,褚七却不知何时走到他旁边,似乎想伸手做什么,奚彻察觉到了,急忙往旁边大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褚七站在那里,十分尴尬。 “……下雨了,我不过去,你过来一点。这边淋不到。”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天空中竟然瓢起冷雨,雨丝细密如牛毛,落下来在头顶形成小小的水珠。 他刚才是想帮他挡雨? 看看看看,这家伙……跟之前高冷的模样判若两人,大概率是因为刚才那个不合时宜的吻。 奚彻觉得有必要跟他说清楚,不然让他缠上自己就不好了。 “咳咳。” 奚彻清了清嗓子:“那个,褚同学,我们得说清楚。不管刚才发生过什么,希望你都当它没有发生过。我……我喜欢的是女生,你明白吗?”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委婉地拒绝别人,又因为自己搞出这种乌龙,更不知怎么说了,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拒绝他——两人性取向不合,总能让他不再纠缠吧。 褚炎听到奚彻这些编造出来的话,却信以为真,他无意识地握紧拳头——这么说,当年他爱上的那个人,也是一名女性…… 是谁,莫非是婴嫘吗? 他们两个关系是很好,在凤藻府的时候,阿撒便常常去问心泉找她玩,成为战神之后也时常去找她……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小秘密。 褚炎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却又想起了那些陈年旧事,想起他宁愿堕天入魔,也要保全那人的名誉,宁愿离开九幽,抛弃他们这些朋友,也不肯饮问心泉水……褚炎不知那人是谁,只知道自己嫉妒得发狂。 他当年不懂自己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什么,现在已经十分明白。 他嫉妒那个人。 褚炎隐在黑暗中凝视着完全变了样子的阿撒,见他正偷偷地,十分嫌弃似的用手背擦拭嘴唇,褚炎忽然觉得心痛得仿佛要裂开似的。 本以为等到他回来,他会很开心,褚炎想过无数次,若他真的回来了,他一定会尽全力护他周全,却没想到……竟会变成这种局面。 他现在连保护他的资格都没有。 他吻过他,他能感觉到,阿撒并非没有经验,褚炎忍不住想,他是不是也跟他爱的那个人做过这些事,甚至……更出格的事。 褚炎脑子里逐渐产生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将他带回玉京宫锁起来……他现在只是一只魅魔,没有能力从自己身边逃跑,只要他不肯放,管他爱的是谁,他永远都见不到那个人。 “噗——!” 奚彻忽然听到背后的人似乎吐了一口什么,回头看过来,只见褚七跪在地上,鲜血从他口中不断涌出。 奚彻急忙跑过来,想扶他起来:“你怎么了!” 被他气吐血了么?!不至于吧! 然而下一秒,却见褚七猛地抬起头,神情恐怖地望向头顶。 ——天罚示警? 这是天道在警告他,要记住自己神明的身份,不可恃强凌弱,不可存有私心。阆风阁虽然毁了,但是神明如果做太出格的事,还是会被惩罚。 褚炎盯着头顶从洞口透射进来的漆黑天幕,眼底慢慢凝起琉璃色,他周身的气流迅速旋转,黑发被无数股不同方向吹来的强风撕扯着,整个人像要飞升一般。 褚炎不说话,却在无声宣战。 等了两百多年,他不想再等了。 他要带他回九幽。 就算要受惩罚,他也不会改。 奚彻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听见头顶忽然电闪雷鸣,面前的褚七周身气场大变。奚彻当年堕天下界,自然没经历过天罚,他联想到褚七妖怪的身份,震惊问道:“你不会要历雷劫吧?!” ——他听说过,如果有厉害的妖得道,便会引来雷劫,但是他是不是太小看这个褚七了,妖的雷劫这么恐怖吗?! 奚彻正想着,一道水桶粗的雷光从头顶的洞口劈射进来,褚炎抬手朝他这边重重一摆:“躲开!” 奚彻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推出去老远,跌在地上,那道雷结结实实劈在褚炎身上,褚炎便再次吐出一口鲜血。 ……太恐怖了,太吓人了,这道雷怎么好像跟洗髓雷池里的雷一般粗,可是那是劈神的,怎么能跟劈妖的一样……他没在的二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妖族崛起了?!有必要这么劈人家吗?! 奚彻震惊地说不出话,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更加震惊,被雷劈过的褚七竟然毫发无损,他爬起来,随意抹掉嘴唇上的血迹,面色如常地走到奚彻身边。 “你……你你你……” “我没事。” “……”牛逼啊兄弟!你他妈其实是妖皇东皇太一吧! 17、这小子肯定想泡他 鱼幺/文 洞口下的这片土地十分诡异,白骨铺地,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里是一个单独的空间,不属于三界中任何一界,不然的话,不会在地下出现“天空”,天空上还有一弯血月。 这个空间被尸体充满,而且这里的尸体不只有人类的尸体,还包括魔族、妖族。每一具尸体腐烂的程度也不一样,有的已经化成白骨,有的仍然还有残存的腐肉。 这里像个乱葬岗。 如果没猜错,此处的尸体应当都像刚刚咬他的那具一样,有尸毒。 “……为什么会降雷劈你?刚刚那是你的雷劫吗?” 在见识了那道粗壮的雷之后,奚彻心里坚定地认为,这位褚七同学的身份不一般。 他肯定是只特厉害的大妖。 这么厉害的妖怪为什么还要来人类的学院假装人类念书,明照神传承者的身份就这么香吗? 褚炎当然不可能说出实情,正不知道如何解释,奚彻的询问倒是给他提供了新思路。他便顺水推舟地承认下来:“对。” “那你现在渡劫成功了?” 奚彻打量他:“看不出来什么变化啊,渡劫成功之后不是应该飞升么。” 褚炎被问住,沉默一下道:“那可能失败了。” “失败会被劈死吧,再不济也会劈回原形。” 褚炎想了半天:“我不知道。” ……这是敷衍傻子呢。 奚彻觉得他是不想告诉自己,或者人家种族有特殊技能不能泄露,还是别问了。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我身上中的尸毒是你帮我解的么?” 褚炎迅速点头:“是。我用法术帮你祛除的。” 这样回答也不算撒谎,确实是他用法术帮他祛毒。 奚彻下意识咧咧嘴角,那表情要哭不哭,说笑也不是笑:“……我这次欠你一个人情。” 他最讨厌欠人情了,尤其是欠一个疑似追求者的人情。 褚炎多了解他啊,见奚彻这个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必,若我们互换,你也会救我。” 奚彻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只是在说客套话:“我没那么大本事。” 褚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说道:“别纠结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抓紧时间去前面看看。你如果实在过意不去,那个吻就当是还我人情。” “……” 奚彻还没反应过来,褚炎已经率先往前方走去,奚彻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恼羞成怒——他刚刚是被调戏了吗?!靠……这个褚七就算是很牛逼的大妖,顶多几千年修为,跟他这个魔族战神比怎么都是晚辈吧!他居然被一个小鬼调戏了?! 奚彻七窍生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肩膀上的小黑猫发出了奶声奶气的童音:“这个比天上那个有趣多了哈。” 奚彻翻个白眼,朝着褚七前进的方向走过去:“胡说八道什么。” 白虎蹲在奚彻肩膀上,十分乖巧地依偎着他,浑身的绒毛贴在奚彻腮边。天上下雨,被白虎这样贴着,感觉暖烘烘的。 “虽然我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但是这人好像还不错,我看你可以跟他发展一下临时的情侣关系。你这个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入发情期,总要选一两个人当备胎。” “……我不需要。” 白虎哼哼一声:“需不需要你应该清楚,光明神高高在上,不需要承受发情期的苦,但是你这个身体要承受。为了他拒绝别人,你受苦时,他难道会可怜你吗?” 奚彻知道白虎说的都对,他心里开始难受了。白虎却继续补刀:“别说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高贵的明照天神难道愿意屈尊降贵帮你解决生理问题?他又不要你,他只会鄙视你。” “够了别骂了。” 奚彻早就明白这个道理,遑论他现在是一只最低级的魅魔,就算他是当年的战神,也不可能跟褚炎有结果。 他从来没奢望过。 奚彻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讨厌褚炎,在你口中,只要是个人型的就比他强。” 白虎分明是他的元神,对褚炎的态度跟自己对他的态度却南辕北辙…… 白虎冷哼道:“你忘了他对你见死不救,我可没忘,当年还是为了维护他……就只有你这么不争气,被那样对待还惦记着他,如果是我,肯定杀了他,一血前仇。” 奚彻没接话,白虎虽然是他的元神,但其实不完全是从他的灵魂中生出的,他本身也有自己的脾气和性情,它应当被称为“驱使元神”,是白虎选择了自己,与他合二为一。 所以他并不总是听自己的话的。 白虎主杀伐,戾气很重,有时候甚至会挑唆奚彻做出冲动的选择。 当年师父知道他的元神是白虎时,就让奚彻多念念经,要不就练练字,修身养性。他们位司战神,本来杀气就重,再加上白虎,那是杀上加杀,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他的一切,好像都被师父他老人家言中了。 如果当年他能够再冷静一点,能够听师父的话,多念经,修身养性,或许就不会冲动之下挑起那场危害三界的战争,他也不会变成罪人。 白虎感觉到奚彻的低落,贴着他磨蹭两下:“我倒觉得你走火入魔的时候最痛快。” 奚彻无语——你他妈当然觉得痛快,你杀人时候最痛快。 白虎只是元神,又不需要考虑三界的安危,又不需要考虑对错,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他不能什么事都听他的。 奚彻不再想那些陈年往事了,这些事一时半刻也解不清楚,他看到褚七在前方不远处停下了,好像在等他,便加快脚步赶上去。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么?” 褚炎见奚彻走过来,脱下外套递给他,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肩头,小黑猫果然仍然停在那里:“雨下得密了,你挡一下。” 奚彻愣了愣,立刻拒绝:“不用,我又不是女生,这点雨用不着遮。” “挡一下吧,这不是普通的雨。” 哦……是的,这里的尸体如果都有毒,下的雨应该也带毒性。 褚炎见他不接,便凑过去,用外套将奚彻兜头盖住。这一瞬间,奚彻感觉自己好像被环抱在他怀里似的,外界的声音也全部消失。 ……这好像也不是普通的外套,上面竟然有结界。 奚彻惊讶地看向他,对方仍然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似乎并没觉得自己做这种事有什么不对。 “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这种程度的毒伤不到我。” 奚彻点点头,随即有些失落,原来他现在已经变成最弱的了,甚至需要被特别照顾。他现在的力量很弱,甚至不能连续发出咒法,不然的话,会觉得十分费神,所以只能由褚七来举着照明法咒。 褚七安静地走在他身边,或许是因为他太安静了,还总是板着脸,奚彻在某一瞬间竟然觉得他跟褚炎有点像。 褚七察觉到奚彻在看他,也侧头朝他望过来,奚彻便注意到了他那双眼睛。褚七的眼睛是一双十分标准的凤眼,星眸朗目,怪不得自己恍惚间会认错。 可是这双眼睛竟然长在这样一张平庸的脸上。 哈哈,他是什么,低配版褚炎?褚炎平替? 奚彻微微低下头,在脑海里对白虎说:“你说得对……我或许应该考虑一下这个人,他似乎也对我有好感。” 白虎沉默了一下:“你好像不高兴。” 奚彻安静地向前走着,忽然,一滴眼泪掉下来,砸在脚下的白骨:“我觉得自己很悲哀。” 他为什么要重生成一只魅魔,贼老天,跟他开什么玩笑。 而且他竟然还认真考虑要找褚炎平替,下次要不要找拼多多。 白虎叹口气:“你别好像个要被迫接(和谐)客的大姑娘似的行吗,又没让你跟他永远在一起,解决完生理问题,让他该去哪凉快去哪凉快。当然了……我真心希望有个人你能让你忘记褚炎那个死渣男,可是你不喜欢的话,也没人逼你。” “他不是渣男。” “他就是。” “……”懒得跟他理论。 便这样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奚彻脚下忽然一滑,好像踩到个什么东西,他差点跌倒——当然奚彻相信自己是不会跌倒的,尽管如此,这个姓褚的同学还是多管闲事地搂住了他的腰。 ……这小子是真想泡他啊。 奚彻迅速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原地蹲下去查看,就在他踩到的地方,有一块半月形状的金属牌子。奚彻皱着眉将那块牌子拿起来,金属牌上还穿着一根绳,是个挂坠。 “源……你看看,这是不是个源字?” 褚七在奚彻旁边蹲下,拿起那块牌子仔细看,然后点点头:“是的。” 奚彻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摸索着从脖领里抽(和谐)出一根绳子,绳子上也挂着同样一个金属牌,但是他的金属牌上写的是“彻”。 “这两个是一对,这一块是我兄弟的……” 褚炎有些惊讶,他想了想,很快便明白了,阿撒说的应该是他目前所在的身体之中的兄弟。 但是奚彻下一秒却忽然涌出两行眼泪:“我兄弟死了,毕源死了……我就知道,他变成了这里的一具白骨。” 褚炎沉默地看着奚彻片刻,伸出手帮他擦掉眼泪:“你冷静一点。” “呜呜呜呜呜呜,我好难过啊……我的心好痛,我太悲哀了。” 奚彻却完全听不进他的劝告,竟捂着脸大哭起来,褚炎只得伸搂住奚彻的脖子,把他按进怀里:“好了好了,冷静点。” 奚彻却挣扎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放开我,我不要平替……老子宁死不屈。” 平替?什么意思? 褚炎干脆直接把他横抱起来,继续往前走。 奚彻挣扎得更加激烈,撒泼似的大喊:“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你!呜呜呜……我不要……” 褚炎紧紧皱着眉,也顾不上隐藏身份,直接以缩地之术大踏步地离开这片白骨之地。 终于到达白骨地的边缘,他才将奚彻轻轻放下来,原本还在撒泼大哭的人便慢慢平静下来,从抽泣变成抽噎,眼泪也逐渐止住。 ……哭得也太伤心了吧。 “好点了吗?” 奚彻眼睛哭肿了,听到褚炎的声音,压根没敢抬头——天啊,他刚刚在干什么……他刚刚做了什么丢人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哭啊! 褚炎见他不作声,低着头装死,心下明了——阿撒那么要面子,此时大概无地自容了吧。 想到这里,褚炎忍不住勾起唇角,决定帮他找个台阶:“那片白骨地聚集了很多秽气和怨气,会放大人的情绪。刚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奚彻抬眼瞄他一眼,含混着没说话,倒是瞄到褚炎胸口的衣服被他拳打脚踢撕扯得不像样子。 “那个,不、不好意思啊……你的衣服。” “没关系。” 奚彻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怕被看见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 有一瞬间,他尴尬得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褚炎垂眸盯着奚彻毛茸茸的头顶,见他时不时还抽抽气,迟疑一下伸出手,在他头顶轻轻抚摸一下。 他竟然没躲开。 褚炎有点开心,摸到奚彻脑后的头发,然后揽着他按在自己胸口。 奚彻反应过来,整个人僵在那里,两只手下意识抓住了地下的泥土。 他是不是应该推开…… 头顶在被人一下一下抚摸着,好像在给他顺毛。 奚彻僵硬许久,妥协似的闭上眼睛——算了,人家救了他那么多次……他不能太不近人情。 18、谴灵招魂 鱼幺/文 ——如果可以,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留。 ——如果可以,希望能穿越回去掐死自己。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拥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奚彻觉得被褚炎抱住的这段时间里,简直度日如年,分秒难熬,所以他只坚持了没多久,便将他推开了。 “时间不早了,在周围探查一下,早点回去。” 褚炎明白奚彻的用意,只得点点头,扶着奚彻从地上站起来。 刚刚为了打破白骨之地积聚的怨气对奚彻情绪产生的影响,褚炎使用法术带着他迅速跨到尽头,现在回望身后的走过的路,依旧是一眼望不到边。被奚彻误会成了法力高强的大妖,对褚炎来说倒是好事,他不用再藏着掖着,可以尽全力护奚彻周全,于是一路上照明法术都是他在擎着,也并没有引起奚彻的怀疑。 奚彻借着照明咒术往四周打量一圈,发现这边的尽头与入口处别无二致,除了白骨,什么都没有,他不禁有些失望。奚彻失望的自然不是毕源死了没办法把他带回去,而是失望没办法追本溯源。 现在寻找毕源的下落已经不是奚彻的主要目的,查清楚白骨之地形成的原因,和学生们的失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奚彻想了半天,忽然道:“对了,我想起一个办法,可以尝试招魂。你还记得我们找到这块牌子的地方吗?” 褚炎一听“招魂”两字,下意识皱起眉头:“招魂?那不是……” “邪术嘛。” 奚彻打断他的话,直接将他的顾虑说出来。他脸上虽然仍然带着笑,语气却有些挑衅:“你自己都是妖族,伪装成人类潜伏在明照天神的学院里,必定也没安什么好心,还好意思跟我提正邪。你不敢的话我自己来。” 他说完转身便往来时的路上走去,正牌明照神听到奚彻这“大逆不道”的言论,却没办法,只得跟上去:“我没说不敢,我们也算共过生死,不要动不动就丢下我。” 奚彻冷哼一声,不怎么想理他,褚炎又道:“而且你一个人过去又会被这里的怨气影响,我好歹可以给你护法。” 褚炎记性还是好的,很快便找到了毕源骸骨散落的地方,随着深入腹地,奚彻又感觉到心旌动荡,不过有之前的经验,他知道自己这是情绪受到影响,便强行忍住。 正在此时,他忽然感到有人在他天灵盖上点了一下,一股清爽的灵力没入他的识海,让奚彻为之一振。 做这件事的自然是褚七。 奚彻有些不自在地道声谢谢,也顾不上他接下来会说什么,便直接在发现金属牌子的地方原地盘膝坐下。 奚彻犹豫一下,还是把手指塞进嘴巴里,咬破指尖,然后挤着伤口,将鲜血滴在毕源的尸骨上。 此乃谴灵招魂之术,他犹豫是因为这个法术需要的力量过于强大,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或许会失败。 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还是要试一试。 奚彻上辈子就是个不忌荤素的武痴,不管是丹药、法器还是咒术,不论正邪,只要是不同于自己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都愿意潜心钻研。在九幽神界做战神的时候他便显出这种特质,对于一些被神界明令禁止的“邪术”也来者不拒。后来堕天入魔,更肆无忌惮,不仅研究,还自创了很多“邪术”。 谴灵招魂就是其中的一种。 只不过他的力量没有以前那么强大,不能任意召唤灵体,能依靠的只有白虎身上仅存的一点力量。 奚彻闭上眼睛,凌空画下一个法阵,心中则默念道:白虎,靠你了。 白虎立刻跳到奚彻头顶,朝着虚空之处咆哮一声,奚彻将流血的手指指向法阵正中,念:“敕那阴魂,何苦轮回,享我血肉,速速来见。” 他口诀念完,以法阵为中心,忽地卷起一阵妖风,打着旋扫过地上的白骨。 褚炎在一旁看到这一切,忍不住皱起眉头——怪不得阿撒下界之后,阆风阁便传出他与魔道同流合污的消息。他现在使用的这个法术便十分出格,干涉轮回因果,自然为九幽神界所禁止。 奚彻却没心思理会其他的事,旋风起了之后,奚彻的识海中便如同走马灯一般开始出现一些片段和画面。这是与阴魂交流的方式,它们都死了那么久,有很多连魂魄都凝聚不起来了,自然不可能跳出来告诉奚彻发生了什么事情,奚彻只能通过刚刚的咒法与招来的魂魄建立联系,直接读取他们残存的记忆。 不过奚彻目前力量很弱,所以大多数走马灯的片段都是黑漆漆一片,看不清楚,只看到了一些小的片段。 第一个片段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毕源与很多人排着队站在一起。但是包括毕源在内的这些人显然都是不正常的,他们好像已经失去了神志,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们的手脚都被锁链锁住,锁链被连到很高的地方,而在锁链上面,似乎流淌着某种液体。 第二个片段仍然是与一群人一起,浑浑噩噩地走出山洞,他的视野也变得很奇怪,好像凸透镜反射出来的景象一般,周边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甚是奇怪。 第三个片段,这些人手脚上的铁链已经不见了,他们已经彻底失控,行尸走肉一般扑向山下的村庄。 然后便是大段大段的黑色,奚彻紧皱眉头,想看清楚那个控制他们的人长得什么样,将记忆强行回溯到第一个片段,他想看清楚铁链上连着的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勉强了,奚彻指着法阵中央的手指开始颤抖,画面便定格在所有锁链纠集于一体的地方,卡在那里动也不动。 可恶……只要再往上走一丁点…… ——白虎! 奚彻满头大汗,他在识海中呼唤白虎,回应他的却是白虎嘶哑的声音:已经是极限了,快退出来! 奚彻紧紧皱着眉头,两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可是,还差一点就看到关键画面了!奚彻有预感,这件事一定与自己有关,他所看到的场景和布置,总有种微妙的熟悉感,给他的感觉很像他做慎王时候洞府的布置。 他一定要看看…… 就在这时,奚彻忽然听到耳边有呼啸的风声朝他袭来,他倏忽睁开眼睛,却见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具白骨“呼”得一下站了起来。紧接着,四周早已腐朽的白骨,也接二连三“咯咯”地从地上站起来,每一具白骨上都燃起了绿色的磷火,缓慢地朝着奚彻这边走过来。 褚炎一直在一旁盯着,见此情形忙道:“快收法阵!” 奚彻自然也知道要收法阵,但是他收不回来了!他的手被吸进了法阵之中,手指上的鲜血连成一条线,源源不断向外输送——他原本只想召唤毕源的魂魄,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被周围这些阴魂嗅到新鲜血液的味道,一个接一个地过来抢夺他的鲜血。 这场景比丧尸围城还吓人,奚彻一个没注意,已经有几具骨头来到眼前了,跟他脸贴脸。眼对眼,尤其这些白骨有的还没完全腐烂,眼眶窟窿的地方挂着零星烂肉,蛆虫从那处不断拱出来,恶心得奚彻几乎当场吐了。 谴灵原本是借阴的手段,有招魂和拘魂两篇,被招上来的阴魂甚至可以直接作为奚彻的下属。可是有这么一堆长相磕碜的下属,着实令人害怕。 更吓人的人,这里如此多的白骨,再继续下去,不消半小时,奚彻就会被这里的阴魂吸成葡萄干。 奚彻满头大汗地往回抽手,可是死活都抽不动,那些燃着绿色磷火的白骨也越来越多。褚炎终于明白过来目前的状况,用通俗易懂的话来翻译,那便是奚彻不自量力,动用了力量过于强大的术法,被反噬。 他当自己还是战神阿撒斯么…… 褚炎抿紧唇角,张手往虚空中一抓,一把宝剑便被他握在手中。这把剑自剑柄开始寸寸显形,玉鞘寒光,没有杀气,只有锐气。它好像是被从空气中凭空抽(和谐)出来似的,待完整地显露出来,便见白翡似的剑柄上浮雕一只凤羽三足,披甲重瞳的鸟,鸟首处赫然两个大字——太一。 太一剑是褚炎的本命法器。 褚炎握住太一剑往奚彻所画的法阵上狠狠斩下,法阵应声而裂,碎成一片片晶莹的碎片,散落在虚空中,而原本连在法阵里的血线也断掉了。随着法阵碎掉,原本变得精神抖擞的白骨失去支撑,立刻“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奚彻失血过多,煞时觉得天旋地转,也向后倒下。褚炎见状急忙伸手接住奚彻的身体,然后抱起他旋身作法,瞬间从地下回到地上。 怀里的奚彻已经完全昏迷过去,褚炎大致探查之后,发现他不仅失血过多,还因受到刚才的法术反噬,脸上隐隐泛出黑气。 褚炎紧紧皱着眉——这个捣蛋鬼……跟以前一样,总喜欢剑走偏锋,让人不省心。 至于那个洞口,邪门得很,还是封起来为妙。 19、别动了,再动击剑 鱼幺/文 奚彻因法术反噬昏迷过去,所以并没有看到褚炎召唤太一剑的画面,他的魂魄被困在识海中,忽冷忽热,甚至无法与白虎联系上。 这次反噬好厉害。 所以说,神界不允许他们修习这些“邪术”也是有道理的,如果本身能力不足,还要强行修炼使用,就会变成他这个鬼样子。 …… 可是这是他第几次中招了,自从重生以来,除了教训荣石这位恶霸大少爷,就没顺利做成一件事。最近更是,频繁失败,还都是在这个褚七面前,他作为战神的面子都丢光了。 啊,忽然有点怀念荣石大少爷了,快来让他教训一顿找回点面子吧! 奚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冷得直打颤,这种冷不是单纯身体上的冷,而是魂魄被冰冻起来的那种冷,令人难以忍受。 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结冰的时候,一股暖流忽然从他丹田处传递过来,沿着浑身经脉缓缓淌入身体。奚彻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便舒服地吐出一口气,随之也恢复了对这具身体控制权。 他睁开了眼睛。 看清眼前的景象,奚彻希望自己没睁开眼睛。 奚彻看到了褚七那张脸,就他所看到的场景来判断,他此时跟褚七的距离,离得有点太近了。 他几乎是贴在他怀里的。 仿佛感觉到了奚彻的视线,褚七也睁开了眼睛,那双凤眼便直直看进了奚彻眼底,让他有种自己被他看穿了的错觉。 奚彻与他对视了几秒钟,有些混乱地移开视线,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并不是单纯跟他贴在一起这么简单。 他们两个人身上都没穿衣服,此时坐在一个大木桶里,木桶里面装满了热水,他们两个人其中一只手掌心相对贴在一起,面对面地坐在水中。 …… 这是什么情况? “你在做什么……” 奚彻咬牙吐出这样一句话,立刻便要起身,但是后腰随即传来一阵压迫感,阻止了奚彻的动作:“不想死就别动。” 似乎是为了阻止奚彻离开,贴着奚彻右手的那只手也强行从他指缝间挤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奚彻能感觉到,是褚七的一只手贴在他后腰上,尽管隔着热水,还是能恍惚感觉到他们俩的身体几乎贴在了一起。 但是面前人的表情令奚彻实在没办法往不正经的方向想,褚七眉头紧锁,额头上全是冷汗,即便是跟他这样坐在一起,还……还贴在一起,也看得出他是在做正事。 奚彻抽抽嘴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必要这样么?” 他应当是在替自己化解刚刚谴灵招魂所带来的反噬,可是……不需要脱光衣服的吧。 褚七看着他没作声,托在奚彻后腰位置的手也没动弹,许久才道:“你使用邪术招魂,受到反噬,魂魄被锁在禁制之中。我可以直接将法术输入你身体里打破禁制,但是形成这个禁制的法术与我的法术相悖,两股力量来回博弈,就算成功打破禁制,你的身体也会因承受不住冲击受到重创。所以只能以法力输入经脉,在经脉中流转,一点点化解禁制。若不能顺利散掉热量,你的身体也会承受不住。” 奚彻听明白了,简单说来,就是他现在太弱鸡了,不配用简单粗暴的办法解决问题。褚七现在虽然也是把他的法术输入自己身体之中,至于他说的两种力量相悖的问题,奚彻也能理解,所谓“邪术”,其运行规则与普通法术是相反的,与除了“邪术”以外的任何法术都相悖。 褚七此时所用的办法更像是用温水冲洗冰山,他的法力在自己身体里顺着经脉运行一周天,便冲掉一点禁制,令其溶化。 “……我懂了。” 奚彻犹豫着抬眼看了褚七一眼,后者又闭上了眼睛,将注意力放在经脉运行上。奚彻盯着他,逐渐有些出神。 在白骨之地使用谴灵招魂术的时候,奚彻看到的几个片段。在最后一刻,奚彻虽然没看到那些人锁住手脚的锁链上末端绑着的是什么,却惊鸿一瞥看到了一个人影。对方坐在轮椅上,表情看起来十分阴郁,他应当是当时山洞中唯一的一个活人。 他叫金铃子,是奚彻在魔界做慎王时的手下。 金铃子是纯正的魔族,自然不是像魅魔这种无害孱弱的小魔,而是能够成为魔族十殿下首席护法的那种大魔,脾气并不好。 金铃子平日里行事乖张,不服管教,但是他本性又很单纯,学什么都特别快。奚彻觉得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便教过他一些自创的法术,这其中便包括谴灵术。 奚彻现在有隐约的担忧。 就算金铃子本性不坏,可他终究身在魔族,在那样的大环境里,他不可能独善其身。 他死之前尚能稍微管管金铃子,他死了以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奚彻实在无法预测。 有那么几秒钟,奚彻对这位旧部下产生了怀疑,到底是不是金铃子抓了那么多人在山洞,又造成白骨之地这种极阴之地。 如果是他,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蛊惑他的人是谁?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洞里。 褚炎以法力在奚彻体内运行了一会之后,察觉到他好像在走神,便睁开眼睛。见奚彻眉头紧锁,似乎在为什么事感到苦恼。 他便开口问道:“想到了什么?” 奚彻回过神,先是沉默——他自然不可能把金铃子的事直接说出来,他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会认识那个人,随后隐去部分关键真相,捡些别的东西说给他听:“毕源他们曾经被关在一个洞里,那个洞中有很多像他一样的人。”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才接下去道:“我家长辈告诉我,往年出来进行猎魔行动的学生有很多失踪,每年出来这么多人,总有个三五十人回不去……可是又找不到他们的尸体,你说,他们会不会就是……变成了这下面的那些尸骨。” 他们也可能是被白骨之地的“丧尸”袭击之后,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东西,毕竟在毕源的残存记忆中,奚彻还看到了那些人攻击村庄的画面,若村庄中也有一起来的学生,学生们很大可能一同遭到攻击。还有,在白骨地谴灵招魂时,奚彻发现一件事,那个地方那么多尸体,却一个完整的魂魄都没有,那些白骨之所以会对他的招魂术有反应,有很大可能性曾经有人对它们施用过这种术。 不过这些发现奚彻都没说出来,他不想让褚七知道太多,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知道很多。 褚七虽然几次三番救他,奚彻对他却存有戒心,褚七的身份太扑朔迷离了,法力如此强大,却又是个学生……难说他潜伏在玉京学院中到底想做什么。 奚彻不得不防备。 褚炎却好像不怎么关心这些问题,他皱了皱眉,握紧奚彻的手道:“这些杂事先放在一边,专心解决你身体的问题。” 奚彻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不过他怎么可能真的专心不管杂事,他还在想,就算是金铃子做得这些事,那些尸体怎么会最后都到那个洞里去了。 “下雨了。” 奚彻正在想着,忽听褚炎说了这样一句,他愣了愣,尚未做出任何反应,听褚炎又说:“坐到我的腿上来。” 奚彻下意识问:“什么?” 褚炎皱眉重复一次:“坐到我的腿上来,快点。” “……” 开什么玩笑啊兄弟!他这样坐着,本来就跟他贴得很紧了,还坐到身上……那也太诡异了吧!他们还是陌生人呢! 褚炎在桶里装了很多热水,这样面对面坐着,热水没入肩膀,至少两人不用看见对方的身体,避免一些尴尬。可是坐他身上是什么操作,再怎么看不见也能感觉到! 褚炎见奚彻不动,有些着急,一只手握着他的腰就往自己这边拉:“你感觉不到体内的法力阻塞凝滞么,我输入到你身体里的法力困在丹田处,你灵台脆弱,脉路细窄……还不过来!” “不……等等!” 奚彻反应不过来,身体被褚炎狠狠扯了过去,且不知这人为何这么大力气,竟然一只手就把他直接抱着抬起来,按在了他的腿上。 奚彻被这瞬间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惊得说不出话,但是他确确实实坐在褚七身上了,与此同时,他“丹田”这个位置,与褚七相同的位置贴在了一起。 ……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况呢,褚七盘腿坐着,而他也盘腿坐着,只不过褚七是坐在桶里,而他是坐在褚七身上。 他们两个如此紧密无间,又没穿衣服,可能稍稍移动一下,就会变成击剑场面。 ……他们两个可是陌生人啊,认识不到两天,这也太尴尬了吧! 奚彻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抓在褚炎肩头,紧张地挺直身体,却无意识地挪动挣扎,想离他远点:“非要这样吗……非要这样吗!能不能放我下去……” 褚炎皱紧眉头,两颊微微泛出绯色:“别再乱动了!不然……” 接下去的话他没说出口,奚彻也懂他的意思——不然……不然真的会擦枪走火。 奚彻十分恼火,可是与褚炎紧紧贴在一起的丹田位置确实好像被无形的气流重重击打,好像在扩展他身体中的脉络,奚彻也不敢轻举妄动,冷汗嗖嗖地冒出来。 此时他身体冒出热水很多,从腰向上,全在水面上,外面下着雨,秋雨多凉啊……上边冷,下边热,奚彻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褚炎感觉到被他紧紧抱住的人在微微颤抖,便撩起热水往奚彻身上泼几下:“是不是很冷?” 奚彻哆嗦着摇摇头——他不觉得冷,觉得意识有些不清楚。 褚炎见此,干脆直接将他搂紧,两个人瞬间变成那种紧密无间拥抱的姿势。褚炎是明照天神,连继承的神名都是一个“炎”字,他的身体本来就很烫,平时感觉不出来,但是紧紧抱在一起,还是感觉得出的。 奚彻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次失去意识,倒在褚炎肩膀上。 褚炎低头看着他的脸:“阿撒……” 奚彻毫无反应,褚炎便叹口气——算了,他还是晕着的时候比较乖。 20、我心里有人了,我不跟你睡 鱼幺/文 奚彻这次之所以会昏迷,是因为褚炎的力量太霸道,导致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就算褚炎已经很努力很小心地分段分批次把灵力输入他身体里,奚彻的身体还是承受不住,就跟吃多了补药一样,醉“补”了。 用法术打破禁制与祛毒是不同的,祛毒不需要经过丹田,也不需要让外来法力融入接受者的身体,自然也没有“消化吸收”这一个步骤,至于神族和魔族的法术是否能够融合?这一点倒是不需要担心,因为不论是神族也好,魔族也好,妖族也好,甚至是人类也好,灵力在肉身的经脉中运行法则都是相同的。 褚炎终于控制灵力在奚彻身体里运转了一个大周天,累得满头大汗。这件事对于褚炎来说,就好像做针线活一样精细,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神族向来不随意与其他种族深交,也包括这个原因,与别的种族之间力量相差悬殊,交往过程中,总会发生交流群,稍有不慎,很可能引发悲剧。 褚炎靠在浴桶边上,轻轻搂着奚彻的身体,将下巴抵在他头顶。他的姿态看起来很放松似的,与他握在一起的手却一刻不敢松开——治疗还没有结束,必须将他遭反噬形成的禁制完全化开才算彻底安全。 褚炎其实有些忍不住担忧,阿撒变得这么弱,性子却一点也没改,眼见他仍要揪着这件事继续查下去……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多危险,那时候他不在他身边怎么办? 这次如果不是有他在,这家伙不知死了多少次。 褚炎倒愿意一直在身边保护他,只是眼前有件事情让他不得不先离开一段时间。 传承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他必须返回九幽。 其实从找到阿撒的那一刻开始,褚炎就对什么传承没兴趣了,他举办这个仪式,也不过是想引他前来…… 想到这里,褚炎又看向怀里的人,修长的手指在奚彻脸上轻轻抚过——当年听到阿撒被祝巫杀死的消息,褚炎肝胆欲裂,他十分清楚,再喝多少问心泉的水都救不了自己。 婴嫘那时告诉他,阿撒并非正常神陨,若能保他香火不断,说不定,还能等到他再回来的那一天。 婴嫘果然没骗他…… 褚炎担心阿撒死后,世间无人再记得住他,时间久了,信寡徒殁,他的香火自然便会断绝。于是在玉京宫中特设一小香堂,常年供奉战神的神位,如此一来,就算三界再也没有人记得他,至少还有自己为他供奉,不至于他再回来时,无处安身。 可是两三百年,时间终究太长,褚炎生出惫懒之心,也想抛下所有回归天地,就此沉睡。 但是他又想,会不会是阿撒已经回来,只是自己整日待在九幽神界,得不到他的消息?于是便设下如此荒唐的传承仪式——不论种族,不论性别,都有资格来到明照天神的神宫中,争夺他的神位传承。 其他人不懂其中含义,但是故人还能不明白么?举办了这么久传承仪式,褚炎多么希望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怒气冲冲地杀上玉京宫,质问他,为什么要把神位随便传给别人,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 只有阿撒会做这样的事……如果他回来了,前尘往事便如烟消云散,他们就能重新开始。 褚炎下意识搂紧奚彻的身体,带着他往热水中沉了沉,贴在他后腰上的手也在无意识地轻轻抚触他的皮肤。他微微皱着眉头——只是看他如今好像并没有想去玉京宫质问自己这件事的意思,倒是对这个村子发生的事很感兴趣,到底为什么呢? 阿撒已经不在乎他是死是活了么? 褚炎忍不住叹口气,他早就知道阿撒心里爱着别人,可是他们两个怎么也算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听到他的消息都不过问一下……不会还在怨他吧? 褚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只是想到阿撒可能已经不在意他了,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褚炎一边想,一边把怀里的人当成灵宠那样抚摸,他没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动作,一直被他摸着的人却忍不了,没一会儿就被他摸醒了。 奚彻睁开眼睛,见自己还在这桶热水里面,眼前仍然是褚七这位大兄弟赤(和谐)裸的肉(和谐)体,差点又厥过去。 他这是中了什么幻术之热水桶的男色无限月读么?怎么永远都逃不开这种场景,不会是看他单身这么多年特地给他送上门来的吧??? 他不需要好不好! 奚彻本来想从褚炎肩膀上退开,跟他保持距离,但是试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此时浑身没有什么力气,想做抬头的动作都困难,挣扎半天,只吭出两声。 褚炎听到响动,低下头直勾勾盯着奚彻:“你醒了。” 奚彻闭了闭眼,然后虚弱地问道:“我怎么了,浑身没力,怎么还在水里……” 褚炎轻声道:“治疗还没有结束,觉得没有力气是正常的。我的灵力进入你经脉中,怎么说也算外来侵入的灵力,身体接收它需要时间。” 奚彻有些崩溃:“我不治了。” 闻言,褚炎忍不住勾起唇角,心想他果然是阿撒,不耐烦时都是这样。 褚炎的右手与奚彻紧紧握在一起,另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膀劝道:“那怎么行。如果不喜欢,下次就不要受伤。” 他此时虽然是在帮他治疗,但是这个动作就好像情人之间一样亲昵,低头看着他的神情温柔而宠溺。这让奚彻浑身不自在。而且,他的手又在自己身上无意识滑动了,让他注意力无法集中。 奚彻深吸一口气:“别乱摸。” 褚炎微微愣了一下,搂着他肩膀的手顺着奚彻的身体滑下去,变成搂着他的腰:“我只是扶着你,不然你会滑进水里。” “……”放屁。 褚炎是神明,对于肉(和谐)体的欲望其实还是比较迟钝的,他心里虽然喜欢阿撒,可惜他的阿撒现在是另外一张脸……当然,他不在乎阿撒变成什么模样,只是对方对他并没有表现出喜欢,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主动投怀送抱……所以就算脱光泡在一个热水桶里,褚炎也可以心如止水。 奚彻就不一样了,他心里是个人类,身体是个魅魔,还他妈被这么摸。 奶奶的…… 奚彻嘴唇微微颤抖着,褚炎以为他不舒服,便扶着他的腰将他推起来,让奚彻正面面对自己坐着。灵力在身体里运行第二个小周天时,奚彻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却又发冷似的颤抖,脊椎上传来一种很微妙的毛刺感。 奚彻愣了一下,忽然觉得大事不妙——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像极了他第一次发情的时候。 奚彻心想,他上一次经历发情期就没确确实实跟谁发生关系,入梦时还只是见了褚炎一面,就没有后续了……莫非他的发情期根本没结束? 不……不可能,他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发情的! 但是事实不容辩驳,他的身体反应还是在变化。褚炎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奚彻的变化,见他颤抖,疑惑是不是热水已经冷下来,便偷偷往水中加入一个加热咒法。然而奚彻的症状并没有缓解下来,反倒越发严重了似的。同时也感觉得到,奚彻体内似乎有股奇怪的力量在四处胡乱游动,这样下去便大事不妙了…… 莫非是自己输送灵力时候出了问题? 褚炎一直关注着奚彻的情况,感觉到他的颤抖,便在不断上下打量他,正在此时,他忽然看到一条蛇一样的花纹出现在奚彻肩膀上,随后又消失了。褚炎皱了皱眉头,定睛看去,发现那花纹并不是消失,而是顺着他的肩膀游了下去。 那蛇形的花纹竟是会动的,一直从奚彻肩头延伸到胸口,再向下行…… 褚炎下意识想抬手去捉,怀里的人忽然闷哼一声,声线也变得说不出得软:“你干嘛……别碰我!” 褚炎听他声音变得这样,十分疑惑,想他或许是因为身上无力才会虚弱,手却仍指向他身上的花纹:“你身上有条蛇……” 奚彻急忙低头去看,见一条蛇样的纹身“嗖”一下钻进了水底下似的,然后便看不见了。奚彻想捂住腹部,谁知下一秒却见褚炎的视线又跑到他另外一个肩膀上去了。 刚刚那个东西了似乎是一种纹身,奚彻忽然想到了魅魔身上那个不得了的特征,淫纹…… …… 难道是发情的时候便会出现吗? 上一次发情的时候奚彻过得很迷茫,更没注意到身上是否出现过会跑的纹身,这玩意儿莫非真的是…… 熟悉的禁断反应忽然袭来,奚彻咬紧牙缩起身体,几乎条件反射地,想收回与褚炎握在一起的手。褚炎急忙用力抓紧他,另一只手把奚彻紧紧抱住,生怕他挣脱出去。 “别碰我……放手……” 奚彻现在被稍微碰一下都会浑身不舒服,更别说跟一个人这样紧紧抱在一起了。 奚彻跟平时的模样完全不同,褚炎虽然知道他现在是魅魔,可是平时他的行为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魅魔一样……那么不端正,就算他如今不像以前在九幽做战神时一身正气,却也看不出他是什么魅魔。但是此时,他的模样却十分不对劲,只见他眼尾泛红,嘴唇紧抿,眼角仿佛还含着泪……他身上那条“蛇”更是等同于明示,在他肩膀、脖颈、喉结这些位置游走,或是越过胸腹,在水下形成的模糊阴影,往大腿下游去……甚是惹人遐想。 褚炎不是傻子,看到这种旖旎景象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褚炎轻轻抚摸着奚彻的腰,盯紧他问道:“你莫非……” 奚彻被他看得心跳加快,他虚弱道:“别碰我……你把我放到一边,让我自己待着。” 褚炎沉默片刻,没作声,手上的动作却也没停下来,还去捉那条蛇的尾巴。奚彻一下就明白他的意图,霎时急红了眼:“我不用你帮忙!” 褚炎认真地盯着他:“可是你需要我。你身体里乱窜的力量得不到释放,会要了你的命。” 奚彻咬牙切齿道:“我宁死……” 他话没说完,却被褚炎抱着腰站起来——因为他们的手不能放开,他抱自己出来时就好像抱小孩子一样搂着腰竖直抱出来,奚彻两条腿便微微垂下来。 “等等……” 褚炎将奚彻放在睡袋堆叠成的一个简易床垫上,随后自己便覆了上去。 奚彻惊愕盯着他:“你干什么!我现在不能动,你不要趁人之危……” 褚炎垂下眼睛,右手还与他紧紧握在一起:“治疗还没结束,你不可以分心。而且我也不会让你死。” “……” 奚彻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吻在自己脖颈上,仿佛触电一般:“……不行,不行!住手!” “为什么不行?” 奚彻用力摇头:“我心里有人了,我不跟你睡……” 褚炎闻言,心上似乎被刺了一下,又酸又痛——他心里那个人应当早已不在世上了才对,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记挂着她。 “我不能让你死。” 这句话说完,让奚彻愣了几秒钟——奚彻看得出来,他脸色不太好,与他们刚见面时的样子有很大差别,那时候他明显灵力充足,为了救自己,他应当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褚七对他很好。 ……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在乎自己?他们明明才刚认识…… 感觉自己的腰被抬起来,奚彻急了,努力挣扎起来:“我他妈死活关你屁事……你干嘛总是救我……我不需要……” 褚炎却仿佛听不到他的叫骂一般,张嘴轻轻咬住奚彻的喉结,说出的话异常冷酷:“那我也不必在乎你心里有没有人。” “你……!” 如果可以,他想占有阿撒身上所有能被占有的东西,可是他心里为自己留下的位置,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轰隆——” 似乎是为了回应褚炎这出格的念头,外面又传来雷声。褚炎微微笑了下,按住奚彻身上的那条蛇形的花纹,那花纹竟就像被捉住了一般,动不了了。褚炎的手指沿着蛇的身子缓慢抚下来。 他根本不想理会那所谓的天罚。 “如果实在接受不了,就当今晚是一场梦吧。” 20-30 第21章 哪个成年人没有一段露水姻缘 “看着我…… 鱼幺/文 “看着我……拜托, 看着我。” 帐篷外面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只听声音,便能感受到自然之力的恐怖。 按理说已经是深秋时节, 不该再有这种雷暴天气, 且这雷也不是正常的雷, 妖得很, 让人不由想起那天碗口粗的天雷降下来, 劈在某个“大妖”头上的场景。 神明违反天规,便会有天示预警, 预警不听,便降下天罚。 然而阆风阁已废, 不论预警也好,天罚也罢, 都形同虚设。他耳朵里只剩下带着哭腔的喘气声,还有, 哀求。 他一直要求他看着他, 高朝时盯着他的眼睛簌簌落泪,像是很愉悦,却又好似不甘心。褚炎不懂,一时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 但是褚炎确实是喜欢这一刻的, 他想, 原来占有欲被满足是这种感觉。 奚彻看着帐篷上婆娑的树影,脑内总是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叫人心旌动摇的影像:看到两条树枝纠缠,就好像看到两条痴缠的人影;看到帐篷被狂风刮得水波似的摆动, 便想起因喘息急促起伏的胸脯…… 奚彻忽然抬手捂住耳朵,将脸埋在枕头里,自欺欺人地逃避现实。 他没办法把它当成一个梦。 这种状态其实已经持续了好久, 很多次想睡,却偏无半分睡意,奚彻只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十分失落。倒不全是责怪那个褚七,而是过程中竟然偶尔会觉得他与褚炎有些相似。 尤其是他的眼睛。 相信褚七也发现了这一点,奚彻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便问他,是不是想起了某个人。 奚彻深深吸一口气,这大概就是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吧,这样都能把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当然,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没有多么强的贞操观念,并不会因为意外原因跟陌生人睡了就怎么样,也不会因为跟不是褚炎的人睡了就想去跳井。 他就是觉得不爽。 “但是你昨天晚上不是很爽么?” 经过一晚上的“治疗”,终于跟白虎联系上了,没想到他开口跟自己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奚彻运了运气,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畜生一般见识。 白虎却不依不饶,化作老虎的形象出现在奚彻身边:“我都说了,他比天上那个好得多,至少在你发情期的时候能帮你解决生理问题。” 他现在可得意了,一夜过去而已,白虎比之前奶猫的样子长大了许多,现在白虎整个身长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声音不再像幼童一般,额头上变得细细的黑毛“王”字也逐渐显露出来,隐约显出王者之风。怎么形容呢……乳虎也是虎,他以前的模样只像奶猫,现在终于像“老虎”了。 虽然只能算得上小老虎。 奚彻盯着他半晌,伸手过去撸他的毛,揉他的耳朵:“你怎么回事?” 白虎乖乖让他揉捏,舔舔爪子:“魅魔的能力吧,你昨天晚上不是把那只大妖采补了吗?” …… 你才采补,你全家都采补! 奚彻皱眉道:“分明是因为他给我输送灵力,被身体吸收你才变成这样,跟我们睡觉这件事没关系。” 白虎却道:“可这确实是魅魔的能力,你怎么知道不是把他采补了?” 奚彻说不过他,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了。白虎整天就知道跟他斗嘴,真跟他一般见识,他早就气死了。 但是奚彻对这一点其实也有怀疑,昨天晚上,在那个过程中……他确实感觉到超过生理层面的愉悦。 说不定他真的无意中将褚七的修为吸收为自己所有。 再说,在有灵力的世界,修为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宝贵的东西,不管自己是不是以采补的方式得到了褚七的修为,他都确实得到了。 奚彻现在百口莫辩。 正后悔着,小臂上传来隐隐痛感,奚彻疑惑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臂,发现上面青青紫紫,斑驳一大片。他知道这种痕迹在他身体别的地方也有,那个褚七那么大力气,没有就怪了。奚彻无语地拽紧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眼不见为净。 忽然有人拉开帐篷的拉链,撩起门帘走进来,奚彻往入口处看了一眼,正与褚炎的视线对上。后者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你醒了。” 奚彻正躲在被子底下自闭,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便蜷缩在那里没动。 褚炎却没在意这些细节,进了帐篷,顺手将入口的拉链合上:“饿不饿?吃点东西。” 奚彻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两个塑料饭盒,就是村庄里面给他们送饭的那种饭盒,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是大清早进村子里拿了。 奚彻皱着眉头没说话,白虎则装模做样地评价道:“啧啧啧,真是体贴的食物。以后你要采补,就找这种的。” “……滚。” 白虎说不定是故意这样胡说的,让他越发觉得对不起褚七。可是奚彻这个人,就是要脸,即便猜到白虎的诡计,也仍是控制不住上当了。奚彻爬起来,别别扭扭地小声跟说了一声“谢谢”。 褚炎见他愿意理自己了,心中高兴,拎着饭盒坐到奚彻身边。他也知道昨天晚上那种情形,自己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让他不高兴了。不过褚炎私也并没有后悔,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得不到他的心,能得到身体也好——哦,也不算得到了身体,他现在并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他可太失败了。 但是至少表面看来,他的借口正大光明。 饭菜香味飘过来,奚彻的肚子开始咕噜,也确实该饿了。昨天在外面跑了一晚上,又是掉进白骨之地,又是被招魂术反噬……吃进肚的烤兔子早就消化干净。于是他也不再客气,端起饭盒大口吃起粥来。 褚炎就坐在奚彻身边看着他,他不需要吃东西,只看着他吃。 只这样看着也挺有意思的。 奚彻低头喝粥的时候,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上面也落着一些青青红红的痕迹,跟他洁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褚炎一下子便无法移开视线。然后越看便越觉得他的阿撒哪里都可爱,他低头吞咽时候,喉结上下滑动,皮肤下面好像藏着一只调皮的小怪物,让人情不自禁想摸摸…… “你做什么?” 奚彻吃着东西,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好像在做什么小动作,他条件反射扭头看过去,却见褚炎正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掐他的脖子。奚彻便用一种十分严厉的表情盯着他,像是在说,如果他胆敢有一丁点不轨行为,绝对会被他打死。 褚炎反应极快,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在他嘴角轻轻抹一下:“沾到东西了。” 奚彻心里抵触这种暧昧氛围,便往旁边躲了一下。 他也不傻,知道面前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他们睡了,关系就变得不同寻常,变得比别人更加亲密,或者说,他希望他们比以前亲密。 简直做梦。 奚彻冷酷地想着,也用冷酷的眼神凝视着褚炎——他顶多只会因为吸收了他的修为对这妖有感激之情,其他的只怕他是想太多。 可是,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说开得好。 奚彻努力将嘴里的粥吞下去,严肃地看着褚炎:“我必须跟你讲清楚,昨天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许对外泄露半句。如果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闲言闲语,一定饶不了你。” 他说这些不过是呈口舌之快,不论体力、体能还是修为,他目前的身体都没有这个褚七高,他有什么本事找人家麻烦。可是态度还是要表明,他不想因为一晚上的事跟他掰扯不清。 ……没错,他内心是个人类,而且是个十分open的现代人类!不就是露水情缘嘛,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算他跟褚炎长得有几分像,充其量也只是个替代品。昨天晚上他那是阴沟里翻船,夜路走多了遇见鬼,怕只怕这个褚七有什么误解,若对他百般纠缠,那可太麻烦了。 褚炎闻言,脸色便微微冷下来:“我知道,你说你心里有人。” 奚彻还没来得及点头赞许,白虎却先跳脚,又是摇头,又是扼腕叹息:“唉!蠢材啊蠢材,你知道他心里有人,却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没有他!你倒是上啊!上了你就上位了!” 他刚尝过褚七的道行,被喂得心满肚圆,通体舒泰,恨不得奚彻能跟这个褚七再大战三百回合,好早日让他重振昔日雄风。 白虎就翘着两条前腿搭在奚彻身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太没道义了,你应该对人家负责,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孩子多难过……禽兽啊。” 白虎有时候简直像恶魔低语,管一个道行高深的妖怪叫“孩子”?他怎么也得上千岁了吧,是什么孩子…… 奚彻心中十分不屑,不过看到褚炎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无情,于是试图宽慰他一下:“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是普通人,我是魅魔 。” 褚炎忽然插嘴:“我也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人? 奚彻被噎了一下,继续道:“可……你好歹是妖,实力还不弱。我跟你不一样,我是魅魔,最低等的魔!你难道没察觉,你的修为被我……被我……” 他“被我”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那两个字,急得拍大腿:“总之,魅魔是不能像你们妖一样修炼的,只能用这种方式夺取别人的修为,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我其实对你用心不良?靠近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知道吗?” 褚炎十分不屑地嗤笑:“那点修为。” 如今的阿撒与他的修为相差悬殊,甚至不能用云泥之别来简单形容,他今次下界,还特地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不然的话,恐怕人间界容他不下。 只要阿撒愿意,他可以养他一辈子。 他的傲气都写在眼角眉梢,奚彻不知该说什么,盯着褚炎半晌,无奈地做总结陈词:“总之我们不适合混在一起。” 褚炎垂着眼睛没说话,心里却明白,这全是他的借口。 奚彻已经词穷了,褚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便沉默下来。许久,褚炎忽然问道:“你会不会去参加明照天神的传承仪式?” 奚彻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便如实回答:“会。来参加猎魔行动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成为明照神的传承者,我都到这里了,怎么会不参加。” 闻言,褚炎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你为什么想参加?” “为什么……对我又没有坏处。” 如此自言自语着,却想到了心里的痛处。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他只是想看看,褚炎那家伙到底有什么想不开,要找继承人。他已经是这天下最伟大的神明了,信徒众多,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修为、神格都能与他匹配的继承人?如果是备不时之需,也不用这么早。 褚炎这个混账…… 奚彻不由自主地补充道:“我一定要见明照神一面。” 褚炎愣了愣,下意识问道:“见他做什么?” 奚彻忽然回过神,脸色不善地移开视线:“这不关你事。” 褚炎已经习惯他对自己的态度,可是亲口听到奚彻说想见自己,心里却是高兴,他道:“一定要去。” 奚彻没理他。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去不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奚彻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口,外面依旧狂风暴雨,但是比风声雨声更明显的是尖叫和哭喊声,而且那些声音离帐篷这边越来越近。 奚彻急忙放下手里的饭盒向帐篷外面走去,褚炎也立刻跟了上去。 在褚炎眼里,他的阿撒现在就好像一只易碎的碰碰车,明明不怎么结实,却总喜欢横冲直撞,他必须跟着他才行。 有个词叫人菜瘾大,形容现在的他十分合适。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帐篷,冰凉的雨滴密集地砸下来,令人睁不开眼睛。但是人类的学生们却十分有活力,大部分都在大叫着四散逃命,小部分胆子还算大的,停下来念咒语扔法术,几个明显不正常的人形怪物便被他们斩断头颅,或者击成肉块。 然后那些胆大的也扶着墙呕吐起来。 原来是有“魔族”搞突然袭击。 奚彻与褚炎二人很快进入战圈,周围一群群的“魔族”,络绎不绝地冲出来,行动起来却有迟滞,也并不怎么灵活,好像丧尸一般。奚彻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熟,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来——它们确实与毕源记忆中的山洞里出现的“人”攻击村庄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不过这些怪物浑身长满黑毛,一眼看去,很像异化的魔族。但是不同于魔族,他们没有角,也没有粗壮的尾巴。 奚彻不由想到了白骨之地的那些尸体。 忽然,一只怪物朝一个学生扑过去,张大嘴咬他向他的脖子,那个学生被吓懵了,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奚彻急忙口念咒语,大喊道:“黏!” 那个怪物的脑袋就好像被煮沸了一样,皮肤底下鼓起起伏的大泡,头骨和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很快,它便当着那个学生面前炸了,内脏脑浆流了一地。 明照天神门下的善男信女们哪见过这等场面,他们平时猎杀魔族也是使用譬如“光剑”、“破灭”之类帅气的法咒,被喷了一脸脑浆之后,差点吓疯。 褚炎也不示弱,他竟然放出规模性的杀伤法咒,一击便杀掉好几只。他对那名丧失战斗力的学生很不满:“花拳绣腿,也敢参加猎魔行动。” 奚彻却误会了褚七的不满,以为他是同古时候怀才不遇的才子一样义愤。说实话,论道行和法术,褚七能够碾压在场的所有人,只靠实力选拔,自然由他做明照天神的传承者最合适。 可惜他不是人类。 这是三界皆知的秘密,九幽神界与人间界的关系最为密切,人类也是众生之中最得神族青睐的种族,因为他们人数多,侍奉神明的时候也足够诚心,神明则需要信徒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人类与神族相当于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妖族冷漠中立,魔族叛逆残忍,都不得神明喜欢,传承者即便不是神族,也绝对不可能从这两个族群中产生。 奚彻不由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一样,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变成魔族了,站在与褚炎对立的位置。 奚彻没多说什么,反倒走上前将跌坐在地的学生搀扶起来,问道:“同学,你刚刚怎么不躲开?被吓到了吗?” 这些怪物看起来凶狠,其实行动迟缓,奚彻注意到这个学生被扑的时候,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躲避。就算没有战斗经验,也该有逃跑本能,这一点属实奇怪。 此时那名学生的同学也走过来,听到奚彻的话也跟着问:“是啊,我也看见了,你刚刚时怎么回事?” 那个学生脸色惨白地摇摇头:“不是,这些魔族的能力好怪,它张嘴朝我叫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麻木,手脚不听使唤,也动不了……” 这……好生古怪。 冷雨很快冲走地上的血迹,奚彻往四周看看,却没见到任何一具属于学生的尸体,倒是满地都是怪物的碎尸。这些学生这么菜,居然都活下来了? 奚彻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走到那具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旁边,蹲下来仔细查看。尸体的头和肚子已经不完整了,全是烂肉,腰部以下倒是还能看出端倪,奚彻用树枝把尸体翻过来。 这尸体从腰部往上已经炸得零零碎碎,一翻过来,碎肉散落一地,一股腥臭的气味也立刻扑面而来,奚彻下意识用手掩住鼻子。 可是就算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奚彻也看出了端倪,那具炸得稀巴烂的尸体后腰处,竟然有一个奇怪的花纹,虽然只剩下一半,可看得出,它完整的形状应当是一只彩色老虎。 奚彻盯着那个纹身,脸上五颜六色,褚炎也一眼看到那只残缺的老虎,心中便明了了。 阿撒的法器,他怎么会不认得。 当年在凤藻府时,阿撒便喜欢偷偷研究那些被禁止的法术,虽然他知道他多半只是因为好奇心旺盛,可是后来确实弄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两人均未开口,倒是那名学生迟疑着说道:“我好像见过这个花纹……在一本书上见过。” 在场的人都回头看向他,那个学生文文弱弱,忽然变成焦点人物,顿时十分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我、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也不能确定。” 奚彻怕他说出这件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站起身道:“两位同学,我们这边遭到袭击,不清楚村子里边是什么情况,麻烦你们先去村里向带教老师报信,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奚彻和褚炎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两名学生便下意识对他们产生一种“厉害”的印象,而且那两个学生正好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对奚彻和褚炎道谢之后,连忙往村里跑去。 两人走后,奚彻又查看了其他怪物尸体的后腰部位,每一具身上都有同样的花纹。 雨打在脸上,顺着奚彻的头发向下滴,他头皮被雨打得生疼,身体也冷,即便穿着防水防寒的外套,里面也好像被冷雨击穿。 奚彻此时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十分愤怒——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在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 其实当年便是如此,离开九幽之后,奚彻就成了专业给人背黑锅的,不管是谁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最终都会推给“阿撒斯”,他就成了“恶”的代名词。 奚彻没办法辩解这些事,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他们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崇拜,认为有些事情,只有像他这样的魔头才做得到。 流言将他与神界的一切人与事推开得越来越远,他最开始分明只是与九幽划清界限,到了后来,却变成对立面。 他本意分明并不想对神界如何。 奚彻唯一庆幸的是,在离开神界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褚炎,就算擦身而过,他也会主动避让。 世人皆以成见看人,他们若看到自己跟褚炎联络,定会觉得褚炎与他是一路货色,为了一时之快,累得褚炎不容于三界,实在得不偿失。 奚彻越想越窝火——奶奶的,他一定要揪出幕后的人是谁! 褚炎看出奚彻的神情不对劲,走上前去:“是不是觉得这个纹身不同寻常?” 奚彻看他一眼,心想他倒是聪明,便干脆把真相说出来:“他们身上的纹身与一个名叫大敕的虎符花纹相同,这是一件法器,它的主人是两百年前……两百年前挑起神魔大战的罪人,阿撒斯。” 褚炎听到他称自己为罪人,已经感到心痛,见奚彻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神色,更是难过,默默伸手握住了奚彻的一只手,想安慰他。 奚彻自然条件反射似的要挣脱他的手,却被褚炎紧紧地攥住:“接下来的话,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说吧。” 奚彻点点头,还是将手从褚炎手心里退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帐篷那边走去。 刚才的袭击令山脚下扎营的学生们大受惊吓,众人不再三个一组住一顶帐篷,而是五六个人挤在一顶小帐篷里面,群体的力量能够稍微抚平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感到安全。 与褚炎一同回到自己的帐篷,奚彻坐下之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之前在白骨地,我做了谴灵招魂的仪式,竟然将所有的白骨都唤醒,并引得它们全部扑上来抢夺我的鲜血。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却硬要使用这个术法导致反噬,但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应当是有人曾经对那些白骨使用过谴灵术。” 褚炎点点头,奚彻便继续说下去:“而且这个人的手段十分粗糙,那些尸体化作白骨,仍对这个术法存在惯性,就是因为术法粗糙,导致他们无法精准地听从命令,误以为我的谴灵术就是它们被施用过的命令。” 这样看来,使用这个术法的人本身应当并不会使用正统的谴灵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了个须尾不全的残章,便拿来用,结果搞成这个局面。 会是金铃子做的吗?当年他确实教了他很多法术,谴灵术却比较特殊,奚彻自然也有顾虑,从未教给任何人过。莫非是他从自己的遗物中发现只字片章,搞出这么多事情? “你现在是否怀疑攻击学生的怪物与那些白骨一样,被施过谴灵术?而且,那些怪物的诞生还跟阿撒有关。” 奚彻惊讶地看了褚炎一眼:“你怎么这样称呼……称呼战胜魔王?” 褚炎沉默了一下:“这样叫方便。” 叫这么亲切,莫非面前这个家伙也是他的潜在崇拜者?怪不得听到他是魔族时,他丝毫没有动摇。 不过奚彻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多正大光明,没有资格质疑人家,便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暂时无法厘清纹身、白骨以及尸体的关系,只有一点能够确定,那些攻击我们的并不是魔族,他们……应该是人类,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那样的。” 褚炎面色平静地补充道:“而且是已经死亡的人类。” “你也感觉到了么?” 褚炎点点头:“离得很近时也听不到呼吸声。” 奚彻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说:“明明是死人,却还能行动自如,我只能想到僵尸。” 褚炎略一思索,摇头道:“不可能。旱魃,后卿,赢勾,早在祖神时代就被一一斩杀,世上怎么还可能存在僵尸这种邪物。而且,那些怪物可比僵尸弱得多。” 褚炎提到的这几个厉害的僵尸祖宗,在这个世界也存在。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甚至在奚彻诞生之前,就已经成为传说,理论上第一批僵尸只能由这几位亲自侵染浊气培养出来,之后才能一代传一代,所以他这样说没毛病。 “你忘了那天在白骨地咬我一口的尸体吗?” 奚彻犹豫着,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来:“不能排除这世界上有什么邪术……可以炼制那样的僵尸。” 比如他自己,就曾经误打误撞地炼制出过一头。 这件事他也是刚刚想起来的,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虽然他很快便将它毁掉,也再没碰过那个术法,但是在尸体的身上发现了大敕的花纹,奚彻就不能不多想。 此术名为“复活”,当年奚彻之所以会钻研此术,是因为一名叫作金铃子的手下求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够复活他的母亲。 没错,就是毕源记忆中出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金铃子。 那时奚彻刚到魔界不久,一手精妙的谴灵术却已经为很多人所知,金铃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谬传,就误以为他能将死人复活,特地来求。 其实谴灵术只能共享死者生前的记忆,为生者传达死者的意愿,并没有那么神奇,更不能叫人起死回生。 金铃子却觉得奚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抱着他母亲的尸体在慎王殿前跪求五天五夜,奚彻终于答应。 想想吧!有个人抱着具尸体跪在自己家门口!多吓人! 而且金铃子的遭遇也实在令人唏嘘,奚彻忍不住对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心软了。 金铃子是在近一年间忽然在魔界扬名的,据传他心狠手辣,天分极高,小小年纪却有一把硬骨头,就算面对很多强大的魔族,也丝毫不怵。 金铃子是人类与魔族的孩子,他的出生是个意外,出生之后,便一直与人类母亲生活在一起。金铃子十五岁那一年,魔族的父亲知道了他的存在,便降临人界,要将他从母亲手里抢走。 那次事件导致金铃子母亲的死亡。 金铃子偷偷保存了母亲的尸体,然后用了一年的时间,杀死他的魔族父亲。金铃子为了杀掉他的父亲,变成了真正的魔,不可能再回人界生活,从此之后,便在魔界流浪。听说奚彻会谴灵术,就来求他复活他的母亲。 奚彻从没试过复活一个人,他答应会尝试研究,而且那时他也十分好奇,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复活之法。 结论是,不可能。 神也不能逆转生死。 奚彻用尽一切办法,后来确实成功将金铃子的母亲唤醒,但是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头没有思想的怪物,是行尸走肉。她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不会再温柔地唤他的乳名,只会胡乱咬人。 用这种办法复活一个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只会让亲人更加痛苦。 金铃子无法对母亲下手,奚彻代他杀死了那头“僵尸”,并且严肃申明,不许他再用复活之术。 金铃子答应了,并且自那之后,他便跟在奚彻身边,成了他的手下。 奚彻考虑过自己会失败的原因,有很大的可能性还是因为被他召唤出的魂魄并不完整,毕竟他的母亲那时已经死去一年之久,魂魄应当早就消耗得所剩无几。她的躯体被强行“复活”,却无魂魄支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 就奚彻使用谴灵术的经验来看,其实很难召唤出比较完整的魂魄。生前有过修为的人可能会好一点,魂魄不容易消散,如果是普通人,一旦死亡,魂魄就会像消耗品一样,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浅。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还懂“复活”和“谴灵”,那必定是金铃子。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且他明明教过金铃子如何谴灵拘魂,如何谴灵招魂,怎么他用出来的术法却如此粗糙。 褚炎听出奚彻话里有话,便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奚彻平时会做一些很出格的事,猜测他或许曾经研究过类似的术法。 那么很大可能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照阿撒的性子,估计会将这件事管到底。 “不论如何,现在情况很危险,目前不知幕_后黑_手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炼制僵尸的……这么多学生,待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先带人撤退吧。” 奚彻虽然不是带教老师,现在甚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可是在明知这里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也有站出来负责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决策者。 褚炎听明白他的话,自然赞同,立刻走出帐篷组织学生们集合——这些学生都是玉京学院的人,也就是明照天神的徒众,他有责任带领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奚彻也跟着走出去,雨已经停了,他们便把还躲在帐篷里面的同学们喊出来,让他们在外面的空地集合。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很顺利地进行,别人都还好,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有人安排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只有听从的份。 偏偏这次出征的学生里,却有荣石这个傻逼。 荣石第一次跟着来猎魔,本来想大显身手为他老爹争光,没想到一来就遇见这种事,吓得六神无主,简直想立刻逃跑。 可是他胆小不代表他懦弱,荣石就是个又胆小又爱惹事的傻逼。一看到出来主持大局的居然是奚彻这个他平日里瞧不起的讨厌鬼,荣石顿时忘了胆小,只剩下惹事了。 他带着罗青,还有他的几个小弟,跟奚彻唱反调:“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老几?” 奚彻对这个人简直无语了,他幼稚得像小学生,但是可恶指数又远远超过小学生,让人很想打死他。 “怎么回事?” 褚炎听到吵嚷,皱着眉走过来,荣石看到他,立刻出言嘲讽:“呵,居然找了这么个丑八怪当靠山。” 褚炎来到人间,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伪装容貌,比起荣石身边风流倜傥典型渣男的罗青自然不起眼,但是怎么也谈不上丑陋。 彻忍不住抽抽嘴角——这家伙在说什么,他生而顶天立地死了也理直气壮,凭得都是自己本事,要什么靠山?!还有,为什么从这傻逼的语气中听出了攀比?这他妈有什么好攀比的,谁要跟他比啊! 荣石已经不理他俩,举起手臂,高声呼喊号召大家:“我劝你们不要随便跟他走,这娘娘腔平日里在学校又不是多厉害,他有什么能力保护大家的安全,啊?说不定半路就被怪物叼走了。不如跟着本少爷,在这里等带教老师。” 荣石虽然不靠谱又爱惹事,可是也不可否认,他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鼓动性。学生们不可能真的扔下带教老师离开,怎么也得等老师们回来,且奚彻平日里在学校也确实不起眼,偶尔爆发一次,那不叫实力。 于是很多准备跟他一起离开的学生都心生退意。 荣石得意地朝奚彻挑挑眉,向他示威,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也跟着起哄,似乎想趁机上前推搡奚彻。 褚炎见状往前踏了一小步,把奚彻挡在身后,也不说话,直直盯着那些想靠近奚彻的家伙。褚炎虽然换了容貌,可是明照天神的气质根本藏不住,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盯着人看时,不说话也很吓人。 奚彻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们没要求大家一定要跟我们走,只是将可能存在的风险说给你们听。腿在你们身上,要走要留自然你们自己决定。”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忽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喊奚彻的名字。 是奚彻安排去村里通风报信的同学回来了。 那两个学生因为被奚彻救了一命,早就认准了他,一路上跑过来,直接无视荣石等人,抓住奚彻气喘吁吁地大喊:“大、大事不好了!” 两名学生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奚彻皱着眉头握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安慰道:“别急,慢慢说。” 那名学生带着哭腔道:“我们去村里看过,里面空无一人,带教老师,学生,村民,全不见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哗然,就连最初跟着荣石闹事的几个人也把注意力放到这边。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那个学生显然受到惊吓,半天说不出话,还是跟他同去的另一名学生补充接下来的话:“我们进村之后本来想去找带教老师反应情况,可是找遍整个村子,别说带教老师,村子里连个活物都没有。有些人家里桌上还放着温热饭菜,人却不见了,拴着狗的绳子还在,狗却不见了。但是因为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湿软,留下了脚印,我们就顺着脚印去找人。谁知……” 他说到这里,脸色也不好看:“脚印都是一串一串的,而且全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好像很多人在排队走……方向是朝着山里面去。后面又莫名其妙起了浓雾,我们两个差点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众人听他描述得诡异,都面面相觑,奚彻也觉得怪异,分明褚七早晨还去村里带了饭食回来,现在就全走光了? 他看了褚七一眼,后者像是心有灵犀,点头道:“早晨我去的时候,村里一切正常。” 奚彻叹口气,回头看向最开始被荣石几句话说得动摇的学生们:“同学们,现在带教老师也失踪了,你们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等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回去吧。不论如何,事到如今,我们的安全最重要。” 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今天没有这么多学生在这里,奚彻还可能会留下来查明真相,可是还有这么多人在,还是先回学校再说。 众人见此,自然再无异议,纷纷回帐篷里打包行李,准备返回。 荣石被这变故吓得不敢说话了,只呆呆站在原地,奚彻瞥他一眼:“你要在这里等带教老师,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本少爷的事不用你管!” 奚彻忽然笑了笑:“但是你的手下好像都打算跟着一起回去了,你如果想自己留下欣赏山村风景,也可以。玩得愉快哦。” 荣石闻言急忙回头看去,却见他的手下们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正忙着收拾东西呢,荣石气得跳起来直接踹他们的屁股:“没出息的东西!” 奚彻摇摇头,表情十分无奈——他不会跟荣石一般见识,这人虽然可恶,可是跟造成此地异象的人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往往做神时间久了,心性和性格也会发生转变,且这种转变往往是长期性的。 神明对于力量远在自己之下的生物都是宽容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虽然如今奚彻的力量已经不能与以前相提并论,可是他还是保留着作为神时候的习惯。 这不是奚彻个人的行为,而是所有的神,都会有这种品格。 这是神性,是大量,也是不屑,奚彻以前自嘲它为“傲慢的宽容”。 奚彻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褚炎跟在他身边,盯着奚彻看了半晌,嘴角微微弯起——他果然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第22章 明照神传承仪式 苍天啊,大地啊,明照…… 鱼幺/文 来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回去时候却只剩下稀稀拉拉百十人,有人忍不住小声啜泣,压抑又恐怖的氛围便像疫病一样, 在队伍中蔓延开。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 谁都不知道到了明天他们是否还能活着。 不过谢天谢地, 他们安全回到玉京学院了, 而且路上没再遇见那些恐怖的怪物。 此次出征, 牺牲了很多人——比想象中还多。 这次的出征队伍,连着带教老师在内, 共203人。其中,住在村里的五十名女生和三名带教老师全部失踪, 男生则失踪三十七人。为了互相照应,他们出征之前便两两分成一组行动, 当时那些怪物的袭击虽然来得突然,学生们还是记住了不能单独行动这一点。 所以对于失踪名单上的同学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并非全无线索。 “他当时在我旁边, 但是好像被咬了一口,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吓懵了……呜呜呜呜……” “我看得很清楚,我搭档被咬了。” “隔壁组的两个同学死得好惨啊, 被咬掉了脑袋……” 急救营里面乱糟糟的, 充满了各种声音,这里不仅有学生,还有前来寻找自家孩子的家长。找到了的松一口气, 皆大欢喜,没找到的便当场大哭起来。穿着华贵的人顾不上身份,虔诚的信徒也顾不上信仰, 此刻他们只是为了亲人而心焦的普通人。 根据学生们的描述,失踪的学生大部分是被咬伤或者咬死的,但是奚彻记得,当时并没有在地上发现任何属于学生的尸体,连头都咬掉了,难道还能不死?还有一件更巧合,也更奇怪的事情,回来的学生里,没有一个受过伤,是学生太厉害了,才让他们全身而退么?肯定不是,那些被咬到要害的,且当他们死了,那些被咬了胳膊,咬了腿的,怎么也一同失踪了? 奚彻只能猜,凡是被咬到的,不管伤重伤轻,全都失踪了。 奚彻想得头疼,也想不出个头绪,除了觉得这件事内幕深冷以外,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他想得出神,一抬头,见褚七站在门口,正盯着他看。看他的表情,似乎想让他过去。 奚彻本来不想跟他再有什么牵扯,但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他,再不过去,恐怕反而引得其他人注意。 还是过去看看吧。 褚炎看见奚彻朝自己走过来,眼神变得柔和。奚彻知道他不怎么爱说话,就主动问他:“什么事?” 褚炎说:“我要走了,跟你道个别。” “去哪?” “我退学了。” 奚彻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马上就到明照神传承仪式了,你现在退学?不是很可惜么?” 褚炎破天荒说了句没正经的话:“你舍不得我?” 奚彻便瞥他一眼:“无聊。” 褚炎也不觉得怎样,他总是被奚彻冷言冷语,早就产生免疫力。褚炎侧身靠着门,说道:“这次的事死了很多人,家里人小题大做,觉得危险,就逼我回去。” 奚彻很理解某些家长的想法,褚炎想了想,朝奚彻招手:“跟我过来。” 他说完就要转身往外面走,奚彻本意就想与褚炎减少接触,怎么可能跟过去,谁知褚炎却接着说:“是关于今天在村子里的发现的一些秘密,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出去聊。” 奚彻听到这话,将信将疑,不过他对这件事十分认真,还是跟了过去。 褚炎率来到走廊一个拐角处,站在那里等奚彻过去,他站在黑暗里面,眼睛亮晶晶的,身形修长笔直。在黑暗的掩护下,竟显得有几分潇洒。奚彻觉得他有些不寻常,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他一靠近,褚炎便一把抓住奚彻的手腕,将他重重拉向自己,一只手的手掌贴着奚彻的后颈向自己压下,紧紧抱住了他。 奚彻根本没防备他会来这一套,好久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有事说么,不要这么……” 奚彻话没说完,只觉得脖颈旁边被狠狠蹭了一下,是那种脖颈与脖颈处最敏锐柔软的皮肤互相摩擦产生的感觉,把他蹭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奚彻这才明白过来,这个人根本不是想跟他说什么事,就是想跟他腻歪! “放手!” 褚炎紧紧抱着他,按着奚彻的侧脸强迫他贴在自己身上,听他喘气声都透着气急败坏,忍不住笑出声。 “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学校了,你会不会想我。” 奚彻用力挣扎着,想推开他的脸:“做梦吧你!” ——果然只是把他当成一夜(和谐)情的对象而已啊。 褚炎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了,真的从奚彻口中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十分不甘心。 他没说话,手上十分用力地抱着奚彻,两个人因为离得很近,甚至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褚炎忍了几次,终究还是忍不住,忽然托起奚彻的后脑,低下头用力吻住他。 奚彻在黑暗中惊讶地睁大眼睛,条件反射似的,拳头就打过去了。然而褚炎已经猜中了他的反应,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摆,便压在他身后的墙壁上,然后按着奚彻一通乱吻。 褚炎选了一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是一楼和二楼楼梯的拐角处,偶尔会有人经过,但是如果不仔细看,又看不清楚黑暗中发生了什么。 只要奚彻不挣扎太厉害,发出什么微妙的响动,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所以奚彻就只能被他按在墙上亲了整整两分钟。 黑暗中暧昧的呼吸声让奚彻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他现在就是后悔,从第一次发现这家伙在盯着自己偷偷看的时候,就应该果断跟他划清界限,否则也不会发生后面一系列乌龙事件。 “嘶!” 不知是谁痛呼了一声,紧贴在一起的唇瓣之间流出一丝血迹,终于分开了。奚彻一得到自由,便往褚炎身上用力推了一把,然后用手背狠狠擦拭几下嘴唇,便毫不留恋,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一定要来……我等你。” 奚彻听到他好像在背后说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奚彻没懂,也没回头求证,他可不想再上他一次当。 走得远了,白虎从奚彻颈后探出头来,人性化地叹口气:“怎么说走就走,还以为他会是个忠犬,没想到也做渣男做的事,睡完就跑。” 奚彻朝天翻白眼:“那正好。” 白虎却可惜道:“好歹打个分手炮啊。” “……”妈的,这只死老虎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 猎魔行动里失踪了那么多学生,这件事的讨论度却没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便是一年一度明照天神挑选传承者的仪式了。不管死多少人,学院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奚彻因为今年在猎魔行动中突出的表现,成功成为候选人之一。没有他当机立断组织那些没经验的学生返回学校,失踪人口数量估计还要再增加。 不过即便如此,奚彻也还是觉得这件事有元廷的手笔在里面,他能成为继承者,多少有点暗(和谐)箱操作的成分吧。他将猎魔行动中发生的事情隐去大敕和金铃子的部分,悉数讲给他们听,这两人对他的表现十分满意。他们应当希望自己继续在明照神挑选传承者的仪式上有参与度,不管目的是什么,总之先占个位置再说。 奚彻坐上了去往明照天神神宫的马车,除了玉京学院,其他种族也会挑选优秀的年轻人送往神宫,希望能够成为传承。尽管大家都觉得神族传承最后肯定会从人族中诞生,可是也不能直接放弃选拔,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离神宫越近,奚彻便越紧张起来,神奇的是,他脑子里想到的居然全都是做梦时候跟褚炎胡搞乱搞的场景。奚彻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脑袋往车厢上面撞,希望能用这种行为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来这里是为了拯救他的老朋友,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神陨,不能一想到对方就满脑子黄色废料,真下流! 连撞了十几下,奚彻忽然一把掀开马车帘子,大声朝车夫叫道:“停车!停车!我不去了,送我回去!” 车夫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奚彻眼睛睁得老大,拳头紧握,不像是要去传承,倒像要跟谁拼命。 车夫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淡定地安慰他:“同学,你在说什么,我们都快到了。” 奚彻下意识往窗外看一眼,一座水墨般的高山从云海中一点点显露出来,虽有棱角,却又十分柔和,远远看去,令人心旷神怡。 ……是鹤唳山。 那座山坐落于玉京宫后院,虽然在人间界也可以见到其形,但其实凡人是永远都不可能靠自己的力量爬上那座山的。那座山在九幽上,人界看到的,不过是它的影子。 奚彻却无心欣赏美景,他膝盖发软,现在如果要勉强站起来,肯定会直接跪地上。 苍天啊……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来见褚炎,他后悔了,他不想见他了,光是看见这座山,奚彻已经觉得浑身冒冷汗,明照神传承者候选人的殊荣,可以让给别人吗? 可是不论奚彻多么后悔,马车终于还是在天梯脚下停下了,这里早就停了很多辆马车,各种各样的样式、颜色,看着就华贵。各族代表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脸上尽是骄矜的表情。 像奚彻这种好像拉了三天肚子,腿软得像面条一样的代表,绝对是少数。 奚彻被马车车夫搀扶着下了马车,放下他之后,车夫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奚彻欲哭无泪,在心里把车夫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骂了几百遍。 正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惊叹声,原来天边忽然金光乍现,一道白色的石阶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石阶的这一端便重重地砸进了土地里。 是天梯。 褚炎放下天梯,莫非他就要出现了? 天梯是一座几十米宽桥,由九万九千级阶梯组成。极远处,云雾缭绕,越往上,越是陡峭,根本望不到尽头。 但是天梯是唯一连接九幽与人间界的通道,如果想到达神界,就要从这条阶梯上走过。 奚彻其实有些担心,他现在的身体毕竟是魔族,就怕脚一踩到桥面,自己就会被立刻识破身份。因为这座桥不仅起连通人界的作用,同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甄别踏上桥面的人的身份,不知道魅魔这点微弱魔力,会不会被天梯甄别出来? 现实却没给奚彻太多时间思考,天梯的最远处出现了一道金光,那道金光越来越近,越来越明亮,奚彻心里也越来越惊恐。 这光还能是谁,肯定是褚炎。 他真的来了…… 空中忽然传来一阵老者的声音,仿佛洪钟一般:“请信徒参拜明照天神。” 话音未落,大家便纷纷朝着金光的方向跪下,更虔诚一点的,甚至还朝着那光磕了几个响头。 奚彻虽然满心不愿意,可是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在这种群体活动中,但凡有一点跟别人不一样,就十分扎眼。周围人都跪了,就他不跪,不注意他注意谁啊? 奚彻便一边往人群后面缩,一边作势要蹲下去——他才不会给褚炎下跪呢,顶多蹲着,不要那么显眼。 奚彻的如意算盘却没打响,就在他退到人群最外圈时,白虎忽然毫无征兆地腾然而起,耳边同时响起他凶狠的咆哮声。白虎目前仍然是幼虎的形状,可是做了这么多年搭档,奚彻哪里看不出来,他刚刚的动作就是准备跟敌人厮杀的样子。 奚彻一把抓住白虎的后颈按回自己肩上,低声呵斥:“你干什么,快回去!” 白虎根本不听他的了,也不会说话了似的,嗷嗷直叫,仿佛是回应白虎的挑衅,清脆的凤鸣声忽然响彻云霄。 奚彻猛地抬起头,只见天空中俯冲下来一只浑身燃火的红色鸟雀,翅膀展开便遮天蔽日,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嗷——!!!!” 白虎发出近乎惨叫的咆哮声,奚彻吓得赶忙用手压着它的脑袋,迅速后退:“别别别……” 疯了疯了……他妈的,疯球了吧!朱雀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雀是褚炎的元神,但是不同于他与褚炎之间融洽的关系,朱雀跟白虎向来不对付,见面就掐。或许因为整个九幽就只有他跟褚炎的元神是四灵兽?总之……以前四灵兽就互相不对付,经常掐架。更何况自从奚彻离开九幽之后,朱雀与白虎便成了一正一邪,见面还能不掐? 然而以前他跟褚炎势均力敌,他们俩掐就掐吧,现在他都是这个鬼样子了,哪里承受得住朱雀的力量。 又是一声孤清的凤鸣,奚彻立刻“噗”地喷出一口血,然后眼前一黑,直直地倒下去。 ……褚炎这个王八蛋,居然放鸟打他?! 第23章 褚炎,你的心乱了 金龙台上初相见 鱼幺/文 奚彻没摔在地上, 而是被一双手接住。看清楚出现在视野中的那张脸,他有些惊慌。 奚彻张了张嘴,只有鲜血从口中涌出。 ……不是, 他本意不是想吐血。 受这么重的伤还不让他昏过去, 让他清醒地感受五脏六腑仿佛要炸开似的疼痛, 并这样清醒地, 近距离看着这张脸, 于奚彻来说,更像折磨。 这么多年过去, 褚炎一点都没变。 “别说话。” 抱着他的人似乎顾虑周围人群,小声叮嘱一句, 然后弯下腰将奚彻整个抱起来,飞身踩上天梯。 梦师被这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奇怪, 仪式一开始,明照神就十分干脆地把天梯放了下来, 显得特别着急。这对于神明来说, 实在不够稳重。 无论如何都该留白,给信徒们时间酝酿情绪,也给自己时间造势。然后是童子撒花铺路,正神再出场。 这样的程序才合规矩, 才能彰显神明的尊贵矜持。 他们往年也都是这么做的。 谁知这次传承竟如此草率, 正神居然比童子还早冲出去。 这样真的很不稳重! 可是褚炎冲都冲出去了,也不能把他拉回来,梦师作为一名主持过百余届传承仪式的老司仪, 这点应变能力自然是具备的,于是急忙让信众们跪拜,以免他们看到尊贵的明照神那不够尊贵的身姿。 梦师偷偷传声给褚炎:“尊神, 这实在于礼不合,您该更晚一点走出来。” 褚炎还是一样,对此只是沉默以对,梦师拿他没办法。 梦师原本以为这已经算是事故,没想到一回头,更离谱的事情便紧接着发生在他眼前,明照神居然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飞到其中一个人面前,还把他抱了起来。 甚至抱着他走上天梯! 他作为神明应该明白人间界有人走上天梯是什么意思,是接引他到九幽,接纳他的身份,这对于任何一个人都是万分殊荣。 而在今天的传承仪式上这样做,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向众人宣告,他选择了这个人作为明照神的传承者。 人家都说君无戏言,那么神就更不应该有戏言了。褚炎难道真的决定选这个人么?可是为什么呢,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什么都没了解过。 梦师独自凌乱了一会儿,回过神发现其他信徒还面面相觑地跪在那里,才忽然意识到,褚炎已经离开了,他现在不能乱。 虽说褚炎有时候做事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梦师觉得这位神明还是可以听得进去自己的劝谏的,他之前多次劝说褚炎不要再使用筑梦石,没想到他从下界回来之后,就把筑梦石直接还给他。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却足够梦师确信自己是个忠臣,侍奉的也是明主。 现在不正是他这个忠臣发挥作用的时候么,他要维护明照神的形象。 梦师清了清喉咙,背着手看向人群:“既然明照天神已经选定自己的传承人,那请各位都回去吧。” 梦师是这么想的,褚炎都已经把人带过天梯,再改选别人好像于理不合,而且他带那个人离开的时候,头都没回,根本不在意其他人,他也不觉得褚炎会再另外选。 他还是顺着褚炎的意思说吧。 众人皆愣住,随即一片哗然—— “怎么可以这么草率?” “刚刚那个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还吐血了!” “吐血是最骚的,居然当着神明的面吐血,现在流行卖惨吗?” “我也行,我这就吐!” 梦师听到下面的人吵闹,十分头大,但是他还是要继续为褚炎找借口。 谁让他是忠臣呢,他要维护明照神的形象啊! “安静,安静!” 梦师朝着众人摆摆手:“老夫十分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传承者的选拔仪式举行到今天,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但是一直没有结果。时至今日,终于开花结果,信众应当高兴,并坦然迎接新神。” 梦师说完,作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迎风而立,喟然长叹:“神的旨意,往往只在一瞬之间,往往只在冥冥之中,这就是天意啊。” 梦师须发皆白,但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长得就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说话十分有说服力,他都这么说了,还有谁敢反驳?于是不管众人心里是否服气,最终还是乖乖回去了。梦师保持着那种莫测的姿态转过身,这才擦一把汗。 不过,说不定褚炎真的是这样想的呢?或许冥冥之中,他就是在电石火花之间感应到了,他选中的那个人就是应该被选中的人。 谎话说一千遍,自己都快信了。 至于褚炎这边,见奚彻被朱雀震得吐血之后,立刻抱着他返回玉京宫,早就把传承的事抛诸脑后。 这在阆风阁还没被毁的时候,褚炎如果胆敢做出这种事,绝对会被狠狠惩罚。他的私心已经影响到了作为神明的行为,甚至会影响到整个九幽神界神明的形象,后果十分严重。 可是褚炎早就没心情理会那些,他抱着奚彻回到寝宫之后,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便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为他输送过去温和的灵力。 奚彻十分虚弱,根本感觉不到灵力存在,只是朦胧地意识到褚炎好像正看着他,还抓着他的手。 他脑子有点浆糊。 没记错的话,他现在是一张魅魔的脸,褚炎怎么会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而且他好像是一眼就从人群中把自己挑出来了。 他应该还没暴露,能让他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这张脸。 …… 奚彻不小心联想到了自己做的第一个梦。 褚炎是外貌协会,还喜欢魅魔。 开什么玩笑。 奚彻一边否认自己的猜想,一边又被这个猜想气到,顿时气血翻腾,再次忍不住“噗”地喷出一口血。 褚炎见状几乎脱口而出:“阿撒!你要不要紧?” 奚彻闻言大口喘着气,睁大眼睛看他——他刚刚叫自己什么? 褚炎自然也意识到自己叫了他的名字,但是他也没打算隐瞒下去。他敛下表情,道:“难道你回来了,我会认不出你么。” 奚彻整个人都懵了,他现在可不是在做梦,眼前这个褚炎是真的褚炎,可是他怎么能一见面就把自己认出来了?他想了半天,终于注意到一直在他脑海里充当背景音的白虎的声音,他好像中毒了似的,一直在碎碎念。 “我要咬死那只鸟……我要咬死那只死鸟……” 褚炎可以看到白虎的样子,那是不是由此认出他的身份? 一时间,奚彻心中五味杂陈,他首先是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那他正好不用再在他面前苦心隐瞒身份。但是随即又感到十分委屈,又生气又委屈。他张嘴咳了一声,鲜血顺着嘴角淌下来,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回。 褚炎紧紧抓着那只手:“你快安静调息,不要再动怒。” 奚彻自知身份暴露,干脆破罐破摔:“你管我死活干什么,我的伤难道不是你打的?既然认出了是我,还拿朱雀试探?现在……现在又救我,到底想干嘛。” 他越说越来气,语气也变得激动,便倚着床头破口大骂:“以前你那只死鸟就总欺负我,现在还是!刚见面就出杀招,既然如此,何必浪费修为。” 褚炎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一丝波动,似乎无奈:“阿撒……” “我知道了,你想替天行道除掉我嘛!我在九幽是不是早进狙杀黑名单了?” 奚彻说着说着,没出息地喷泪了。 这不能怪他,这具身体本来就是泪失禁体质,情绪激动到某个程度时,就会控制不住地流泪。好在奚彻情绪稳定,会这么激动的时候很少见,所以一直也没什么影响,但是现在不一样,他也并不是真的怪褚炎,而是在发泄情绪,尤其说到两个人身份对立的过往,奚彻更加心痛。 奚彻心里知道,今日朱雀会忽然攻击他们,不仅是因为以前结仇的缘故,两只畜生结仇,睡一觉就忘了,怎么可能记这么久。 朱雀攻击他,多半是因为本能。 四灵兽互相之间不相容,都想赶走其他灵兽,成为一方霸主,这是本能之一。 正邪不两立,这是本能之二。 白虎的身上仍留有奚彻堕天那一瞬间产生的心魔,自然便是邪,而朱雀就像他选中的明照神一样,刚正不阿,当然是“正”。他发现白虎竟然出现在天梯附近,当然是想揪他出来,往死里打。 朱雀从前是真的喜欢揪着白虎,一见面就跟他打成一团。这种心态大约跟猫咪喜欢捕鸟来玩一样,知道对方伤害不到自己,处于胜利者的位置,便生戏耍之心。 可是这一切都是能够由褚炎控制的,他居然就袖手旁观。 奚彻心里的火又被拱上来,又掉眼泪又吐血,好不凄惨。 褚炎心里乱得像一坨被猫猫抓过的线团,他听得出来,阿撒心中确实有三分愤怒,剩下七分,更像在借机跟他撒娇。 阿撒不怎么会对别人撒娇的,在外人面前只会争强好胜,锋芒毕露。 但是私底下都知道,他性格最别扭,越是他依赖的人,越容易对对方无理取闹。 褚炎从未戳破,但是他悄悄将这种行为定义为“撒娇”。 阿撒在怪他,好像在委屈为什么以前会让着他的,更不会对他动手,现在却这样。 褚炎紧紧握住奚彻的手,脸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表情,内心却波澜起伏——阿撒现在还会对他撒娇,他没变,对自己的态度也没变。 就算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但是他仍然将自己当成亲近之人,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会发生什么。 他真可爱,想把他关在玉京宫,不让他出去了 “叮铃,叮铃——” 有什么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奚彻恍惚地抬眼看过去,却发现是挂在床尾的一串金玉铃铛,不知怎么竟然自己动起来。 奚彻愣了愣,哑然问道:“这是你的禁步?” 它怎么会自己响? 褚炎面无表情地拂袖朝床尾挥挥手,床幔落下来,自欺欺人似的遮住那串铃铛。 “别管它。” 奚彻满脸疑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禁步会自己响,而且以前在梦里听到褚炎的禁步响就算了,居然还照进现实,真奇怪…… 奚彻盯着那只禁步发起呆来,思绪忍不住飞到很久很久以前。 其实奚彻跟褚炎也是因为一只禁步相识的。 凤藻府的学生平时其实不太容易见到面,就算大家是在同一所学校,所学课程也不同。比如,战神的实习神不需要学习如何分配雨露,而土地神的实习神也不需要学习如何排兵布阵。 但是有一个课程是全部神明都要学的,那就是礼仪课,第一节礼仪课,也是凤藻府全部学生的初次会面。 于是这节课十分热闹,一群年轻的实习小神挤挤挨挨地站在金龙台上,好奇地打量自己从未谋面的“同窗”。 凤藻府邸的金龙台,是奚彻与褚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台上站满了身穿绣金翻雪青松袍的学生,混在一起谁是谁都分不清了,奚彻左看右看,然后一眼就在这一群青白袍子之中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极为笔直地站在一旁,面如冠玉,身似青松,眉峰如剑,凤眸微敛。他分明站在人群里,却又如此格格不入。 金龙台上初相见,奚彻便记住了褚炎。 礼仪课开始了,先生给学生们每个人分了一只金玉铃铛,称其为禁步,并要求他们把它挂在腰上。接下来学生们需要从梅花桩上走过去,取一碗清水再走回来。 禁步不响,清水不撒,就算任务完成。 奚彻却在开小差,他偷偷打听那个漂亮到扎眼的同学是谁,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了褚炎的名字。 但其实他早就听说过褚炎这个名字了——总是板着脸,总是对人冷冰冰,好像一朵高高在上的……奇葩。不过同时也是先生眼中的标兵学生,所有先生都将他视为自己的得意门生。 奚彻那时候就想,“听说”的事果然有真有假,褚炎本人,好像也没那么差劲。 仿佛为了印证同学间的传闻,礼仪老师很快便略带骄傲地将褚炎叫出来,让他先做示范。褚炎也不负所望,不消片刻之内,便飞速从梅花桩这边略到另一边,然后端着清水走过来。 他做这件事很简单似的,跟喝凉水一样简单。 奚彻仔细看了褚炎所做的全过程,看到他行走时禁步每一根铃铛线都是平行飞舞,然后平行落下,金玉做的铃铛伴随着绣金翻雪青松袍一同起落,好看得让人眼晕。如此一来,别说铃铛不会响,就连铃铛与铃铛之间都没撞在一起。 可是奚彻也没立刻觉得褚炎牛逼,他还想,会不会是这玩意儿根本不会响,是先生唬他们呢? 于是奚彻立刻自告奋勇地举起手,说要试试。 结果可想而知,从他踏上第一根梅花桩的时候,他的禁步就在不断地响,奚彻摇摇晃晃地踮着脚尖踩在梅花桩上,心里脏话连篇——这他妈到底什么情况,别说没办法像褚炎刚刚那样潇洒地飞过梅花桩,就是一步一步走过去,禁步也会响个不停。 奚彻额头上逐渐冒出一层汗,禁步越来越响,与同窗们的笑声一样,震耳欲聋。到最后几根梅花桩时,奚彻彻底失去耐性,破罐破摔,直接飞跳过去取水,哪知脚下却被禁步绊住,重重地摔下梅花桩。 梅花桩下是水,奚彻变成落汤鸡。 他可是在同窗面前出了大丑了。 奚彻坐在水里抹了把脸,抬起头看向一个笑得前仰后合的同窗,笑骂道:“妈的,你行你上!” 奚彻注意到褚炎没有笑,他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 他想,这个人该不会是个假的吧? 加下来众学生挨个试过,无一例外,禁步都会响,虽然不至于像奚彻那么夸张,但是确实除了褚炎之外,别人腰间的禁步都会发出金玉撞击之声。 奚彻站在岸边提着自己的袍子挤水,一边盯着褚炎打量,一边歪着脑袋思考——他再次深深地怀疑这个褚炎真的是个假人,其实他是先生们为了刺激他们用法术创造出来的模板学生,方便教学? 于是就在礼仪老师笑着让他们回去勤加练习时,奚彻忽然指着褚炎腰间的禁步:“我怀疑其中有诈,我要跟他换。” 褚炎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皱起了眉头,十分嫌恶似的瞥了奚彻一眼。 乖乖,这位同窗可真凶啊。 可是奚彻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也从来没有怕性,直接走到褚炎面前,挑衅似的看着他:“怎么样,敢不敢?如果你是清白的,就跟我换,我们再试一次。” ——看我揭穿你的真面目,教学假人。 褚炎性子冷,终究也年轻气盛,当即抓住腰上的禁步用力一扯,将禁步扯下来递给奚彻,而奚彻也把自己的禁步给了褚炎。 两个人重新做了刚才测试的内容,结果可想而知,跟之前一模一样。 奚彻站在梅花桩上,腰上禁步乱响,他不信邪地问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先生,是否有什么技巧让它不响?” 先生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笑着摇摇头:“这禁步不仅是要你们行事端庄,更是影射内心,若灵台宁静,心无旁骛,自然安静;如果心乱,那禁步便会响啊。” 奚彻盯着褚炎,紧紧皱起眉,后者则仍以那副冷酷的表情凝视着他,似乎在说——你的心是有多乱啊。 奚彻瞬间觉得脸热脑涨,好像自己刚生出的一点小心思被当众戳破似的,顿时恼羞成怒。 他忽然飞身跳下梅花桩,几步冲到褚炎面前,上手就把人家撂倒了。然后压在褚炎身上抓起他腰间的禁步死命晃起来:“心静就安静,心乱就会响?我看你这回响不响!” 褚炎自然挣扎想要坐起来,奈何奚彻乃是天生战神,那时候他们还都没怎么开始学习,褚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就被奚彻这样按着摇禁步,一直摇到他的禁步发出金玉的撞击之声…… 总之,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奚彻因为这件事被罚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腰间都挂着禁步,先生在上面施了法术,就算他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取下。 于是这一个月里,奚彻不论走到哪里都叮叮当当地乱响,人未到,声先闻,他也在同窗中间得到“铜脚铃铛”的绰号。 不仅如此,奚彻还被要求去给褚炎亲自登门道歉。 但是后来奚彻还是跟褚炎变成了朋友。 褚炎是典型的面冷心热,那次事情奚彻被罚得很惨,除了佩戴禁步一个月,还让他在凤藻府的天井罚跪,连续七天,不许吃饭。 在未正式成为正神之前,小神们还没办法完全克服口腹之欲,一天两天不吃还能忍受,七天不吃……那是要把人饿疯的程度。 第三天晚上,奚彻正跪在天井旁边以头抢地,撕心裂肺地惨叫:“饿死了啊啊啊啊!” 奈何他罚跪的天井外面也有法术挡着,他根本逃不出去。 正在此时,奚彻忽然看到门缝里面偷偷摸摸塞进来一个手帕系成的小包裹,还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门外一道声音冷冷传进来:“别吵了,吵死了。快吃吧。” 奚彻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褚炎。 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至于礼仪老师所说的什么心乱禁步就会响的话,他只当是屁话,奚彻从来没信过。 奚彻正在出神,忽然觉得有人在他脸上轻轻蹭,定睛一看,原来是褚炎正用手指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痕,他说:“真的不是我指示朱雀那么做,它每次见到白虎都会兴奋过头。自从……它根本不听我的话。今天也是自作主张地冲出去,我没来得及劝阻。” 褚炎说完,紧紧握住奚彻一只手:“你不要动怒,我帮你输送灵力,你慢慢调息,先治好伤我们再叙话。” 褚炎说得真诚,奚彻也只是发泄情绪,冷静下来就好了,总不会真让他为难。 他躺在床上,看着褚炎的脸,身上流动着暖洋洋的灵力,一切仿佛都变得那么不真实。头顶青色的帐子变得模糊,奚彻不知不觉睡着了。 褚炎听到他呼吸均匀,微笑着低下头,在奚彻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把挂在床尾的禁步扔了,它总是静不下来。 第24章 妖人媚主 明照天神晚节不保啊!…… 鱼幺/文 奚彻伤得并不重, 只是被朱雀叫那两声震吐血,褚炎为他输送这么久灵力,他很快便恢复过来。 其实他应该感谢自己如今魅魔的身份, 因为本来就是靠吸取别人修为活着的生物, 对于外来灵力、修为都接收十分良好, 不然的话, 褚炎的灵力输送进来, 他也会很痛苦。奚彻比较惊讶的是,他与褚炎目前的力量相差如此悬殊, 他怎么第一次给自己疗伤就能控制这么好,他能感觉到, 那股灵力细流好像清水一样缓缓注入经脉之中,等这一股水流散开之后, 他的灵力才再次进入身体。 连时机都把握得这么好,熟练得好像个老中医。 奚彻心里疑惑, 不过这等小事好像也没必要特地提起, 便不再想了。 他其实早就醒了,躺在那里许久,不太敢睁开眼睛,鼻尖缭绕着一股好闻的冷香, 勾起久远的怀念。 这是玉京宫特有的味道, 褚炎身上也有这种香味,不过浅得很,不仔细去辨认的话, 几乎察觉不到。并不是所有神明都拥有香味,褚炎的神魂出自玉石精魄,他的整个玉京宫也是以玉石打造, 所谓美玉生香,就是这个道理吧。 奚彻之前全是靠着一股怒意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朝褚炎发脾气,现在冷静下来,他又心生惧意,近乡情怯。更可怕的是,他还是能感觉到褚炎的存在。他握着自己的手,两道视线盯在他脸上,这让他哪里敢轻易睁开眼睛。 ——第一句话说“好久不见”比较合适呢,还是说“你还是老样子”比较合适? 嗯……前面一句好像显得生疏些,后面一句,感觉上很熟悉,也落落大方,还是说这句吧。 奚彻正纠结着,忽然一股饭菜的香味飘来,然后就听褚炎轻声说道“出去吧”,一连串轻轻的脚步声便离开了。奚彻好奇,偷偷睁开一条缝想瞄一眼。奚彻什么也没瞄到,却直接对上了褚炎的眼睛。 他正含笑地望着自己,似乎在说——终于肯醒来了? 哦……是哦,褚炎是什么身份,以前他装睡都骗不了他,现在变成魅魔了,怎么可能骗过他呢。 奚彻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不好意思,默念着自己想好的开场白,张嘴就道:“你还是老了啊。” ……………………淦!他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嘴瓢!!!! 褚炎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脸:“是么?” 褚炎如此认真的反应,让奚彻更加无地自容,一时间,他整个人从头顶红到了脚指头,尴尬得几乎锁起来:“不不不……我、我是说……你还是老样子,我……” 褚炎却不以为意,他也心猿意马,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褚炎盯着他许久,见奚彻低着头毛茸茸的模样,便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头顶拍拍:“你也是。” 奚彻顿时安静下来,心里有点高兴,但是更多的是难过——他也是?他怎么可能也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你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奚彻闻言才想起来,下意识往香味的来源看了一眼,才发现桌子上摆了一桌吃的。奚彻往那边看一眼:“这是……” “你这么远过来肯定饿了,我让人准备的。” 奚彻一下子就不明白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还是所有参加传承仪式的人都给管饭啊?” 那待遇会不会太好了点?粗略一看,褚炎准备的东西十分丰盛,荤素搭配,每道菜都特别精致,摆盘漂亮,刀功精湛,堪称艺术品。 这哪像选传承人,根本是给贵客准备的。 褚炎沉默了一下:“不是,是你睡着的时候我才让人去做的。” ——他难道要说自己在玉京学院的时候就问过他? 奚彻犹豫着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真饿了,现在要受五脏庙的气。” 褚炎带着奚彻来到桌边,两个人坐下之后,奚彻也不跟他客气了,拿起筷子夹起面前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塞进嘴里。有点像灌汤包,轻轻一咬,汤汁四溢。 褚炎这家伙……对他的新身份接受良好嘛。 “哼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自从来到玉京宫之后,白虎已经沉默了很久,没想到忽然又发话了。他这辈子致力于给褚炎泼脏水,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奚彻对褚炎产生一点点不满,他就要无限放大这点不满。 估计是看到朱雀不在身边才忽然活跃的吧。 注意到褚炎似乎在看着他,奚彻面色无常地朝他笑了笑:“哪里找的厨子,味道好棒啊。” 褚炎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笑意,笑得奚彻有点不好意思——他一笑就像在勾引人,他这双凤眼真是绝情与风流的完美结合体,稍微给人点好脸色,就会让别人误以为他看上人家了。 或许这就是褚炎平日里总板着脸的原因? 奚彻没再说话,用筷子捡着面前的菜一个劲吃,褚炎就在旁边看着他,搁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蹭了两下。他竟然从未如此无措过,他十分想抱一抱面前这个人。 以他真身抱抱他。 “呃……你总是盯着我干嘛啊。” 奚彻就算不看他,也能感觉到褚炎在看自己,他看着面前的菜,撇撇嘴:“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变成魅魔。” 褚炎这才移开视线:“没有,不过你可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啧,可惜啊,有菜无酒,正好我也有问题问你。你去拿酒来,我们慢慢聊?” 褚炎愣了一下:“对。等我一下。” 奚彻抬眼看他:“你宫里没有吧?” 褚炎这家伙,平时不喜欢吃美食,也不喝酒,只知道修炼、工作……无聊得很。 “我去别的地方拿。” 褚炎说完便起身要离开,奚彻也跟着站起来:“如果太麻烦就算了……” “不麻烦,你在这里等我。” 他说着已经走出去很远,竟还是用法术离开的,奚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吐出一口气——刚刚紧张得都快吐了,他离开也好,自己还能稍微缓缓。 这边褚炎逃跑似的以法术移动到玉京宫外面,背对着宫门也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怎么给忘了,阿撒喜欢喝酒的,竟然忘记准备。他以前最喜欢凝露女仙酿的斩龙髓,可惜神魔大战之后九幽上的神明都十分惰怠,凝露已经很久不酿酒了,不知是否还能寻得一坛。 褚炎离开之后,奚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两条腿在桌下晃来晃去,一边吃菜一边哼小曲,好不得意。白虎看不得他这副样子,再次出言讥讽:“你别高兴太早,我看他没安好心。一见面就打人,哼,区区几个烂菜就把你收买了。” 奚彻用筷子夹起一块十分小巧精致的糕点晃了晃:“你管这叫烂菜?” 他说完就把那块糕点扔进嘴里,眉飞色舞:“你是不是瞎了。” “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傻吊……” “你才傻吊,我早就告诉你,别总跟朱雀掐架,就是不听。这次要不是他想打你,会连累我一起受伤吗?” 白虎知道,只要遇见褚炎的事情,奚彻就会无条件偏袒,于是也懒得再跟他废话,搭起两只前爪闭上眼睛,在他灵台里睡起觉来。 奚彻正在玉京宫里大吃大喝,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喊声跑进来:“神尊,神尊!您是不是已经选定那个人做……”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对方看到了奚彻。奚彻认出那个白衣白发的人是之前出现在天梯上的老者,想必是褚炎的手下。嗯……褚炎的审美好奇葩,找手下或者向信徒传达自己的形象,都是老头,他就是觉得长这样的人靠谱。 奚彻便礼貌地对他笑笑:“褚……明照神出门了,你找他有事么?” ——这人是谁?! 梦师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他是在奚彻离开九幽之后才到褚炎身边的,就算奚彻以原本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梦师也认不出来。更别说他现在只是一只魅魔。 梦师很不满,这里是玉京宫,除了明照神,他才是说了算的人,为什么要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告诉他明照神在什么地方。 梦师想了一会儿,忽然记起来了,他该不会就是那个被明照神抱到天梯上面的家伙吧…… 梦师顿时如同被雷劈了天灵盖,脑子里只剩四个字——大!事!不!好! 这个人分明是个男的,却长得一脸妖精相,行为也不端庄,看起来不像传承者,倒像是……像是抓回来的男-宠! 看看他桌上,大鱼大肉……真是不堪入目!想他以妖身修行来到天界,一直吃素不敢杀生,明照神不需要吃东西,只喝些露水,所以他们整个玉京宫中,冷香四溢……这才是神宫才该有的样子,没想到接这个所谓“传承者”来第一天,就在宫里开荤了,桌上还放着一大只羊腿! 这太不好了,尊神如此纵容这个家伙,妖人媚主……明照天神要晚节不保啊! 梦师抿着嘴角,睁大眼睛瞪着奚彻,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抖啊抖。奚彻疑惑地歪歪头看向他,头顶似乎要冒出一个具象化的问号:“您还有什么事吗……” 梦师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狠狠甩了下袖子,“哼”了一声便大步离开了。 他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旦沾上这个字,是怎么劝都没用的。原本以为明照神将筑梦石还给他,终于从爱-欲的假象中脱离出来,却没想到,他是找到了别的寄托。 不行,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明照神堕落。 梦师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能劝得动明照神了…… 梦师出了玉京宫之后,满面忧国忧民地赶往丹墀(chi)宫,那是执法天神祝巫的居所,如今九幽之上,律法塌废,阆风阁也早就成了一片废墟。若这世界上还有一人能够帮助明照天神重回正轨,那一定是他。 奚彻见那白胡子老头莫名其妙跑来看了自己一眼,又莫名其妙地跑了,自己也跟着莫名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也不是很在意,又想别的去了。奚彻放下手中的筷子,心里想着褚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是别吃了,不然等他回来他都吃撑了。 这许久白虎窝在他的灵台里一言不发,奚彻知道他是生气了,便主动开口求和:“好啦,算我说话太重。不怪你好不好?都怪那只死鸟,每次见你都穷追猛打……先撩者贱,他是个坏东西。” 白虎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奚彻微微挑眉:“那你要不要出来活动一下,褚炎不在,那只死鸟也不在。” 白虎其实很好哄,闻言便从奚彻识海中化身出来,落在桌上变成一只幼虎的形象。奚彻笑着张开手将他抱在怀里,开始撸他的耳朵:“看你,分明是威风凛凛的灵兽,竟这么小气。” 白虎从来不跟他闹脾气,唯独在提到朱雀的时候会认真生气,必须奚彻哄哄才能好。奚彻有时候想,或许真的是因为鸟跟猫天生不对付吧,他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好好相处。 奚彻将白虎顺毛,又抱着他撸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走进来,他条件反射地看过去,嘴角抑制不住露出笑容——褚炎这家伙,总算回来了。 但是他一抬头,一席浓紫色的长袍却闯入视野,奚彻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来人满面肃杀之气,在看到奚彻的第一眼,稍稍愣了一下,在看到他的第二眼,视线扫过他手中抱着的白虎,顿时杀气暴涨。 “阿撒斯!!!!” 奚彻吓得想要退后,却一下子从凳子上跌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白虎则轻巧地落在他身边。 “祝……祝巫……”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执法天神祝巫。如今白虎已经有了虎形,只要是昔日老友都能一眼认出他——不管奚彻的肉身变成什么样子,他的元神是不会变的。 祝巫那满头的墨发因愤怒如同章鱼触角一般在身后飞扬,杀气冲天,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锡杖对准奚彻:“你还敢回来?你还有脸回来!受死!” 第25章 这一世,谁都不许动他。 “你若胆敢踏…… 鱼幺/文 奚彻知道凭自己现在的力量, 硬抗祝巫的攻击,只会再死一次。 可是他还不想死! 眼见祝巫的锡杖马上砸下来了,奚彻就地一滚, 躲开了攻击, 但是那一桌精美菜肴和精致碗碟却被打得稀巴烂。 奚彻单膝跪在地上, 猛地抬头, 便见祝巫满面怒容, 他狠狠盯着他,张开手召回锡杖, 又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忽然窜了出去, 直直扑向祝巫。 是白虎,他动作快如闪电, 悄无声息地扑到祝巫身上,张大嘴一口将他的元神生生从识海中撕了出来。 祝巫的元神是一只白鹤, 就算奚彻变成如今这种弱鸡模样, 白虎对上他的白鹤也有一战之力。 自古以来只有猫玩鸟,没有鸟玩猫。更何况白虎是四灵兽之一,白鹤只是普通仙鹤,与全盛时期的白虎根本没有可比之处。 朱雀是个例外, 所以白虎才不喜欢他, 连带着不喜欢褚炎——被从天性克制的程度上逆向克制,是对他虎格的侮辱。 祝巫似乎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的白鹤尖唳地叫了一声, 祝巫只觉识海狠狠震颤,直接喷出一口血。 他的鹤被白虎撕下一大口羽毛,但是很快便回过神, 扑着翅膀,长腿死命踢向白虎的肚子。白虎多鸡贼,他知道自己只有一瞬间的机会,只是趁着祝巫专心对付奚彻的时候,抓住这个空子偷袭他一次,他只想跟白鹤打游击,一击即退,为奚彻争取逃跑的机会。 白虎闪电般地扑上去,闪电般地把白鹤揪出来,闪电般地撕了人家的毛,然后闪电般地躲回奚彻身边。奚彻默契地接住他,一转身便往玉京宫外面跑。 梦师被这场面惊呆了,他只想让祝巫劝说他们尊神回头是岸,没想让他把这个妖人杀了。 当然杀了也不错。 但是他刚刚叫他什么?阿撒斯?! …………………………那不是明照天神一直念着的那个人么,真杀了他,他老命不保啊! 梦师见祝巫要追出去,一把抓住他:“执法天神,等一下……” “滚开!” 祝巫狠狠甩开了梦师的手臂,迅速收回本命法器,带着白鹤追了出去。梦师自然不敢怠慢,也跟着一起跑出玉京宫。 奚彻是拼了命在逃命,他知道白虎能伤到祝巫是出奇制胜,搞了偷袭,这流氓招只能用一次,第二次肯定不灵。祝巫跟他有血海深仇,他自然拼命追上来。 妈的,他追上来了! 刚才奚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祝巫那张愤怒的脸已经近在眼前。奚彻下意识抱紧白虎低下头——操,他真的没招儿了,莫非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是“锵”得一声,在他耳边响起,然后他感觉到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从自己身前的方向震慑出去,背后的气流都被震开。奚彻紧张得急喘几声,悄悄睁开眼睛,一回头,便见褚炎正背对自己站在身后,举着太一剑抗住了祝巫的锡杖。 他左手还拎着一个酒坛。 祝巫十分愤怒,大吼道:“你给我让开!” 褚炎此时背对着奚彻,他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也没说话,奚彻却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很冷。 祝巫明白褚炎的意思,直接动手跟他打了起来,奚彻就抱着白虎在一旁观战。于是两个人短兵相接,乒乒乓乓打了几个回合,谁也没真正伤了谁。褚炎用剑将祝巫震开数尺,握着那剑,斜斜指向地面。 他说:“他已经偿命了。” 祝巫微微睁大眼睛,捏着锡杖重重插在地下。 褚炎的这句话也将奚彻人生中最为无法挽回、最为不堪回首的一块伤疤揭开。 当年奚彻代领魔军打上九幽神界,第一个攻打的地方就是阆风阁,没错,阆风阁的三千天规都是他毁的。 他痛恨这个地方。 是因为天规不许他爱褚炎么?自然不是…… 当年神魔大战爆发,奚彻无心迎战,平白担着魔族慎王的名头,其实每天都在魔界跟手下的人遛鸟斗蛐蛐。他们让他背黑锅,那就背吧,他们仗着他的势去横行霸道,那就仗吧,总之他未曾主动对神界动手。 直到有一天,他最重视的两个人被斩首,头颅挂在了慎王府的门楣上。 奚彻最初离开九幽,来到魔界之后,可谓是众叛亲离,生无可恋。他整日在魔界的街上游荡,虽然他穿得很好,像个善良可欺的贵公子,但是魔界根本没有敢靠近他的。 魔族对于危险的感知很敏锐,他们觉得他不好惹。白虎就跟在奚彻身后,虽然旁人看不到他,可他气焰如此嚣张,肃杀、暴戾,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奚彻不是他们能惹的人。 那段时间奚彻过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也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直到有一天,他多管闲事救下了一对姐弟,他的生活才发生了改变。 姐姐名叫雪烟,弟弟叫龙娃。 奚彻最初遇见他们的时候,姐姐正在被几个高大的魔族撕扯着衣服,雄性不怀好意的笑声和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弟弟年幼无力,竟捡起路边的小石头去打他们,然后那小男孩就被几个魔族抛来抛去,几乎要扔在地上活活摔死。 魔族就是如此,他们比野兽更加赤-裸地表达欲望,他们的世界只有一个生存法则,那就是弱肉强食。 弱者该死,强者掠夺一切。 这或许也是神界厌恶魔界的理由,他们对同族都如此,更遑论对其他人。 奚彻终于忍不住出手管了闲事,救下那对姐弟。 然后就被黏上了= = 这对姐弟似乎明白他很强,便总是跟在奚彻身后,他们最初就只是跟着,也不说话,奚彻在街上晃荡,他们就跟着他晃荡,奚彻去抓鱼抓兔子吃,他们就跟着他一起抓……然后帮忙收拾。他们一开始根本连交流都没有,却形成了一种默契,奚彻一开始懒得管他们,后来无力开口,龙娃甚至会笑嘻嘻地跑过来把找来的野果递给奚彻。 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整个魔界,他身边是最安全的。 奚彻觉得自己不能再当野人了。 于是这三个人就不伦不类地组建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家庭,在魔界住下来。 大概类似于……姐弟三人吧。 直到后来奚彻认识了无患,被封为慎王,雪烟与龙娃也一直跟在他身边。 但是后来,他们却成了神魔大战中的牺牲品。 神族厌恶魔族,只要是魔便要杀掉,不管是阆风阁还是凤藻府,任何一位先生,都告诫他们,千万不要与魔族为伍。 大战开始之后,三界的气氛都紧张起来,奚彻的工作也忙碌起来,无暇保护他们两人。奚彻只能告诉他们,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只有那天,那天是奚彻的生日,雪烟带龙娃上街买菜,即便是这种时候,她也想给奚彻做个生日宴。 雪烟说过,就算是熟人、家人,也要保持仪式感。 结果奚彻回来时,就看到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在慎王府的匾额上。 奚彻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身边没有人跟着,也忘了追究责任……都不重要了,他眼里只有那两还在滴血的头颅。 杀了他们的人是神族。 奚彻知道,神族并不是想杀掉两个寂寂无名的魔族,他们恨的是自己,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挑衅他!甚至于,他们不管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只要是魔族,就是罪恶的,死不足惜。 神明真可笑,他们杀的这两个人,一名是弱女子,一名是孩童,他们手上从未沾过鲜血。 在看到雪烟和龙娃的头颅时,奚彻便疯了,视野被血色淹没,满脑子只剩一个字——杀! 杀!杀!杀!他要杀上神界,毁了这冰冷的九幽! 于是慎王阿撒斯就带领魔军打上九幽,他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燃烧着的赤色火焰变成了黑色,也没有发现白虎的双眸被血色浸染,失去常性。 他想化作一场大火,将三界都焚毁。 当年奚彻是世间最强的神明,入了魔界,便是世间最强的魔王。 没有人能挡住他。 于是带领魔军一路打上九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毁掉了阆风阁,三千天规尽数化为灰烬。 奚彻此时才稍稍冷静下来一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满目疮痍,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入魔了。 他的手终于沾上神族的鲜血,再也洗不清自己。 奚彻看到无数仍在实习期的小神被魔军杀死,他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们好像无数个雪烟与龙娃,而他现在在做的事,就是杀了雪烟的神族所做的事。 奚彻终于清醒过来,他急忙将魔军召回。 但哪有那么容易呢,魔与神是天生的敌人,就好像水与火,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魔界攻入九幽之后,只想多杀一个是赚,少杀一个就赔了,哪还听得到奚彻的命令,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阿撒……哥哥。” 奚彻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在唤他,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见到了一名躺在血泊中的女子。对方身穿桃粉色的襦裙,原本清秀甜美的容貌也被鲜血污染,奚彻目眦欲裂,一步步走过去,他觉得自己脚下踩着棉花,每一步都是软的。 “桃花……” “呲——” 奚彻尚未走到那名女子身前,便见一柄长-枪直直穿透了她的胸膛,溅起血花。 “滚开!!!!” 奚彻一挥手将那名魔族打飞出去,颤抖着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看看他做了什么蠢事…… 桃花是祝巫的妹妹。 神族本来是不会产生兄妹二人的,但是不知为何,祝巫与桃花的神魄竟然诞生于同一根灵芝,他们一同来到这个世界,却又分为两个不同的个体。祝巫每次跟奚彻和褚炎提起,都十分骄傲,因为整个九幽就只有他有妹妹。 也只有提到桃花的时候,这位满面肃杀的司法之神脸上才会露出温柔表情。 桃花乖巧可爱,他们所有人都喜欢她,奚彻也喜欢她,像喜欢亲妹妹一样喜欢。 “别怕,别怕啊桃花,我救你。” 奚彻抱着桃花运起灵力按在她胸口处帮她止血,桃花却苍白着脸,笑着看他:“阿撒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以后天天都能见到我!” 桃花却拉住了他的手,朝他轻轻摇头:“不要,不要救我了……我知道,我没救了,让我跟你说说话。” 奚彻心痛得好像要被撕开了一样:“你在说什么!” “这是我的报应,让我以死谢罪吧。” 桃花胸口的起伏越发虚弱,声音却急促起来:“那天在问心泉,我听到了你与婴嫘的对话……你让她替你遮掩……你跟她说,你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我。” 奚彻闻言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桃花紧紧握着他的手:“我喜欢你。我知道你为了那个人不愿意喝问心泉的水,我好嫉妒他……是我跟掌司说的,是我……是我跟掌司告密,是我跟掌司说,你与婴嫘达成了协议,她替你遮掩……” 桃花说得断断续续,奚彻却明白她要表达什么。奚彻早就知道自己爱上了褚炎,但是神明被规定要定期去问心泉,他不愿意将这件事宣之于外,更不愿意喝问心泉的水。 于是在某次问心的时候,奚彻拒绝站在问心泉的露台上。 婴嫘十分聪明,她笑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奚彻无奈,只能告诉她实情。 婴嫘沉默许久,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帮你隐瞒这件事。总之呢,每次问心都只需要我在场,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你……” “怎么了?” 奚彻说了一句作死的话:“这算不算监守自盗啊?” 婴嫘仍然温柔微笑着,有些调皮地朝他眨一下眼睛:“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呢,这叫变通。” 她说完,睫毛微微低垂着,盛满星光的眸子凝望问心泉的泉水,仿佛在自言自语:“若这里多些变通,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很多悲剧,也可以避免。” 她的样子,让奚彻觉得,她有很多故事。 那天开始,奚彻才知道,婴嫘虽然看守问心泉,却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铁面无私,这位女神温柔似水,是九幽上难得有情有义之人。 那天之后,这件事便成了奚彻与婴嫘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奚彻没想到,竟然是桃花把这件事告诉了掌司。 “没关系的……我不在乎了,桃花,我不会怪你的,这是小事,你让我先治好你。” 桃花已经无力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垂下去:“这对我来说不是小事……阿撒哥哥,我真的没想到,你竟会因此……离开九幽,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死也不会说出去……” 她说着,眼睛里涌出泪水:“是我的报应……这么多年,我无法成为正神,我再也见不到你……是我的报应……今日之事,也是我的报应……” 奚彻用力抱紧她:“别说了!你懂什么叫报应!” 他妈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才是他的报应! 他根本不在乎一个小姑娘的恶作剧,他只想让桃花活下来,再也不要有人死在他面前。 可是桃花伤得太重了,就算奚彻将灵力输入她的身体里,帮她止了血,她还是死了。桃花死在奚彻怀里,死的时候如释重负似的,贴在他耳边轻轻说:“能见你最后一面,真好……” 奚彻感觉到桃花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的心也一点一点冷下去,魔军都撤退了,奚彻仍然跪在阆风阁的废墟前,许久回不过神。 后来祝巫便赶来了,奚彻站在那里,任由他的拳头狠狠砸在自己脸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祝巫抛弃属于神的作战方式,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发泄心中的愤怒。 可是那是祝巫最疼爱的妹妹,天底下仅有一个的亲妹妹,只打他一顿怎么够。 奚彻看到祝巫颤抖着手举起了锡杖,似乎想杀了他…… 他没有躲开,白虎却扑了上去,祝巫根本近不了身。 “白虎……不许对他动手……” “那你就立刻离开!不要寻死!我不想再找第二个契主!” 奚彻最后是被赶来救援的金铃子强行带离九幽的,他整个人都麻掉了。为什么他们都要让他活着,他活着只是白白受煎熬…… 奚彻没有反抗,任由谁将自己带走,带到哪里去,他都无所谓。 奚彻似乎也能明白桃花一心求死的心情,除了自戕谢罪,他真的找不到第二条可以走的路。 * “这一世,谁都不能动他。” 褚炎的声音将奚彻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来,他抬头看向眼前的两人。奚彻不知该如何解决面前发生的事情,他明白祝巫的感受,他肯定觉得……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奚彻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是……他实在舍不得再死一次了,他好不容易见到了褚炎,不想再死一次。 不过好在他现在已经十分弱鸡,选择权根本不在奚彻手中。褚炎忽然回身抱紧奚彻,带着他从上方飞跃到玉京宫门前,太一剑散发出刺目寒光,在祝巫面前狠狠划了一道。 一瞬间地动山摇,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缓缓地从中间裂开,玉京宫所在的这片大地竟然生生从九幽的土地上缓慢剥离开来。褚炎并不是将玉京宫单独从九幽大地上划出去了,而是在玉京宫与丹墀宫之间划了一道,将两边的土地生生分开。 奚彻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他抬起头看向褚炎,后者冷冷地看着对岸的祝巫:“你若胆敢踏入玉京宫一步,我定杀你。” 这条沟壑对于神明来说,并不难以跨越,却是一个讯号。 如果有人跨过,便是宣战。 梦师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他庆幸自己是在离玉京宫比较近的这边,如果站在对岸……那他岂不是也要被分出去了? 他怨念地看着奚彻的背影——妖人媚主!果真是妖人媚主啊! 可是他也只敢怨念,明照神都能对执法之神如此绝情了,难道会对自己手下留情吗? 奚彻抱着白虎,呆呆地看着祝巫离自己远去,忽然感觉有人正低头看着自己。 他抬起眼,便见褚炎那双凤眼正温柔地凝视着他:“我找到了斩龙髓。回去喝酒吧。” 奚彻朝祝巫那边深深望了一眼,隔得太远了,他已经看不清祝巫的表情。 奚彻便点点头,转身随着褚炎走向玉京宫:“好啊……” 第26章 “你现在是要强那啥我吗?” 我又打不…… 鱼幺/文 祝巫的到来勾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虽然过去很久,奚彻已经不会那么难过了,但是心情还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 连与褚炎重逢的喜悦也消退不少。 两人回到宫中, 褚炎这才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一桌子菜都毁了, 盯着满地狼藉不悦地皱起眉头。 奚彻笑着道:“幸好我吃饱了, 再多吃几口, 连酒都喝不下去。” 他可不想让褚炎再跟祝巫发生什么冲突, 尤其是因为这点小事。 “你快去拿酒杯,我好久没喝到斩龙髓, 只听名字口水已经流下来。” 凝露女仙自信自己酿出来的酒味美甘醇,堪比龙髓, 便为此酒命名为斩龙髓。这不是她自夸,而是这酒确实醇香浓郁, 入口惊艳。只是这酒后劲很足,修为不到家的神明喝多了也会醉。他们怕醉后丑态百出, 损害自己的威仪, 所以很少有人敢贪杯。 只有奚彻是个例外,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形象。喝醉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也不怕被人看到。 这些事褚炎都记得。 但是他这次去凝露那里寻酒,对方却说, 已经许久未曾酿过, 只是仿佛记得自己曾在梨园某棵树下埋过一坛,至于到底是哪棵树,她也不清楚。 “你可以自己找, 但是别弄坏我的园子。” 褚炎便把梨园每一棵树都刨开,去找这坛酒,终于在西北角墙根底下找到了, 然后又把坑挨个填回去……这才耽误了时间。 他离开时,凝露玩味似的打趣他道:“神君,是为谁寻酒,这么执着?” 褚炎自然不会回答她,凝露又说,这酒让她想起一个人。 褚炎忍不住微微一笑,仍未作任何解释,道过谢之后便离开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奚彻的存在,越少人知道越少麻烦。 他们最后决定在碧波池喝这坛酒,那里风景好,适合喝酒谈天。 其实主要目的应当是谈天的。他们两人都有一肚子话想对对方说,可是安静下来,竟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想了半天,奚彻率先举起酒杯跟褚炎碰一下,仰头便一饮而尽:“谢谢你刚才救我。” 他不是没听到褚炎说的话,说实话,他感动得一塌糊涂。但是奚彻不敢胡思乱想,他知道,自己所理解的,与褚炎想表达的,相去甚远。 褚炎只是人好罢了……对他,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 褚炎看着奚彻,视线几乎凝在他的脸上,奚彻并没有发现,他不敢看褚炎,他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太多。 奚彻又倒了一杯酒,再次仰头喝了下去。 喝酒壮胆,喝多几杯奚彻才有胆量说接下来的话。褚炎总是沉默寡言,如果他不先说,这一晚上他们真就不会有什么谈话了。 …… 不行,还得再来一杯。 奚彻正要给自己再斟一杯,却被褚炎拿走了酒壶,奚彻看向他,后者才道:“别喝这么快。” 奚彻沉默了一会儿,悠悠叹口气:“不过我知道,你还在怪我。” 褚炎皱起眉:“何出此言?” “你给我满上。” 褚炎有些无奈,但是只能为奚彻将酒杯斟满。奚彻拿起酒杯,这次是慢慢在品,他眯着眼睛,这样看起来,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我做的那些事……应该没有人会不怪我吧。你怪我也很正常……但是你今天还是救了我,褚炎,你真是个大好人。我知道,出于神道主义救援精神,你还顾念着同窗旧情,才不忍心看到我死在眼皮子底下……你真是个好人。” 褚炎听清他说的话,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差点把酒杯捏碎——顾念同窗旧情?是个好人?他可不会因为同窗情做这种事,今天如果换了别人,他绝对不会插手。 奚彻说了这么多,一直听不到褚炎说话,忍不住撇了撇嘴角,第三杯酒也被他吞下肚去。 “可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奚彻偷偷说了一句,褚炎没听清,侧头去看他,却没听到奚彻继续说。褚炎沉默一下,再次拿起酒壶,为奚彻倒酒:“阿撒,你不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 褚炎看着他点点头,谁知下一秒,便“啪”得一声,一个巴掌十分轻柔地盖在了褚炎手上。奚彻的手抓住了褚炎的手腕,阻止他倒酒的动作。 褚炎心里疑惑,便看着奚彻。 结果奚彻却好像陷入自己的沉思一般,抓着他的手腕许久:“你这手腕,真漂亮。” “……阿撒?” 褚炎愣了一下,他低下头仔细看看奚彻的脸,又看一眼自己手中的酒壶——他眼神迷离,双颊微红,莫非是醉了…… 不会吧,才三杯而已。 他们不是第一次喝斩龙髓,奚彻以前一喝就是三四坛,也只是微醺,褚炎更未曾醉过,两个人都没把它放在心上。 但是他们忘了,现在的奚彻今非昔比,估计仙鹤蹬一脚都能把他踹成重伤,还以为他是以前那个千杯不醉的战神?斩龙髓味美甘醇,却很容易上头,越是修为低,越是容易醉,一杯都够灌醉他了。 奚彻原本喝酒为了壮胆,没想到喝着喝着就多了,正琢磨着怎么说接下来的事情,眼神却不由自主被褚炎来来回回给他倒酒的动作吸引,落在他那露出的一截白皙的手腕上,脑子忽然糊涂起来。 然后就去抓了人家。 他这次是壮胆了,但是壮得有点过头。 褚炎把酒壶放在桌上,奚彻却仍是紧紧抓着他,他的拇指贴着褚炎手腕内侧,缓慢滑动着,嘴里还嘟嘟囔囔:“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褚炎本就觉得他这举动奇怪,又听他像个登徒子一样念些骚诗,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这怕是他以前与他喜欢的那个女子之间玩的把戏。 人似月,凝霜雪……他竟不知阿撒如此善解风情。 玩得够风雅。 褚炎面若冰霜地盯着奚彻,被他抓着的那只手微微握起拳,挣扎半晌,终究还是没舍得把手抽回来。 奚彻嘟囔完那句骚诗之后,仍旧死死抓着他,低下头把额头磕在桌上。他丝毫没察觉到此时气氛有多微妙,自顾自说下去:“我有件事,一直想弄清楚,却不知……怎么开口。” “什么事?你说。” 奚彻嘻嘻笑一声,不好意思道:“说出来……怪难为情的。” “……” 奚彻忽然抬起头,盯着褚炎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不来,你来了……好歹见我最后一面。” 褚炎正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没想到紧接着又被插了一刀。奚彻语焉不详,褚炎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们人生中还有什么能称得上“最后一面”呢?自然是他身死的那次…… 褚炎轻轻握住奚彻的手,心痛不已,呼吸声也跟着变得急促。奚彻好像也没有想得到他的回答,伸手搭在褚炎肩膀上,整个人瞬间贴过去,离得他很近很近:“为什么……你是不是怪我?是不是觉得跟我做同事很没面子……是不是觉得有个……有个我这样的老朋友,很丢人?” 褚炎几乎听不清楚奚彻说得话了,只觉得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得彼此呼吸都能传递到对面。 “阿撒,我没有……” “你有!” 奚彻打断褚炎的解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的鼻子,似乎有些委屈:“你不要说你没办法来……祝巫说过了,可是我不信,神魔大战你从来没有露过面,你战斗力这么强,为什么不露面?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我不值得你动手么明照天神!” 褚炎被他问得愣住,奚彻却忽然自怨自艾起来,他放开褚炎的肩膀,趴在桌上给自己的杯子里倒酒,奚彻盯着那细细的酒水,喃喃道:“桃花死之前……说能见我最后一面很高兴,我能明白她的感觉。你们都以我为耻……对不对?所以你连见都不肯见我……” 褚炎脸色变得不好看:“你喝醉了。” 奚彻笑了笑,拿起酒杯,倒进嘴里一口吞下,他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我理解你。但是你应该早点参战……你早点杀了我,好多人都能活下来。” “……” 褚炎看着趴在桌上一直喝酒的奚彻,十分无奈,又很生气,他现在知道奚彻为什么会说问出口会觉得难为情了,如果是清醒状态下的他,绝对不会坦诚说出这些话,他多要面子。 褚炎一把抓住奚彻的胳膊,将他用力从桌上拉起来:“过来。” 奚彻有点懵:“做什么……” “虽然知道就算今天跟你解释过,明天醒来后也不一定记得……但是现在,你跟我来。” 奚彻就这样被拉回了寝宫,褚炎很粗暴地把他扔到塌上,奚彻没坐稳,直接倒下去。抬眼一看,褚炎正背对着他宽衣解带…… …… 奚彻望着头顶的青纱自暴自弃地喃喃道:“你急急忙忙拉我出来,难道是想强-暴我?活久见……明照神大人您可真性急……” 他说着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举动,软绵绵地躺在那里念叨——前前后后喝了一壶斩龙髓,奚彻醉后根本没什么怕性,自然也口无遮拦。褚炎可从没见识过他这样赖皮,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想去把奚彻拉起来,不知是否不小心弄疼了他,奚彻立刻指着他解散的腰封大叫起来:“不要这么粗鲁好不好,我又打不过你,我会配合你的嘛!” “……”如果不是看在他是个醉汉的份上,真就把他办了吧! 褚炎也不是没想过用强制的手段,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他应该去问问凝露,斩龙髓喝多了是不是会对魅魔的脑子有坏处。 还好白虎不在——他刚刚为了保护奚彻拼尽全力,刚刚见他没精打采,身形好像也缩回去了一些,奚彻便让他回自己识海中休息——不然的话,少不了一顿灵兽级别的冷嘲热讽。 “好好坐着!” 褚炎强行将奚彻拉起来,费了很大力气才让他端正地坐在一旁,然后背对着他褪下身上的衣服,将自己后背给他看。 奚彻醉眼朦胧地看着他的后背,看着看着,慢慢睁大眼睛,然后凑了上去:“这是……雷击的灼伤?不……不像雷池留下的痕迹,这块疤是怎么回事?” 褚炎是玉石精魄,浑身皮肤都应当光洁无瑕,但是此时他褪下袍子之后,后背却有一大片如同灼烧过的痕迹,大致是圆形的,但是其实并不规则,好像有什么从褚炎身体里冲出来,冲破了他背部的皮肤和血肉,伤口愈合之后,才变成这样。 这太奇怪了,他是神明,普通的兵刃根本无法在神的身上留下痕迹,就算是兵刃,它也看不出是什么兵刃造成的。 “是破元钩。” “什么……” 奚彻愣了一下,这三个字跳到脑海中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不是传说中的禁忌兵-器么……这九幽神界,相信也没有多少人知道破元钩这种东西,奚彻还是因为自己职业特殊,在老战神那里听说过,这种东西会将神的元神从身体里生生扯出来,或者斩杀,或者让元神与神明两地囚禁,以达到惩罚的目的。 但是因为这方法太过残酷,后遗症很严重——即便勉强保住了元神,元神与契主之间的联系也会断绝,元神便形同废物。 这项惩罚很久以前就被废除了,褚炎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对你用破元钩?你犯了什么错?” 褚炎没有说话,只是将袍子默默拉起来,遮住后背的伤痕:“那个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并不是因为不想见你才未参加那场大战,而是我受了伤,没办法参加。” 被破元钩伤到,不沉睡个几百年也要休养几十年,估计那段时间他都在闭关吧…… 奚彻只是摇头,不可置信地重复着:“可是你犯了什么错……你不可能犯错的啊,天底下只有你不可能犯错。” 褚炎似乎苦笑了一声:“我也会犯错的。” “不会的!!” 奚彻忽然大声打断他,他一把抓住褚炎的袍子扯下来,盯着那个可怕的疤痕许久:“是不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了你对吗?” 褚炎皱紧眉侧头向后看,再次将袍子拉起来:“我说了那不重要,你只要知道……” “哇啊啊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忽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褚炎接下来的话忽然断在口中,说不下去。他感觉到奚彻的脸埋在他背上,没一会儿后背就湿了。 不知道为何,他哭得声嘶力竭,好像努力维护的信仰被推翻,好像小心翼翼保护着的秘密被揭穿,好像最后一丝丝坚持也被无情地破坏:“我不想害你的!!只有你!我不想害你!!你知不知道啊!!!” 褚炎忽然噎住,他也不知为什么,有些后悔告诉奚彻这件事。 褚炎皱着眉头慢慢转过身,搂住奚彻的身体:“阿撒……” 对方便那样滚进他怀里。 褚炎下意识抱紧他,怀里的呼吸声贴得那么近,让褚炎感到安慰的同时,又心猿意马。他的衣服还没穿上,奚彻的脸是直接贴在他身上的。 褚炎僵硬地抱着奚彻许久,怀里人的啜泣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淡淡的尴尬和沉默。褚炎忽然收紧手臂,翻身将奚彻按在床上——他在做什么,他朝思暮想的人不是已经在他怀里了吗,还犹豫什么。 “阿撒。” 褚炎的声音不再像冷泉一样沉静,反而带上一丝压抑太久而产生的沙哑,竟侵染上属于人类的欲望。 回应他的是一串安详的呼噜声。 “……” 褚炎觉得自己可能早晚要被他气死吧。 第27章 不许离开玉京宫 “你就在这里待着,哪…… 鱼幺/文 奚彻怀疑自己又做那啥梦了。 他梦到自己跟褚炎躺在一张床上, 似乎是玉京宫的寝宫,但是周围黑黑的,看不清楚到底是在哪里。褚炎衣衫不整, 袍子和羽织都被自己压在身下, 褚炎没办法动弹。 奚彻乐呵呵地想, 这好像是个好办法, 压了他的袍子, 他就不能动弹,可以由自己为所欲为。 不过褚炎好像就只是看着他, 并没有任何行动,奚彻等了半天觉得疑惑, 一翻身滚进褚炎怀里,抱住他的腰。 这个梦真奇怪, 让他梦到褚炎在看着他做什么? 后面奚彻睡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视野里面也一会儿有情景, 一会儿变成全黑, 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就吻在一起了。奚彻睁开眼睛看到褚炎那双凤眼,便顺从地接纳他,而且还很主动张开嘴索吻。 于是他的梦就从接吻到深度接吻, 吻得难舍难分, 手脚也痴缠在一起,好像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了。 嗯,不过只是好像而已,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他又睡着了。 这个梦……有始无终,差评! 但是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 奚彻忽然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宿醉一晚上让他头脑昏昏沉沉,但是关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奚彻还是记得一些。他心中有些不安,睁开眼之后,更是看到了一具光溜溜的身体。 …… 奚彻愣了半天,用力揉揉眼睛,试图弄清楚这到底是否是真实的。但是过了很久,眼前的身体也并没有消失,奚彻只能硬着头皮抬起头…… 就对上了褚炎的视线。 褚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而他自己不仅像梦里面那样压着人家的袍子和羽织,还枕着他一条手臂。他目前的姿势是把褚炎当成了睡袋,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奚彻吓了一跳,鲤鱼打挺似的弹了起来,一直退到床铺里面:“怎怎怎么……” 褚炎冷静地起身,将袍子拉起:“昨天晚上的事都忘了么?” ……为什么说这么暧昧,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莫非他真的占了他的便宜? “我只记得你给我看后背的伤。” 褚炎侧过头挑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全忘了。” 那倒不至于,自己说了些什么,做过些什么,奚彻还是有印象的。他问褚炎的话也是想问的,只不过那时不好意思直接问,借酒壮胆。 但是事实证明,酒这个东西果然不靠谱,捏着他手腕调戏他的那段,完全不在奚彻计划之中。 ……老天额,岂不是让褚炎知道自己对他有色心了? 但是做梦的那段呢?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奚彻小心翼翼地往褚炎那边看了一眼,他正背对着自己,似乎并不开心。奚彻想,他应当就是在生气自己对他冒犯,还捏着他的手搓他的手腕调戏他……再严重一点,可能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褚炎不开心是真的,不开心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一晚上。他每次刚冷静下来,奚彻就会咕噜咕噜滚进他怀里,真要下定决心对他做点什么,他又呼噜呼噜睡过去,如此反复……这期间褚炎就只偷亲过一次,但是因为心里明白,这就是趁人之危,良心上又过不去。 他都已经趁过一次了,不能一错再错。 这一晚上可想而知有多煎熬。 奚彻偷偷往褚炎那边看着,半晌挪到他旁边:“我帮你。” 褚炎顿了一下,只觉得自己的长发被人从衣领里面抽-出,然后高高托起来,方便他穿上袍子。褚炎背对着奚彻系好衣带,忍不住笑了一下——为什么要讨好他? 奚彻默默坐在他身后,心里追悔莫及,酒真不是好东西,可以乱性……奚彻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褚炎,不好意思……没想到我现在酒量这么差,还酒后失德,冒犯了你。” 他看着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褚炎,认真道歉:“我真的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但是你如果实在气不过,打我一顿好了。” 但是没想到,他越说褚炎脸色越不好看,好像真的恨不得立刻打他一顿似的。可是他也想不通现在的自己除了道歉还能做什么,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等他发落。 褚炎盯着他许久,道:“你如何冒犯了我?” ……什么,还要他亲口说出来吗?! 奚彻本来想说兄弟能不能给个面子,可是褚炎就这样冷冰冰地盯着他,奚彻觉得他根本不会给自己求饶的机会。褚炎虽然在信徒之中有宽宏的美名,但是对于他同级的神明其实十分记仇,几乎可以称为睚眦必报。 奚彻没体会过这一点,没想到今天回来,竟然要亲身体验一下了。 他是想让自己自述罪状,让他羞耻而死? 奚彻艰难地吞咽一下,涨红脸:“我压皱了你的袍子,弄脏了你的羽织……还、还捏了你的手……” 褚炎冷笑一声:“还有呢?” “竟然还有吗?” 奚彻心下大惊——难道他昨天晚上做梦跟他亲嘴儿的那段是真的?!那他还道什么歉,直接以死谢罪吧! 褚炎看着奚彻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思维完全走偏,他根本不需要他道歉!他不道歉还好,一道歉,生生把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拉开好大一段距离。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两个之间,莫非也只是稍微要好一点的“君子之交”? 褚炎一下子站起身,皱眉道:“算了,你现在与以前不同,我也没想到你喝三杯就会醉倒。” 奚彻微微松了口气——是啊,他现在不仅弱鸡,还很低级。但是现在他的身份跟内心的灵魂是最匹配的,他没有那么高尚……让他以一个人类的魂魄驾驭神明的身体,他实在不配。 奚彻越想越难过,咬着嘴唇半晌,道:“那个……我最初是听说你要选传承,不太放心,想见你一面……现在看你好像挺好的,还能再当个几万年的明照神,我就放心了。我……多谢款待,我想是时候回去了。” 他在这里待得越久,越会暴露自己作为人类丑陋的那一面,到时候褚炎就更讨厌他了,还是给彼此留下一个好点的印象比较好。 褚炎没想到奚彻会忽然请辞,懵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要走?” 奚彻比他还迷惑:“为什么要走……我又不是神,我不属于九幽,当然要离开了。而且你看到了,天上的仇人比朋友多,我不想惹麻烦。” “你是说祝巫?他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奚彻咧咧嘴:“主要也不是这个原因,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啊,我早就与九幽断绝关系,怎么能食言而肥。而且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办完,不能耽搁太久。” 金铃子的事,闹僵尸的事……都等着他回去调查清楚。 褚炎脸色越发不好,他确实想不明白奚彻要离开的理由,不论他喜欢的人是婴嫘还是一个平凡的人类,过了这么久,那个人应当早就死了,而且就他下凡盯着他的那段时间里看,奚彻也没去找他喜欢的那个人。 有什么必要还回到人间去?就在这里不好么? 褚炎想不明白,只好另找借口想将奚彻留在这里:“你现在是我选的传承人,以后你要继承明照天神的位置,怎么会不属于九幽。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 奚彻根本没把那儿戏似的传承人当一回事,见到褚炎之后,看到他的状况,也明白他根本不需要什么传承人,现在忽然认真讨论这事了,不是很可笑么? 奚彻仰着头看向褚炎,希望他能看一眼自己脸上what the fuck的表情,但是后者压根没理他。奚彻见他好像并没有跟自己开玩笑的意思,急忙道:“什么传承者?你活得好好的,需要什么传承者啊?” 褚炎终于舍得回头看他一眼:“那你就在玉京宫等到我神陨的那天,继承这个位子。” “……”闹呢?!那不是要等个几万年! 褚炎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奚彻快速爬起来,追了上去:“好好好,就算我答应当你的传承者,也应该放我回去吧,你先让我回去……” 他一直追到门口,褚炎忽然回过头,盯着奚彻:“你最好不要离开玉京宫的范围,在外面遇上祝巫,他会杀死你。” 褚炎打开宫门走出去,宫门又在奚彻面前缓缓合上,奚彻完全没办法反抗,因为他走到这个地方就走不动了,面前好像有什么阻住了他的去路。 褚炎见他在门内急得转圈圈,心里有些无奈:“阿撒,我很快就回来,你乖乖待在宫中等我。” “褚炎……” 直到宫门完全合上,奚彻才从懵逼状态中回过神——他这是……被褚炎关起来了?!开什么玩笑啊! 奚彻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想,一定是有什么弄错了,褚炎为什么要这么做?等等,他就连他为什么要找传承者都没弄明白,真是越来越想不通自己这位好友了。 奚彻没疑惑多久,很快就有宫娥童子过来扶他起来,说是准备了饭食,让奚彻去用餐。 好吧,他也确实饿了,褚炎可能只是怕他走出玉京宫就被祝巫追杀到死,才不让他离开。 他都是为了自己好。 奚彻吃饭的时候,白虎从他的识海跑出来,因为他睡着了,所以并不知道奚彻跟褚炎之间发生的事情,只是睡了好久,跑出来到处溜达溜达。奚彻想玉京宫里也不会有危险,就让他自己跑去玩了,他自己则坐在那里欣赏歌舞。 是的,歌舞……这也是褚炎给他准备的。 其实神魔大战之后,天上的宫娥和童子数量也骤减,如果需要更多人手的话,神明就会用法术变出几个宫娥。 比如给他表演节目的这几个,一看就是假人…… 已经演过几支歌舞了,奚彻也快睡着了,他实在不喜欢这种老头子喜欢的玩意儿,褚炎到底在搞什么呀…… 奚彻看那些假人又换了一套跳舞的衣服上来,准备表演第三支,已经觉得十分无聊了,便把项上戴着的那两块铁片扯出来。刻着“源”字的铁片是毕源的东西,不知道上面是否会附有毕源生前残存的意识……既然闲着无事,就用谴灵术在这块铁片上试试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奚彻再次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凌空画下阵法,试图召唤残魂。可是这片铁片毕竟只是毕源生前的东西,自然没有他的尸骨附着的灵魂多,所以奚彻试了好多次,都没能成功。对了,应让白虎在旁边的,他现在力量不足,白虎在的话会好很多吧。 奚彻立刻召唤白虎,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却让自己过去。 ——你跑去哪了啊! ——我在碧波池,你快来。 奚彻忍不住抖了抖眉毛,到底他是被召唤的,还是自己是被召唤的。 不过奚彻对白虎向来很有耐心,而且对这里的歌舞也不感兴趣,便前往碧波池。 奚彻刚走进碧波池,白虎便迎面朝他扑了过来,跳进奚彻怀里:“快!快过来!我见到了那只死鸟!” 奚彻疑惑地看他一眼:“朱雀?怎么会,他应该跟褚炎在一起才对,他出门了。” “你过来看就知道了。” 奚彻便跟随白虎绕过碧波池,来到后面一处纱帐围起来的小房间,白虎十分积极地跳到地上,抬爪将纱帐扯了下来:“看,这是不是死鸟!” 纱帐被撕下来一幅,缓缓落到地上,奚彻便见到了白虎所说的“死鸟”,一只一人高的红色鸟雀敛着翅膀,安安静静立在角落里,他浑身散发着琉璃一样的红光,但是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像一样。 只看样子,这只鸟确实是朱雀。 可是它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死了吗? 奚彻微微皱起眉头,靠近过去一点,然后伸出手,在朱雀眼前挥了挥手,朱雀还是一动不动。 白虎绕着朱雀走了两圈,嘴里啧啧称奇:“莫非是褚炎做的?把死鸟做成标本啦?好可怕啊,他是个变态吗?” 奚彻瞥他一眼:“别胡说好不好,褚炎为什么要害朱雀。” “知人知面不知心。” 奚彻知道,朱雀这种状态对于元神来说是十分可怕的,硬要类比的话,大概像是人类看到另外一个人被做成蜡像一样,所以白虎才会口无遮拦地说这种话。 “但是朱雀的状态确实奇怪……” 莫非与他昨天所说的破元钩有关?提到破元钩,奚彻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根本不用问,他知道这件事肯定是自己连累他的,可是褚炎又死活不愿意告诉他…… “你们在做什么?” 奚彻话没说完,一道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传来,吓了奚彻一跳,他急忙回过头,不知何时褚炎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白虎神经质似的立刻窜进奚彻怀里,还作死地喊了一声:“变态回来了!阿撒快跑!” ……跑你妹啊! 奚彻抱紧白虎有些尴尬地朝褚炎笑了笑:“别听他瞎说……我们不是故意闯进来的。” 褚炎往朱雀的方向看了一眼,走过去将掉在地上的纱帐捡起来,重新挂回去,将朱雀挡住。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奚彻:“没关系,先出去吧。” 奚彻见褚炎的表情好像有些微妙,便偷偷跟白虎说:“你快回去。” “我得保护你,褚炎是变态!” ——虽然他讨厌死鸟,但是它好歹是那家伙的驱使元神,居然把他做成冰棍了! “我看你是有什么大病……他真想害我,凭你现在的实力能干嘛?” 白虎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便默默消失了。 “褚炎……” 褚炎看着他沉默半晌,道:“阿撒,你害怕我?” 奚彻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 “那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你不会真的信了白虎的话……” 奚彻犹豫一下,慢慢走过来:“是不是破元钩把朱雀变成那副样子的?你跟我说说吧,我想,这件事应当与我有关。” 第28章 用你的命换他的命 “我也希望能活下去…… 鱼幺/文 朱雀变成这副样子自然与破元钩有关。 褚炎对此却十分轻描淡写:“破元钩将朱雀从我识海中抓取之后, 便把他关在千年寒冰中,时间长了,我跟朱雀之间的联系变得十分薄弱。后来朱雀虽然回到我身边, 但是我们的联络没有重新建立起来, 而且在寒冰中落下毛病, 每过一段时间就要被冰封住。我只能将他放在碧波池, 温泉水源头有地热岩浆, 能够帮助朱雀恢复力量。” 奚彻看着他:“那会影响到你吧。” 元神受损,神明的力量也会大打折扣。 褚炎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无碍。” 不过也是, 神魔大战期间,力量强大的魔都死绝了, 就算影响褚炎的力量,好像也没有太大问题。惩罚褚炎的人可真狠啊, 不论是朱雀还是褚炎,天性都喜热厌冷, 竟然把朱雀封在寒冰里面…… 奚彻只能再问:“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受破元钩之刑, 是不是因为我……” 褚炎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奚彻的话:“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再问了, 我不会告诉你的。” 不告诉他, 岂不是更可疑? 奚彻猜这件事有很大可能性跟自己有关,当年自己离开九幽的时候,众人皆知自己与褚炎关系最好, 说他受到自己牵连也不是没可能。 奚彻忽然问:“今天你出去做什么?” 褚炎静默不语,奚彻便问:“是不是跟朱雀的状态有关系……他都变成这样了,你不可能不受影响, 你是不是也会不舒服?” 奚彻见他还不说话,急得拍桌子:“你快告诉我啊!” 褚炎犹豫一下,还是说出实情:“去神农那里取火灵丹。” 他说着,朝奚彻摊开手,掌心放着一只紫金小葫芦,隔得这么远,奚彻也能感觉到他掌心那个葫芦中的热度。他大概能猜到这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就知道,朱雀变成那副鬼样子,褚炎不可能安然无恙,这是他用来治伤的…… 褚炎见说到这里,也瞒他不住,所幸将真相和盘托出:“今夜我要独自在碧波池运功,将火灵丹炼化,所以不能陪你喝酒了。” 奚彻有些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还说喝酒……只需要在碧波池就可以了么?不用闭关?” 褚炎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要把火灵丹炼化就可以。” 奚彻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其实有点郁闷:“可惜我现在只是只魅魔,如果还是以前的身体,还能帮帮你的忙,当个护法什么的也好……” 褚炎脸上露出点笑模样,他习惯性拍了拍奚彻的头顶:“真的没关系,你放心。” 他想了想,又道:“神农……也很久没见你了,不如今晚你先去他那里待一晚。” “为什么?你怕我打扰你啊?” 褚炎沉默半晌,才道:“祝巫也知道我的旧伤,我怕他会趁机来玉京宫找麻烦。如果你不在宫中,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但是如果你们遇上了……” 奚彻恍然大悟,立刻点头:“没错没错,祝巫好歹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跟我之间是私仇,只要我不在,他不会害你。” “我送你去。” “不用!你专心准备今晚的事,我知道神农殿怎么走。” 但是最终褚炎还是亲自把奚彻送到神农殿去了,他现在看奚彻觉得他就是块易碎琉璃,稍微有点差错都会万劫不复,鸿堑对面还有祝巫虎视眈眈,他当然要时时刻刻盯着。 奚彻抬头看褚炎一眼:“如果我没发现朱雀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办……用什么借口把我送到神农那里?” 褚炎笑了笑:“神农是我们的老朋友,他听说你回来了,早就想见你一面,这何须借口。” 奚彻撇撇嘴——原来他早就打算好了。 褚炎这家伙,只是个表面老实人,其实心里鬼主意多了去了。又因为他平日里表现得是个君子,信誉极佳,所以说谎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不知道他有没有跟自己说过谎话…… 奚彻心里犯着嘀咕,最后还是来到神农殿,褚炎将他交到神农手中,才算安心。 神农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不像梦师那样鹤发童颜,反而是完全的老人形象。褚炎就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在他眼里好像觉得越老=越靠谱。 “神农,好久不见啊。” 白胡子老头看了奚彻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这不是战神么,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了,没有一点修为。” 奚彻知道神农不太喜欢说话,也不会说好听话,所以见怪不怪,只挠挠头,嘻嘻哈哈陪笑:“我也没办法,被一个魅魔召唤出来了,就稀里糊涂进了这具身体。” “魅魔?” 神农似乎有些惊讶,然后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将奚彻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魅魔……莫非真的是天意?” “什么天意?” 神农却摇摇头,不再说话,后面就一直在忙着侍弄自己的草药,炼丹,不再理会奚彻了。这家伙向来如此,虽然治病救人是一把好手,可脾气也古怪,对草药医术之外的事都十分冷漠。神魔大战时候,神农就是没有参战过的神明之一。 奚彻猜测他大概连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他性格这样,神农殿又在九幽最偏僻的地方,能知道就怪了。 奚彻也不自讨无趣,就坐在一旁欣赏这里的摆设。神农炼丹的地方摆了很多小葫芦,每个都精致好看,他有四面墙,每一面都摆着这些小葫芦。 可是再好看的小葫芦也有看完的时候,奚彻把那些葫芦浏览个遍之后,又闲不住了,跑到神农旁边蹲着,问他:“神农,问你件事情。褚炎身上的伤是不是一直是你在帮他治啊?” 神农正用药杵捣药,闻言“嗯”了一声:“除了我还有人能治么?” 奚彻笑嘻嘻地又凑上去一点:“那你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咯?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受破元钩之刑啊?” 神农眼皮都没抬:“我只管治病,不管闲事。明照神到底怎么受的伤,为什么要被罚,你应该去问他。” 奚彻翻个白眼,小声嘀咕:“他告诉我的话我还用问你?” 神农终于抬眼看了奚彻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又没说,继续捣他的药。奚彻被他这一眼看毛了:“喂!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一晚上不是给我意味深长,就是谜语人似的说一半吞一半,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痛快点!” 神农摇摇头,长叹一声:“明照神是个不错的神明,可惜啊……他或许要提前神陨了。” 奚彻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明照神身上的伤是二百年前的旧伤,最开始还时常到我这里拿药治病,打坐调息。但是不知为何,那场战斗之后,他忽然不再来了,能有二百来年吧,没有再从我这里取火灵丹,也不知他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去的。昨天又来,我看了他的伤势,哼,与病入膏肓无异。” 奚彻当然不信:“不可能,褚炎看起来那么健康,他看上去还能活好几万年,你不要瞎说。” “我从来不瞎说病人的病情。他的元神被冻住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初只是每天冻住一盏茶的功夫,在我治疗下,逐渐三四天才被冻住一次,昨天来再来,却说一天内有十一个时辰都是冻住的。可见寒冰恶毒在他体内积存已久,药石罔顾。” 奚彻听到这里,犹如晴天霹雳,他本来觉得褚炎找传承者这种事就是笑话,看着他也不觉得他有任何问题……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绝症病神?! “不可能的……不可能,你不是给他火灵丹了吗?那个没用吗?” 神农瞥了奚彻一眼:“当年他肯坚持治疗的话,就有用,如今嘛……到底有没有用,我也说不好。” 奚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冰窟窿似的,浑身血都凉了,怎么会这样…… 他忽然回过神,一把夺过神农手里的药杵,凶巴巴地吼道:“你肯定有别的办法救他对不对?别玩谜语了,你快点告诉我!” 神农脸上的胡子明显抽-动两下:“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救他。” “你刚刚说是天意,那是什么意思!你别说这句话跟褚炎没关系!” 神农看着奚彻沉默半晌,终于妥协似的:“算你聪明……本来是没得救了,但如果你是魅魔的话,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说着走到南面那堵墙前面,伸手往前推去,这整面墙上的小葫芦便隐身似的没入墙壁中,但是一只稍微大一点的葫芦从最中间的格子处慢慢显现出来。神农将那只葫芦拿下来,递给奚彻:“这是我费尽毕生心血炼制出的一颗能够在短时间内增加修为的丹药,名叫大权九千。吃下去,你可以短暂获得较高的修为。” 奚彻不解:“给我这个有什么用?” “你是魅魔嘛,你把它吃下去,就可以帮明照神将体内的寒毒吸出来,转移到你自己的身体里。” “吸出来……怎么吸出来?” 神农挑挑眉:“双修。” “……” 神农又道:“你以前是战神,应当知道如何双修的吧。我以前也也研究过魅魔,魅魔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方式跟人双修,效果可以事半功倍。嗯,当然了,服用大权九千,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服药之后,你的修为会达到最高点,半年之内,你所得到的修为会日渐消减,到修为完全清零的那一天,就是你死的那一天。” 奚彻听得愣在那里,神农摇摇头:“但是你如果不敢的话就算了,明照神必死无疑。” 他说着要收回手里的葫芦,奚彻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葫芦,忽然笑了:“我重新活一次都是赚了,更何况还能活半年那么久呢。” 半年时间,也足够他查明人间界所发生的事情。 褚炎从头到尾都不肯告诉他到底为什么受破元钩之刑,奚彻就知道这件事肯定跟自己有关,是他害得褚炎变成这样。 他肯定要把这件事摆平的。 “我这就回玉京宫找褚炎。” 神农瞥了他一眼:“你最好快回去,时隔这么久,他贸然使用火灵丹也很危险。” “那你不早说!” 奚彻吼完就要往外面跑,但是他忽然又顿住了,他回头看向神农:“一命换一命……老头,你炼这种缺德的药不怕遭天谴么?” 神农忽然笑了一下:“阆风阁的天规不都被你烧毁了么,战神。” “……” 神农重新拿起药杵,研磨着手中的药,他面色冷漠:“我对战争中的输赢不是很在意,但是比起你这个叛离九幽,引发战争的魔头来说,明照天神活下来对三界更有益。用你的命换他的命,是桩划算的买卖。” 奚彻知道,神农对他个人并没有什么爱恨情仇的私人感情,他说这些,也不过是陈述事实,是从对三界利弊的角度进行冰冷理智的分析。神农是药神,但也是神明中的一位,他所做的,是一个最简单的比较。奚彻相信,若今日换作是药神在他的位置,他也能冷静地判断是自己活下去对三界更好,还是褚炎活下去对三界更有好处。 这就是神性……合格的神性,应当如此。 奚彻握紧手里的小葫芦,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也希望能活下来的那个是褚炎。” 第29章 双修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都不够纯粹。…… 鱼幺/文 奚彻回到玉京宫之后, 站在门外把小葫芦里的药丸拿出来,正准备吞下去,忽听白虎在他识海中说道:“你真的愿意为了救他做这种事?” 奚彻顿了一下, 然后摇摇头:“我本来是不愿意的。我没有那么崇高无私, 可是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你知道不?白虎, 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白虎虽然没说话, 奚彻却感觉得到他的不满,奚彻笑了笑, 说道:“你知道吗,生平我最讨厌那些在现实中受到挫折, 就出家的和尚,虽说确实抛弃了俗世烦恼, 可是也抛妻弃子,抛弃了作为社会人的责任, 反倒还赚个勘破红尘的好听名声。前世我以为只要我死了就一了百了, 谁知还有这么多事情没有解决,想必就是让我回来做这些事的。当然得把麻烦全部解决,我才能安心。” 他说完,停顿一下:“白虎, 想来我最对不起的还是你, 这一世我死了,你就重新找个契主吧,别陪我再死一次。” 白虎冷哼道:“难道这全天下就你讲义气, 我就不讲义气?少说这种话,我要怎么做自己有分寸,不用你教我。你要去救褚炎就去救吧, 我不会阻止你的。” 奚彻笑了笑,把大权九千吞了下去。 这玩意儿不愧是神农做的药丸,入口即化,奚彻还没尝出什么味道,那药丸便化了水嗖一下就流进肚子里去了。这药丸刚吃下去时没什么感觉,一两分钟之后,奚彻觉得丹田的位置开始变得温热,然后便觉得四肢百骸。没想到这么见效这么快,跟兴奋-剂似的…… 当然,奚彻知道这不是兴奋剂那么简单,神农确实有本事,竟然能配出让人平白获得修为的药。 “白虎,你感觉怎么样?” “我浑身充满力量了!” “……你别这么说话,正常点,我害怕。” 奚彻进了宫门来到碧波池,却见这里已经换了一片景象,褚炎坐在碧波池中央,温泉水退去一些,只剩浅浅一层没过他的膝盖,他头顶上浮着一颗赤色丹丸,正是火灵丹。 碧波池内被火灵丹映得满堂都是红光,一阵阵水波纹似的向外扩散,奚彻站在外面都能感觉到它散发出来的力量。 褚炎正盘腿打坐,闭目调息。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藕白色的纱衣,外面披着玄色薄绢,纱衣和最外层的薄绢都被热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衣服底下肌肉的痕迹。 但是显然褚炎进行得并不顺利,他额头上全是冷汗,脸色也前所未有得苍白,用神农的话来说,就是病容满面。 奚彻走进宫内,站在碧波池外面看了半晌,褚炎才睁开眼睛,看到奚彻显然有些意外:“阿撒?你怎么回来了。” 奚彻有些复杂地看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半空,虽然他此时已经不是战神的身体,却能感觉到这个空间中杂糅着不祥的灵力,阻滞而闭塞,好似进行得十分艰难。浮在半空中的火灵丹也丝毫没有要被吸收炼化的样子,还是那么大颗…… “这火灵丹对你的伤到底有没有用,怎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褚炎额头上的汗水恰好滑落下来,却故作轻松地对奚彻说:“没关系,只需要再长一点的时间……” 奚彻现在已经不相信褚炎了,神农说,如果不能拔除他身体里面的寒毒,火灵丹根本无法正常进入他的经脉中,就算勉强炼化了火灵丹,也只是浪费药材。 奚彻脱掉鞋子,涉水走入碧波池内,褚炎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心生疑惑:“阿撒?” 奚彻干脆与他面对面地坐下来:“我来帮帮你吧。” 褚炎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尴尬。 他理解奚彻是想通过与他灵力置换来加快炼化火灵丹的进程,将他的灵力输入到自己身体里,再将灵力收回……这个过程需要双方配合,自然,也需要绝对的信任,不然的话,在某个环节其中一方忽然变成单方面的摄取灵力,就会将对面那人当成炉鼎一样完全吸干。 这需要双方彼此之间绝对的信任,所以常常只有关系十分亲密的……夫妻,情侣。久而久之,这种修行方式就被冠上一个很不好听的名字,双修,而如果变成单方面的摄取,则就是采补。 褚炎化身为褚七的时候,用灵力为奚彻疗伤,其实已经很像双修的过程,可是那次的过程并不完整,褚炎也并没有用真身做这件事,现在奚彻忽然正儿八经提起这件事,他还是稍稍感到不太自在。 不过褚炎向来情绪不露于外,尴尬只在眼底划过,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阿撒,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现在修为与我相差太大,单方面接受我的灵力已经很勉强,若想作为输出方,实在……” 可能还没撑到运行一个小周天,就被吸干了。 奚彻笑了笑:“没关系,我自有妙计。” 神农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大权九千给他的,让褚炎把他吸干了事小,救不了褚炎却是大事。大权九千给他的修行至少能够支撑他们将灵力在二人体内巡行一个周天,之后再到褚炎体内继续运行,便不会那么艰难。 但是奚彻也注意到了褚炎尴尬的表情,他想,连这么单纯的治疗手段,褚炎都会因为外界为它冠名“双修”感到尴尬,那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肯定受不了,到时候他不肯配合…… 怎么办……得想个办法,让褚炎没办法反抗才行。 奚彻想了半天,道:“褚炎,我其实向神农求教了一个可以短时间增加自己修为的方法,不过我的修为依然与你有很大差距,得麻烦你先封住自己的部分修为,这样我才能跟你匹敌。” “好。” 褚炎不疑有他,立刻给自己设下禁制——总之他们修行之时需要的是对灵力的控制,而不是灵力的量,封住部分也无所谓。更何况,褚炎知道自己的情况,因久久等不到阿撒,继续这种无聊漫长的生命毫无意义,便根本没管自己的旧伤,任其发展。现在虽然等回了他,褚炎也确实对生活又重新产生兴趣了,可魅魔的生命长度终究与神明相差甚远。 难道还要让他漫长而无趣地活下去吗? 褚炎只希望天可假年,陪阿撒这一生就好,其他的并不强求。 奚彻见他照着做了,放下心来——这样的禁制,至少能让他在结束之前没法反抗。奚彻笑了笑,撩起褚炎的袍角,刺啦一声,用力撕下一条白纱。褚炎疑惑地看着他,奚彻随即起身将那条白纱蒙在他眼睛上,在他脑后系住。 “阿撒……?” “嗐,我们两个虽然熟稔,但是这么近距离坐着还是有点尴尬嘛,遮上就不会不自在了。” 褚炎皱着眉头听完,直觉哪里不太对,但是他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只能任由他蒙上自己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奚彻才轻轻抓住褚炎的右手,让他展开掌心贴在自己左手上。褚炎眼睛被蒙住,最初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十分细微的动作都让他敏感异常,只互相贴着手掌,褚炎便感到内息有些不稳。 ……这样下去,他岂不会走火入魔? 奚彻看着褚炎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这么长时间没有调动过灵力,着实有些生疏,可毕竟是做过战神的人,试了几次之后,便熟练起来,调动身体里的灵力进入褚炎经脉。 他现在要找到被寒毒封住的经脉,将它转移到自己身体里,后面褚炎就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吸收火灵丹了。 然而这个过程还没开始太久,便忽然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并大喊道:“阿撒斯!滚出来!” ……祝巫这个家伙,竟然真的趁这时候闯进来了。 奚彻急忙睁开眼睛,回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碧波池的大门被用力打开,身穿浓紫色长袍的执法之神便闯了进来。 他原本满面怒容,看到奚彻与褚炎双双坐在碧波池中,立刻扭开头,怒道:“光天化日,你们竟在这里做些苟且之事!” 奚彻立刻囧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苟且之事好不好! “你胡说什么!我们只是在疗伤……” “疗伤需要如此衣衫不整?你……你们居然双修?” 奚彻抽了抽嘴角,他跟这种本土老古板说不清楚,怎么就双修了,你妈的这种双修方式放在某些福利网站都会因为太清水说你文案欺诈好不好。 但是也不能由着他胡说了,奚彻现在看不到褚炎的表情,但是怕祝巫再说下去,他会一气之下拒绝治疗。 奚彻急忙转移话题:“你来有什么事,又是想杀了我?” 祝巫这才记起正事:“我时刻都想杀了你。” 奚彻看他一眼:“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走不开,你能不能过段时间再来找我报仇?” “什么?!”真是岂有此理,他要杀他,还轮得到这个要被他杀的人跟他讨价还价? “我现在在给褚炎疗伤,杀我不要紧,但是你如果硬要打断我,肯定会害他跟着受伤,祝巫,你该知道他的旧伤有多严重,如此岂不是牵连无辜?你向来执法公正,从不伤害无辜,不希望变成这种局面吧。不如过段时间再来……到时候褚炎就算阻止,我也会跟你一起走,随便你怎么发落。” 祝巫听他说了一大通,觉得好像也有道理,但是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祝巫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如果为了报仇伤到褚炎,他会感到愧疚。 祝巫挣扎半晌,最终还是妥协了,没有当场报仇:“好,我就暂缓一段时间再来,但是到那时,褚炎不能再插手你我之间之事。” 他说着说着,又看到碧波池里衣衫不整的两个人,不忍直视地用力一甩袖子:“告辞。” 祝巫离开之后,奚彻心里松了口气——好在神族的人,尤其正神,真的十分轴,也可以说他们一片赤子之心,他们自有一套逻辑,理顺逻辑还是很容易说动他们的。 正在此时,褚炎却忽然道:“你刚刚是骗他的吗?我不可能让你跟他走。” 奚彻眯着眼笑:“我骗他的。” 他会算一算,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怎么做才能把自己这条命物尽其用。 奚彻推着灵力在褚炎身体里运行,很快便找到了寒毒冰封的经脉。那一段脉络密密麻麻,果然是正常手段无法疏通的样子,而且看这脉络受损的模样,估计至少需要七天才能将他的寒毒完全吸收干净。 奚彻担心再有人闯进来发现他们的状况,便挥挥手掌,将四周纱帘落下,挡住这里面的景象和声音。褚炎听到细微的风声,下意识侧过头,疑惑地问了一句:“为何……” “我们要专心疗伤,不能被别人打扰。” 奚彻说完,看着褚炎那满脸纯洁的表情,不忍心再骗他了,道:“褚炎,我、我知道你,高洁如月,但是事急从权,今天的事就当是我逼迫你,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褚炎皱起眉头,奚彻重重叹口气:“我们开始吧!” 于是下一秒钟,褚炎便感觉有一只手在扯他腰上的腰带。因为是在自己宫中,褚炎没有穿羽织,也没有着上封腰,腰上也只用一根丝绦系着,扯下来就散开了。他此时身体不能做太大动作,手脚倒还能动,只是不晓得他这样做到底什么意思,便暂时没动弹。 “阿撒,你做什么?” 奚彻解开他的衣服之后,又开始解自己的腰带,褚炎此时被他捂着眼睛,只露出微微上扬的薄唇,身上的白纱和黑绢全都打湿,再失去腰上那根丝绦,整片前胸都露出来了。奚彻盯着他的身体看了两眼,忍不住吞咽一下:“就……双修咯。” “……” 奚彻有些紧张地握紧褚炎的手:“你不会以为双修,就是简单地运功吧……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跟你玩这种小打小闹的游戏。你看看,是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现在毕竟是魅魔,而你是神族……你对于我来说,就、就是一盘菜,所以我要做什么,你能明白吧。” 褚炎没作声,他确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但是他知道他现在在胡说八道。 奚彻说完之后,也不管褚炎如何反应了,干脆地把他的袍子扯开,裤子脱下来,爬到他身上去。 褚炎听到奚彻在用力抽气,一只手似乎想扶住他的肩膀,但是好多次都滑了下去,可以看出他十分紧张。 “可恶……” 奚彻在心底恨恨地咒骂着,他脸涨得通红,几乎滴下血来,用力抓紧褚炎的手,慢慢坐下去。奚彻庆幸自己如今是个魅魔,不至于让他那么辛苦。 奚彻紧紧咬着后槽牙,以免自己发出一些不熟练的声音,他要表现得像个惯于采补的魅魔,不然自己的谎话很容易被揭穿。 褚炎被这一系列发展惊到无语,他确实想过对阿撒做这种事,可是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是他主动对自己做,还骗他设下禁制,不许他动弹。 ……为什么会这样? “唔……” 褚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奚彻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的声音,他微微扬起头,喉结在颈中上下滑动:“阿撒。” 奚彻急忙抬眼看他一眼,断断续续说道:“我……我不会把今天的事跟别人说……我只是想得到力量,采补一下,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不会小气的,但是能不能快点? (和谐) “你……你不是下了禁制么?!为什么可以动?!” “禁制是我自己下的,自然也随时可以解。” “……” (和谐) “阿撒,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和谐) “褚炎!褚炎……别这样,会走火入魔的。” “不是阿撒故意想让我走火入魔吗?届时我这一身修为都是你的。” 奚彻用力摇头,声音里带上微妙哭腔:“我不要了……褚炎,你冷、冷静……” (和谐) 到最后奚彻也忘了他们到底做了多少次,但是神农没骗他,这个方式确实能够将褚炎经脉中的寒毒吸取出来。 他仰头望着眼前褚炎那张脸,觉得他只露出下半张脸的样子十分涩情,不知是水滴还是汗滴,顺着褚炎的下巴滴落下来,还有水流缓缓淌过,他身上的白纱都变成了透明的颜色,紧紧裹着他饱满的肌肉,看起来与平日里端庄矜持的明照天神根本判若两人。 奚彻抬手用力抱紧褚炎的脖子,将他拉下来吻在他嘴唇上,后者仿佛等待许久一般,张嘴咬住奚彻的嘴唇,舌尖翘开他的唇齿迫不及待地攻城略地。奚彻总觉得这个场景与某天早晨的梦境好像,他觉得自己现在可能也在做梦,于是张开嘴主动索吻。 褚炎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真正与他这样接吻,以前的很多次,都是他偷来的,骗来的……总之没有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但是他现在正抱着奚彻,终于真实地拥抱了他。 碧波池的水漫上来,缓缓湿润了奚彻的鬓角,但是他仍然不舍得松开手。抱着他的那个人也是如此,他们此时真正融合在一起了。 有这个吻的存在,似乎一切都恍然大悟了。 他们双方对彼此的感情,似乎……都不够纯粹。 第30章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阿撒,在我面前不…… 鱼幺/文 奚彻伏在碧波池岸边, 衣服被打湿,全部贴在身上。可是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汗水,奚彻浑身绵软无力, 感觉自己快虚脱了。他完全没体会到魅魔在吸别人修为这方面的特长, 也或者因为他的对手是明照天神, 双方修为相差太大, 才会变成这样。 但是好歹终于将这七天捱过去了, 褚炎身体里面的寒毒也被他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体里,总算没白费功夫。 最后一缕灵力回归身体, 奚彻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与褚炎紧紧相握在一起的手也松开了。谁知背后立刻有人贴上来, 手也被紧紧握住。褚炎的气息呼在他耳边,接触到比温泉水还要高一点的气流, 奚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撒,你怎么了?” 褚炎另一只手在水下轻轻揽住奚彻的腰, 把他勾进怀里, 下巴轻轻抵在奚彻肩膀上:“你好像在发抖。” “我没事啊……有点冷而已。” 奚彻慢慢往旁边挪开一点,想躲开褚炎——他现在觉得尴尬极了,奚彻也不明白为什么,褚炎分明应当是毫无世俗欲望的神明, 怎么会被自己稍稍一撩拨就上钩了, 还上钩得这么心甘情愿。经过这几天的事情,奚彻没办法再找借口自欺欺人,给褚炎开脱, 他不得不正视。 神明不该这么熟练的…… 他真是太失望啦!褚炎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然,奚彻心里也不是完全不高兴的,他暗恋褚炎这么久, 能、能睡到他,也算是得偿所愿吧。 他只是觉得心里面很复杂。 褚炎完全不知奚彻的想法,闻言便紧紧把奚彻搂在怀里,试图让他暖和一点。他此时只觉得抱着他让自己感到十分满足:“怎么会冷?现在会不会好点?” 奚彻心头一颤,眼泪差点下来——呜,这个褚炎怎么比他做梦里面那个还要ooc,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温柔? 可是奚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好像做任何一件事都会让他心里感觉尴尬,他干脆趴在池边转移话题:“对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点?” “神农的火灵丹一如既往地管用。” 褚炎笑着道,他随意地伸出手将奚彻松松揽在怀里,侧头从旁边盯着他,一双凤眼中似有无限缱绻柔情:“多亏了阿撒帮忙。” 褚炎说得是实话,他们的“疗伤”进行到中间某天,朱雀就醒过来了,飞来碧波池边紧紧盯着他们两个。奚彻被盯得不好意思,本想停下来,奈何褚炎却丝毫不顾及这只鸟。 ……不过也是,它毕竟是褚炎的驱使元神,什么事能瞒过它呢,他们两个做了什么,最终也是要被它知道的。 白虎感觉到了朱雀的存在,也从奚彻识海中跑出来,上去就咬掉人家朱雀一撮毛。 不过好像自从上次察觉到白虎实力大减之后,朱雀就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了,只垂着头用嘴巴将自己被弄乱的毛梳理好,张嘴叼住白虎的后脖颈将他叼到一旁去。 “看在阿撒斯的面子上,我不会跟你一般见识。” ——他知道这次自己能从冰封的状态中被解救出来,是奚彻在帮忙。 朱雀的声音十分温润,又带着点冷冽气质,只听声音的话,便觉得他肯定会是个帅哥。白虎跟他不一样,正常的白虎反而是三四十岁中年男子的声音。但是现在他的声音好像变声期青少年,对朱雀挑衅的时候,就好像在无理取闹。 “不需要你卖谁面子,来啊,跟我决斗!” 朱雀只顾着低头理自己的毛,根本懒得理他。 奚彻不知那两只驱使元神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褚炎看得不好意思,慌忙移开视线:“那、那就好……” 可惜他没能成功躲开褚炎的视线,褚炎那修长的手指曲起指节,轻轻抵着奚彻的脸颊,让他看向自己:“阿撒,我现在抱着你,就好像做梦一样。” 提到梦这个字,奚彻条件反射感觉自己的秘密像是被揭穿了一般,忍不住地涨红脸,连着脖子上的皮肤都红透了:“其实……其实那个,事急从权……你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 奚彻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惜也没能说完,尾音被褚炎凑上来以唇封在口中。奚彻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但是后者却如同之前一样轻轻舔开他的唇齿,舌尖紧紧压着奚彻的舌腔转动。 他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到尴尬或者后悔,反而十分……享受? 奚彻与他吻了一下,褚炎便勾起唇角,分开一点之后重新贴上来。就好像小情侣之间玩游戏,先是轻轻碰碰,之后越吻越深,仿佛要以实际行动来打消奚彻口中那“不用特别放在心上”的疑虑。他不是第一次被奚彻说这种话了,化身褚七去下界的时候,便被奚彻用这种话“安慰”过两次,他一点也不高兴。 奚彻不知褚炎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现在兴致很高,一点也不像有什么顾虑的样子。 奚彻被他亲得晕头转向,后面也忘记顾虑,闭上眼睛接受他的吻。 许久褚炎才轻轻放开他,奚彻急促地喘着气,褚炎便合手将他揽在怀里,奚彻没有反抗,只是微微皱起眉,两只手环住了褚炎的腰。褚炎敏锐地感觉出阿撒对他和对那个“褚七”的反应是不同的,在下界时,事后他想抱一抱阿撒,都会被他绝情地推开……绝对不会表现得这么乖。 他这样到底是因为对自己有以前的情谊,还是因为别的? 褚炎抱着奚彻许久,忽然低下头轻声问他:“阿撒,你留在玉京宫好不好?现在九幽已经没有掌司了,你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奚彻微微愣了愣:“可是我有好多事还没做。” “你是指下界的事?” 奚彻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下界的事?” 褚炎沉默一下:“你之前说过的。下界的事不该是你管的,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便去一趟。” 奚彻立刻摇头拒绝:“这件事是我生前种的因,必须我去解决。而且我留在玉京宫做什么……” “我要你在我身边陪我。” 褚炎没再拐弯抹角,他轻轻捏住奚彻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奚彻正惊讶着,却见褚炎皱紧眉盯紧自己:“阿撒,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你留下来好不好?” 奚彻许久才道:“这不该是明照天神该说的话。” 褚炎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似的说道:“我宁愿不做明照天神。” 褚炎没明说自己为什么宁愿不做明照天神,但是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似的想起了几百年前奚彻离开九幽时候发生的那件事。可是这未免太奇怪了,他离开九幽,与褚炎有什么关系,与他做不做明照天神又有什么关系…… 奚彻盯着褚炎的眼睛,瞳仁在微微震颤,他心底产生了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过于胆大包天,他根本不敢开口。 可是褚炎也不敢先开口,他只记得奚彻对那个不知名的人爱得刻骨铭心,就算与“褚七”有过一夜的感情,也念着那个人。褚炎担心自己说出心底的想法之后,他就会躲避自己。 而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他说的一样,事急从权……阿撒向来行事大胆破格,他可能真的只把这件事当成救人所必须的手段,嘴里还说什么为了他的修为……只是帮他炼化火灵丹罢了,即便他们之间有了这样的经历,也根本不想让自己打扰他。 褚炎沉默了很久,抬起手轻轻抚上奚彻的脸:“更何况,你在我身边帮我炼化火灵丹比以往更快,我需要你。” ……原来是这样。 那倒不用担心了,他身体里的寒毒已经被自己转移出来,以后再炼化火灵丹便不会再有阻滞。 奚彻想了想:“神农说只有这一次或许会比较困难,后面……后面不会了,你不用担心。褚炎,这样,你给我半年时间,半年之后,我解决了手头的事情,再回来帮你。” 半年对于神明来说并不是多长的时间,但是对于现在的褚炎来说,却是一天都无法不见他。他皱紧眉头,显然不同意这个决定,奚彻却直接松开他的手,从碧波池里爬出去:“就这样决定了,我……我先出去。” 奚彻不是看不出褚炎情绪的变化,就算是陌生人在一起睡了一夜,内心都不可能毫无波动,更何况是褚炎这种人。 可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莫说他这个身体只剩下半年寿命,就算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他作为魅魔也不可能陪褚炎一辈子。 奚彻站在岸边将自己的外套披上,褚炎也跟着爬上岸来,他身上仅剩了一层薄纱,被水浸湿后几乎等于没穿,奚彻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但是对于刚才的事,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褚炎,你或许……应该去一次问心泉,今天的事情……大概、大概会对你影响有点大。” 褚炎有些生气——那影响不是有点大,那是非常大!而且怎么他也要自己去问心泉,好像梦中的那个阿撒一样。他现在后悔了,三百年前就不该去问心泉,才令他们后来有了那样的结局。 褚炎耐着性子道:“问心泉早就干涸了,婴嫘也神陨多年……你……你不要难过。” ——毕竟婴嫘也是褚炎的假想敌之一,谁知道阿撒爱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婴嫘。 然而奚彻并没有任何难过的表情,他只是不敢置信地转过身:“问心泉真的干涸了?” 褚炎点点头,奚彻不由地自言自语:“怎么跟我做的梦一样……” 褚炎清清楚楚听到他说的话,便近前一步:“什么梦?” 奚彻不小心瞄到褚炎的身体,吓得想后退,结果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 褚炎急忙扶住他,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由略带愠怒转为微妙,憋了半天问出一句:“是不是不舒服,阿撒你太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一下……” 奚彻原本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回过味来,整个人都红了:“我不用你扶我!” 结果他刚说完,脚下一滑,差点又摔倒,褚炎见状直接把他抱了起来:“那我抱你。” “我不需要!!!” 褚炎哪会听他的,抱着奚彻便往寝宫走去:“阿撒,在我面前不必如此要强。” “……”靠!谁要强了!放他下来!他可是魅魔,七天算什么啊他还可以再来七天! 30-40 第31章 我与你家尊神夜夜双修 九万九千九百九…… 鱼幺/文 奚彻在玉京宫待了三天, 名为“休养”,实为“软禁”。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奚彻简直瞳孔地震。他是死活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被褚炎软禁的, 褚炎竟然也懂软禁?! 都怪他太信任这个家伙了, 一开始两天奚彻还没察觉到什么, 每天吃得好喝得好, 睁眼就看见朱雀跟白虎在打闹, 一切都挺好的。到了第三天,奚彻想离开玉京宫去外面看看, 却发现自己不论走到哪里都有宫娥和童子跟着——不是假人的那种,是真的童子和宫娥。 于是奚彻确认, 自己是被软禁了。 奚彻并非不懂褚炎为何会软禁自己,他每天晚上都会来找他, 要跟他双修。 …… 他心中的疑惑堆叠起来简直都能出本书了,书名就叫《明照神为何要那样?》 奚彻觉得很愧疚, 他觉得自己害了一个光明磊落的神明, 把他变成了一个沉溺低级快乐的酒色之徒。现在问心泉也干涸了,他必须离开,不然的话,褚炎会就此堕落。 而且他也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下去, 神农果真说得不错, 自从他为褚炎转移了体内的寒毒之后,他因为大权九千获得的修为就日渐消耗,简直像坐滑梯一样, 一日千里地往下降。奚彻必须抓紧时间了,趁着修为还没落到底的时候,赶紧查出下界所发生的事情。 于是奚彻把目光瞄准了梦师。 与梦师接触的经历没有多少次, 但是奚彻很容易便看透了他是个什么人,梦师是吃过苦历经劫难才终于飞升到九幽神界的地仙,前身是妖,可谓阅尽千帆。他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地位,用人间界的词汇描述便是,他想做宰府辅佐明君。 没错,梦师虽然没有当领导的野心,却想当领导身旁的辅臣,想侍奉一代明君,到时候他也能名流千古。明照天神无疑是他看中的第一人选。如果他知道明照神现在竟然养了个魅魔在玉京宫,还天天跟他双修,那会是什么反应? 他肯定会把自己狠狠逐出九幽的地界。 为了让梦师把自己赶出去,奚彻决定下一剂猛药,他把白虎召回,然后在玉京宫中用邪法召唤毕源留下的那块牌子上面的阴魂。 为了让现场看起来夸张一些,奚彻还特地用自己的血画了一个法阵,然后坐在法阵中央开始念口诀。当他念动口诀时,冲天的黑气从法阵中腾空而起,一看就不是正经法术。但是因为奚彻现在的力量比最初强很多,他竟然意外从这次召唤中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逍遥山?” 这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这么耳熟…… 奚彻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要故意把梦师引过来,转移到毕源的这块牌子上面。他闭上眼睛,看到了牌子上残留的画面,很多长了黑毛的尸体堆叠在地上,然后一个身穿珠光锦衣的男人当空画了一个法阵,堆在地上的尸体就被一头接一头吸进法阵里面,消失不见。 奚彻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冷汗涔涔——怎么又是金铃子,这个混蛋,果真是他在惹事。 奚彻正想发怒,宫内大门忽然被人用力撞开:“是谁!是谁这么大胆在玉京宫使用邪术!” 奚彻收回手,白虎跳进他的怀里,他正好对上了梦师愤怒的脸。 “梦师,是你啊。怎么这么大惊小怪,我无聊随便画个法阵玩玩而已。” 梦师看到奚彻坐在一片鲜血画出的法阵中间,笑得妖里妖气的样子,简直怒气直冲天灵盖。 “你……你怎么可以在明照神的宫殿中做这种事!这是邪术!” 奚彻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以前在九幽就这么干,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大事。” 梦师睁圆了眼睛——所以你才被逐出九幽了啊!难道要他们尊神也像他一样的下场么?! 奚彻还嫌火不够大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往旁边塌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你可别对我啰嗦,我是听不进去的。我困了,你们明照天神每晚与我双修,我累得很。” 他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虽然奚彻没有刻意做出妖娆的样子,梦师却觉得他更妖里妖气了,想当年战神阿撒斯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没想到变成魅魔之后,也真的像个专门勾引人的妖人,而且就看尊神对他那种痴迷程度,甚至要用筑梦石与他梦中相见,再加上他如今又是魅魔,明照神必定会不可自拔了。 梦师气得要死,却拿奚彻没办法,他衡量着,要不要冒险杀了面前这个妖人算了,不然明照神一定会被他带坏。 可是真杀了他,明照神一定会迁怒自己,他为了阿撒斯都与执法天神反目成仇了,难道会对自己网开一面吗? 就在梦师十分纠结的时候,那个坐在床上的妖人却忽然朝他笑了笑:“你是不是想杀了我?” 梦师顿时悚然一惊:“你……!” “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如果杀了我,褚炎一定饶不了你。你不如帮我把天梯放下去,让我下界,这样我就不会继续蛊惑他,同时也成全你的贤臣美名。” 梦师皱紧眉头盯着奚彻:“你会这么好说话,愿意离开明照神?” 奚彻装模作样地深深叹口气:“实话实说,这九幽我实在待够了,早就想出去透透气。你把我放出去,我只有感谢你的,不会怪你。如果褚炎问起,你就说我对你以死相逼,只能将我放下去。” 梦师听到这里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就想离开,之所以跟自己说这么多,对自己也有利用之心。可是他偏没法拒绝,如果他能自行离开那是最好的,他也不用费心思了。 于是梦师便带着奚彻来到天梯这里,他将长长的天梯放下去,对奚彻说道:“你顺着这条天梯一直走就可以离开。” 奚彻笑着朝他摆摆手:“多谢。” 他走上天梯没几步,身后梦师忽然叫住他:“阿撒斯,为了尊神好,你不要再与他见面了。你死过一次,应该知道被九幽除名,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如果你真的对明照神还有一丝半点往日情谊,便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奚彻脚下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回头看向梦师:“你放心,我以后……应该也没机会再见他。” 奚彻前世虽然经常下凡去人间界,或者去带兵征讨魔界,但是从未走过这道天梯,他哪次不是手拎斩-马刀,山呼海啸似的杀下去,第一次走这天梯便觉得……真是无趣。 不过好在他身体里还有一些修为,奚彻便掐诀用御风咒飞身向下,只想尽快到达天梯底部。奚彻不知道的是,这天梯虽然是直上直下的一根,但其实中间有很多岔路,有的是通向魔界,有的是通向人间界,还有的甚至是通向并没有在现在的大众面前现世的小世界。并不是所有种族都光明正大被世人所知,大多数种族厌倦纷争,为了明哲保身,便隐居于某个小世界一隅。尤其神族与魔族的大规模战争开始之后,很多种族都为了辟祸藏匿起来。 奚彻用御风咒想尽快离开离开九幽,但是他所造成的灵力波动却对天梯造成了影响,奚彻跑得很快,结果跑着跑着,分明看到前面还有那么一大段距离,脚下却觉得“嗖”地滑了一下,整个人便陷进了一个漩涡中去。漩涡后面是一条黑色隧道,奚彻在隧道中稀里哗啦地往下掉,掉了好久才算到底。 奚彻睁开眼,终于看到了周遭环境,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与印象中的人间界不一样。 人间界没有长得像蛇一样的植物吧? 靠,还缠上来了! 褚炎回到玉京宫之后,第一时间便是去找奚彻,他今天在天河捉到一只锦麒麟,才婴儿拳头大小,想送给奚彻给他养着玩。其实他也不知道奚彻是否喜欢这小玩意儿,可是看他平时对白虎很好,也总是摸它的毛毛,褚炎便觉得,或许奚彻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 在九幽的生活枯燥乏味,阿撒又是耐不住寂寞的性格,以前他便常常偷跑去九幽边界的昆仑山上抓那些小动物。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抓成年的回来祭他的五脏庙,但是偶尔也会抓幼崽回来养……嗯,当然,养大之后还是进了他的肚子。 可是,说不定他觉得养大的过程有意思呢? 他不在的时候,好歹让他有事可做。 可是褚炎回到宫中,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寝宫,地上血迹未干,画着一个奇怪的法阵,梦师却站在旁边。 梦师看到褚炎,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便上前一步“咚”地一声跪在褚炎面前,手里还举着一把长剑:“尊神!你要找的人已经被我放走了!若尊神不能饶恕,便杀了老臣吧。” 褚炎看了地上的法阵,再见梦师这副做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肯定是阿撒的计谋…… 褚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把他放到天梯上了?” 梦师点头道:“没错。” “糊涂!” 褚炎登时大怒:“你要放他走,好歹将他送到人间再放他走,让他一个人走下天梯,岂不是害了他?” 梦师十分疑惑:“什、什么……” 褚炎顾不上跟他解释,说完之后便立刻冲了出去,急着去找奚彻。自古以来,踏上天梯的人都只能由神接引来到九幽,一来是为了显示神的旨意,二来也是为了指引正确方向。天梯上金光一片,看起来十分漂亮,其实暗藏杀机,拿肉眼看它,就只能看到笔直的一条,似乎走到尽头就可以到达向往的地方,只需要毅力,不需要技巧。其实天梯上的道路错综复杂,遍布迷踪,如果没有人接引,走上天梯便很容易误入其他空间。 天梯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便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世界。 很久之前九幽曾经有过一个传说,有一名被罚下九幽的小神,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次重回九幽的机会,有人接引他走上天梯,可是接引他的人只将他引到一半,忽然查明,他重回九幽的机会是作假偷来的。原本要将他重新送回人界,那名小神却极力反抗,天梯上灵力波动,小神便误入迷途进了岔路。之后那名小神便在小世界中被阴魂噬体,浊气侵染,从此万劫不复,不仅再也回不到九幽,连人也做不成。 阿撒现在修为低微,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如果误入迷途,后果比死还可怕。 褚炎急急忙忙赶到天梯入口,上面哪里还能看到奚彻的踪影,褚炎心下顿时凉了半截,飞身踏上天梯,脑内快速划过那些十分危险的种族——勾屠,秉烛,押貐(yu)……这些危险的种族,很多都是被流放甚至封印在小世界中的,只希望阿撒千万不要遇上他们…… 第32章 英雄救美(?) 我们魅魔向来贪得无厌…… 鱼幺/文 奚彻掉进这个莫名出现的漩涡中之后, 身边同时也出现了很多蛇一样的黑色植物,感觉到震动之后纷纷朝他伸出触手,朝奚彻这边爬过来。这些植物看起来还不是魔界的植物, 魔界的植物虽然多数也是黑色, 但是不会像蛇一样在顶端长出蛇头、眼睛。 奚彻最初甚至以为这些东西是动物, 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吐着信子“嘶嘶”地朝他扑过来, 奚彻感到后脖子一阵发凉, 抬手连放几个黏字诀。 这些蛇头便立刻鼓着大泡爆炸了,炸出来一堆黏糊糊的液体却全部都是绿色的液体, 明显是植物汁液。奚彻顺着那些蛇头向上看,便见所有蛇头都集结于同一棵树上, 从一棵树的根部散发出来。 原来它们都只是同一棵树上的枝蔓而已。 奚彻目前的修为和法力尚可以应付这些奇怪的植物,他从那堆植物尸骸上跌跌撞撞跑下来, 抬头一看,自己掉下来的洞口竟然完全消失, 头顶就是普通的天空模样, 再也看不到那个洞口。 看来想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 “天梯上面竟然有这种入口,我们到底到什么地方来了?” 来到这个空间之后,白虎竟然就被自动从奚彻的意识中挤出来,强行化成原型落在他脚边。他听到奚彻的话之后, 瞥了他一眼:“你从来没走过天梯吧, 当然不会知道。那个梦师真是包藏祸心,你都已经答应不会再见褚炎,他还害你。” 奚彻想了想, 摇头道:“我当了那么多年战神都不知道天梯上面另有玄机,梦师或许也不知道,他应当不是故意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奚彻不愿意去纠结这个问题, 他现在只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白虎抬头望向远处,一张幼虎的脸上竟然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你看那座山,竟然散发出紫光。” 奚彻一看,果真见远处的黑山边缘竟然蒙着一圈紫色,不由笑道:“哟,紫气东来?我们不会掉到上古神住的地方了吧,莫非是西王母?” 白虎冷哼一声:“西王母住在昆仑山,就是你总是抓动物烤来吃的那座山,这世上如果还有西王母,你早就被她弄死了,还容你天天在她地盘上撒野?” 奚彻想想也是,可是他也从来没见过会散发紫色光芒的山,就连褚炎宫殿里那座鹤唳山都没有这么祥瑞。这世界上难道还有比九幽神界更“神”的地方么? 白虎忽然停下脚步,朝着那座山的方向轻轻嗅两下:“这紫光给我一种不祥的感觉,看起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奚彻微微挑眉:“你上次还说褚七身上有不好闻的味道,后面还不是被他的修为打动了,白虎,你的鼻子是不是有毛病。” 白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了,那个褚七身上的味道我确实不喜欢,跟天上那位一样,一闻就让人讨厌。” 奚彻微微一愣:“褚炎?” 不会吧,白虎讨厌褚炎主要原因还是对朱雀抱有成见,褚七怎么可能与朱雀有关……哇,他莫非是朱雀的后人?说起来东皇太一原本是三足金乌,确实是朱雀的后代,联想到褚七那次在自己面前遭雷劫时的“大场面”,他十分怀疑这个褚七是不是与妖皇沾亲带故。 奚彻完全没有证据,就推断出一个十分合理的结论,他觉得自己的推断无限接近于真相。 奚彻正这样想着,忽然感到脑后一阵疾风刮过来,他条件反射似的往旁边躲开。眼前白影一闪而过,奚彻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竟然站立不稳,直直摔倒在地上。而且他想爬起来时,也发现自己完全不能动了。 对他出招的是两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人。这两个人容貌倒是清秀,看起来有二三十岁的样子,可是打扮十分古怪。白袍白帽白靴子,那种白是扎眼的白,要拼命告诉别人他们一尘不染似的。说他们穿得仙,也不是仙,说不仙吧,又仙飘飘的,可是因为浑身上下都是白色,就连配饰、配饰上的穗子也都是白的,反而给人一种妖妖俏俏的印象。 白虎跳到奚彻身前保护着他,奚彻则警惕地盯着这两人——不过这两人看不到白虎的存在,所以并没有设防。 其中一个眉眼细长的男人凑过脸来盯着奚彻瞧了半天,忽然眯起眼睛:“还以为抓到什么新鲜猎物了,原来是头魅魔。” “头”?靠,没听错的话,他用“头”这种量词来形容自己?! 细长眉眼的男人往那些蛇头藤蔓的方向扫了一眼,愤怒道:“贱人,居然毁了我的八蛇神树!” 奚彻只盯着他没有说话,心想那玩意儿看着那么恶心人,没想到竟然是他养的宠物。竟然养这种东西,这俩人是不是变态啊…… 另外一个八字眉的男人笑着凑到那男人耳边说:“这里几百年都不来个生人,一来就来头魅魔,有意思。听说魅魔有趣得紧,怎么玩都玩不死,得趣时就十分黏人。师兄,估计少掌门也看不上这等低贱生物,干脆我们两个就养着他,闲暇时玩上一玩,以报八蛇神树被毁之仇。” 细长眉眼的男人瞥了那人一眼,裂开嘴笑,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齿:“少掌门只需要人类,不需要魔,便按师弟你的意思吧。” 他们两个人旁若无人地交流,完全不把奚彻放在眼里,好像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件死物,而两人达成共识之后,便一同上前,一人抓住奚彻一条胳膊,想将他从地上抬起来。 奚彻听到这两人满嘴污秽淫-邪,早就觉得不妙,可是身体不知为什么完全不能动,舌根也发麻,说不出话来,只能意念呼唤白虎。 于是在那两人上前拉扯奚彻时,白虎猛地从旁边窜起来,狠狠地在细长眉眼的人胳膊上咬了一口,对方一声惊叫,松开了手。可是奚彻见他手臂上竟然毫发无伤,连点血迹都没有,心下大惊——白虎现在的实力虽然大不如以前,可也不弱,祝巫都能被他将元神从识海中撕扯出来,这人被咬了居然毫无反应? 白虎也吓了一跳——他那一口应该将他整条胳膊都扯下来才对。 八字眉的人见状问道:“师兄,怎么了?” 细长眉眼的男人看不到白虎,只觉手臂疼痛,往四周看了看,忽然阴森森地眯起眼睛,盯住奚彻:“这只魅魔不简单呢,身边别是有其他帮手,刚刚还咬了我一口。” “哦?我怎么看不见。” “我也看不见。” 他们两人说话时候不紧不慢,奚彻却听得颈后冷风嗖嗖——他们为何如此气定神闲,谈论的时候也胸有成竹,遭遇到解释不清楚的事,不是该害怕么?这两人却毫无惧意……看他们长得人的模样,却又能确定,这两人肯定不是人,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他不知道的生物存在。 白虎警惕地盯着那两人,伺机想再跳上去攻击他们,奚彻却急忙通过意识喊住他:“别动。你看他们,好像在听周围的风声。” 白虎便先按捺下来,盯着眉眼细长的那人观察起来,他此时才发现,那两人的耳廓比常人要大很多,虽然也是人类耳朵的样子,但是竟然会像猫科一样往四周转动。白虎悄悄绕到他们后面,他的爪子有肉垫包裹,不会发出声响,那两人听了许久,听不到声音,才又再次上前,去拉扯奚彻。 白虎瞅准机会,再次扑上去,这次是咬在了八字眉那人的屁股上,对方大叫一声。谁知旁边细长眉眼的男人像就在等着这一刻似的,猛地朝白虎所在的方向踢了一脚,竟然正好踢在白虎身上。 “白虎!” 奚彻见白虎被踢出去老远,忍不住叫出声,细长眉眼的男人转过头来,笑得阴森森的:“哦?白虎?果然是有帮手在。” 奚彻皱紧眉,询问白虎是否有事,白虎没被伤着,可是也被踹了个正中,爬起来竟然还想发动攻击。奚彻连忙阻止他——刚刚他偷袭都不成,现在那个男人防备心更重了,估计连咬都咬不到他们,只能让自己白白受伤。 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能伤到元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虎被召回识海,八字眉的男人摸着自己的屁股笑嘻嘻地说:“我感觉不到那个‘帮手’存在。” “看来他走了。” 这两句话更让奚彻冷汗直流,他也算征战沙场很多年,从来没见过战斗直觉这么强的人,而且还不是偶尔一个,是两个……或者说,他们的种族,都是这种人? 并没有太多时间给奚彻考虑,那两人对于刚才的小插曲根本不屑一顾,重新走过来,拉扯着奚彻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然后两个人一起,将他抬到八蛇神树的位置,直接扔在那些如同蛇身一般的藤蔓上。 奚彻只能躺在藤蔓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俩,根本毫无反抗余地。 “师兄,我可许久没有开荤,你好歹有嫂子作伴,这头魅魔就让我先吧。” 细长眉眼的男人咧嘴笑了笑:“可以让你先,但是嫂子这种话就不要乱说了,我跟枫师姐不过逢场作戏,互相解彼此的饮渴,我们难道还要像人类一样重视伦理关系?” 八字眉的男人便站在奚彻面前解开腰带,把外袍脱了爬上来:“你说是就是咯,若叫枫师姐知道,该后悔当初选了你这个风流客。嘿嘿,不过这头魅魔可比枫师姐长得好看多了,细皮嫩肉……吃起来应该也十分可口吧。” 奚彻仔细听着他们对话,心里渐渐生出一计,听上去这两人好像还有点矛盾,莫非争过这个“枫师姐”?就是不知道人类世界对于男人的激将法,对于他们管不管用。 但是这种时候,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试试。 奚彻眼睛直直盯着那个对方,他见他脱光衣服之后,吓了一大跳,只见那人身上的皮肤好像蛇皮一样粗糙,虽然也是人类皮肤的样子,却好像形成了一个天然遁甲。 妈的,怪不得白虎咬不透他,这皮看着就厚。 这种危急时刻,奚彻连忙大喊:“等一下!” 没想到八字眉的男人竟然真的停了下来,他只是趴在奚彻身上,盯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近距离看这个人的眼睛也觉得吓人,他瞳孔里好像有什么花纹似的…… 奚彻深吸一口气,越过他看向旁边的“师兄”:“我打不过你们,你们想对我做什么,我也阻止不了。但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做我第一个男人。” “第一个?莫非这还是个雏?” 细长眉眼的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奚彻:“为什么要我第一个?” “你看起来英俊点,似乎也比你师弟厉害。我们魅魔向来贪得无厌,我怕你师弟满足不了我。” 细长眉眼的男人听完之后,愣住半晌,随即出现一种憋笑的表情,看向趴在奚彻身上那个人,后者似乎感觉到自己师兄的目光,顿时恼羞成怒,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贱人!爷爷今天就让你爽上天!” 奚彻条件反射闭上眼睛侧开脸,然而预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落在奚彻脸上,他的手被那个细长眉眼的男人拉住了,对方重重一扯,将他从奚彻身上拉了起来。 “哎,师弟,何必动怒,你就在旁边稍等一下吧。” 那师弟自然不愿意:“当年你跟我抢枫师姐就算了,现在一头魅魔也跟我抢?白面鬼,你不要欺人太甚。” “师弟,你不要激动,怎得还要为了一个小玩意儿跟师哥生气吗?” “那就不要阻止我!” 那八字眉的男人说完忽然朝他“白面鬼”挥出一爪子,“白面鬼”早就预料到了似的,挡了一下,立刻回击,这两人便这样打在一起了。奚彻躺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心里想,打吧打吧,最好打死在这里……但是“白面鬼”看起来又强一点,那就打死一个,打残一个,也好叫白虎再对付他们。 很可惜的是,两个人都不是傻子,打了没几个回合就停了下来,一同看向奚彻:“师弟,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了,为了区区一个魅魔没有必要同室操戈。不如这样,我们两个一起上,如何?” “哼,那就一起,不要让外人看笑话。” 奚彻整个人都不好了,白虎在他识海里面有点绝望地说道:“完了,你要被二龙戏珠了。” “妈的……这俩到底是什么怪物!好没公德心!” 他被那两人撕掉衣服,然后掐着脖子从地上拉起来,那两人似乎想研究一下到底怎么才能两个人一起上,什么姿势比较顺手,正在这时,却忽然听到头顶有人大喝:“放肆!” 那两人明显也听到了声音,一同仰头看上去,只见一名提着长剑的男子从天而降,长剑直直朝他们刺过来。 褚炎知道奚彻失踪之后,在天梯上寻找许久,根本找不到奚彻的踪影。褚炎心急如焚,他后悔没有在奚彻身上放些特殊的法器,不然也可以根据法器找到他。不过他马上想到,元神之间的感应要强烈很多,便召出朱雀。 朱雀在这附近稍稍感知到白虎的气息,但是天梯上的入口对于神明来说是不可开放的。褚炎干脆用太一剑在四周排着砍,没想到真的让他砍破了一个入口。 可是刚入这条通道,褚炎就看到眼前这副场景,顿时又惊又怒,直接提剑刺了过去。 太一剑从上至下插-进了八字眉的天灵盖,把他穿成个糖葫芦,白面鬼好运一点,只是被褚炎一脚踢在胸口飞出去老远,口吐鲜血滚到了一旁。 奚彻失去两个人的拉扯之力,身体直挺挺往下倒,但是倒到一半,忽然闻到一股冷香扑面而来,他便被人拉了过去,然后紧紧拥进怀里。 “阿撒……” 不必抬起头,奚彻也知道是褚炎抱住了他。 奚彻心里一阵委屈,于是干脆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他胸口。 许久,奚彻才哽咽着小声道:“褚炎,你刚刚飞下来的时候,好他妈的帅啊。” 第33章 阿撒为何不由我去死,却要与我双修? …… 鱼幺/文 褚炎听到奚彻的话, 心里有些哭笑不得,结冰似的面容倒缓和了些。但是看着倒在不远处吐血的白面鬼,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十分想将他刺死。 褚炎知道自己这样情绪的变化早就不配被称作一位神明——神明应当无爱无恨, 应当只为世人的罪孽或者功德而感到悲悯或者欣慰, 为了某一个人而产生杀掉另一个人的想法, 根本与魔无异。 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这种情绪。 或许, 他真的应该从现在的位子上退下来。 奚彻感觉到褚炎的杀气,他抬头看他一眼, 道:“先别杀他,这些人很古怪, 不知道做了什么,让我一动不能动, 不知道是不是下了毒。” 褚炎闻言便扶着奚彻来到那个白面鬼身旁,他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许久, 并未说话。白面鬼虽然被褚炎一脚踹个半死, 可是与他对视时却毫不示弱,看起来还挺有骨气。褚炎看了他许久,才道:“我看他不是给你下了毒,而是他们的种族能力。” 他说完看着白面鬼问道:“你是勾屠氏?” “勾屠氏?” 奚彻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由皱起眉, 而那个白面鬼也十分惊讶似的看向褚炎,在他看来,应当没有人知道他们种族的名字才对。 褚炎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那座冒着紫光的山丘:“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关于天梯中被封印和流放的种族,只在明照神日典里面有记载,所以即便是九幽之上的神明, 也未曾听说过。” 明照神日典?奚彻倒是听说过,这是一种类似于一代代神明口口相传的小册子,只有继承神位的人才能看到内容。奚彻也曾经从老战神那里继承过一本典籍,里面会记载一些禁忌、惯例,或者历史。 想来,这个勾屠氏应当是褚炎从上一代明照神那里听来的吧。 褚炎看着面前这个人,面无表情道:“勾屠氏这个种族很怪异,他们生存的地方时常会聚集浊气与阴气,所到之处灾祸不断,因而被流放异世。” 奚彻皱眉道:“那这里就不是九幽的范围了,而是一个异世的空间?” 褚炎点点头:“天梯上只有入口法阵,这里应当是流放勾屠氏的空间。” 白面鬼听了这么久,竟然猜不透两个人的身份,只是“九幽”和“明照神”之类的词汇让他觉得这两人身份不一般,那个魅魔似乎也不是普通的魅魔。 他盯着奚彻道:“既然知道我是勾屠氏的人,就应该知道,他身上的法术只有我能解。你们放了我,我就给他解开。” 奚彻忽然笑了笑:“那可不一定,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种邪术,叫搜魂术?” 搜魂术是奚彻根据这个世界里神明们经常使用的问心术改造发明出来的,与问心术不同,搜魂术不会让被施术者自愿说出心中的秘密,而是会将他们经历过的事、不想告诉别人的事直接呈现在施术者脑海里,得到的信息也更加准确无误。而且问心术多是针对自愿说出隐情,心中有愧之人,对于意志力稍微坚强一点的,根本没什么作用。 搜魂术就不同了,想不想说,要看施术者的本事,而不是受术者的意志。 但是也因为搜魂术手段暴烈蛮横,被搜过魂之后,受术者脑部神经会严重受损,人也会变成痴呆,因此才会被当成邪术。 褚炎听到搜魂二字,下意识看了奚彻一眼,奚彻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有些微妙——其实他现在的修为根本使不出搜魂术这种高级的术法,施术者的修为要高过受术者很多才能凑效,真的要施术的话,自然要借褚炎之手。 唉,他是堂堂明照天神,怎么可能让他学自己的“邪术”。奚彻说出这件事,主要想震慑这只白面鬼,让他赶紧把自己身上这玩意儿解开。 可是白面鬼不仅是个硬骨头,脑子也挺好用的,完全不上当,估计他也不相信会有搜魂这回事。他忽然朝奚彻笑了笑:“你骗人的本事,在魅魔中定是首屈一指。就是不知道其他本事怎么样,可惜了,被这人打断我们的好事……” 褚炎听他说话时语气轻佻,眼珠子还在奚彻身上乱瞄,脸上好似覆上一层寒霜。他抬脚狠狠踹在白面鬼下巴上,把他踢出去老远。 “褚炎。” 奚彻急忙阻止他——他知道他是为自己出头,可是褚炎多厉害,他的一脚……普通人哪承受得住,再来一脚,白面鬼估计就真变成鬼了。 褚炎微微皱起眉头,盯着趴在地上吐血的白面鬼道:“把口诀告诉我。” 奚彻愣了愣,装傻道:“什么口诀。” 褚炎侧头看向他:“搜魂术的口诀。” 奚彻咬了咬嘴唇,拒绝道:“你是九幽的神,何必为了这么一个人弄脏自己的手。搜魂术过于残忍,你……不适合。” 褚炎闻言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一点:“这是你创出的术法,怎么会弄脏我。而且我留他一条性命,还不够慈悲?” 关于阿撒的一切,他都知道,也知道他们诟病他创出的各种“邪术”是怎么回事。在褚炎心里,阿撒是善良的,却也不是好拿捏的包子,他的善良与神明不同,他会挑对象。对于弱者、好心人,他会十分善良,也会不计较他们的小过错,但是对于敌人,又不吝于使用极端手段。 而且,比起这一点,褚炎更不喜欢他用这样的借口将他们两个人分成清晰的正邪两派,他不让他用搜魂术,自然是好心维护他作为神明的“高洁”,却也将他越推越远。 褚炎盯着奚彻,见他还在犹豫,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真有这么多顾虑,阿撒为何不由我去死,却要与我双修?” “……!” 奚彻被他两句话说得面红耳赤,他抬眼看着褚炎,含着几分震惊,可怜巴巴的——褚炎怎么还会说这么流氓的话?! 褚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他轻轻勾起奚彻腮边掉落的黑发帮他顺到耳后,温声道:“乖,把口诀告诉我。” 奚彻觉得自己被他看得心跳加速,脑子里面乱成浆糊,嘴巴也不受控制了。他觉得褚炎如果不做神,很有当妖精的潜质,感觉他好像在用什么美男计……自己又没有证据。 “就……问心术的第三句,与第一句位置对调,第十句换成‘强经逆行,爻术锁魄’,施术时,增八分力,直入灵台。” 褚炎便将奚彻暂时放到一边,来到已经奄奄一息的白面鬼身边,张开手抓住了他的天灵盖。一道金光从褚炎掌心激射而出,白面鬼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上好像有电流略过似的。 奚彻在一旁看着,微微低下头——梦师一直怕自己带坏了褚炎,现在看来,他终究还是被自己带坏了。他知道自己所用的是搜魂术,可是脸上却一丝犹豫都看不出来,他们继续在一起,恐怕真的会像梦师说的,会令褚炎万劫不复。 奚彻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他自然不是对白面鬼产生什么同情之心,这个人死不足惜,他只是不想看到褚炎变得像自己一样。奚彻不怕背黑锅,也不怕跟这个世界的流言蜚语作对,甚至不介意站在全世界的“正义之士”对面。普世认为的邪术邪法,对于奚彻来说,只是他学习与创作的一小部分,是他探索新世界的工具,他根本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如何。 可是到今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确实过于离经叛道,每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横冲直撞的结局,就是他前世的结局。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褚炎不能像他一样。 褚炎的修为比那白面鬼高过很多,搜魂的过程没有太困难。他回到奚彻身边,将手指点在奚彻额头上,很轻松便解开了白面鬼给他下的术。 褚炎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我不仅从他记忆中读到了解术的方法,还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早些年间勾屠氏抓了很多人类炼魂聚阴,这件事闹大了,才被流放到这个地方。而且这个空间与外界并非完全没有沟通,他们还是在偷偷抓人,继续炼魂,也不知到底想做什么。” 奚彻忽然想起最初听到白面鬼和他师弟的对话,道:“我听他们提起过一个少掌门,似乎是他们的头目,想知道事情真相,得找到这个人吧。” 褚炎点点头:“在那座山里。” 奚彻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去,便看到了最初降落到这边时见到的那座散发紫色光芒的山峰。看来他错怪了白虎,他说那座山有不祥的气息,看来这紫光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过去查查吧。对了,你把看到的解术的办法告诉我,免得我后面再中招。” 褚炎不疑有他,将从白面鬼记忆中看到的东西都告诉了奚彻。奚彻却在想,既然这个空间跟外界还有沟通,那就是在其他地方还有出口,如果有幸能遇见,就让褚炎先离开,他自己去调查事情真相,到时候他就能应付这个勾屠氏的种族天赋了。而且他刚刚衡量过,单论修为的话,自己也不是打不过那个白面鬼,只怪他一开始偷袭自己,让他动不了了,只有白虎单打独斗,当然落了下风。 奚彻不想让褚炎再插手自己的事情,怕他泥淖深陷…… 褚炎见奚彻不知为何发起呆来,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奚彻回过神,急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刚刚白虎忽然在他识海中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褚炎喜欢你。” 这句话把奚彻吓得一个激灵,可是仔细想想他刚刚的表现,再看他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奚彻也不好再自己骗自己,褚炎看他的时候,确实不像在看普通朋友。 大概是因为他们睡了吧。 奚彻忍不住撇撇嘴——神明不是天生无欲无求的人,只是他们被教育要如此,而且又有问心泉这种bug药水,随时随地把他们的感情恢复出厂,当然就显得无欲无求了。可是现在没了问心泉,保不齐他们会不会产生什么情感…… 褚炎如果有欲望的话,估计也会喜欢这个魅魔的身体吧。 毕竟魅魔确实好睡…… “你管他喜欢的是你魅魔的身份还是以前的身份,总之他喜欢你,你就跟他睡嘛。在死前狠狠吸一波修为,让我爽一下。明照神的修为,应当比那个大妖更妙。” ——闭嘴吧!你这只淫-荡的臭猫! 白虎冷哼道:“不睡不是浪费?总之他喜欢你。别人家的元神都跟着契主吃香的喝辣的,我却天天跟你受苦,死之前还不让我威风一回,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 懒得跟他斗嘴。 奚彻指着地上两个勾屠氏的人对褚炎道:“未免节外生枝,我们换上他们的衣服吧,他们是那个少掌门的手下,又穿成这样,像个组织似的。我们扮成他们的样子,打听消息也方便。” 最主要的是,褚炎现在把外套给自己穿,他里面只穿着藕白色的纱衣,还有一件黑色的绢衣,看着也太……太引人遐想了点。 唉,谁让褚炎就是那种稍微少穿点就会吸引一大票色-狼尾随的身材啊。 褚炎对此没有异议,便去剥那两人身上的衣服,顺便又将一具尸体加一个被搜魂成白痴的裸-体扔进八蛇神树的树骸中。 奚彻见褚炎做这些善后的事越发熟练,心里对他也越发愧疚。 褚炎是什么人啊,从众多实习神中脱颖而出,要多努力才能有机会进凤藻府念书……又在凤藻府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受封成为正神,前途一片光明。他平时饮食起居,甚至穿件袍子都要宫娥伺候,现在却跑来跟着自己做这些事。 他实在心疼得很…… “你心疼人家,就该顺着人家的意,他喜欢你,你也喜欢喜欢他。反正你们都双修过了……” “你放屁。” 奚彻在识海里骂白虎:“我当然喜欢他,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不能让他再‘喜欢’我。我他妈都快死的人了,做这种事,天打雷劈。” 喜欢不是把他从神坛拉到烂泥里。 第34章 不论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 我看到的永远…… 鱼幺/文 那座发出紫光的山看着似乎离得很近, 想要走过去,却实在要费一番功夫。不愧是被流放之地,这一路上所到之处荒芜一片, 大部分地方又黑又看不清路, 说是不毛之地也不过分。 路上有好多次奚彻都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 似乎是藏在一些石头或者高大植物的阴影中, 那种视线让人十分不舒服, 好像盯着一块砧板上的肉一般。 不过最终他们并没有受到攻击,或许是潜意识中感觉到褚炎不是好惹的人……也或许是他们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有什么威慑力? 其实在这种地方赶路很容易便让人觉得疲惫,好在有褚炎跟他一起, 一路上两人便聊聊天,使这种疲惫感减轻不少。 “你……你们过得怎么样?” 奚彻终于有机会问出这句话:“我离开之后, 九幽太平了很多吧。” 褚炎察觉到他话里面的情绪,道:“应该说比以前更无趣。” 奚彻愣了一下, 调侃道:“是不是因为没事可做才会觉得无趣?” “倒不是无事可做, 九幽在逐渐恢复以前的制度,重建凤藻府,也四处寻找新诞生的神明,我负责的事情反而比以前还要多。” 有的神明会诞生在九幽之外的地方, 便需要派人出去寻找, 不过可惜九幽的神很少,能被找回来的神也少了。 “还是你在九幽的时候有趣。” 本来应该是令人感到开心的话,可是在决定让褚炎放弃对自己的感情之后, 奚彻就对这种话十分敏感,同时觉得追忆他们的过去其实毫无意义,便沉默着没有说话。 褚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奚彻:“对了,这是给你的。” 是他抓的那只锦麒麟。 奚彻往他手心看了一眼,差点笑出声——这不是小姑娘才喜欢的东西吗,把他当成什么了啊。 “他把你当小姑娘呗。” 白虎的声音从识海中传出来,一句话就让奚彻黑了脸。 不过他还是从褚炎手中接过那只锦麒麟,才睁眼的小玩意儿,在褚炎手里的时候明明十分乖巧,到了奚彻手中,却张着嘴惊慌失措地“miamia”叫起来。 锦麒麟毕竟出自九幽,自然喜欢褚炎身上属于神明的气息,但是奚彻就不同了,他是魅魔,普通人感知不到他身上的魔气,可是锦麒麟这种小动物很敏锐,而且这只年纪还小,对魔族就更加排斥了。 用一句比较装逼的话来说,是什么呢……写在基因里的成见,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奚彻有些无奈地把手心的小家伙递向褚炎:“它不喜欢我,你还是自己养吧。” 褚炎却不甚在意:“它现在还小,你养它一段时间,他就会习惯你的气息。” 奚彻用手指戳戳它的脑袋,锦麒麟便又“miamia”叫了两声。奚彻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想他生前确实做了好多不饶人的事,不是个好人,可这小玩意儿懂什么,他难道还对不起它了? 它不喜欢他,那就偏要养着它,看它能怎么样。 奚彻直接把那只小小的锦麒麟揣进怀里:“谢了,我会好好养大它的,等它长大了给我当坐骑。” 褚炎见状,抬头看一眼远处的山峰,道:“继续往前走吧。” 奚彻还没来得及点头,右手却忽然被拉住,然后紧紧握在手心,奚彻微微一愣,看向走在前面的褚炎——这是做什么? 然而褚炎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理应如此…… 理应如此?他们两个莫非在冥冥之中已经确定了什么关系么?他怎么不知道? 奚彻愣怔地跟在褚炎身后,听得他轻声说道:“别发呆,路这么黑,小心脚下。” 奚彻下意识缩了缩手指,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回来,这种情况下抽回手反而会十分尴尬,便由他牵着吧。 褚炎感觉到奚彻手上细微的动作,忍不住勾起唇角——他现在已经懒得纠结那些小事,不论他爱的到底是谁,但是此时拥有他的是自己,这难道还不够? 从某种意义上,奚彻与褚炎在强扭的瓜到底甜不甜这个问题上,他们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一个认为,管瓜甜不甜,他就是要扭,一个认为,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是解渴。 于是这一路上就由褚炎牵着奚彻往前走,一直到了一个灯火辉煌的,类似于村寨的地方,才停下来。 他们两人远远便看到有一群人在围着篝火说话,而且每个人都穿着跟他们一样的衣服,一群人围在一起,整齐得令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恶心感觉。 奚彻看到那些人,凑过去悄声对褚炎说:“你看这些人,全都穿着一身白,妖妖俏俏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褚炎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也学他的样子小声说:“原来你不喜白衣,那我以后也不穿了。” 奚彻被噎了一下,急忙辩解:“那、那怎么一样!你又没从头白到脚,而且……而且你穿得很好看,干嘛不穿。” “你真的觉得我好看?” 奚彻赶紧点头,褚炎似是很满意,却调侃似的笑道:“我开玩笑的,阿撒何必如此着急。” ……靠! 奚彻条件反射似的皱起眉头,褚炎的手指头便戳了过来,正好戳在他眉心处。 “别生气。” “……” 这个小动作过于亲昵,让奚彻十分不好意思,刚要躲开,却见褚炎的脸一下子变了,变成了那个被他们搜魂搜成白痴的白面鬼的模样,他才意识到他刚刚戳自己那一下应该是帮他把脸伪装了。褚炎会用变形术,奚彻现在的修为却不允许他用这种法术——不过就算修为足够,也不一定是所有人都会,变形术即便在这个世界也十分bug,只有少数天生便会变形术的妖和部分神明能随意改变自己的容貌外形,其种族并不具有这种能力。 看着褚炎那张白面鬼的脸,奚彻不由在心里感慨——他知道褚炎长得好看,但是看的时间长了,偶尔也会有种美色看久便习惯的感觉,刚刚眼见他变成白面鬼,才终于醒悟过来——褚炎这张脸可真是太俊了。 奚彻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是不是挺丑的。” 褚炎却用拇指轻轻在他下巴处抚了一下:“不论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我看到的永远都是你。” “……” 虽然理解他的意思可能是能看透自己的变形术,可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情话?褚炎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面鬼的皮囊下面是褚炎这个人,在他盯着自己的时候,奚彻竟然不觉得恶心,反而在他细眉细眼中感觉到一丝丝帅气。 果然果然,人帅看的不光是脸,还有气质…… 两人正说着话,围在篝火旁的那群人发现了他们两人的存在,一群人便围了过来。 “白面鬼,希恶鬼,为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听这些人跟他们打招呼的口吻,与二人似乎是熟人,他也刚知道,原来自己所扮演的那个八字眉男人名叫“希恶鬼”。这些人怎么都以“鬼”名称呼,是绰号还是有特殊含义? 奚彻没来得及弄明白这件事,忽然听到前方有人惊呼一声:“你们两个怎么还牵着手?” 奚彻被这声惊呼吓了一跳,回过神急忙把手从褚炎手中抽-回来,但是人群中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声惊呼,而且借着火光,很清楚地看到奚彻将手抽回的动作,便纷纷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这师兄弟两人平时动不动就吵架,没想到出去一趟,竟然还变成了夫妻。” “白面鬼,你同希恶鬼抢枫师姐,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奚彻被这一番起哄声恶心得要吐了。 这群人好怪异,他们竟然好像并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有任何问题。哦,当然了,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九幽是不觉得怪的,神明是不怎么在意性别的——一个连性都没有的地方,怎么可能在意性别,凡是恋情,都会被一视同仁地禁止——但是这个种族并不如九幽上的神明那样纯粹,他们为什么也不觉得奇怪? 奚彻想起这两人最初的对话和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想到一个可能性,比起九幽神界的极致纯粹,勾屠氏的世界观反而是“极致混乱”,他们只遵从最原始的欲望,只要能发泄就好,根本不在乎对象是男是女。他们选择跟对方在一起,也不会是因为“爱”,而是单纯因为“性”。 褚炎对他们的起哄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奚彻想说几句圆场的话,结果一个人忽然拨开人群冲了出来,旋风似的冲到褚炎和奚彻面前。 那是一个身姿曼妙的女性,虽然容貌普通,可是身材很不错,她恶狠狠地盯着褚炎瞪了一眼,然后抬手就要扇奚彻耳光。 但是她的手没能落在奚彻脸上,她被褚炎抓住了。褚炎没什么情绪地看着那女人,看表情好像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打人。 奚彻抽抽嘴角——这位想必就是那位枫师姐了吧,他完全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哪个看见自己以前的两个追求者在一起不要发飙?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奚彻急忙道:“枫师姐,你不要误会,其实我跟白面鬼只是……” “闭嘴!” 枫师姐狠狠把手抽了回去,盯着褚炎道:“老娘本来也腻了你,正想甩你呢,以后你就跟他在一起吧。” 她说完之后,扭头便走,周围的人再次嘘声起哄,奚彻看着那位“枫师姐”回到人群中之后,便与一名男性走到了一起,心里哭笑不得,同时也有些佩服这位师姐——她看起来像个御姐,没想到还真是御姐做派。勾屠氏的人可能对这种“小场面”见怪不怪了,起哄归起哄,并没有在意他们多长时间,很快便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他们围着篝火,看起来像是在聚会,可是又什么都没做,只是三三两两四下散开坐下,各自聊天。奚彻往四周看了一圈,不敢多问,如果是在举办那种周期性聚会,他又不明所以,岂不一下子就会暴露身份。 奚彻拉着褚炎走到一边安静的角落里,也像其他人一样坐下,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了,奚彻才小声问褚炎:“你刚刚搜了那个白面鬼的魂,有没有从他记忆中找到关于这个聚会的事情?” 其实在搜魂的时候,并不能精准找到那一条自己需要的信息,在抓取对方大脑中的记忆时,也会抓取很多无用信息,这样使得施术者被迫接收了受术者一生的记忆。从这个角度说,使用搜魂术时,施术的人也会受到伤害,太多外来信息忽然填满大脑,对施术者的精神也是一种挑战。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奚彻也不会轻易使用搜魂术。 褚炎试着回忆了一下,道:“他们在等这个月的米粮派发,负责派发米粮的,就是他们口中那个少掌门。” “什么?米粮派发?” 这种词听起来好像是那种极度落后的时代才会有的事情。 “等等,莫非这里所有的人全部都要等少掌门喂饱他们?” 看他们一个个身强体壮,都很厉害的样子,不至于连吃都没得吃吧。 不知褚炎从白面鬼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他的脸色有些不好:“这件事我从未在明照神日典里面看过,还是读取白面鬼的记忆之后才知晓。原来勾屠氏在被流放之前,他们的土地就逐渐不再生长粮食,很多人离开了这里,留下来的人也只能从外面换取粮食。被流放之后,连换取粮食的途径也没有了,掌握着唯一与外界沟通途径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们的少掌门。” 奚彻皱起眉头:“也就是说,我们如果想离开这里,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找到他们的少掌门?” 褚炎点点头:“嗯。” “可是勾屠氏的土地到底为什么不生长粮食了?这有点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一个种族不可能只靠交换存活下来,这样的社会形态太病态了,交换来的粮食肯定不足够维持所有人存活,勾屠氏无法离开这里,那就只能自相残杀…… 怪不得他们在路上总会有种被人窥伺的感觉,莫不是那些埋伏在四周,想从他们身上抢夺一点吃的的勾屠氏族人? 褚炎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已经不可考据,白面鬼的相关记忆也是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勾屠氏也不是这个鬼样子,与普通人类一样,但是忽然有一天,他们的土地上长出一种名叫‘黑榉’的树木,这些树木不长叶子,只长枝干,凡是生长黑榉的地方,方圆百里的土地都会被吸收走所有养份,变得寸草不生。” 奚彻十分惊讶:“如果寸草不生,他们用什么跟别的族交换粮食。” “他们信奉一种名叫‘春芒’的神明,每年春天,春芒神会降临到这片土地,黑榉会消失,而原本生长着黑榉的地方,会长出一种绿色的树木,上面会结出红色的钻石,勾屠氏就用这种红色钻石向外族人换粮食。” 奚彻越听越觉得离奇,而且不知为何,有种隐隐的不适感,树上结出红色钻石,怎么听怎么奇怪。 “那……你有没有看到他们信奉的春芒神是什么样子?还是说,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只是因为春天来了么? 褚炎却摇头道:“不是,春芒神每次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降临,白面鬼也见过春芒神,是一名清秀的少年。直到今天,每年春天,黑榉树上仍旧会长出红色的钻石,但是那个少年却越来越少在人前出现了。” 奚彻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褚炎察觉到奚彻情绪有些低落,便轻轻拉住他的手,奚彻看了褚炎一眼,深深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听得我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总觉得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褚炎没有说话,因为他与奚彻也有相同的感觉。 两人正感到忧伤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褚炎和奚彻急忙站起来,往发出响动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身穿白色袍子的年轻男子在众人簇拥之下走了出来,他挥挥手,身边的手下就拉出了一车车米粮,分派给穿白袍的门人。 说他是一名男子,其实只是少年模样,他身量颀长,唇红齿白,竟是男生女相。 只是奚彻从这里看着,总觉得这人面有病容——他嘴唇也太红了,像是滴血一样,可是那种红又不是姑娘们化妆时候涂了口脂那样的红,而是一种病态的红,衬着他过于白皙的面容,看久了便觉得怪异。 奚彻听到他们都叫这个少年作“少掌门”,然后如狂热的信徒一般高呼“少掌门万岁”。 其实现在在勾屠氏的人眼中,少掌门的威信已经高过了春芒神。 “原来他就是少掌门。” 奚彻凑到褚炎耳边,小声跟他说。 褚炎还没有什么反应,那名被众人簇拥着的少掌门却忽然往奚彻他们这边看过来,奚彻躲避不及,竟然与他的视线对上了。 奚彻心下一惊,那个“少掌门”忽然睁大眼睛,似乎想冲过来似的。可是他最后还是按捺住了,他朝这边遥遥一指,精准地指向奚彻:“你……过来!” 第35章 认识的所有人都在给他找麻烦 柳无患…… 鱼幺/文 隔着这么远都能被点到名, 奚彻感到惊讶,而且莫名其妙,他还以为自己伪装出来的脸掉了。可是与身旁的褚炎交换一个眼神之后, 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明显的疑惑表情。 褚炎并不觉得自己的变形术有任何问题。 那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被一眼看穿呢?周围那么多人, 这位少掌门不应该一下子就注意到自己。 这个少掌门明显在这群人中有很高的威信, 他指了奚彻之后, 其他人便让开了一条通道, 奚彻就算想躲都躲不开。那个少掌门盯着奚彻,看表情是一定要他过去。 奚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褚炎忽然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少掌门的方向走过去。他低声说:“没关系, 有我在。” 奚彻心想自己并不是害怕,可是被他这样一打岔, 他也说不出别的了,只好硬着头皮一起来到少掌门的面前。少掌门对于身边的褚炎并不感兴趣, 只盯着奚彻看, 他看了许久,似是确认一般,朝手下吩咐道:“你们把剩下的米粮分完,你, 跟我一起来。” 他后一句话是对奚彻说的。 褚炎此时却将奚彻轻轻挡在自己身后, 看着那位少掌门:“我必须跟他一起去。” 少掌门似乎此时才注意到奚彻身边的褚炎,微微皱眉:“我不需要你。” “那你也带不走他。” 少掌门不知在急什么,竟然也不跟褚炎理论了, 转身便往前走:“你想跟来就跟来吧!快点!” 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奚彻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看他对待褚炎的态度, 显然这个少掌门并没有将他们的变形术识破,也不是这个原因要奚彻跟他去,他看起来只是想跟他单独说话而已。 他想说什么呢?难道是他的熟人么? 可是他并不记得有这样的熟人,不论是前一世还是今生,奚彻都是第一次知道勾屠氏这个种族。不过褚炎在他身边,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奚彻决定随机应变。 他们两人跟着少掌门进了那座散发着紫色光芒的山中,其实一路上奚彻有种自己是被挟持的感觉,少掌门的手下把他们盯得很紧,生怕他们会对少掌门不利似的。 这座山山脚下建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就是少掌门的住处,他一直将他们带进宫殿里面,然后挥退了手下的人。 “你们坐吧。” 奚彻见这少掌门态度如此,十分疑惑,可是对方以礼相待,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抬手朝那少掌门抱拳道:“不知少掌门到底有什么事,要将我们特地带到这里来说。” 少掌门微微皱着眉,眉宇间自带一段哀愁,眼睛只盯着奚彻:“你是不是阿撒斯。” “……” 奚彻震惊到无语,如果说他看出自己变形术之前的身份,他还能理解,这人为什么能一下子扒自己两层马甲,不仅变形术没用,连投胎都显得多此一举。 褚炎警惕地问:“你是什么人?” 少掌门却还是盯着奚彻:“你们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你只说,你到底是不是阿撒斯?” 奚彻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没错,我是阿撒斯,你怎么认出我的?你又是什么人呢?” 对方直截了当说出这件事,他想没必要再隐瞒,还不如坦白。 “果真?!” 少掌门闻言猛地站起身,朝奚彻走了两步,褚炎几乎同时站起来,挡在奚彻身前。 战神阿撒斯虽然有很多信徒,敌人却也有不少,褚炎没办法判断面前这个少掌门到底是敌是友。 不过奚彻并没有从少掌门身上感觉到恶意,他轻轻扯了扯褚炎的袖子,从他身后走出来:“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认出了我,你是什么人。” 少掌门微微叹口气:“我识得你身上的气息……虽然只见过一面,可是我认得你,那时候你站在那个人身边……我记得,你很得他器重。” “那个人?” 什么情况,他确信自己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少掌门。 “他叫柳无患,是魔族的首领。” 奚彻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看了身边的褚炎一眼——这个名字只能让奚彻想起神魔大战那段不好的记忆。 不过褚炎应当没有听过柳无患的名字,神魔大战期间,最“风头无两”的应当是他这个慎王。于是奚彻便解释道:“柳无患是我在魔族认识的朋友,那时我刚到魔族没多久,遇见他之后觉得意气相投,成了朋友。后来他才告诉我自己是魔族的首领,他……处境不太好,希望我能帮他的忙,他曾想封我为十殿魔王的首领,我不同意,只答应他在他身边当个护法,于是他便封我做慎王。” 褚炎用力握着奚彻的手,好像想安慰他:“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少掌门听到奚彻的描述,却十分激动:“对,就是这样,你是慎王,是柳无患最看重的人!那天我去找他……他不许我进前厅,隔着木栅栏我看见了你,你们聊得很高兴。我记得你身上的气息,他们都说你是战神阿撒斯,是从九幽降落到魔界的神明……你跟他关系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奚彻皱皱眉头——这个少掌门真是不简单,听他的意思只是隔着栅栏看了自己一眼而已,便记住自己了,还记了这么久? “那都是两三百年之前的事了,慎王阿撒斯早就死在两百年前,我重回人间,也不过是几个月之前的事。那之后再也没见过无患,怎么会知道他的下落。” 奚彻说完反问少掌门:“你又怎么知道柳无患,你看起来可不像两百岁的样子。” 少掌门听完他的话,只是愣在那里,并没有回答,奚彻便小声问褚炎:“勾屠氏可以活这么久么?” 褚炎摇摇头:“没记错的话,勾屠氏的寿命与普通人类无异。”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见到了你,我以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丝线索……” 少掌门好像对这个答案十分失望,他下意识后退两步,一下子坐回椅子里,十分颓败:“这是我们族人最后的希望。” 奚彻想,既然都说到这里了,不如干脆借机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少掌门,我确实很久没见过柳无患,不过你说的族人最后的希望到底是什么意思?日后如果我遇见了他,也好再通知你。” 少掌门终于回过神,他眼里积蓄起愤怒:“柳无患……是他害了我的族人,是他害了我们勾屠氏!” 接下来,少掌门讲出了一个听起来十分离奇的故事。 少掌门名叫岳同卿,很久很久之前,岳同卿还只是勾屠氏族长的儿子,而勾屠氏也不是今天这个样子。勾屠氏曾经是九幽神界的宠儿,比人族更加受宠,传说是因为勾屠氏的族长曾经救过一位神明,那个神明便赐予了勾屠氏的族人一种特殊的能力。 当所有族人的意愿和信念达到一个极端一致的程度时,便可以连通九幽——这其实是给了他们一个能够被拯救的机会,比如当这片大地遭受天灾人祸,渴望得到救赎,九幽的神明便会察觉。 可是传说毕竟是传说,从来没有人试过到底可不可行。勾屠氏的历任族长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于是这一族便一直避世而居。一直到岳同卿成年的那一年,事情发生了很大变化。岳同卿不想隐居在这个地方,向往外面的世界,于是瞒着父亲偷偷外出游历。 他在游历期间认识了柳无患。 岳同卿刚到俗世,连银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很快便招惹上麻烦,甚至差点被人骗进黑厂里卖作奴隶,是柳无患救了他。两人年纪相仿,几乎一见如故,很快成了朋友。岳同卿那时十分单纯,虽然父亲多次叮嘱他不要暴露自己勾屠氏的身份,可是柳无患是他第一个朋友,岳同卿便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还带他回到勾屠氏作客。 那时候父亲大发雷霆,岳同卿还跟父亲为此冷战。 后来柳无患离开了,但是他离开之后,勾屠氏的大地上便开始生长出一种黑色的树木,就是黑榉树! 这种树害得整个勾屠氏从一片水草丰美的沃土变成了不毛之地,他们的族人也走得走,死的死。父亲认为是岳同卿带回来生人害了族人,觉得愧对族人,不久便在愤怒和愧疚中病死了。 岳同卿始终不相信是柳无患害得他们如此,可是面对满目疮痍的土地,他作为新任首领,也要负起责任。他不能让勾屠氏从这片大地上消失。 岳同卿试过很多办法,都没办法解决这片黑榉,即便将它们连根拔起,它们也会重新长出来。就在他绝望之时,柳无患再次回到了勾屠氏。他告诉岳同卿,这树名叫黑榉,世界上只有凶兽饕餮才能将它连根拔起,那时候,勾屠氏的土地,便会再次结出宝贵的果实。 凶兽饕餮早就不存于世,它们在祖神时代便灭绝了。柳无患拿出一颗种子,告诉岳同卿,只要他吃下这颗种子就可以变成饕餮。 他问他愿不愿意为了族人变成饕餮。 岳同卿当然愿意,他甚至感谢柳无患为他带来了希望。 于是从那之后,每当春天来到,岳同卿就会变成饕餮,将勾屠氏大地上所生长出的黑榉全部吞吃下去。 黑榉让他十分痛苦,他的身体消化着那些树木,他的肚子却好像被剖开了一样,心脏也如同要裂开一般疼痛。岳同卿每次都以为自己会死,每次又重新醒过来。 被他吞吃之后的黑榉会变成绿色,结出血色的钻石。 这些红钻为勾屠氏带来了希望,族人们摘取那些钻石去换来粮食,如此苟延残喘地存活下来。 岳同卿却如中了诅咒一般,他再也死不了,每年都要经历这样一次变身,每年都要吞吃大地上重新长出来的黑榉。长生不老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对于岳同卿来说,却只是一次次诅咒的轮回。可是为了他的族人,他不得不如此,用这种卑微的方式守护这片土地。与此同时,勾屠氏族中却渐渐流传出一个传说,族人们都说,每年春天,会有春芒神降临在勾屠氏的大地上,为他们带来希望。 岳同卿说到这里,颤抖着手指从袖口中拿出一个锦囊,他取出锦囊中的东西,竟是一副精致的画像。 “这就是我的族人所见到的,春芒神的模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分明是我,是一头饕餮在吞吃黑榉,他们看到的却是他。” 奚彻看清楚画像上画着的人,下意识道:“这是……无患?” “没错,就是他,柳无患。” 岳同卿一字一句说出他的名字,字字含着恨,却又好像含着怀念。 褚炎也看到了画像,画像上容貌清秀的少年,确实与白面鬼记忆中的春芒神一模一样。 岳同卿道:“虽然尚无证据证明,可我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这件事与柳无患无关。” 褚炎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表情,但是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奚彻也不知该说什么,就算听岳同卿说出这样的故事,他也不相信柳无患会做这些事。这件事太过离奇,而且柳无患在他印象里也没有那么厉害。 岳同卿将手狠狠捶在桌上:“勾屠氏被流放之后,我只能用人类的魂魄聚阴,突破这里的结界。我的族人渐渐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他们叫我少掌门,为我捉来活人。我不想这样做的,我也不想害人……可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离开,到外面换一些粮食喂哺我的族人。” 岳同卿忽然转过头,死死盯着奚彻,不知是因愤怒还是痛苦,他的眼睛湿润了一圈:“告诉我柳无患的下落!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我太痛苦了。我不会找他报仇的,我只想解脱!” 奚彻听他凄厉地喊着,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莫名觉得岳同卿心里也是不承认这件事是无患做的,他想见他,或许是想确认无患的清白,以求得到心理上的解脱。 他想证明自己没有信错人…… 他这些年,也是活在对族人的愧疚之中吧。 奚彻放缓语气:“少掌门,你冷静一点,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而且你确定真的是他吗?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奚彻不知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看着他,岳同卿却似乎认定了,奚彻一定知道柳无患的下落:“既然你不肯说出他的下落,你们也不能离开这里。来人,把他们关进地牢里!一日不说出柳无患的下落,一日便不许他们离开!” “……”妈的,他这是无妄之灾啊!怎么他以前认识的人总给他找麻烦!金铃子是这样,柳无患也是这样! 奚彻还没想出要用什么词汇喊冤,便被岳同卿的手下抓起来了,褚炎竟然也任由他们将自己抓起来,丝毫不想反抗的样子。 奚彻侧头瞪着他——倒是出手啊!他们不能真被抓去坐牢吧! 褚炎却面无表情地朝他挑挑眉。 咦?什么意思?莫非他有什么话想说? 第36章 褚炎你正常点 有发展成疯批的潜质 鱼幺/文 押送奚彻与褚炎的人离开之后, 奚彻迫不及待地询问褚炎:“刚才为什么故意让他们抓进来?你有话跟我说?” 褚炎安抚他道:“稍安勿躁,我刚刚感觉到这大殿正下方有法阵波动,想必出口就在这下面, 凭我的修为, 可以打破这里的禁制离开。” “真的?!啧啧……不愧是你啊, 这都能感应到。” 对于这个结果奚彻感到十分惊喜:“我们不能再在这里耽误下去了, 我要去逍遥山。” 说完之后, 奚彻却又起了恻隐之心:“对了,你把禁制打破之后, 还会重新封起来么?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跟无患有没有关系,可是这里所发生过的事情如果真的像岳同卿所说的那样, 勾屠氏的人也太可怜了。” 褚炎沉默一下:“他们确实可怜,可是他们被流放了这么多年, 忽然打破这里的禁制,恐怕不是好事。你也看到了, 勾屠氏的人已经变成这副样子, 将他们放出去,相当于向世间放出了无数恶鬼,届时恐怕会生灵涂炭。” 奚彻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平时不会这样意气用事, 更知道世上的因果被插手越多, 可能得到的结果越不好,可是他总是忘不了少掌门崩溃的样子。 他想要的解脱,不仅是死亡那么简单, 少掌门身上的责任太重了,变成枷锁,如果不想让自己的族人有事, 他就要日复一日地困在这个地方。 奚彻向后倚在墙壁上,叹口气道:“你觉得,那个少掌门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褚炎摇头表示不知:“不过对于他所说柳无患一事,我有些想法。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凤藻府读书时,听过一个类似于野史或是传闻的小故事。传说曾经有人在人间界功德圆满,踏上了通往九幽的天梯。可是在神明引导他进入九幽的途中,那个人被判定为功德是作弊得来,取消了他成神的资格,令他离开天梯。后来那个人不修正果,被阴气浊气缠身,不仅没能重回九幽,反倒入了魔界。” 奚彻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感觉对这个传闻几乎没什么印象:“我怎么不记得。” 褚炎面色平静地看他一眼:“那时你心思不在这上面,痴心钻研法术,或许没听过。这个传说还有后半段,是没有讲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无缘无故被阴气和浊气缠身的,而是因为他误入了天梯上某个小世界,不然的话,他顶多重新被打回人间而已。” 奚彻似乎有些明白,这个传说如果是真的,这个小神可谓是被接引他踏上天梯的神明间接害了,如果被别人知道这段,对九幽神界名声有碍。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梯上各个小世界处于保密状态,所以才不能让大家知道全部真相。 “这件事与勾屠氏有什么关系?” 褚炎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在想,那个人修成的圆满功德,会不会就是利用了勾屠氏。” “你是说传闻中的那个人就是柳无患?!” 褚炎点头道:“没错,勾屠氏确实有连通九幽的本事,神明因为人类信仰而存在,如果能够得到勾屠氏整个族群的信仰,那这个人的功德很容易被判定为‘圆满’。柳无患用这种方式,让勾屠氏的人把他当成春芒神,那他就可以获得整个勾屠氏的信仰,他真的想进入九幽,使用这样的邪术,也不是不可能。” 奚彻不可置信地咧咧嘴:“不会吧,你不认识柳无患才会这样说,那家伙耳根子软,虽然心地挺好的,但是性格懦弱,优柔寡断,别人大点声跟他讲话就不敢反驳。” 他犹豫一下,还是将心理话说出来:“我知道在神明眼中,魔族都十恶不赦,残忍嗜杀,但其实不是的……” “阿撒。” 褚炎打断他的话:“我从来没这样想你。” 奚彻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我说柳无患。他还有个弟弟,之前他弟弟想夺他魔族储君的位子,他就想干脆不争了,把位子让给人家。结果他弟弟对他穷追不舍,派人到处追杀他,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他早就死了。” 奚彻说完,看着褚炎问道:“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有那种心机?更何况柳无患是魔族,魔族是不可能踏上天梯的,不管他获得了多大的功德,他都不能被神明接引。” 褚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的,他如果是魔族,就不可能踏上天梯。看来,柳无患与这个传说无关。” 奚彻怎么都想不通:“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岳同卿一口咬定是柳无患害了他。魔族没有黑榉这种树木,更没有吃下之后就可以让人变成饕餮的种子。” 褚炎侧头看着奚彻,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拉住他的手腕,奚彻愣了愣,看向自己的手,褚炎却将手攥紧,好像必须要抓着他才觉得安心:“可是神族却有这种东西。” “什么?” 褚炎轻轻靠在奚彻旁边:“九幽上的神明并不全都是正面的神明,也有带着厄运诞生的神明,瘟神,邪神……都有,很早之前,九幽神界是允许这样的神存在的。只是在后来的某一天,九幽忽然大规模驱逐带着厄运诞生的神明,不许他们再踏足九幽这片土地。那种能够毁掉一片沃土的树木在日典中被命名为‘构’,可以将人类变成怪物的种子则被命名为‘梭’。这两样东西,奇毒无比,没有解开的办法。” 奚彻听到这里,忽然问:“这两种东西莫非都是神明的本命法器?只有本命法器才会这么逆天。” 褚炎点点头:“是的。所以勾屠氏的悲剧,很有可能是一个被九幽驱逐下界的神明造成的。” 奚彻像听天书一样听完这一切,他忽然好后悔,在凤藻府念书的时候为什么不多看点藏书,不然他就可以变得像褚炎一样渊博了。 奚彻叹口气:“那就更不可能是柳无患了,他身上一点神的气息都没有。” 褚炎听奚彻总是为那个素未谋面的柳无患辩解,感到十分不悦:“你为何总是为他说话,不仅从他弟弟手中救下他,帮他夺权,还为他卖命。你……” 褚炎说着说着,差点就脱口问出“你当年离开九幽不会就是为了他吧”。 可是阿撒喜欢的不是一名女子么? 褚炎越想脸色越难看——柳无患是魔族,很多魔族都时男时女,可男可女,听阿撒的形容,这个柳无患十分软弱,阿撒又容易对人动恻隐之心,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奚彻根本想不到褚炎内心那九曲十八弯似的复杂想法:“我当时只是同情他,而且……确实跟他意气相投。” ——什么?还跟他意气相投?他们两个不是才应当是最为意气相投的人么? 褚炎的眉头越皱越紧,对这个柳无患的印象也越发不好。 “算了,我也不好评价这件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柳无患找出来跟他当面对质。” 奚彻说完又自言自语地嘀咕:“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在当年那场大战中……嗯,这家伙这么怕死,应当不会死的。” 褚炎静静地听着奚彻的话,握住他的那只手下意识在奚彻手腕内侧轻轻抚摸着,就好像那天他喝醉的时候抚摸自己的手腕那样。奚彻忽然回过神,有些不自在地想将手收回去,却被褚炎用力抓住。 “阿撒,你不要去找他了,跟我回九幽好不好?这世上的事情太多太乱,你不要再管了,你也管不了。” 奚彻看他一眼,结结巴巴道:“我、我……不行啊,你都看到了,这里所有的事都与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要负责到底。而且我现在这样怎么回九幽,我说过了,名不正言不顺,我不配……” 褚炎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皱着眉头盯住他:“阿撒!不许再说这种话。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九幽神界还有那么多黑暗的事情,你只是不晓得罢了。与那些事比起来,你又怎么会不配?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一位至真至纯的神明,你的神格是高贵的。不要再为过去的事情自责了。不如这样,我陪你解决这件事,这件事结束之后,你答应我,跟我一起回九幽好不好?” 奚彻听他说得越发自愧起来,得到褚炎的肯定,他既觉得欣慰,又觉得难过。他觉得褚炎的判断力已经因为对自己的那种奇怪的“喜欢”变得不准确了,九幽神界的丹墀宫中,还有一个与他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受害者,他怎么可能把过去的事当作没有发生。 更何况,他只剩下半年的寿命,怎么跟他回去。 奚彻看着褚炎的眼睛,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好,只要解决这些事情,我就陪你回九幽。” 看来他要赶紧想点办法,摆脱褚炎才好,越拖下去,他们越无法分开。 奚彻心里打着小九九,褚炎却忽然将他用力搂进怀里,呼吸声变得有些激动:“阿撒,不要骗我。” “你……!” 奚彻挣扎着想从他怀里退出来,褚炎一把按住他的后脑,低头咬住奚彻的嘴唇。奚彻睁大眼睛,见褚炎好像审判一般地盯紧他,一边含混地说道:“别想骗我。” …… 奚彻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他怎么觉得褚炎越来越不正常,越来越觉得他很危险,他越来越不像个冷静自持的神明,反而有发展成疯批的潜质。奚彻有种直觉,如果不把他安抚好,他的下场很可能会十分悲催。 奚彻愣了半天,硬着头皮闭上眼睛贴过去,在褚炎嘴唇上十分温柔地贴了贴:“我不会骗你。” 第37章 神明的欲望 “阿撒,我信你不会骗我。…… 鱼幺/文 褚炎感觉到奚彻亲吻自己的动作, 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抱着他的手却收紧了,另一只手也紧紧压着他的后脑, 不许奚彻后退。他一边咬他的下唇, 一边将奚彻的嘴唇往自己口中吮吸, 奚彻几乎喘不过气了。但是他不敢睁开眼睛, 他总觉得褚炎看透了他的想法, 只要他稍微有一点点轻举妄动,褚炎就会察觉到他在撒谎。 而且……这种时候奚彻也没办法走神了, 毕竟面前这个人确实是他朝思暮想,暗恋许久的对象。 奚彻微微仰起头, 轻轻地在褚炎嘴唇上啃吻,他暂时放弃那一肚子的算计, 这一刻只当自己是真的跟他在一起一样。 喜欢的人态度上产生变化自然很容易便能被对方感知到,似乎是感觉到奚彻的情绪, 褚炎终于真正放松下来。 许久, 褚炎放开奚彻,他低头看着他,手指在他嘴唇上缓慢地抚过,看着他嘴唇上赤红的颜色被自己手指按压之后, 又慢慢退去, 便克制不住自己的某些冲动。奚彻一直低着头,根本不与他对视,他听到褚炎的气息变得不太稳定, 似乎想低下头来,奚彻急忙侧头靠进他怀里,两只手则紧紧抱住褚炎的腰:“褚炎……” 褚炎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便回过神,他按着奚彻的后脑将他扣在自己怀中,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欲念。他真是该死,在这种地方竟然胡思乱想。 褚炎早已不再顾忌自己明照神的身份,也愿意坦诚承认自己的欲望,只是担心阿撒会被他吓到。 许久,奚彻平静下来,他轻轻抚摸着奚彻的头发:“阿撒……我信你不会骗我。” 奚彻心里忽地一突,虽然什么都还没做,他却已经开始感到内疚了——他目前虽然还没骗他,可是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骗他。 奚彻正默默悔愧着,忽然听到牢房外面响起一阵咳嗽声:“你们两个,腻歪够了吧。” 奚彻吓了一跳,急忙推开褚炎,往声源处看去。 竟然是个老头。 有外人在,奚彻不想跟褚炎表现得这么亲密,他急忙从褚炎怀里退出来,迅速从地上爬起。虽然感到有些尴尬,可是他还是强作镇定:“这么大年纪了居然偷看别人,要不要脸。” 那老头咳嗽两声,似乎不屑地笑了笑:“我不要脸还是你们不要脸,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这种事。” 奚彻忍不住抽抽嘴角:“我们两个正大光明,也不怕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 褚炎原本被人打断便十分不悦,听奚彻如此理直气壮地形容他们的关系,却又奇迹般地高兴了。然而褚炎不知道的是,奚彻也只敢在这些勾屠氏族之人面前这样理直气壮,如果换了别人,他肯定会顾及褚炎的名声。勾屠氏的人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种地方,就算有什么谣言,也传不到外界,影响不到褚炎。 褚炎不知道奚彻心里所想,走到他身边偷偷拉住他的手,将手指从他指缝间插-进去,然后用力握紧。他想,阿撒说得没错,他们光明正大,根本不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那老头听过奚彻的话,冷冷地哼了一声:“嘴巴倒是挺硬,我看你们在这个地方呆几天,嘴巴还硬不硬。” 奚彻明白过来,这老头应当是看守监狱的“工作人员”,他身上穿的是与白面鬼和希恶鬼等人一样的白色袍子,只不过不知是否时间久了,他的白袍子有些发黄,可是这身衣服,证明他与那两人一样,是少掌门岳同卿的手下。 但是老头说这些话根本威胁不到他,他身边有褚炎,他连勾屠氏的禁制都能打破,更别说区区一座监狱了。 老头似乎看穿了奚彻的想法,勾起嘴角冷冷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们身份不同寻常,仗着修为高强,以为可以从这座牢房里逃脱。可是你以为,少掌门将你们锁进这个地方,就不怕你们逃跑吗?这座牢房是以血钻炼制出来的,就算是九幽上的神仙,也难以逃脱,你们就别想逃出来了。” 奚彻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面前的牢门,一股熟悉的寒凉感觉瞬间从指尖传过来。这金属的感觉竟然与当年掌司锁住他时使用的锁链感觉一样,勾屠氏这么能耐,竟然能打造出这样的牢房? 褚炎见奚彻表情有异,也上前查看牢门,他忍不住皱起眉头:“听闻勾屠氏用血钻从外界换取食物,莫非他们并不是用血钻直接换取食物,而是炼制精钢之后,才换取日常用品?” 如果是这样,好像确实比用血钻直接换东西更加便利一些。 奚彻与褚炎对视一眼,有些绝望地小声说道:“莫非真如这老头所说,我们出不去了?” 当年掌司使用的锁链,除了奚彻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挣脱,但那也是靠他本命法器霸下才能斩断锁链,如今他变成这样,不可能再召出金混吾。 褚炎这时还安抚他:“我用太一剑试试。” 奚彻摇摇头:“你的太一剑不是用来斩硬物的,它是驱邪避凶的魂剑,别糟蹋它。” 褚炎的本命法器与他明照天神的身份十分匹配,太一既出,邪祟尽扫,光明普照,魔族也要避其锋芒。用它去砍硬东西,专业不对口,不仅不管用,还会伤到剑。 要说专业对口,还得是他的斩-马刀。 奚彻转转眼睛,勾起笑容看向那个老头:“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必定是想放我们出去,你有什么条件,直截了当说出来吧,不要拐弯抹角。” 那老头还要端着:“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奚彻抱起手臂看着他:“如果不是,你又为什么特地跑到我们面前说这些话?难道是太闲了?” 老头的脸色变了两变,最终还是妥协了:“好,算你聪明,我确实可以放你们走,但是有件事要你帮我做。” “什么事?” “我听到你说,你要去逍遥山?” 奚彻:“……” 妈的,这老头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藏在这里偷听他们说话了?这不要脸的老家伙…… “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他是我孙子,前段时间被人抓去逍遥山,再也没回来。我要你们帮我找到他!如果你们答应,我就放你们离开。” 奚彻微微挑眉:“这不是难事,我答应你。” 老头冷哼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奚彻看:“这就是我孙子。” “……”没想到勾屠氏也有照片这种高科技产物,他们跟外界的沟通这么少,却也没被时代脚步抛下嘛! 奚彻接过那张照片,见上面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竟然不像普通的勾屠氏一样模样古怪,反而更像人类,只看照片的话,甚至会觉得他是个性格阳光的少年。 奚彻原本就对勾屠氏抱有同情之心,面前的老头虽然说话不好听,可是竟然会开口求他一个陌生人去找他的孙子,想必也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便又觉得这人有些可怜。他在心里默默叹口气,点头同意:“我确实要去逍遥山,如果你的孙子真是被抓去逍遥山了,而且我又真的遇上了他,那我一定会告诉他,他的爷爷在族里等他回去。” 谁知老头子却一口拒绝:“不行!你只口头答应,我不相信,你要带上这张符。” 老头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两根手指夹着那符纸给奚彻看:“这是我自己研制出的传音符,你将它带在身上,只要遇见了我孙子,符纸就会自动把我的话传给他。” 奚彻无所谓道:“拿过来吧。” 他刚要伸手去接,却被褚炎拦住,反而替奚彻伸手去接那张符:“我替他拿。” 在他碰触到那张符纸之前,老头便猛地收回手,盯着奚彻道:“我要他拿。他刚刚曾经替勾屠氏说话,比起你,他更有可能会为我办事。” 奚彻看了褚炎一眼,笑着伸过手去:“不过是张符纸罢了,谁拿不一样,难道我连张纸都拿不动?” “不要!这符有问题!” 褚炎说着想打开奚彻的手,然而他话音未落,老头已经眼疾手快地将符纸递进奚彻手中,那符纸一碰到奚彻的手指,便化作一道金光,“嗖”得一下钻进了奚彻身体里,奚彻下意识抓住自己的手腕,褚炎也急忙握紧他的手,又惊又怒:“快坐下,我帮你逼出来!” 牢房外面的老头忽然哈哈大笑:“没用了没用了,这是我耗费半生心血研制出的同生同死符,一旦进入体内,什么办法都逼不出来。一年之内你如果不能带岁寒那个小畜生回来见我,你就会死于非命!你如果在一年之内回来了,我就给你解药。” 奚彻握着自己的手腕,咬牙盯着那个老头,额头上早已布满冷汗——这玩意儿进了他身体里面之后,竟然直往心脏里钻,还激发了他从褚炎身体里转移出来的寒毒……他现在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掉进了冰窟。 褚炎猛地朝老头张开手,那老头便被他一下子吸到牢房边上来,他狠狠捏着老头的喉咙,声音冷得像滴水成冰的寒冬:“把解药交出来。” 老头却丝毫不怕死:“你以为这样威胁我就会怕?你最好杀了我,那你的姘头要给我陪葬,你也永远离不开这座牢房!两个人换老头子一条命,是笔划算的买……卖……” 这老头说到后面,已经脸红脖子粗,颈上更是崩起青筋。奚彻看到褚炎掐着他的手在越收越紧,眼看就要把他掐死,急忙拦住他:“褚炎,别杀他……” 他自己死倒无所谓,反正是一年之内呢……总之半年以后他就会因为大权九千的作用修为尽失而亡,哪里还怕再中一年的毒?倒是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要抓紧时间,褚炎也不能一辈子被困在勾屠氏。 奚彻紧紧皱着眉,盯住那个老头:“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一年之后,我会带这个少年来见你,你现在打开牢门将我们放出去。” 褚炎见奚彻坚持,有些不甘心地松开手。那老头憋得脑袋都大了一圈,放开他之后,他便靠在牢门上一个劲咳嗽。褚炎见奚彻脸上和嘴唇一同变得苍白,顾不上别的,一把将他抱住:“阿撒,你怎么样?” 奚彻朝他摇摇头:“没事的,我暂时死不了,这家伙还要让我帮他找人,怎么可能杀我。” 老头也算信守承诺,缓过来之后,就把牢门打开。 褚炎紧紧抿着唇角没有说话,看样子很想一掌拍死这老头。奚彻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道:“好了,别冷着张脸了,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38章 我玩够了 “我满足不了你么?”…… 鱼幺/文 “你看看你, 分明是明照神……天天冷着张脸,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冰雪女神。” 从牢房里出来之后,褚炎便真如自己所说, 打破了锁住勾屠氏的禁制, 离开那处小世界。可是他们落地之后, 已经不在九幽了, 也不在天梯上, 反而来到一片树林外面。 奚彻身体里的寒毒被激发之后,明显感觉到白虎已经被冻起来, 倒还有心情调侃褚炎。 唉,从离开那座牢房开始, 褚炎就冷着脸一言不发。他已经够冷了,手脚麻木, 可能偷偷砍他一两根手指,他都感觉不到。这种情况下, 褚炎如果对他笑笑, 他说不定还能觉得舒服点。 褚炎半扶半抱地把奚彻带到一棵大树底下,让他坐下之后,自己就坐在他身边,将他紧紧抱住。他自然不想说话, 竟然让阿撒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暗算, 他心里万分自责悔愧,还有什么话能说。 奚彻也不是完全不懂褚炎的想法,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开解他, 自己本来就只剩那么几天寿命,他并不在乎能活几天。真要追究的话,那也该怪自己不够谨慎。 可是这些都不能告诉褚炎。 而且奚彻觉得很冷, 也不再多说话了,只是往褚炎怀里缩,缩得整个人都藏在他手臂底下。褚炎身上很温暖,这让中了寒毒的他感觉舒服很多。 褚炎这样抱着奚彻,自然感觉得到他的颤抖,他疑惑地看他一眼,然后一把将奚彻推起来,要运气为他输送灵力。 奚彻见状,急忙抓住他的手,摇头制止他:“不要……” ——他不能让褚炎为他输送灵力,更不能再让他给自己治疗。因为这样,他一定会发现自己体内的寒毒。这寒毒与褚炎因受破元钩之刑所得的寒毒一模一样,他肯定会怀疑。 褚炎不解:“为什么?” 奚彻一时想不出足够合理的理由,只紧紧抓着他的手:“没用的……那老家伙不是说了么,没用……别白费修为。” 褚炎哪肯听他的:“不试试怎么知道!阿撒,你听话,别任性。” 奚彻见他坚持,急忙扑到褚炎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我好冷!褚炎,你抱我……” “……” 褚炎没想到奚彻会忽然扑过来,虽然平时他们也不忌讳身体接触,可是阿撒好像很少如此主动……褚炎一时有些懵,他的手慢慢扶住奚彻的身体,然后用力抱紧他。 褚炎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如同擂鼓一般跳动,呼吸的节奏也乱了。 “阿撒……” 在褚炎看不到的地方,奚彻微微垂下眼睛,脸红了一下,随即还是侧头将脖颈贴到褚炎颈侧的皮肤上,轻轻磨蹭他:“好冷……虞歌,好冷……你抱着我……” 褚炎听他混乱地叫自己的私名,还有什么能不应允,大概奚彻要他把命给他他也会同意。 奚彻当然知道自己耍这样的手段很卑鄙很婊很肉麻,但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能这样转移褚炎的注意力……不让他有机会给自己传灵力治伤。还好白虎被冻起来了,不然肯定要吐槽他。 褚炎被他蹭得心猿意马,他想,这难道就是魅魔应有的样子?他从未想过,阿撒竟然会有这样魅惑的样子,他这算是……在主动引诱自己么? 褚炎越想越觉得口干舌燥,吞咽一下,才发现喉头干涩,喉结在颈中艰难地上下滑动着,急需一些办法来缓解身体上的干渴。 “虞歌……” 褚炎呼吸一滞,随后呼吸声越发混浊,他的手掌贴在奚彻背上,缓慢而粗重地摩挲着他的后颈:“阿撒……” 奚彻侧头在褚炎颈侧一点一点吻,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他也从他颈侧吻到了他的唇角。褚炎早就按捺不住,好像爆竹一般,几乎一触即发,他立刻按着奚彻的后脑重重舔开他的唇齿,舌尖深入口腔,带着他与自己纠缠。 奚彻闭着眼睛与他接吻,手摸到褚炎袍边,将他的腰带扯开——他此时寒毒发作,冷得打颤,其实没什么心情做这种事,可是他必须让褚炎转移注意力,不让他想着给自己渡输送灵力疗伤。 褚炎猛地搂紧奚彻的腰身,将他按在怀里,这个吻逐渐染上暧昧的色彩,越来越纠缠,越来越无法自拔。两个人的呼吸好像黏在一起似的,此起彼伏。奚彻被他吻得向后倒去,褚炎顺势压住他,呼吸声乱了章法,手上扯开奚彻的袍子。 奚彻抱着褚炎,抓住他身上的衣服往下扯,但是下一秒,奚彻便被褚炎抓住了双手按在头顶。褚炎好像忽然醒悟过来似的,抬起头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情绪遮住,然后把奚彻被解开的衣服合上。 奚彻愣了一下,有些不解:“褚炎?” 褚炎低下头看他一眼,放轻声音:“……不能在这种地方。” 奚彻微微皱眉,他用力挣脱褚炎的钳制,急切地解他胸前的带子:“我就要在这里。” 褚炎重新抓住他的手,为难道:“阿撒……这荒郊野外,我不想唐突你。” 奚彻瞪着他半晌,忽然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借口……你是不是嫌弃我?是不是……我知道,我现在是魅魔,配不上你……上次你不清醒才会把持不住,现在不肯跟我……唔!”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褚炎重重地吻住,他气愤地在他唇上狠狠辗转,声音含混地说:“这是你自找的!” 奚彻想,自找就自找,不就是外面么,他又不在乎在什么地方。 奚彻逐渐有些忘情,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此时到底在演戏,还是真的投入。这个地方是真的冷,身下只有野草和落叶,衣服虽然铺在身下,可还是能感觉到草叶的凉。 两个人抱在一起吻了许久,褚炎的手掌贴在他脑后轻轻安抚着,他听到他呼吸变得很急促。 (和谐) “阿撒,你那条蛇又跑出来了。” 褚炎起身压在他身上,奚彻便被他这样从后按在树叶里面,他感觉他在咬自己身上的皮肤,那可能是那条蛇爬行的轨迹,奚彻没办法移动。 他哽咽着咬住嘴唇,感觉自己在被他轻轻亲吻后颈,那个地方比别处更敏锐,奚彻便知道,他所说的“蛇”应当正盘踞在那里。 奚彻此时浑身煞白,几乎血色尽褪,他身上那条纹身却越来越艳丽,最初只是一条黑影的模样,后面逐渐清晰起来,有了青色的鳞片和血红的信子…… 褚炎按着他的脖颈,沿着那条蛇的纹路咬上去。 “……!” 奚彻原本只是闭着眼睛小声抽气,褚炎咬到纹身七寸的位置时,他不受控制地伸长脖颈,大口地吸气,不然便会觉得自己仿佛要窒息。 这个纹身太讨厌了,褚炎也讨厌,为什么跟这个纹身过不去。 (和谐) 结束时,奚彻觉得有点超出自己预料,他已经完全爬不起来,只面朝下趴在一堆落叶里面大口喘气,声音有些哽咽:“够了够了,我的衣服呢。” 褚炎听到他的话心里觉得好笑,只搂着奚彻,在他颈后若隐若现的骨节上轻轻吻着:“你现在怎么倒急着找衣服,冷么。” 奚彻别开头想伸手去够不远处的衣服,手腕又被捉住拉回来,褚炎把他紧紧抱着:“现在不冷了吧。” “……” 奚彻脸埋在他怀里,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有点郁闷,而且身上确实不舒服,褚炎便与他面对面抱在一起,按着他的后脑压在自己怀中,心口被奚彻的呼吸喷到,十分熨烫。 虽说奚彻说不在乎在这里跟他做这事,褚炎还是谨慎地做了结界,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也不想让人听到他得声音。两个人拥在一起静静地躺了许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奚彻模模糊糊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两个高大的魔族。他不知道结界的存在,吓得一把推开褚炎,去拿身边的衣服。褚炎就淡定多了,甚至没有急着穿衣服,坐在那里看着他笑。 奚彻见他不紧不慢,捡了地上的衣裳急急忙忙挡住褚炎的身体,有些气急败坏:“快、快点穿上……” 他的样子成功把褚炎逗笑了,搂住他的腰拉到自己怀中,一只手整理着奚彻头顶乱糟糟的头发:“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一开始就该想到会被人撞见,现在却怕?” “……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要脸了!” 褚炎含笑看着他:“你引诱我的时候。” “……”靠! 奚彻此时也注意到了,那两人似乎看不到他们,也明白过来褚炎可能在周围设下结界。但是即便如此,有外人在这里,他也不好意思不穿衣服,还是急急忙忙把那皱巴巴的衣服往自己身上穿。他一边穿一边皱眉看着褚炎:“你快点把衣服穿上。” 褚炎好脾气地点点头,顺手帮奚彻整理袍子的系带。 两个人正穿着衣服,那两个魔族已经走到面前了,奚彻听到他们一边往这里走,一边说话:“真麻烦,又要出去找人。这些年已经抓了不少人了,金铃圣君还是不满足,也不知道他到底要抓多少人才肯停手,我们的人也不少受伤。” 另一个人说:“谁知道,我们这种小角色,只要听命令就好,何必想那么多。” “帮他做事太累。” “唉,好了好了,别说了。” 奚彻听到他们的对话,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他紧紧皱着眉头——金铃圣君,这不是对金铃子的称呼么……莫非他就在附近? 褚炎走到奚彻身边:“这里好像是魔族的地方。” 奚彻抬头看他一眼,微微点头:“应该是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打破禁制之后会来到这里……” 奚彻正想着,忽然感觉到自己腰上缠过来一条手臂,手掌恰好握在他腰侧。奚彻抬起头看向褚炎,见他正专心致志盯着自己,仿佛对那两个路人根本不在乎似的。 奚彻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看看褚炎这个样子,他怎么这么迷恋这个身体……那他可把他害惨了。 奚彻想了半天,决定把之前计划的事情提前一点,早点赶褚炎离开。 他是时候回九幽了。 “肚子好饿,褚炎,我想先去找点吃的。” 褚炎这才想起来,他自己不需要吃东西,可是奚彻不一样。于是便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奚彻跟他客套了一下:“我们一起去吧。” 褚炎在他脸上轻轻捏一下:“不必,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奚彻看着褚炎走远的背影,在心底叹口气——这样最好,这样他才能做接下来的事。 褚炎离开之后,奚彻立刻去追刚才那两个魔族,远远叫住他们:“喂,前面那两个魔族,逍遥山离这里还有多远。” 那两个魔族回头看到奚彻,互相之间对视一眼:“今天运气不错,送上门来的人类。” 奚彻朝他们走过去:“你们看清楚,我不是人类,跟你们一样是魔族,魅魔。” 那两个魔族盯着奚彻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原本惊喜的表情瞬间被失望代替。 “啧,原来是魔族。你身后那个就是逍遥山,怎么,想投到金铃圣君门下?” 奚彻皱皱眉——原来现在逍遥山就是金铃子的地盘?这家伙厉害啊,竟然都自立山头了。 奚彻朝他们摆摆手:“没有没有。” 他说着,已经走到那两个魔族面前,眯起眼睛看着他们:“两位大哥,你们想找人类是吗?我知道哪里有人类,要不要我帮忙?” “你?” 两个魔族的表情明显十分不屑,这不难理解,魅魔没什么力量,在魔族中也只是最低下的地位。 不过奚彻不是真正的魅魔,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他朝他们笑了笑:“别的事情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是很擅长寻找人类的。我平时就伪装成人类潜伏在人类中间,我认识很多人类同学,可以把他们骗来给你们。” 连个魔族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顿时来兴致了:“真的?如果是这样那倒可以让你试试,现在的人类越来越狡猾,想抓他们,还是费劲。” 奚彻心想,这两个魔族竟然觉得对付人类都费劲,那他们修为应该不是很高,自己能对付得了。 真是绝佳的利用对象。 那两个魔族接下来问奚彻:“小兄弟,你小小年纪还挺厉害,不会白白帮我们吧?” 奚彻笑着朝他们拱拱手:“小弟确实有一事想求二位帮忙。我被一个讨厌的人盯上了,他总是跟着我,想请二位配合我演一场戏,骗他离开。这样接下来我也好带二位去找人类。” 于是褚炎拎着在附近林子里抓到的山鸡回来,便听到这边传来一些很不堪入耳的声音,他疑惑了一下,急忙近前来看,便见奚彻衣衫不整地靠在树上,身边还有两个魔族。 褚炎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几乎不受控制,朝其中一个魔族冲了过来:“好大的胆子!” 奚彻早就注意着他的动作,一把将那名魔族推了出去。 褚炎这一下没实实在在打到人,十分不解奚彻为何如此行事,奚彻则若无其事地把衣服穿好,看他一眼:“你做什么啊,这两个人是我的朋友。” 朋友?没记错的话,这两个分明是他们刚才见过的那两个魔族。 褚炎完全懵了,他朝奚彻走了一步,轻声问道:“阿撒……这是什么意思?” 奚彻不敢看他,他知道褚炎应该会猜到自己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便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这样轻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他咬咬牙:“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不信我看到的,我问你什么意思,你解释给我听。” 奚彻低垂着眼睛沉默许久,他原本设计好的台词,忽然一句都说不出口。 褚炎强忍着愤怒走到他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我满足不了你?” 奚彻看着他的眼睛,竟然也忘了怎么反驳,也就连旁边俩魔族大哥都替他尴尬了,其中一个甚至想上前打圆场:“哎,兄弟,这还看不出来么,人家不喜欢你,你别再跟着他了……” “滚!” 褚炎愤怒地一甩袖子,将那人打飞出去:“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插嘴我们之间的事!” 奚彻见状,急忙上前抓住褚炎的胳膊,又急又气道:“你真是好大的天威啊!明照神!” “阿撒……” 奚彻一咬牙,应着头皮道:“没错,我早就想说了,本来我只是想跟你玩玩而已,谁知道你越来越黏人,我真受不了你。你看看你,哪里还有神明的样子。我现在玩腻了,原来明照神与普通男人一样,没什么稀奇的。你看到的就是真相,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是他们欺负我,我是自愿的!” 褚炎没想到真的能从奚彻口中听到这一番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半天才道:“阿撒,你何时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奚彻顿时噤声,虽然他本来便计划让褚炎误解这一切,可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听到他失望至极的质问,奚彻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心痛,好像有好多小针在扎一样——原来理论与现实之间有这样大的差距。 奚彻强忍着心痛,面无表情地看着褚炎:“我没有堕落,我就是这样的人。还是说,你觉得跟你上床就不是堕落,跟魔族上床就是堕落?你别忘了,我也是魔族了,还是最下等的魅魔!即便是上辈子,我也是魔族的慎王。离开九幽的那天,战神阿撒斯就死了,麻烦你清醒点好么?对了,你应该听过我很多传言,他们不是说我肮脏,我荤素不忌……他们说得很对,甚至用词还很文雅,你以为我能与魔族的人打成一片,本性会多纯洁啊?我的情人多了去了,三界都有……我也不止跟你一个人上过床。” 他说到这里,几乎觉得无法呼吸,他这句话也不是假的,在见到褚炎之前,他就跟那个褚七睡过。 奚彻不敢看褚炎的表情,也不想再看,他默默转过身背对着褚炎,这具身体泪失禁的体质再次发作,两行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嗖嗖往下流。奚彻强忍着说完自己的台词:“褚炎,是你一直在自我欺骗罢了,你没有看清我的真面目。但是你现在看清楚了,还不晚……回你的九幽去吧,我们以后不必再见面了。当然,如果你觉得自己被耍了,咽不下这口气,你就一掌打死我,反正现在我也打不过你。” 他说得这样绝情,即便褚炎再怎么觉得这件事发生得突然又突兀,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他心里难受极了,原本以为他们之间能顺利地发展下去,却没想到,会从奚彻口中听到这些话。 “你想我走是么?” “……” 奚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他深吸一口气:“是。” 褚炎深深看了奚彻的背影一眼:“好,既然是你想的,那我就走。你以后……自己小心。” 奚彻僵直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他到底有没有离开,他只是那样站着。直到那两个魔族走过来喊他,奚彻才敢回头,褚炎早就离开。 那两个魔族听了半天,也明白了,他们复杂地看着奚彻:“你没事跟神族的人勾搭什么,他们都很不好惹。” 奚彻心里乱糟糟的,看着那个被褚炎打了一掌的魔族问道:“你没事吧?” “死不了。遇见你可真倒霉,我这是无妄之灾,我们也不敢让你带人类来了,跟神族的人搭上关系很麻烦,就当我们做好事帮你的忙,你赶紧滚吧。” 那两个魔族走远了,奚彻倚着一棵树慢慢滑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他闭上眼睛,抱着腿缩在树下,忽然感到失去了所有动力似的,什么都不想做,甚至不想从这个地方站起来。寒风拂过,令奚彻便觉得阵阵发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褚炎那句痛心失望的“你什么时候这么堕落”让他觉得冷,还是体内的寒毒让他更觉得冷。 “对不起……对不起。” 奚彻缩在树底下自言自语地喃喃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那个受到无妄之灾的魔族说的,还是对褚炎说的。 不过无所谓,不论是谁,应该都不需要他这句话吧。 第39章 “我永远不会不管你。” 瞧他这副三贞…… 鱼幺/文 逍遥山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山, 这里有城镇,也有像城市里一样完备的设施。金铃子跟着奚彻的时候,从他这里学了很多东西, 尤其是如何生活得舒服, 如何发展出一个设备齐全的国家……所以逍遥山是这个模样也很正常。 奚彻很容易便在附近找到了一家酒馆, 走了进去。 “老板, 给我来一瓶桃花清酒, 一壶万劫佛相,一坛麦子熟, 一坛金丝蜜……再上一碟花生米。” 虽然理智告诉奚彻不该走进这里,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走进来了, 他心痛得厉害,忽然想罢工……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太长时间受到影响, 奚彻最终还是决定先来酒馆轻松一下再去做正事。 酒是好东西,尤其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更是救命良药。 这家酒馆是很现代的风格, 或者说,比起酒馆它更像酒吧,但是又不像酒吧那样小气——奚彻不喜欢酒吧,酒只能一杯杯地买, 不能像这样一坛坛地喝。 如果想买醉, 得买到什么时候。 酒很快拿上来了,只是可惜,没人同他一起喝。白虎还被冰冻着, 褚炎又被他赶走了……身边哪里还有人。 奚彻先拿起最小瓶的桃花清酒,喝了一小口,觉得不太过瘾, 一仰头干进去大半瓶。 舒服了。 奚彻从怀里掏出那只锦麒麟,小家伙还在“miamia”瞎叫唤,奚彻便把盘子里的花生米递给它一颗。 “蠢东西,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有你这只畜牲陪我喝酒也好啊。” ——阿撒,你何时堕落到这等地步了? 奚彻自言自语地说完,耳朵里好像幻听似的,再次响起褚炎那句万分惊怒的话,便只觉得心脏好像被狠狠抓了一把,又酸又疼。奚彻逃避现实似的,拿起装着桃花清流的瓶子,咕咚咕咚,两口把剩下的酒全灌了进去。 他喝酒好像在喝药,不管它烈不烈,都一股脑急迫地灌下肚去。 只要别让他再听到褚炎的声音,便是救他。 奚彻这样喝,很快便被酒精夺走了神志,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奚彻趴在桌上,伸手拿起了旁边金灿灿的万劫佛相,缓缓倒进面前的小杯子。 奚彻这等容貌,买醉又买得这么凶,在这家小小的酒馆里面其实很扎眼,他喝光那一整瓶桃花清酒得时候,就已经招来其他不怀好意之人的注意了。 于是,正当奚彻在大口吞咽着金黄色的万劫时,从酒馆的角落里走出三两个高大的男人,来到他这桌旁边。 其中一个盯着奚彻不怀好意地笑道:“哟,生面孔,没见过啊?介意我们坐在这里么?” 奚彻没说话,也不想理会他们,只一个劲喝酒。那男人没得到回应,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他伸手便要抓奚彻的衣领:“我跟你说话,你难道聋了?!” 奚彻此时终于有反应了,他往旁边歪倒,躲过男人的手,顺势一把抓起桃花清酒的空瓶子,站起身狠狠砸在对方头上。 随着“哗啦”一声脆响,酒馆里霎时安静下来,那个男的头上也“哗”地淌下血来,奚彻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把桌上装着万劫的酒壶拿起,直接对着壶嘴喝。 喝完之后,奚彻抹一把嘴巴,他一手拎着碎了的酒瓶,一手拎着还盛着酒的酒壶,笑得没心没肺。 他想,真奇怪啊,奚彻这具皮囊,到底多能招惹是非,只因为长得好看……怪不得褚炎会毫不犹豫说出那句话了,虽然他是在自己引导下产生了那样的想法,可是他说不定确实是那样想的。 奚彻退到了酒馆一面墙壁前面,倚着墙大口大口喝那瓶万劫佛相,全然不顾酒馆已经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闹哄哄一片。他也不知自己就是这场骚乱的主角,旁人眼里,他长得这样美,却又这样厉害,好像一坛惊艳的烈酒。 不过魔族的酒馆就从来不是安全的地方,闹事之人不说每天都有,也会隔一天出现一批。酒馆老板见怪不怪,也很懂怎么处理这种事情,所以在他们发生冲突时,第一时间便有人出来制止。那两名被奚彻用酒瓶子砸破头的魔族同伴本来对他动手,也被人拦下来,对方说,出了酒馆的门,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都不管,打架的话就滚出去。 他们说了什么,奚彻只听得七七八八,酒劲上来了,他也听不了太多,倒是一壶万劫又被他喝光了。 奚彻打个酒嗝,迷茫地抬起眼睛看一眼酒馆的保镖,晃晃悠悠去自己的座位上拿了那两坛酒,拎着便往外走。 “这两坛我付过钱,我要带走……” 几个魔族也跟着奚彻走出酒馆,只不过一出酒馆奚彻就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来,他们几乎是拖着他走的,一直拖到酒馆后面黑乎乎的巷子里面,才将奚彻扔在地上。 奚彻手里还抱着两坛酒,就这样坐在地上看着他们。他忽然低下头咬住其中一坛的酒封,将它扯掉了,抱起那坛“吨吨吨”地往嘴里灌,原来根本不把这几个人放在眼里。 蜂蜜味道的酒液顺着奚彻脖颈流下来,将他胸前的衣服全部打湿了,他也不管,只顾着喝。奚彻皮肤异常雪白,在黑夜中的稀微灯光下,万分旖旎。 这几个魔族本来想打奚彻一顿,见状却忽然改了主意,直接抱起奚彻放到一旁的台子上,然后两个人便一人一边按住了他,被他打破头的家伙伸手狠狠撕开他的衣服。 “小贱人……” * 褚炎与奚彻分开之后,并没有返回九幽,他着实被奚彻那番话气得不轻,但是这种情绪没持续太久,冷静下来,反而后悔自己冲动之下对他说了那句话。 阿撒本就为神魔大战的事情感到悔愧,他那样说,他一定很伤心。 褚炎就冷着脸一个人在林中坐了很久,天快黑了,他才勉强冷静下来,决定去找奚彻。 不管他到底怎么想的……就算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心里话,他也不能一走了之。 不过他自然不能再用自己原本的形象了,阿撒好像很不想见到自己…… 褚炎重新用回了褚七的形象,这个样子至少是奚彻熟悉的人,找借口留在他身边也好。 褚炎一路打听到酒馆,刚进门,就一眼看到了被放在吧台上,被众魔族围观的锦麒麟。奚彻离开时忘记带上它,把它落在酒馆了。 它小小的一只,被一群高大的魔族包围着,可怜得很。他们看他像个稀奇玩意儿,所以才围观,锦麒麟却吓坏了,一直在叫,周围的魔族却只是笑,还时不时伸手戳戳它。 褚炎一瞬间觉得血液逆流,他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锦麒麟,而是奚彻——阿撒现在的处境,岂不是与这只锦麒麟一模一样?他竟然真的因为一时之气把他扔在魔族堆里! 褚炎快步走过去,一把将桌上的锦麒麟抓起来,他盯着一个酒保问:“它的主人去哪里了。” 众人都被褚炎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也听不明白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什么主人?你是谁,闹事的吗?” 那几个人想把褚炎赶出去,却忽然感觉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他们纷纷闭嘴,往褚炎这边看过来。只见这少年的眼睛变成了极浅的琉璃色,黑色短发竟然无风自动,他面无表情,冷酷得好像供在庙里的神像一般。 这个少年嘴巴分明没有动,在场的所有人却同时听到自己脑海里响起一句话:“我再问一次,这只锦麒麟的主人,在哪里。” 褚炎终于问出了奚彻的下落,所有人都说,奚彻喝得酩酊大醉,与三个魔族一同离开了。 这个答案让褚炎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不由地想,奚彻是不是真的是他自己所说的那种人,不然怎么会随便跟陌生人走…… …… 可是就算是真的,他也舍不得离开他啊。 褚炎又生气又着急,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他找出来再说其他。褚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舔狗,他如果知道,肯定会有很强的代入感。 把酒馆附近的小巷子挨个找了个遍,褚炎终于找到了奚彻,他刚到巷子口,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看到不远处的台子上躺着一个人,双腿从台上垂下来,一动不动…… 虽然光线昏暗,褚炎还是隐约看出来了,那个人是奚彻。 他忽然定在那里不敢往前走,褚炎不敢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奚彻,他很怕是他……可是自己不是才离开了一小会儿吗?怎么会这样? 褚炎正懵着,忽然听躺在那里的人不舒服地哼哼一声,然后撑起上半身坐起来,他愣了一会儿,在周围摸索着拿起一个小坛子,仰头往嘴里倒。清澈的水流哗啦啦倾下来,砸在他嘴巴里,他便张大嘴大口吞咽。 褚炎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刚才的血腥味是周围的尸体散发出来的——奚彻脚底下有三具肚破肠穿的破烂尸体,血流了一地,奚彻竟然就坐在这群尸体中间喝酒。 这个景象十分恐怖,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绮丽,褚炎心下惊诧,竟然不由得被吸引。 曾有传言说,魔族慎王每天都要以鲜血佐酒,他们看到的莫非就是这种场景么…… 褚炎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了奚彻此时的模样,他浑身酒气,也不知道坐在这里喝了多久,只看他现在的样子,却是个十足的酒鬼。奚彻上衣敞开着,似乎有被撕扯的痕迹,他袒胸露腹,上半身基本都被酒液打湿,看人的时候眼神迷迷茫茫,好似没有焦距。 “别喝了,你在做什么。” 褚炎伸手夺下他手里的酒坛,重重放在旁边,奚彻仿佛此时才发现身边有人,他对着他笑了一下,然后举起一根手指头指着他。 “黏。” 褚炎反应迅速,猛地闪身躲过,一道法术擦着他耳际打出去,落点打在身后的墙上。 那面墙立刻便被炸得粉碎。 ……出手就是杀招,周围这几个人也是中了他的黏字决死掉的吧。 褚炎心里松了口气,他想错了,奚彻不是无能为力的锦麒麟,他没有那么好欺负。 这样很好,长这么漂亮,就该惹不得才能叫他放心。 褚炎没再抢走奚彻手里的酒坛,直接将他从那个台子上抱下来,要带他离开。奚彻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顿时十分不乐意,挣扎扭动着想聪褚炎怀里挣脱出来。 “放手,别碰我,想死是不是……” 他一边嚷嚷一边又胡乱朝着他的脸放口诀,褚炎都躲过了,奚彻也因为法术使用过度,终于放不出任何东西。 褚炎紧了紧手,将他用力抱在怀中,往巷子外面走去。 褚炎盯着奚彻思索许久,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来买醉,却能确定,他对自己说得那番话肯定在撒谎。 瞧他这副三贞九烈的样子,碰一下都要杀人,他怎么可能是那种私生活混乱的人。 “放开我……放手……你丫谁啊!” 被他抱着的人又开始闹腾了,在他怀里鲤鱼打挺似的折腾,褚炎怕奚彻挣脱跌下去,只能紧紧抓住他,轻声安抚:“阿撒,你乖点。再乱动要掉下去了。” 奚彻竟然真的乖乖停下来,只是他闭着眼睛,根本没看清楚抱他的人是谁。他半晌没有说话,褚炎还以为他睡着了,正在这时,奚彻却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吐出两个字。 “骗人……” 褚炎皱眉看向他,却见奚彻一侧头把整张脸埋在他怀里,似乎想掩饰自己的失态。 “骗人,他不会再管我了……” 褚炎忽然觉得心脏狠狠一痛,下意识收紧手抱紧他——奚彻没有指名道姓,褚炎却能感觉到,他就是觉得他口中那个人是在指自己。 “……我永远不会不管你。” 第40章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已经习惯了卑…… 鱼幺/文 褚炎前思后想, 感觉奚彻应有事情瞒着自己,为了这件事,他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形象。 他仍然记得扮成褚七的时候, 奚彻这个身体的发情期到了, 跟他做的过程中却一直在骂人。他根本不像自己说得那么洒脱, 什么三界都有情人……如果是真的, 何必表那么不情愿。 所以他到底想瞒自己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把他赶走? 褚炎了解奚彻的性格, 他若想隐瞒一件事,那便死都不会说出来。倘若想知道事情真相, 只能靠他自己亲手调查。所以褚炎决定还是暂时隐瞒真相,以褚七的身份待在奚彻身边, 这样不仅可以保护他,也可以弄清楚自己心中的疑惑。 褚炎便带着奚彻在逍遥山附近找到一家旅店住下, 为了装得更像一点,他还简单买了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把他们住进去的房间包了下来。如果想在这里办事, 在旅店包下一个房间也算合理。而且这家旅店周遭环境还算不错,前段时间他们经历了太多事情,在这里休息一下也好。 嗯……要给自己编一个什么理由呢?那两个魔族似乎提到什么金铃圣君,那就说家里人让他来投靠金铃圣君吧, 好像也挺合理的。 褚炎对于这个“褚七与阿撒的偶遇”的理由十分满意, 总之阿撒是要在留在这里的,他们接下来便可以理所应当一同行动了。 奚彻醉得很厉害,除了最初迷迷糊糊说过一句话, 便失去了与外界沟通的能力,怎么叫他都没有反应。褚炎把他抱到床上,奚彻便一直在小声哼哼, 眉头皱得紧紧的,看起来十分不舒服。奚彻此时不仅宿醉,他醉酒之后还在外面睡着,吹了冷风,便发起热来。 褚炎躺在床的另外一边,把奚彻搂在怀里,他将锦麒麟从怀里拿出来,轻轻放进奚彻衣服里面,将他连着那只小麒麟一起抱紧。锦麒麟喜欢褚炎身上的气息,终于不再叫了,安静地趴在奚彻胸口闭上眼睛。 虽然此时的氛围温馨,不久之前发生的意外却让褚炎十分后怕,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奚彻的脸——阿撒总是这样不珍惜自己,如果今天自己没回来,他要怎么办?就算后面没有人来找麻烦,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在大街上睡一晚上,肯定要大病一场。 “褚炎……” 褚炎心里生气,情绪便带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忽然模糊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好像在讨饶似的。 褚炎平日里便冷冰冰,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生气的时候更让人害怕,他垂下眼睛,想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却见他缩啊缩,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抓着他胸口的衣服,好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便心软了。 褚炎用一只手顺着奚彻的后颈抚到脊背,试图安抚他。他浑身都在发热,似乎真的病了。 “阿撒,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只会让他心疼。 褚炎叹了口气,低下头吻了吻奚彻的额头,见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忍不住又去吻他的眼睛:“好好睡一觉吧。” 可是奚彻睡得并不安稳,他睡了十几分钟,竟然开始浑身发抖,身上的热度也比之前还要高。褚炎觉得不能靠他自己的身体自行痊愈了,急忙去浴室里放了一缸热水,然后将他剥光了放进热水里面,自己也跟着坐进去。 褚炎让奚彻坐在自己怀里,从后拥住他,为了保持热水的温度,他顺手又往水中扔了几个加热的法术,然后便握紧他的手为他输送灵力。 褚炎本来只想将他酒后受风的寒气驱出体外,却意外发现,奚彻身体里面竟然有一股凝固不化的寒气盘踞在丹田,将他整个灵台都冻住了。褚炎猛地睁开眼睛,低下头震惊地看奚彻一眼——怪不得他就算泡在热水中也冷得发抖,这股寒气好厉害,又让褚炎觉得似曾相识似的,像极了他之前在寒潭里落下的寒毒。 但是奚彻身体里面的寒毒要比自己所中的寒毒轻很多,并没有深入经脉,凭他的修为,可以以灵力化开驱散出身体。 奇怪,他到底怎么变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对自己说出实情,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这种事情应当坦诚地对他说出来才对。而且早点治疗对于阿撒来说没有坏处,这种小毛病他很容易就能解决。 褚炎并非蠢钝之人,想到之前自己想用灵力帮他把那道黄符驱出体外时,他死活不同意,便有了一些联想。这就是他想隐瞒自己的事情?为了隐瞒这件事,先是引诱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后来又骗他离开,可真是手段百出啊。 “唔……” 奚彻忽然痛苦地闷哼一声,将褚炎的注意力拉回,他急忙把灵力收回一些,刚刚他太心急,奚彻的身体承受不住。随着褚炎灵力的输送,奚彻的表情变得逐渐舒展开,他身上不断冒出白白的蒸汽,是他体内的寒气被驱散出来,从毛孔逃散。 几个小周天运行下来,怀里的人终于不抖了,褚炎抚着他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在他头顶轻轻亲一下。 褚炎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把他捞出去,不然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估计会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搞不好还要发飙。到时候他肯定不愿意跟自己同路了。 他这辈子都没如此卑微过…… 后半夜奚彻虽然还没醒过来,但是显然已经没再觉得难受了,身上的热度也退下去,只是嘴唇因为发热起了一层干皮。褚炎一直守着他,见他不停地舔嘴唇,便去倒了一杯水喂给他喝。 总之奚彻现在昏迷着,并不知道自己在对他做什么,褚炎便含着水喂到他口中。他或许是渴急了,本能地吞咽喂进口中的液体,甚至还贪婪地含着他的舌尖吮吸。 褚炎笑了一下,捏着奚彻的下颌温柔地吻他。 他已经锻炼出极厚的脸皮,对于自己趁人之危的卑鄙行为已经不会感到羞愧了。 如此折腾大半夜,奚彻终于睡过去,褚炎便搂着他躺在床上,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宁静,总算放下心来。 买醉的后果很严重,喝的时候潇洒,醉后只剩下难受。奚彻除了最初曾恍惚听到褚炎说话,后面便觉得自己好像死过去了似的,外界发生了什么他全部都不知晓。 于是第二天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人怀里,奚彻那本来就因为宿醉嗡嗡直叫的脑瓜子就更混乱了。 ……他好像在路边睡过去了,妈的,他不会被人捡-尸了吧。 奚彻心里感到一阵悲哀,他妈的,他的人生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自从变成魅魔之后,他竟然连宿醉的权利都没有了,因为说不定一觉醒来就会躺在某个陌生人床上。悲哀过后愤怒涌上心头,妈的,他为什么要自责,是这些控制不住下半身的垃圾的错。奚彻抬手就要给面前这个人来个黏字诀,却没想到对方先一步开口:“一醒过来就要杀你的救命恩人,脾气怎么这么大。” 奚彻愣了一下,抬头看过去,便见一张又普通又熟悉的脸,离得他很近,此时正盯着他看。 “褚七……” 奚彻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褚炎看他一眼,将床头的外套取过来披在身上:“我是来找金铃圣君的,想拜在他的门下。” 奚彻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劲,但是他因为宿醉,头太疼了,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有问题,便暂且不理了。 他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在一个类似于宾馆的地方,而且这里只有一张床。 ……他们俩昨天怎么睡到一张床上的。 褚炎看穿奚彻心中所想,冷静地解释道:“这是我临时住的地方。昨天晚上见你醉倒在街边,路上人来人往不安全,便带你回来了。” 奚彻半信半疑地坐下来,结果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好像被换过,还没等发问,褚炎又说:“你昨天那件衣服被酒浸湿,已经不能穿。衣服是我帮你换的。” 他如此坦坦荡荡地承认,奚彻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发作,而且现在这种情况比他最初以为的被人捡-尸好很多,奚彻心理上便接受了这件事。 一阵轻微的拱动从胸口传来,奚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那只锦麒麟。奚彻抬手把它压在自己怀里,连怎么把它带回来的也忘了。 奚彻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既然人家救了自己,赶紧痛快道谢吧:“谢谢你。” “不必客气。” 他说着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不过这里是魔族的地盘,以后不要大半夜喝那么多酒在外面睡觉,很危险。” 奚彻心想,以前别说在这种地方,就算是醉倒在魔族最混乱的大街上,也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他嘴上说着已经习惯了无力的自己,其实很多地方并没有改变过去做事的习惯。奚彻低着头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褚炎也跟着一起沉默了一下,忽然问:“你身体里的寒毒是怎么回事?上次分别时,不还好好的么。” 他想奚彻早晚都会发现自己身体里的寒毒已经被驱除了,早晚都会知道是自己做的,干脆自己问出来,说不定他只是想隐瞒作为褚炎的自己,对于别人并不介意说出真相。 奚彻惊讶地看他一眼,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从褚炎身上转移过来的寒毒已经消失不见了:“是你帮我的?” 褚炎看着他点点头。 奚彻心情顿时十分复杂,他怎么又被这个褚七救了一次:“……说来话长,不过,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褚炎见他不想说,一时间又失望又欣慰——他想知道奚彻心里的秘密,但是同时又不希望他这么简单地告诉现在这个自己。想想吧,如果奚彻不愿意把心里的事情告诉“褚炎”,却告诉了另一个男人,那不是很郁闷的一件事么。 “说什么欠人情,我们同窗一场,你有麻烦我难道会袖手旁观么。” 他没说错,不论是褚炎还是褚七,与奚彻都是同窗关系。 这个人太会说话了,奚彻也没办法继续对他冷言冷语,只得朝他笑了笑。 褚炎本来还想趁机要奚彻与他一路进逍遥山,正在此时,却听到一阵响亮的咕噜声,褚炎愣了一下,奚彻此时却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呀,饿了,要不咱先吃饭?” 40-50 第41章 为什么要睡大床房,为什么不是标间? …… 鱼幺/文 逍遥山虽然只是一个小范围的政权组织, 但是发展得确实不错,简单逛了一下,附近各种店铺都有, 竟然还有一条小吃街。 奚彻着实肚子饿了, 一路走过来, 看到很多早餐店, 闻到炸油条的香气, 馋得口水直流。 但是他刚刚找了找半天,钱包居然不在身上, 他只能猜是自己昨天晚上在大街上睡着之后被别人把他的钱包摸走了。 但真相是如此吗?当然不是,他的钱包是被褚炎提前摸走的。褚炎为了能跟奚彻同行, 想到了所有可能性,断绝他的后路。他知道在人间行走最重要的就是钱, 衣食住行全需要钱,所以就把奚彻的钱拿走了。 可真是机灵死他了。 褚炎见奚彻在身上摸了半天, 脸上露出失望表情, 心下暗喜,嘴上却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奚彻皱了皱眉头:“我钱包不见了。” “会不会落在宾馆里?” 奚彻重重叹了口气:“我昨天晚上醉倒在大街上,还睡了那么久,估计是被人拿走了吧, 这个地方的治安又不是多好。” 褚炎听他这样说就更高兴了, 连借口都不用自己找。 “没关系,我请客,你想吃什么尽管买吧。” 奚彻听他这样说, 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这怎么好意思。” 褚炎面无表情,眼神和善,十分诚恳道:“跟我不必如此客气, 更何况,钱财对于我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你尽管用吧。” 奚彻虽然还是不太愿意花他的钱,可是他确实肚子饿了,想了半天,最终还是点头:“那先谢谢你了。” 褚炎闻言才满意地勾起唇角笑了笑——他最初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 他们在小吃街上挑了家早餐店走进去。奚彻刚才在街上闻到炸油条的味道口水几乎流出来,早餐里面自然少不了这个,然后又点了一些馄饨豆浆之类的佐餐。他点完才记起来询问褚炎:“对了,你想吃什么?” 褚炎沉吟片刻:“我跟你一样。” 他现在不是不需要吃饭的神明,食欲这些方面总要意思意思。据他观察,凡是需要吃饭的人,都会对事物的喜好有一定程度上的执着,他们会着重喜欢某几种口味的东西。所以他想了半天,又补充道:“我喜欢油条。” 奚彻看着他笑了笑:“那我们两个的喜好还挺一致的。” 虽然说这一顿早餐的问题解决了,奚彻心里还是有一些担忧,后面他打算继续待在这里调查逍遥山的问题,想必还要在这里待很长一段时间,需要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难道要一直跟褚七在一起么? 可是目前来说,也只能花他的钱了。 奚彻想了半天,看着褚炎谨慎开口道:“有件事现下想来还是有些为难,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的忙。” 褚炎很干脆地点头:“不用对我这样客气,你尽管说。” “我想借你点钱。” “……” 褚炎一下子愣住,他竟没想到还有这种选择。这种时候如果直接拒绝的话,阿撒肯定会对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真借他钱,之前的一系列操作岂不是都白费了。 褚炎斟酌半天,道:“我最近也要在逍遥山办事,既然我们恰好同路,你与我一同吃住就是了,借什么钱呢。” 奚彻沉默半天,小声嘀咕道:“……我干嘛要花你的钱。” “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见外的话,在我心里,与你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疏离。” 奚彻正喝着豆浆,听到这里差点喷了——他这样说莫非是想提醒自己跟他已经发生过关系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回忆起那段记忆,便不再接话了。奚彻把怀里的锦麒麟拿出来放在桌上,然后从饭团上揪掉一块团成一个小型的饭团,塞到锦麒麟爪子上,让它自己拿着吃。 但是没想到,锦麒麟察觉到了褚炎的气息,竟然抱着饭团一路滚到褚炎那边,贴着他的手蹭来蹭去。 奚彻见到这一幕十分惊讶,按理说锦麒麟只会对九幽上的神明产生亲近之情,这个褚七分明是大妖,锦麒麟应当不会对他刮目相看而已。莫非他真的是朱雀的后代? 但是不论真相如何,奚彻都十分气愤,这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分明是自己在养着它,它却摇尾讨好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奚彻皱眉盯着那只锦麒麟,忽然道:“既然它这么喜欢你,我就把这只小玩意儿送给你好了。” 褚炎愣了一下,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却见奚彻瞥着锦麒麟,嫌弃地说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不要你了。” 锦麒麟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miamia”地叫唤,褚炎心里却十分不高兴——这只锦麒麟是他特地从天河里面抓来送给阿撒的宠物,他居然这么轻易就送给别的男人,太过分了。 然而奚彻正生着气呢,说完之后起身便走,褚炎急忙扔下钱便跟着跑出去了,还不忘把趴在桌上专心啃饭团的锦麒麟带走。 “等一下,奚彻……” 他刚追出那家店门,奚彻却又停了下来,回头一把从他手上夺过锦麒麟,塞进自己怀里:“不喜欢我,偏不让你如意!” “……” 褚炎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但是他好歹没有把自己送的东西转送别人,总算没有那么郁闷。 * 回到旅馆之后,奚彻总算接受了褚炎的提议,同意接下来跟他同行,可是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问题又来了,褚炎定下的房间只有一张床。 他订的是大床房。 于是奚彻对房间配置产生了不满:“只有一张床啊,我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睡。” 褚炎理所当然地开始瞎编:“最初我只打算一个人住,自然便订了一张床的房间。不过好在这张床够大,我们两个一起睡的话也足够了。” 奚彻立刻反对:“那怎么行!我们俩怎么能一张床……” “你不是说我们两个都是大男人么,睡一张床有什么问题。”褚炎说着,还补充一句:“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 谁知道他会不会怎么样,他可没忘了这家伙把自己叫到一边还强吻他的事情。 “不行,你把这个房间退掉,换一件两张床的,我不睡大床房。” 褚炎坐在床上表示为难:“这间房间我已经付了三个月的房费,如果退房的话,相当于重新买一间。我不是心疼钱,这次出门带得却不多。而且,我住进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所剩无几,现在换房不一定还有空房给我们换。” 奚彻听他说得也有道理,而且他本来就是跟在人家身边蹭吃蹭睡,哪好意思再让他再破费,而且他都这样说了,奚彻也不好再挑三拣四。但是他搬来毛巾,在床的中间做了一个阻隔他们两人的三八线,严肃地对褚炎说:“你不许越过这条线,一旦靠过来,我就对你不客气。” 见他表情这么严肃,褚炎都快绷不住笑出来了——这种行为简直与封建社会的女子无异,他竟然还敢说自己三界都有情人,吹牛。 “好,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越过去的。” 可是山里这么冷,如果是他自己靠过来的就不关他的事了吧?毕竟还是抱在一起睡才比较暖和。 褚炎脑子里构想得很美好,但是也并没有特地搞一些下流手段,他终究还是怕惹恼了奚彻,到时候他恼羞成怒,连同行都不与自己一道,那也太惨了,他现在至少还可以跟他睡一张床上呢。 褚炎正盯着背对自己睡觉的奚彻发呆,忽然听到对方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褚炎?!” 褚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还以为被奚彻认出了身份,可是等了许久,奚彻再也没说话了,原来他并没有醒来,只是在做梦而已。 做梦都梦到自己…… 褚炎偷偷靠过去,想看看奚彻脸上的表情,后者却先一步翻身过来,直接滚进他怀中。褚炎愣了一下,随即十分开心地搂住奚彻——他就说嘛,山里这么冷,还是抱在一起睡比较暖和。 然而褚炎很快便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奚彻并没有在做一个美梦,只紧紧皱着眉头,嘴里一直轻声地叫他的名字。褚炎疑惑地低下头看他,却发现自己衣袖里面好像有一块闪闪发亮的宝石,这宝石一旦闪起红光,奚彻便有反应,似乎是受到它的影响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 褚炎自己都不记得身上带了什么会发红光的东西,只是他内衬的袖子另有乾坤,平时偶尔会放一些小物件,这红光就是从他袖内乾坤里散发出来的。褚炎皱着眉头伸进袖子里摸了摸,竟然摸到一块坚硬的钻石,拿出来一看,竟然是筑梦石。 ……他不是把它还给梦师了么?怎么还在自己身上。 “它自己跟上来的。” 朱雀竟然破天荒开口,他并没有出现,只是在褚炎的脑海中与他对话。褚炎身上的寒毒清除只有,朱雀与褚炎之间的联络便在逐步建立起来,现在已经能够自如与他共享思维。 褚炎皱了皱眉,疑惑地盯着筑梦石,他好像从来没见过它发出这样耀眼的红光,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褚炎……”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又开始断断续续地说梦话了,而且看表情也并非什么好梦,反而十分痛苦似的。 ……什么情况,做梦梦到他,他却变成了他的噩梦?这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褚炎便问朱雀:“当年你的后代创立妖界,这筑梦石又是妖界的东西,你了解它么。” 褚炎指的“后代”自然是妖皇东皇太一,他原身乃是三足金乌,从朱雀的血液中化形,他们好歹也算有些渊源。 朱雀冷哼一声:“我的后代与我有何关系。不过,筑梦石……” 褚炎听他话里有话,直截了当道:“你知道些什么便说出来吧,休要废话。” 朱雀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开口:“筑梦石并不属于梦师,也不属于妖族,而是祖神时留下来的神物,后来恰好被梦师得到。他对筑梦石有反应,应当是曾经被筑梦石影响过,或者,曾经为他筑梦。” 褚炎沉默下来,筑梦石只为自己筑过梦,与阿撒有什么关系。被筑梦石影响过? 莫非…… 褚炎忽然想到一个很诡异的可能性,他使用筑梦石时,便觉得梦中的阿撒过于生动,莫非他梦里面的形象并不是自己单纯想象出来的么? 褚炎把筑梦石握在手中,将奚彻搂进怀里,然后闭上眼睛低头抵住他的额心——想知道真相,便只能自己亲自入梦试试了。 第42章 筑梦石的用处 你不是都跟他睡过了?…… 鱼幺/文 奚彻睡着之后, 立刻被拉入了一个诡异的梦境之中,他见到了褚炎。 奚彻想,莫非是自己太过思念褚炎, 导致他久违的又做梦了? 他正想着, 梦中的褚炎忽然伸手摸住他的脸, 奚彻愣了一下, 条件反射想躲开,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躲开。他还是像之前那样想的,总之这是梦, 不论他做什么事都不会有人知道。 于是奚彻还是把手放下来了,虽然现实中他们不会再有见面的可能性了, 在梦里见一面也好。 虽然这个行为,像饮鸩止渴。 褚炎摸着他的脸许久, 忽然感叹一声:“离开了我之后,竟然立刻就跟别的男人走到了一起, 阿撒, 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奚彻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他,见褚炎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令他感到陌生的疏离和鄙夷,奚彻顿时感觉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似的,隐隐地疼。 “……白日里被你这样说就算了, 怎么到了我梦里还要说这种话……我与那个褚七根本没有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你不是都跟他睡过了?” “……” 奚彻一时无语, 他想,这个褚炎莫非是他的心魔,是他内心深处最担心的事情, 所以才会听到这种话?褚炎又不知道自己跟褚七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不论如何,他说的是真相。 可是奚彻内心还是想尽量为自己辩解一下,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那、那是意外……” “归根结底还是你太随便了。” 奚彻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他从未想过褚炎会这样指责自己,也从来没想过如何应对这种指责。 他根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给褚炎。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褚炎:“所以你现在很讨厌我是么。你说得对,确实也是事实,你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干嘛还要追到我梦里面来提醒我!我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吧!” 奚彻吼完之后,大口喘着粗气,激动的情绪久久无法平复。但是他的梦并没有醒来,面前的褚炎反而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下颌,他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也爆出来了,看起来十分生气:“你是我的人,跟别人搞在一起,还说与我无关?” 奚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立刻被褚炎掐住了脖子,狠狠按在墙上。奚彻震惊地睁大眼睛,脖颈上掐着他的力量却越来越用力,奚彻甚至来不及呼救或者解释,只觉得肺部的空气迅速消耗殆尽,窒息感一瞬间剥夺了他所有感官。 奚彻能感觉到,褚炎是真的想杀了他。 奚彻不认为这算是独占欲或者控制欲,反而觉得……褚炎是为了他作为明照神的面子才会这样做,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对自己的感情,只有冷冰冰的厌恶和杀意。 “为什么招惹了我,还要与别人纠缠不清。” 奚彻喘不过气,但是能清晰地听到褚炎的话,这一瞬间,比起要被杀掉的恐惧,他感觉到的是伤心。 这是他的梦……但是现实中的褚炎,也会这样觉得么? 这个梦并没有因为奚彻的窒息有醒过来的迹象,他的意识在逐渐变得模糊,出于生物本能的求生欲让他违背自己的意愿,在褚炎手底下挣扎起来。但是现在挣扎已经晚了,奚彻微弱的力量不值一提。 奚彻有种诡异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会真的就这样被他杀死。 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奚彻忽然看到一柄剑,从褚炎胸口直直地穿了出来,他面前的褚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在他面前如同水墨一般慢慢溶解了。失去了脖颈上的钳制,奚彻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大量空气涌入肺部,他捂着脖颈剧烈地咳嗽起来。 真是怪事,他还是第一次在梦中感觉到如此强烈的疼痛感,以前做那些x梦分明没什么感觉…… 奚彻正坐在地上难受地咳嗽着,忽然被人搀着胳膊从地上拉起来,奚彻抬头看了一眼,却见来人竟然也是褚炎的脸——而原本那个褚炎,已经变成了一滩融化掉的液体。 …… 这原来是个恐怖元素的梦吗? 奚彻条件反射似的把手臂抽-回来,满脸惊恐地看着褚炎——上一个“褚炎”手里什么都没有,是想掐死他,这个“褚炎”手里甚至拿着一把剑,想杀他的话不是更方便了么。但是面前这个褚炎并没有杀他,他往自己脖子上看了一眼,露出心疼的表情,伸手想将奚彻拉过来:“阿撒,让我看看伤口。” 奚彻还是很警惕地盯着他,褚炎干脆走上前去,伸手握住奚彻的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的脖颈。上面两个乌青的手掌印,看起来就十分疼。奚彻倒是没在意自己的伤口疼不疼,只沉默盯着褚炎,似乎在等着看他接下来会做什么。褚炎见他如此戒备,不由十分更加心疼,他轻轻将奚彻抱住,拍抚着他的后背。 他此时明白了,奚彻此时所承受的一切都是筑梦石构筑出来的,但是不知道筑梦石为什么会幻化出自己的形象,还要那样对待他。 奚彻被褚炎抱到怀里之后,等了半晌,都不见面前的人有什么行动,便开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哑,又记着刚刚被褚炎质问的事情,心里正不舒服,自然对他的态度也十分疏离。褚炎只好说:“阿撒,不要在意刚刚那个我说的话好不好?那不是我想说的……” 奚彻觉得好笑:“那你怎么证明现在的你说的就是原本想说的?总之你们两个都是我做梦做出来的。” 奚彻说着说着,越发觉得委屈:“我都说让你回去了,居然还跑我梦里来骂我一顿。” “阿撒……” “好了好了我不要听了!” 奚彻大声打断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后退两步:“你快点消失!” 褚炎能理解他的心情,自己也觉得筑梦石构画出来的那个“褚炎”十分过分,他上前握住奚彻的手腕试图将他的双手拉下来,后者却完全不把他当成活人,自顾自地念着:“快点消失快点消失,从我梦里消失!” “……” 褚炎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解释,这个空间不是他的梦,也不是自己的梦,而是筑梦石筑造出来的一个奇怪空间。 奚彻正捂着耳朵自我催眠,忽然感觉抓住自己手腕的力道消失了,但是眼睛却被轻轻蒙上。他听到褚炎轻声在他耳边说:“闭上眼睛睡吧,再睁开眼睛,就能离开这里。” 奚彻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果真闭上了眼睛,然后他便觉得自己被拉向了识海深处——等他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已经是旅馆的天花板。奚彻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褚七怀里。 …… 这个人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磁铁之类的东西,能将他自动吸过来? 不过褚七紧接着也醒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山里的风很大,你很冷吧。” 褚炎其实要比奚彻早一步醒来,他将筑梦石收起来,然后让奚彻枕着自己的手臂,将他搂住。 于是奚彻醒过来之后便发现原来是自己主动滚进人家怀里的,也发不起脾气,只是把棉被用力裹紧。但是他裹棉被这个动作却牵动了脖颈,奚彻感觉脖颈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于是疑惑地摸了摸脖子,疼得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褚炎听到声音,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他顾不上其他,急忙将奚彻裹在身上的棉被拉开,看到他脖子上有两个十分明显的掐痕。 褚炎震惊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筑梦石里面发生的事情,为何映射到了现实中? 奚彻一把扯回被子,面色不虞:“你做什么。” 褚炎犹豫一下,指着他的脖颈道:“你颈上有两道伤痕,像是被掐出来的。” 奚彻十分惊讶地看他一眼,褚炎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梦?” ——褚炎到现在还不敢确定筑梦石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是否是真实发生的,他自己看到的事情,又是不是阿撒看到的。 “你一直在说梦话,说有人掐你的脖子,现在你身上真的出现了这种伤痕,多奇怪。你最好说实话,说不定是中了什么恶咒。” 奚彻下意识摇头:“不会的。” “不会?你怎么知道?” 奚彻吞了吞口水,但是马上又露出犹豫的表情:“我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但是今天这个梦确实很奇怪……跟以前的不太一样。” “梦到了褚炎么?你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会不会是他的问题。” “怎么可能?” 奚彻几乎想翻白眼:“天下邪祟听到褚炎的名字都要退避三舍,褚炎怎么可能会与什么恶咒有关。” 褚炎听他说着,心里却在想奚彻上一句话——他说以前也做过类似的梦,莫非真的如同自己猜想那般,筑梦石并不是简单地为他构筑梦境,而是连通了自己与阿撒两个人的思维?如果是这样……那自己以前在梦里面对他做过的那些事,阿撒也知道? 想到这个可能性,褚炎忽然感到有些复杂,他问道:“你上次做这种梦是在什么时候?” 奚彻却已经不再想讨论这件事了,他一说“这种梦”,就会让他想起那些不可描述的梦境,于是奚彻直接翻过身背对褚炎,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我要睡了,你不要再说那些废话。” 褚炎盯着奚彻毛茸茸的后脑勺,握紧了被他藏起来筑梦石——又不说……那他只能多多利用这块石头。 第43章 褚炎的心魔 神明结业考试 鱼幺/文 逍遥山一直在招揽人手, 奚彻和褚炎在这里住了两天之后,便打听到了能够拜在金铃圣君门下的方法。 原来他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集中进行一次大规模招人活动,这次奚彻跟褚炎也报名参加了。 没错, 竟然还有正规的报名, 听说还得进行考试。 奚彻披着发下来的统一黑袍子站在一群待考生里面,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他与褚炎面面相觑了半晌, 奚彻抽抽嘴角说道:“一堆人穿着黑袍子这样站在一起, 跟邪-教徒似的。” 褚炎心下觉得好笑,他看到人家穿一身白, 觉得人家穿得妖妖俏俏不是好人,看到人家穿黑袍子, 又觉得是邪-教徒,阿撒可真难伺候。 他靠近奚彻耳边劝道:“别说出来, 被听到了会引人注目。” 奚彻撇撇嘴,小声应着:“知道了。” 于是他们一群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就浩浩荡荡往前走, 奚彻和褚炎夹杂在队伍中间, 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不过奚彻倒是很心急想到达目的地,他想知道在这里聚众闹事的到底是不是金铃子。 众人排着队来到一处山洞中,带头的人告诉他们要在这里接受审核,能够过关的人才有资格成为金铃圣君的门徒。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金铃子名声在外, 很多魔族都想投奔他的门下,如果全收进来,到时候魔□□炸不说, 如果招进来的是一堆废物,不能干活,还要养着他们。 他们进入山洞之后, 奚彻发现这里除了山洞还有很多别的洞口,便走出来一群也穿黑袍的人,分别将他们两两带进一个山洞里。奚彻想,之前见到的那两个魔族也是两两一组,或许这些人今后做任务的时候都要两两一组,所以才分到两个人?这样正好,他跟褚七还算熟悉,总比跟陌生人组队要好。不过他现在要做的事还是要瞒着褚七的,他来这里是为了投靠金铃子,而自己做的事是与金铃子对着干,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说不定会把他供出来。 两个人被一起代入了其中一个洞口中,穿黑袍子的人对他们说:“你们能活着走出这个洞口,就算合格了。” 奚彻听得直觉诧异,这题目出乎意料得简单,甚至有点像他们在九幽之上时候做的实习神试炼任务。奚彻便有了些想法,他想,金铃子或许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当年还在魔界时,金铃子说想自己建立门派,想出人头地,奚彻便给他指导过一些经验,建立门派要设定一些门派任务作为选拔与磨练门下弟子,他告诉他的模式便与九幽上的试炼任务差不多,他难道是照自己说的去做了吗? 奚彻心里觉得稍微有些安慰,他想,如果金铃子设置这些关卡是真的想挑选人才,好像也算不上什么邪教,看他们的黑袍子忽然又觉得顺眼起来。 奚彻与褚炎一同走进了其中一个闪着亮光的洞中,身后竟然有一道结界屏障缓缓合上,原本是洞口位置的门变成了一堵石墙。眼前是白茫茫一片的迷雾,奚彻看了身边那人一眼,说道:“看来是让我们顺着这条路往前走。” 洞里面的路并没有多么曲折,只需要一直走就能从对面发着光的洞口走出去似的。可是所有人知道,这条路并没有那么简单,这条路上应当有很多陷阱。奚彻下意识看了身边的褚七一眼,他看起来很轻松,似乎并没有把这条路放在眼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因为道行太高还是经验不足,这么年轻,哪来的这种自信。 奚彻自顾自往前走,在脑海中试着唤白虎:“别再装睡了,起来干活。” 白虎却趴在那里动了动爪子,又懒洋洋地趴回去:“又没什么危险,你自己还应付不了么。” 奚彻疑惑了一下,以为白虎是因为刚解掉寒毒,再加上他的修为在大权九千的作用下下降特别快,导致他不精神,其实白虎完全是因为感觉到了朱雀的气息,懒得出来。 白虎是真的不愿意跟朱雀同框。 他已经知道了,他身边那个“大妖”根本不是什么大妖,而就是褚炎本人。 可恶,他好不容易盯上一个补品,居然又是褚炎那个混蛋。 但是他知道,有褚炎在,这条路再怎么也不会出现危险的,他可以直接睡。 白虎的声音消失之后,这条路上的场景开始变了,头顶原本是山洞的场景变成了黑色的天幕,四周也开始变黑了,奚彻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褚七竟然凭空消失。 哦,最终还是把他们两个分开了,但是这怎么是心魔试炼的场景,金铃子这个魔族居然还搞什么心魔试炼……魔族可能没有心魔吗? 奚彻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的心魔是什么了,应当会是桃花被杀掉的场景吧…… 不过他等待了许久的心魔并没有出现,倒是在黑雾深处出现了一个很小的身影,奚彻愣了一下,差点笑出声,这根本不是什么心魔,而是他在九幽的时候经历的一场“结业考试”。那时候他们这一批凤藻府的学生要毕业了,要经历最后一次试炼才能受封正神。因为是最后的试炼,所以他们所进入的秘境都是随机进入一些小世界,那些小世界都是有真实危险的,而他们要以神明的身份去解决这些小世界的危机。 这是很正常的操作,他们做神明的经常要去解决一些难题,这些小世界面临的难题自然都对应着不同职位的神明,奚彻进入的那个小世界,是被魔族占领,战乱纷争不断的世界,这种世界对于奚彻这样的战神预备役很好解决,只要把魔族都镇压下来,解决纷争就可以了。 但是比较难的一点是,奚彻是应试者,他最初进来的时候根本不清楚这个世界的问题是什么,他只能自己摸索前进,到底应该杀人还是救人,也全靠他自己决定。 那时候奚彻耍了个小聪明,总之不论如何,在九幽神明眼中魔族都是不值得活在世界上的,他们不服管教,挑起纷争,见到魔族便杀掉,见到人族就救起来,总不会出现太大的错误。 奚彻降落在一处古战场中,到处都是尸体和残垣断壁,地上焦土一片,还有一堆堆未燃尽的火焰,远处时不时传来不知名的嘶吼声。这处战场很诡异,不仅有战争,还阴气森森,好像已经存在了几百上千年,一些修为强大的人魂魄没有被时间消磨殆尽,反而聚集在一起,变成了阴魂,令人毛骨悚然。 奚彻已经想到要怎么对付他们了,可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快,在这古战场上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那看上去虽然是个小孩子,但是他身上魔气冲天,又夹杂着邪气和阴气,按照奚彻原本的想法,应该立刻把他杀掉才是。 可是他终究还是心软,没办法对小朋友下手。这是他人性那一面的软弱之处,即便他神明的身份在警告他,这就是个邪物,他人性的那一面却被皮相迷惑了眼睛,让奚彻心软。 奚彻把手里的斩-马刀举起来又放回去,举起来再放回去……如此反复多次,他深深叹了口气,走上去蹲在那个小孩面前:“小家伙,你在这里做什么?家里大人呢?” 小孩子猛地抬起头,奚彻看清了他的脸。这个小孩长得玉雪可爱,小脸蛋软嘟嘟的,好像一直雪媚娘。但是这孩子的眼睛连着眼白却全都是血红色,脖颈上有一些黑色的线,顺着血管纹路显现出来,显然入魔已久。他察觉到奚彻的存在,抬起头恶狠狠地朝他低声咆哮一声,那声音根本不是人能发出的,就是野兽的声音,好像小兽在受到威胁时,警告别人不要过来。 他是在向奚彻示威,不许他靠近自己,甚至想把他吓唬走。但是那一刻奚彻也不知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他并不觉得这个小孩有什么危险性,反而觉得他可怜,对他产生了悲悯之心。 奚彻看着那个小家伙许久,重重叹口气——莫非这就是他的大难题么? 奚彻在凤藻府读书时候并不是个好学生,他虽然聪明,可是没有几个先生喜欢他。比起褚炎那种乖学生,他简直是个混世魔王。先生们都是修行高深的老神明,很少有感情波动,但是有一次,负责他们结业考试的先生竟然被他气到阴阳怪气,嘲讽他焚琴煮鹤,粗鄙至极。 然而就算面对这样的嘲讽,奚彻也完全不在乎,想了半晌,面不改色地顶嘴道:“我才不会焚琴煮鹤,鹤还是烤着好吃,煮了肉会柴。” 先生气到骂人,觉得他没有慈悲之心,连仙鹤这种漂亮的生物都下得去杀手。奚彻却笑道:“我看是先生为色相所迷才对,仙鹤是漂亮,家禽是难看,可是为什么难堪的家禽可以作为人类的果腹之物,仙鹤就不能当我的果腹之物?难看难道是这些生物的原罪么?这样偏私,先生,是你执迷不悟吧。” 先生说不过奚彻,被他嘲讽一通,还丢了脸,扬言要他毕不了业。 想必就是想在这个最终试炼的时候给他出难题,他当时嘲讽先生为色相所累,为表象所迷,先生便让这样一个浑身邪气的小孩子挡他的路,让他亲自尝尝什么叫被色相迷惑的滋味。 他也大概猜到这个难题的解决办法了,要杀掉面前这个孩童,拯救这一方小世界。 唉,可惜他就是下不去手,还没弄清楚这个小孩到底是人是魔呢,就算是魔,也不一定没有教化的可能性。 奚彻看着面前这个小家伙挑挑眉:“算了,既然他们都不喜欢我当神明,我就不当了,饶你这小家伙一命吧。” 奚彻自言自语说完,便去抱那个小孩,谁知道他戾气缠身,张嘴就朝奚彻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都把他咬出血了。 “你这小畜生,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不松口!小心硌掉你的牙!” 奚彻往那小孩头顶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把自己的胳膊从他口中拯救出来,然后抱起那小孩便往古战场深处走去。 他们在古战场中走了好几天,路上只遇见过零星几个魔族,对他有攻击意图的便被他杀死,没有攻击他的,奚彻便将他们放了。都已经过不了这考试了,何必还滥造杀孽,他现在也没办法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这方小世界的难题了,还是查明这里的问题再解决。 于是他就这样照顾了那小孩子一路,他们最终走出古战场,还看到了人间界与相对和平的妖界。这里不如古战场那样惨烈,但是头顶的天空也常年笼罩着黑气,看起来就不正常。 奚彻抱着的小孩一直没说过话,但是比起一开始的充满攻击性,竟然渐渐冷静下来,不会再无缘无故咬他,奚彻也发现,这个孩子根本不是魔,而是个人。不知为何他们在一起待得时间久了,这小孩子身上的魔气和戾气竟然渐渐淡化,露出原本的模样。 还挺可爱的。 “你是谁家落在战场上的孩子,长成这样,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吧。” 奚彻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捏他软绵绵的脸蛋,小孩子仍然不说话,但是被他捏得烦了,便低头把脸藏在奚彻怀里,不让他捏自己。 这个动作虽是躲避的动作,可是却又充满属于小孩子的依赖。 奚彻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带你去人间的大户人家全部走一遍,问问他们家里有没有丢孩子,早点把你送回去。” ——当然,前提是要把他身上的魔气全部净化干净才可以,哪怕他身上还有一丁点魔气,奚彻都不敢把他交还给家人的。 可是小孩子听到奚彻的话却十分不乐意,皱着眉头靠在他肩膀上,开口说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你要抛弃我吗?” 奚彻听得觉得奇怪,同时也觉心头一酸,怎么说得好像他被抛弃过似的。 他轻轻点点那小屁孩的额头:“我不会抛弃你的,我是把你送回家去。” “你要把我送给别人,还说不是要抛弃我。” 奚彻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小屁孩便又继续说:“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把我扔掉,是不是。” 奚彻被他闹得没办法,却看出这小屁孩身上的戾气又有加重的趋势,便歇了那个心思:“算了算了,你不想去人间,就不去了,总之我的考试估计也是挂定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一起隐居,怎么样?我是不会扔下你的。” 那小屁孩终于不皱着眉头了,很依恋似的抱住奚彻的脖子点点头,奚彻又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总要告诉我名字吧。” 他看起来有四五岁的样子,而且口吃伶俐,应当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瑕。” 奚彻皱了皱眉头:“侠?哦——我知道,是大侠的侠,对不对?” “不对,是瑕疵的瑕,是美玉上的瑕疵。” 奚彻当时就觉得这孩子的家长真是太不懂事儿了,怎么能给孩子取这种名字,还让他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这不是妥妥的童年阴影吗? 他想了想,忽然笑道:“这个名字不好,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你以后便叫璞,意思是,未经雕琢的美玉。或许人家告诉你,你没有大放异彩,并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未经雕琢,美玉藏在石头里,被人误以为是瑕疵。等你长大了,也会像玉石一样,光芒四射。” 小家伙看着奚彻许久,蒲扇似的长睫毛忽闪忽闪地扇了两下,然后点点头:“好。” 他话刚说完,奚彻便觉得周围的黑气忽然散开,奚彻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天空,头顶上乌云散开,晴空露出,太阳也照射到大地上。这一方小世界,竟然迅速从一个恶之源头,被净化成一个正常的世界。 奚彻还没弄懂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觉得脸上忽然被怀里那小朋友印了一个口水印——他居然亲了自己一口? 然后说:“我会找到你的。” 奚彻的结业考试就这样圆满结束了,他离开那方小世界,来到负责结业考试的先生面前,先生竟然正摸着胡子微笑看他:“没想到,你竟然很有做神明的潜质,是我小看你了。” 奚彻完全弄不懂:“刚刚发生了什么?那个小孩子是谁啊?” 先生却摇头:“你们在小世界中发生了什么,我是看不到的,但是你能成功从那里走出来,证明你确实是个合格的神明。” 奚彻后来想,或许“璞”真的是那个世界的恶之源头,他被人抛弃,心中自然有怨气,又在古战场吸收了魔气,所以才会有那么大力量。但是这种恶无法用刀剑砍杀,自己带着他生活的那段时间,却让他心里的怨气消散了。 就是不知道那小子说来找他是什么意思,后来也没见来找他啊。 奚彻这样想又觉得好笑,他怎么把一个身份都不知是什么的小朋友的话当真了。 可是今天能在这里看到这小子,奚彻很高兴,便上前与他打招呼:“璞,你为什么在这里?” 璞听到声音,往奚彻这里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竟然又变成了血红色。但是他似乎很快认出了奚彻,眼睛里的红迅速退去,还朝他张开手。奚彻便直接将他抱起来:“唉,奇怪,我没对不起你,你怎么倒成了我的心魔了。” 璞并未说话,此时奚彻听到自己左前方好像有什么响动,他抬头望去,却见褚七正举着一把剑僵硬地站在那里,他前方有一团粘稠的黑影正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然而褚七却一动不动,就算手里有剑,竟然也不动弹。褚炎早就把太一剑做了伪装,就是怕这把剑被奚彻看到,暴露身份,所以他现在看到的他手里的剑只是普通的剑。 奚彻吓了一跳,他能感觉到,那个粘稠的黑影似乎是他以前搞出来的术法中最低级的一种,主要会引起幻觉,但是真让它打到身上,也够呛。奚彻来不及多想,急忙朝那道黑影伸出手,大喝一声:“破!” 黑影被很简单地破解了,褚七如同大梦初醒一般,额头上大汗淋漓,奚彻此时也发现,原本被抱在手中的璞也消失不见。 ……很正常,他们都是幻觉做出来的,幻术破除了,这些幻觉自然就会消失。 奚彻走到褚七身边,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看起来很不好,刚刚的幻术明明十分低级,你怎么还中招了?” 这家伙不是道行高深么。 褚炎回过神,他低头看了奚彻一眼,抿紧唇角摇摇头:“没什么,已经没事了……” 奚彻心里更疑惑了——没事?他的脸色一点都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第44章 只有他能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梦星河…… 鱼幺/文 是的, 那不是奚彻的心魔,他不后悔救了璞,问心无愧, 哪里来的心魔。 这却是褚炎的心魔。 褚炎出生之时, 虽然从玉魄之中化身, 至坚至纯, 但是不知该说不幸还是天意, 当他从玉魄中脱身时,却染上了一丝市井俗气, 从此之后,玉魄就不是至纯的玉魄了。 被找回九幽之后, 褚炎拜在明照神门下,他聪慧至极, 端庄自持,悟性又高, 在明照神眼里, 褚炎是完美无瑕的继承人。但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明照神却发现褚炎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他身上竟然有那么一丝丝世俗的气息,这一丝世俗气仿佛透亮的水晶里一条碍眼的纹, 仿佛美玉上一点瑕疵, 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于是明照神便想帮褚炎将那一丝不完美炼化。 褚炎知道师父是为自己好,自然无所不从,但是他们却发现, 这一瑕疵根本无法炼化,为了不让它影响褚炎在神界的地位,前明照神只能将它封印起来。 这件事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 褚炎抛弃了他玉魄中的瑕疵,留下来的部分变得冰冷、绝情,更加接近于神。可是谁知道,被他们封印起来的“瑕”却没有消失,他好像被流放了一般,在那一方小世界中自生自灭。 孤独、抛弃,和厌恶的情绪留在了褚炎那一缕玉魄上面,时间一长,他变成了一个聚集着怨气与浊气的魔。 褚炎其实一直能感觉到“瑕疵”的存在,能感觉到他的怨气越来越重,但是褚炎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去找他,他认为上一任明光神说得对,摒弃污浊和瑕疵,他才能成为神。 虽然褚炎一直因为这件事十分痛苦。 直到奚彻结业考试那天,他竟然进入到了封印着“瑕疵”的小世界,而且他没有杀掉自己,反而还说要带他生活…… 那一缕“瑕疵”的怨气便消失了,而且随着奚彻的脚步,跟他一同离开那一处小世界,他回归自己这具本体,褚炎却从它那里接收到了太多的情绪。 原来这一缕神魂根本不是浊气,而是玉之心。 褚炎被认为是三界中最纯粹最完美的神明,所有人都不晓得,他的心竟然是那样丑陋的模样。 他没办法再推卸责任,说“瑕”是他神魂中的浊气,那个丑陋得形象就是他自己。褚炎知道,三界众生之所以对他顶礼膜拜,是因为他们崇拜那个完美无缺的明照天神,就连与他最亲近的师父都接受不了他身上的污点。 褚炎只能是众人心中完美的形象。 当入魔的玉之心回归自己的身体时,褚炎接收到一些模糊的情绪。 从那之后,褚炎便觉得自己的眼睛无法从奚彻身上移开——如果说最初他对他只是欣赏和惺惺相惜,后来他的感情却着实变质了。 褚炎也分不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得,到底是早就被这位同窗吸引,还是因为被他带回来的一缕神魂。 他只能确定,自己的心魔在日渐膨胀,而且越来越夸张。 褚炎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最初的恶性循环,他越想压抑自己的心魔,越想抛弃它,它反而越强大。褚炎那时也只是刚受封的小神,对于感情之事根本一窍不通,不受控制的私欲让他感到恐惧。褚炎怕自己做出错事,也怕伤害奚彻,便想靠喝问心泉水解决问题。 然而问心泉根本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被他困在身体里的心魔叫嚣得越来越厉害,想要冲破桎梏,真实地占有那个唯一曾经令“它”感到心动的人。 ——那个唯一没有抛弃它,没有杀死丑陋的它,唯一能接受他全部的人。 褚炎明白那种感觉,这种小孩子的想法直白而真可笑,它的叫嚣也多此一举。 毕竟在“瑕疵”回归之前,他便这样想了…… 对于褚炎来说,最艰难的是阿撒每次都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跟他谈天说地,动辄就赖在他的宫殿里睡一觉,从未对他有过一点点怀疑。 在阿撒眼里,自己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对他如何的那个人,他对自己交付完全的信任。 所以,他更加不能失控。 褚炎也怕从奚彻眼里看到失望。 这里的幻境其实根本没有多么厉害,它甚至只是因循五行八卦摆出来的一个阵,没有使用法术。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它的阵眼,不知是什么东西,对自己的影响竟然如此之大。 莫非是专门对付神族的东西么?以至于自己一进来就中招,而奚彻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褚炎的心魔便是“瑕”,他看到它在那一方小世界里被无数前来试炼的人杀死,然后再次重生,循环往复……他不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接受这些事,因为他知道,被分离出去封印起来的“瑕”就是他自己,它的存在好像是在提醒自己,他没有别人眼中那样完美。 褚炎也知道阿撒为什么喜欢跟他交朋友,阿撒是真正的君子,他理直气壮,敢于担当,虽然行为上有时候放荡不羁,甚至因为那场大战被说是三界的祸根,可是褚炎却觉得他比任何人都坦荡。 神魔之战早有端倪,两族之间的矛盾更是历史问题,怎么能简单归到阿撒头上。 所以面对这样的阿撒,褚炎只能将自己的不坦荡隐藏起来,免得他对自己生出厌恶。 他看到自己面前有很多对他高高举起武器的神族,不论是昔日同僚也好,自己的师父也好,都想除掉他。褚炎终于忍不住要举起剑反抗,面前的人却变成了阿撒的脸,他朝自己张开手,想拥抱他。 …… 这个幻境令褚炎十分混乱,那个变成奚彻模样的黑影就是奚彻在山洞中看到的,想对褚炎发动攻击的变形怪物,他一时犹豫没有下手,差点被这怪物得手。 “你有没有事?说话啊,发什么呆。” 奚彻的声音将褚炎从幻境中拉出来,他回过神发现奚彻正睁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似乎很不解:“奇怪,你的道行分明比我高深,怎么我没中招,你却中招了。” 褚炎只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只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这里应该是一个八卦阵的辐射区,以至于构成了很多小型幻境。一个辐射区就能这样厉害,构成阵眼的物件必定不同寻常。” 奚彻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自己那两件很麻烦的法器,如果制作此处阵法的阵眼是大敕和烛幽,那么就很有可能会产生这种效果。可千万别是这种情况,否则的话,就连他自己也将对此无计可施——或者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无计可施。这两种法器威力强大,而且具有遇强则强的特性,对于血统越纯粹的种族,力量就越强。 莫非这就是褚七受到影响比自己更大的原因?或许是因为他道行太深,烛幽感受到威胁,才全力攻击。 这种属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无敌的,实力弱的伤害不了它们,实力强的拿它们也没办法。 奚彻和褚炎走出了那条山洞的通道,门外一个黑袍人走上前,给奚彻和褚炎分别递了一块牌子,然后让他们跟他走。两人对视一眼,奚彻心想,这大概就是过关的意思了吧? 那个给他们引路的魔族将两人带到一个大厅里面,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黑衣人,似乎也都十分忐忑地聚在一起。大厅正上方有一把椅子,奚彻猜测,那或许是给金铃圣君准备的。 “虽然我不想说,可是这个场景好他妈的像邪-教见面会啊。” 奚彻在一旁低声嘀咕了一句,眼睛直直盯着那张椅子,他就等着金铃子出现。褚炎却皱了皱眉头,好像感觉很不适的样子。等了不过二十几分钟,一个穿着月白锦缎绣银竹纹长袍的少年从后面走出来。 “恭喜诸位,通过了逍遥山初等考试,从此以后成为逍遥山的一员,为金铃圣君效命。” 他几句话说完,嘈杂的人声都安静下来了,忽然有一人道:“你是谁,我们来是为了见金铃圣君,不是你。” 那少年忽然轻笑一声:“你们刚加入,还没有资格见到金铃圣君。我叫梦星河,从今天开始,是你们的直接负责人。” 听他说完,众人都噤了声,奚彻此时却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盯紧座位上的梦星河——这不是孙子嘛?! 他不是想骂人,而是认出了那个少年的样子,他就是那个勾屠氏给自己下毒的老头想找的人,应该说是那个老头的孙子……他竟然在逍遥山当了个小头目? 褚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很快皱起眉头,小声对奚彻说:“他看起来不像活人。” 奚彻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他略想了想,又道:“你是说,他被金铃圣君控制着,或者做成了人偶?” 褚炎沉默一下:“为什么会想到这里去,我只是觉得他不像个活人。” 奚彻意识到自己失言,正常人不会立刻想到这种地方,或许因为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这些事都是金铃子做的了吧,而那些控制别人,或者将人制成人偶的办法,金铃子也从自己这里学到过一些…… “奚彻,奚彻……” 奚彻回过神,见褚七正看着他:“什么事?” 褚炎朝他笑了一下:“别担心,今天晚上便知分晓。” 嗯?什么意思? 第45章 怎么随便就去捂一个男人的眼睛 是谁把…… 鱼幺/文 梦星河令人安排奚彻他们这批新进的手下住进了逍遥山中——这个门派没有名字, 就叫逍遥山,简单朴素——他们所住的地方有点像以前单位分配的宿舍,两人一间, 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 也是规整朴素的样板房。 只看住的宿舍, 会觉得逍遥山是个挺正规的门派。 当天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之后, 奚彻终于忍不住了, 将睡在这个房间另一张床上的褚炎喊醒:“你说晚上便能见分晓,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么?” 褚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幕, 道:“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我们走吧。” “去哪里?” 褚炎带奚彻去的地方是梦星河跟他们见面的地方, 路上才告诉奚彻,觉得他们在山洞里面遭受的幻觉阵的阵眼或许就在这个地方。 奚彻随意问道:“为什么这样觉得?” 褚炎沉默一下:“这是我的直觉, 你相信我。” 来到这里之后,褚炎感觉到这附近有一种微妙的能量, 这种能量对他隐隐有压制修为的意图, 褚炎便怀疑这里就是阵眼。他生平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能够压制神族修为的东西,只能联想到在山洞中的遭遇。不过他自然不能对奚彻解释原因,说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如果是别的事情,奚彻可能会怀疑, 可是这件事毕竟与自己遗留下来的两个法器相关, 不能随随便便就否定这种可能性,而且这个褚七平日里就沉默寡言,不太擅长解释似的, 便跟他一起去看看,又不会有什么坏处。 于是两个人便趁着夜幕重新回到白日里众魔族聚集的地方,寻找那所谓的阵眼。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 两人偷偷潜入空荡荡的大殿,也没被任何人阻拦。可是褚炎对那股能量的感觉也并没有那么精确,他只能感觉到它大概的位置,于是他提议进入大殿看一眼。 “等一下。” 奚彻却伸手拦住了他:“别急着进去。” 他站在门外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殿上那把高高地摆放在那里的椅子越发显得孤零零的,奚彻盯着大殿观察了许久,忽然笑了一下,喃喃自语似的道:“真狡猾。” 褚炎知道他是看出了问题,便问:“如何?” 奚彻看着大殿说道:“你仔细看看地面上的地砖。” 褚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这里的地砖很不寻常,这些地砖不是同一个颜色,一般的宫殿都会用同种地砖,虽然有时候为了美观会拼出图案,但是那也是有规律的图形,这里的地砖拼接却十分杂乱,看不出拼的是什么形状。粗略看来,地砖似乎用了青红白三色,每一块地砖被切割得十分小,大小和形状还各不相同,从建造方面来讲也十分不合理——毕竟那样拼接地砖是十分费劲的,切成大块的正方形或者长方形拼起来才比较容易。 不过这些地砖的颜色整体发暗,这里的灯光又没有那么明亮,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三种颜色的砖。 这些砖显然不是为了漂亮才这样拼接。 褚炎又看了一会儿,眼前一黑,被一只手挡住了视线。 是奚彻,他下意识侧头看他,结果那只手就结结实实捂在他眼睛上,然后他听到奚彻说:“别盯太久了,你难道没觉得头晕么。” “……” 他的手又点凉,褚炎的睫毛在他手心轻轻蹭过,不知道奚彻感觉到没有,倒是令褚炎有些心猿意马。 ……阿撒怎么这样,随便就去捂一个男人的眼睛。 他现在心情十分纠结,作为“褚七”来说,他们毕竟还是有过一些亲密举动的,被他捂一下眼睛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阿撒也跟“褚炎”在一起过嘛,这样一想竟然还有点不是滋味。 褚炎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侧头躲开了奚彻的手,对于他这样的小动作,奚彻完全没察觉到——本来他也没打算要一直捂着他的眼睛,只是不想让他看那么久,所以不论褚炎是否躲开,他都会把手拿开的。 奚彻只是自顾地解释下去:“这里的地砖是按照阵法排列的,地砖不同的颜色组成了阵法。一般人不会觉得这地砖有什么问题,一旦踏进去,就中了招。怪不得没有人在这里看守,看来摆阵的主人十分自信,觉得自己的‘小花招’不会被识破。” 褚炎听他这样说,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这里的地砖上面,他知道阿撒喜欢研究一些比他们课程之内学习的内容还要“旁门”的东西,便也认真起来:“连这里也有阵法?白天来的时候没有感觉到。” “那时候我也没发现,但是仔细想想,白天的时候我们在这里聚会,全程都是由穿黑袍的人带领的,所以我们走过的路线都是正确路线,自然不会触动这里的阵法。但是如果偷偷摸摸过来,在这里瞎走,就很容易触发阵法。” 奚彻说着便沿着大殿墙根的地方往前指:“沿着墙角底下一路过去,地砖颜色和形状变化最复杂,那里的阵法变化是最复杂的。按照常理推断,若有人偷偷溜进来,溜边走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才做了那样精心的设计。” 褚炎点点头:“这处大殿分明除了一把椅子什么都没放,所有东西一览无余,却要用这么复杂的阵法,仿佛在保护什么宝物似的。” 奚彻笑道:“这里的阵法说不定就是在保护那张椅子。” “会么?” 褚炎虽然这有问,但是他已经明白了,那把椅子肯定有问题,因为阿撒脸上露出了十分自信的笑容。他每次露出这种表情,便是胸有成竹。 奚彻道:“不如过去看看。” 褚炎很有耐心地配合他:“那你知道我们该怎么过去么?” 奚彻似乎忽然想起来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了,解释道::“我只是恰好知道。” 褚炎没说话,心想,你高兴就好。 于是褚炎便跟在奚彻身后走进了大殿,几乎是踩着奚彻的脚印走过去的。奚彻一边往前走,一边想,只看这里的阵,他几乎能确定摆阵的人跟自己有很深的渊源了,摆阵的手法承袭了他的风格,所以他才能这么容易破解出来。 啊……忽然不想探究了怎么回事,他好怕查到最后只认清了一个现实,发现自己真的是那种死了也能祸害遗千年的魔头,那他可真的会有负罪感的啊。 奚彻扭开头,在褚炎看不见的地方委屈地撇撇嘴——可是他只是喜欢研究这些玩意儿,他只是乐于发明创造的,从来没拿自己的发明创造出去害人,也没让别人用它们出去害人,他可太冤枉了。 不过他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带着褚炎来到那把椅子前,奚彻蹲在椅子前面看了半天,惊讶地发现,椅子周围竟然还布着三四个防御法阵,触动任何一个,他们都可能被留在这里再也走不出去。打造出这一处大殿的人真是心思缜密,谨慎到吓人。金铃子在他印象中并不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莫非大殿不是他搞出来的? 奚彻心里百转千回,手上却没闲着,他盯着研究半天,才伸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把椅子上摸索。这一层套一层的机关让奚彻逐渐感到被激起了好胜心,这个布阵的人好像在炫技似的,竟然隐约觉得他似乎在向自己这个法阵创始人宣战,好像在用这种炫技式的布阵方式向自己证明,他学了自己的技术,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幼稚,甚至还有点可爱。 能隔着时空通过这样一个组合阵法感受到制作者向自己这个创始者发起挑战,不得不说,制造这些套阵的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 奚彻摸了许久,终于在椅子脚一处不起眼的雕花处摸到了一个凸起,他下意识挑挑眉——找打了!看来还是他更胜一筹嘛。 奚彻按住那处凸起,重重地往下一扣,只听一阵机械咔咔啦啦的声音从那把椅子内部响起,然后整个椅子震动起来,竟然带动得脚下的地砖也震动了。褚炎下意识将奚彻拉离那把椅子,椅子便背朝下翻倒下去,椅子周围的地砖开始下陷。 不过这次奚彻和褚炎都没躲开,因为虽然周围震动得很厉害,可是他们能感觉到大殿内部的震动却并没有十分剧烈,反而很稳定。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那是一种大门被开启的感觉,且感觉不到危险,饶是奚彻也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一声——这机关着实精巧。 褚炎到现在也明白了这里的主人为什么会摆阵保护这把椅子,这把椅子原来是个入口开关,一个开关都被保护得这么复杂,机关内部的东西应当更加厉害。 莫非阵眼就在下面? 褚炎只在心里这样想,因为即便到了现在,他也还是不能明确感知到阵眼所在之处,太神奇了。 降落的时间有点长,过了很久,这里的机关才不再动了,奚彻望着头顶原本是“地板”的位置变成了“天花板”,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没想到这样一个空荡荡不起眼的大厅下面,竟然藏着一处地宫。 是的,他只能用“地宫”这个词来形容这里了,天花板吊得很高,离他们现在踩着的地面大约有十几米高,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地下室。 “你能感觉到阵眼么?” 奚彻刚问完,发现褚七正往右上方的头顶看,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问这句话,因为就在那里不远处,悬空浮着两个眼熟的法器。 他一直想找的大敕和烛幽,齐了……居然都在这里! 奚彻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脚下却如灌铅一般沉重,好像遭遇了十分巨大的阻力,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变成了磁铁的南极,而这两个法器所在的位置是磁铁的北极,他们之间有一股巨大的斥力,让他永远无法靠近它们。 奚彻震惊地睁大眼睛,他能感觉到,悬浮在半空中的法器周围形成了一个力量强大的大阵,力量强到远远超出如今自己的承受范围。 奚彻下意识便看向身边的人——他了解自己的法器,只有在遇到强大的对手时,才会遇强则强,身边这个人竟然这么强大吗?他只以为他是个比较厉害的大妖而已! 褚炎此时也察觉到问题了,他自然认识空中那两个法器,可是更加吸引他的是由两个法器组成的阵法。 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奚彻,你认得出这个阵吗?” 奚彻猛然回神,仔细看了看,渐渐皱起眉头:“这是个聚阴阵……” 褚炎点了一下头,表情却没放松下来,他紧紧盯着头顶,低声道:“你看那是什么。” 大敕和烛幽形成的阵中辐射出无数条铁链,往更高深的黑暗延伸出去,铁链被崩得直直的,铁链延伸出去之后,又折返回来,再以辐射回归的方式收缩成一点,辐射出去的铁链和折回的铁链形成了两个倒扣的圆锥体的形状,而在圆锥体的最顶端,好像系着一个什么东西。 从他们这边看不清楚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奚彻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褚炎却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奚彻的肩膀,带着他向大阵中心略过去:“去近处看看!” 以奚彻的道行完全无法在这种阵中前进半步,褚炎却还有与之对抗的力量,他们两人很快来到了阵中的中心点,两个人站在圆锥投影下来的圆的圆心处,抬头望去,终于看清了另外一个顶点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个人……一个,很眼熟的人。 那是一名身穿红衣的少年,长发散下,双目紧闭,似乎对于外界毫无感知。他的双臂被无数锁链绑住,锁链崩得紧紧的,仿佛不这样绑着他,他就会冲破这里,从这里飞出去。他的双腿无力垂下来,两只脚踝上各戴着一串无舌的金铃……他似乎死了,可是他的脸色又那样红润,好像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露出意气风发的笑容。 奚彻震惊地睁大眼睛,他瞠目结舌,惊讶地说不出话。因为那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生前的自己!不对,应该说是真正的阿撒斯! …… 靠……他死都死了,是谁把他挂在这里晾咸肉啊?! 第46章 别赶我走 从很早之前,他便甘愿败在阿…… 鱼幺/文 时隔几百年, 终于又见到了这张脸,褚炎便想什么都不顾,立刻飞上去将昔日好友的身体解下来。他还没来得及激动呢, 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大吼:“快带我上去看看!” 那个激动的人当然就是奚彻这个当事人, 任谁看到自己本应该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尸体被挂在一个邪门阵法里面晒腊肉, 都淡定不了。褚炎应该庆幸他比自己更冲动, 他现在仍然套用着褚七的身份, 哪怕露出一丝认识以前的“阿撒斯”的迹象,都有可能会被奚彻怀疑。 不过现在奚彻发话了, 褚炎自然也不再有二话,他早就想上去看看了。于是马上搂住奚彻的腰, 带着他飞身上跳。 褚炎的力量被下方大敕和烛幽所形成的阵法牵制住,他没办法直接飞到悬挂尸体的位置, 只能拉住旁边的铁索一点点向上飞,这对于用惯了法术的神族来说, 着实有些憋屈。褚炎都如此, 奚彻便更难过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几乎被那股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他在心里不断咒骂,十分后悔自己当年为何要炼制出这等麻烦东西——奚彻几乎可以确定,他们没办法碰到悬挂在头顶的身体, 就算褚七再强, 也无法与大敕和烛幽叠加起来的力量相提并论,它们联合所产生的力量只会更加强大。 更何况,这里还有个邪门的阵法。 于是正如奚彻所料, 在离他的身体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褚七停了下来,他一只手搂着奚彻, 一只手攀在铁链上,却如何都不能再靠近了,奚彻试着朝自己的身体伸出手,法阵产生的斥力达到最大,令他寸步难行。 奚彻试了几次,眼见褚七的脸色越发苍白难看起来,他的额头也布满了冷汗,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奚彻终于妥协:“算了,放弃吧。我们先下去。” 可是褚炎不想放弃,他紧紧皱着眉头,并不作声,只是死命抓住那根铁链——离他的身体只剩这么一点点距离,却要在这时候妥协?他办不到。奚彻见他如此,以为他逞能,便道:“你对付不了它们的,这是慎王阿撒斯的宝具,多少神族都拿它们没办法,你只是一只妖,对付不了不丢人。” 褚炎听到这话,心中憋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松懈下来,于是支撑不住,顺着铁链一路落回地上。 褚炎看了奚彻一眼,心里微微有些恼火。然而对方并没有在看他,只是不甘心地盯着头顶,自然也感觉不到他的恼火,于是褚炎心里那一丁点恼火也“嗖”得一下消下去了。 这家伙,被自己的法器限制住行动,更应该觉得恼火才对。而且褚炎本来就没特别恼火,因为知道这是阿撒的东西,对付不了它,褚炎也没觉得特别没面子。 这种微妙的心态没法解释,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如果给这两个法器换个主人,褚炎一定不会这么轻轻松松放弃。 从很早之前,他便甘愿败在阿撒手里。 褚炎带着奚彻落到地上之后,失去了属于神族的对抗力,此处阵法便回归平静,那种窒息感逐渐消退下去。 奚彻一直抬头盯着大敕和烛幽,深深感到这件事十分麻烦。大敕现世不是好事,他还在想其中原因,却原来连着他的尸体都找到了。 真不知是谁这么好本事,掉进昆玉冰山峡谷里面都能重新捞上来。哦,如果是金铃子,那也有可能,这家伙可牛逼了。虽然暂时不明白他们把自己的尸体悬挂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用意,可只看这邪门的阵法,就能明白他们没打算干什么好事,锁链向外延伸出去,不知对面绑着什么东西,奚彻却不由地想到了通过毕源的魂魄看到的那些场景。不论如何,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里毁掉,最好连着他的两个法器一起毁掉。可是这是一个悖论,这世上能毁掉大敕和烛幽的只有金混吾,而能够召唤出金混吾的只有自己上一世属于阿撒斯的身体——想要把他的身体拿出来,却又要毁掉大敕和烛幽。 这好像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不论从哪方面入手,都会陷入僵局。 褚炎见奚彻一直紧锁眉头沉默不语,便忍不住想,如果阿撒的魂魄是在原本的身体里面,那该多好,虽说他并不在意阿撒的容貌是如何的,可是他原本的身体近在眼前,褚炎也忍不住想追求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许久,奚彻深吸一口气,似乎才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褚炎便点点头,他回头深深看了身后的阵法,与奚彻一同离开此处。 奚彻暂时不想打草惊蛇,便在撤离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复原成原来的样子,包括那把椅子上的阵法也重新弄回原来的模样。褚炎一直沉默到回到他们住的地方,打算旁敲侧击从奚彻口中知道点什么:“刚刚看你挺激动的,你跟地下关着的那个人很熟么?” ——他这种问法纯属倒打一耙,分明他自己也激动得不得了,却要先发制人。更惨的是,奚彻当时只顾着激动了,完全忘记身边这个人的反应如何,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奚彻没心情编造更深详细的谎言来应付他,便道:“只是以前听说过阿撒斯的名字罢了,虽然我是魅魔,可是也算魔族……天生就会崇拜战斗力强大的魔族。这很正常啊。” 褚炎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也听说过阿撒斯的名字,可以理解他有很多崇拜者。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传言中他可是满减络腮胡子,黑面獠牙,是个壮汉,而不是这种漂亮的少年。” 这种情形下听到有人夸生前的自己漂亮,奚彻心情有些复杂,他只得继续编造谎言应付褚炎:“我……我见过他真正的画像不行吗!谣言终归是谣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问题可真多。” 奚彻烦躁地瞥他一眼:“好了,现在重点不在这里,你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个阵法很邪门,这逍遥山的主人显然也没想做好事,你现在投靠他们,将来说不定会被当成炮灰。还不如及早止损,趁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褚炎下意识挑了挑眉:“你怎么总是劝我离开……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听你的意思,似乎并不想投靠金玲圣君。” 奚彻察觉自己说漏了嘴,便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将实情说出:“我其实是来找人的,就是那个梦星河。这家伙离家出走,他家里长辈还以为他被绑架死在外面,所以让我找他。不过我看我也没那个能耐带他回去了,他在这里过得如鱼得水,哪会想回自己家乡。” 褚炎微微一愣——对啊,阿撒身上还中着毒,得尽快将梦星河送回去才行。 “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我会帮你把他送回家的,如果他不肯回去,就把他打晕送回去。” 奚彻盯着他,面露疑惑:“你……为什么要帮我?” 褚炎被问住了,他没想好一个顺理成章的借口。奚彻却越发狐疑起来:“说起来这一路上你都在帮我,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只是结伴同行吗?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褚炎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轻声道:“我没办法像你一样……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同窗。” 他这句话是替褚七说的,也是替自己说的。他知道阿撒是个深情之人,可又捉摸不透他的深情到底是对谁的。经过上次筑梦石的事件,褚炎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却又不能完全确定,他需要一个明确的回应。 奚彻听到这话便愣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回应,忽然感觉自己被从后面紧紧抱住,身后那人的呼吸重重吐在自己颈后:“你为什么不明白……”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可是他真的不想再惦记他们两个之间那点事,甚至连提都不愿意再提。奚彻好像被碰触到什么禁忌一般,用力挣开他的怀抱:“我不是说过么,那件事只是意外!不许再提!” 前天晚上他还被褚炎在梦里面骂朝三暮四,就差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水性杨花……做这样的试探,简直是在奚彻雷区蹦迪。 奚彻坐到另外一边床上,跟褚炎拉开距离,胸口急促起伏几下:“我看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 “我不会再提。” 褚炎急忙打断奚彻的话,沉默许久,他默默走过来,试探似的在奚彻身边坐下:“别赶我走。” “……” 奚彻原本想硬着心肠跟他分开的,可是听一个平时总用那种平板无波的语气说话,好像永远不会有情绪波动的人,用这样近乎于哀求的口吻求他,他哪能不心软。 褚炎见奚彻不作声,便转到他身前蹲下,他抬头看着奚彻的眼睛,语气软乎乎地说:“你别赶我走……我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允许我在身边保护你就够了。” ——褚炎说这话也半真半假的,他确实想保护他,可是怎么会对他没有非分之想呢,只因为阿撒不允许他有,他便只能装作没有……可是一旦到了那个时机,他绝对不会再让他有机会离开自己。褚炎认真想过了,得到一个强扭的瓜,总比一场空要好,他可以每天看见他,甚至每天抱着他,这样能听到他骂自己也可以。 只是,最好不要让他们变成那种局面,他也不想强迫他,或者真的把阿撒关在玉京宫里,阿撒会不开心的。 都到了这个份上,奚彻还能再说什么呢,他好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可怜狗狗,再说两句说不定会呜咽出声……奚彻对流浪小动物最没辙了。 正在这时,宿舍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暧昧气氛,奚彻急忙道:“是谁?” 门外的人便说:“你们两个快出来,护法召见。” 逍遥山的护法便是梦星河,奚彻与褚炎闻言默契地对望一眼——梦星河这种时候召见他们俩做什么?莫非他们闯入地下法阵的事被发现了? 不过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很快便被否定了,奚彻对自己布置阵法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他离开之前把所有东西恢复原样,更何况这些阵法都是他上辈子玩剩下的东西,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识破。 就算梦星河察觉到有人闯入过大殿,也找不到他们两人身上。 于是奚彻便对褚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穿上黑袍去开门。褚炎不放心,也穿上袍子跟着一起走出门去。 第47章 “我喜欢有欲望的人。” 他从未喝过问…… 鱼幺/文 门口却站着一个黑袍人, 是负责引导他们这组新人的那个,看到他们两个一起出现,便说:“既然穿戴好了, 就跟我来吧。” 奚彻与褚炎均是一头雾水, 不过也没多问, 只跟着对方走出门去, 奚彻行事谨慎, 褚炎本身就不喜欢说话,两个人当然谁也不多说。 见他们两人如此乖巧听话, 黑袍人很欣慰,竟然主动道:“不用紧张, 今天只是让你们去打扫卫生,顺便熟悉一下山里的规矩。” 奚彻这才注意到, 被从房间里叫出来的并不只有他跟褚七两个人,其他房间也有一些被黑袍人带出来, 分别往逍遥山不同的地方去了。 奚彻和褚炎被分配到了一个大殿, 这里确实一副灰蒙蒙的样子,好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似的。黑袍人给他们分配了工具之后,就离开了,让他们将此处清扫干净。 奚彻抬头看着大殿, 心里想, 能一次性出动这么多人一起打扫卫生,逍遥山如今也发展成一个超级大门派了呢。 他下意识往褚炎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正盯着自己, 奚彻便赶紧移开视线——奇怪,这好像变成了他的一个习惯,什么事都要跟这个褚七商量一下似的, 他又不是自己亲近的人,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有了这种意识,奚彻忽然感觉别扭起来,他心里知道只是把褚七当成可以商量事情的搭档,但是褚七对他的感情可没有那么纯粹,他实在是应该避嫌,最好的办法就是拆伙。 可是现在他还花人家的钱,吃人家的饭,要怎么拆伙? “你怎么了?” 奚彻正在出神,却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一回头,发现褚炎离得他特别近,正担心地看着他。奚彻几乎是一瞬间跳开的,然后慌乱地敷衍了一句:“在想事情,有点出神。” 褚炎倒是看出他在想事情了,便又问:“想什么?觉得困扰的话,说出来一起参详参详。” 奚彻顿时觉得烦躁,这次连敷衍都懒得:“跟你没关系。” 他正觉得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太依赖这个“褚七”,对方却又恰好在这种时候来问自己,当然正撞到了枪口。奚彻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但是近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他时常觉得进退维谷,心里的事又没办法说,于是就显得他喜怒无常。 这种喜怒无常,也影响了褚炎。 褚炎身为神明,应当全知全能,唯独猜不透心上人的心思,偏奚彻总是对他忽冷忽热,没直接黑化都算他道行高深。 褚炎看向奚彻,后者此时正用一颗冷漠的后脑勺对着他,让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可是又拿他没办法,他好像无论是对自己还是这个化身的“褚七”,都不愿敞开心扉。 两人各怀心事,奚彻正握着笤帚心不在焉地扫灰,根本没注意到褚炎的情绪变化。他想着等一下再在周围探查一番,说不定还会有什么发现,没想到对方却先出招了。一个黑袍人忽然走进来,四下打量一下,然后像认定了目标一样盯住奚彻,朝他走过来。这个黑袍人不是之前带他们过来的黑袍人,虽然都穿着黑袍,但是这个人明显比之前那个等级更高一点,因为他的袍子上还有镶嵌的银边。对方径直朝奚彻走过来,有点来势汹汹的意思。 褚炎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往奚彻身边靠近了一点,准备随时保护他。 如今在褚炎看来奚彻就像那一碰即碎的琉璃盏,对周围环境变化都要多加小心。 黑袍人走到面前对奚彻说:“跟我来,护法要召见你。” 褚炎习惯性要跟上去,对方马上张开手挡住了他:“只单独召见他一人,其他人在此等候。” 闻言,奚彻狐疑地问道:“梦星河单独召见我?为什么?” 他是今天刚加入逍遥山的新人,也没有多么出彩,跟一众魔族比起来,更是平平无奇,单独召见他怎么都说不通吧。 褚炎没想那么复杂,只是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只觉得奚彻离开自己超过十分钟以上、五步以外就会出事,他绝对不可能让他跟一个不知底细,还明显对以前的阿撒斯有恶意的人单独见面。 可是他现在与奚彻只是搭档关系,好似并没有什么正当理由能够跟着一起去,如果执意要跟上,反而会引起怀疑。 黑袍人对奚彻的询问有些不耐烦,冷冷道:“只乖乖跟我来就好了,何必问这么多。” 这个人的态度与逍遥山一向独断专行的霸道风格一样,并不足以让奚彻感到愤怒,只是褚炎听到这句话,更加确信自己没办法强行跟奚彻一起去见梦星河。 看来只能偷看了。 褚炎见奚彻与黑袍人要走,急忙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顺势便将一缕神识粘在奚彻肩膀上,奚彻疑惑地回头看他,褚炎却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心点。” 奚彻点一下头,转身跟着黑袍人走远了。 褚炎下意识跟着他们的方向往前走了两步,但是很快便有两个同样穿着黑袍的人拦住了他的去路。褚炎冷冷盯了他们一眼,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来——算了,总之他已经在他身上留了神识,他一旦有危险,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闯进去。 这边奚彻跟着黑袍人走出大殿,来到另外一处大殿,奚彻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嘀咕,逍遥山的人对于认路这件事一定都十分擅长,不然的话,整天在这种每个房间长得都差不多的地方走来走去,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黑袍人将奚彻带到梦星河“召见”他的房间之后,就自行离开,身后的门也自动关闭,奚彻抬头便见梦星河正背对着他,负手立在窗前,似乎在专门等他似的。 奚彻心中疑惑更甚,他不过是个新来的小喽啰,何德何能可以让梦星河亲自在这里等他?后者似乎感觉到奚彻的到来,便转身笑着看向他。奚彻便警惕起来——重生之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自己不了解的人事,说不准面前这个梦星河就十分厉害。 而且他确实表现得十分厉害,这稳操胜券的笑容,仿佛能透过这具皮囊看到自己本身的样子。 真是如此那可不得了,之前在机关之下发现了他以前的尸体,十有八-九跟金铃子有关,梦星河作为金铃子的手下,肯定也脱不开关系,如果真的被他知道自己的魂魄在这具身体里面,很有可能会对他不利。 奚彻越想越觉得不简单,逐渐变得警惕,梦星河此时也已经朝着他走过来。可是就算醒悟过来要警惕也来不及了,他又没有可以瞬移的能力,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梦星河。 “早就听说今年新来的人里面有一只魅魔,就是你吧。” 梦星河看着奚彻忽然开口,边盯着他上下打量:“果然与人类很像,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你是魔族,就连我都不会发现。” 奚彻听他这样说,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说这件事,那就与他的真实身份无关了。 他沉默了一下,道:“护法单独召见我,想必有什么重要的事。” 梦星河点了点头,竟然也很直接地说道:“我调查过你,之前你是明照神学院的学生。一个魅魔,敢去明照天神的学院,还去参加明照神候选人的选拔,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奚彻心下微惊,他以为自己来到逍遥山不动声色,也不引人瞩目,没想到才一夜过去,梦星河就把他的身份调查到这个份上……哎呀,不知道他们偷偷溜进密室,看到了自己前世的身体这件事,会不会也被梦星河察觉了。 不过他也是活过一世的老油条了,只要对方不提,奚彻就装死到底。 奚彻犹豫一下,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我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亲自说一遍——本来就没觉得自己这点小背景能瞒过金铃圣君的眼睛,而且,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到明照神学院的目的确实是为了成为明照神传承者,但是也是为了别人做事,我自己对明照神没兴趣。” 黏在奚彻肩膀上的那缕神识很诚实地将他们的对话传达到褚炎这边,他听到他说“对明照神没兴趣”,心里便又郁闷了一下。倒不是褚炎小心眼,对这点小事斤斤计较,而是两人现在的关系还不明朗,陷入苦恋的人总会被对方的一言一行牵动情绪,亲耳听到他说对明照神没兴趣,当然觉得郁闷。 梦星河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你为别人做事,也就是说,你有效忠的人。” 奚彻想了想,忽然苦笑一下:“说什么效忠啊,我这种人就算在魅魔这个种族中都是底层的底层,能混口饭吃已经很不错了,当初是我们族中的大将军找上门来,用我妹妹要挟我,我才帮他做事。如果能逃跑,我早就逃了。实话实说,我没有崇高的理想,我只想赚钱,想活下去。后来没有选成明照神的候选人,我没完成任务,也不敢轻易回去,便来投奔逍遥山。这些事你们都尽可以去调查。” ——总之除了明照神继承人的选拔那段,他说的都是真的,元廷当众打了他一鞭子,还给他下毒的事,这些可都没背着人。他当初答应元廷帮他们做事也确实怀着私心,想借他们的渠道去见褚炎。 梦星河微笑着打量奚彻,似乎在衡量他所说话的真假,但是明照神候选人选拔之后的事情都发生在九幽之上,梦星河没有途径去调查,自然是不清楚的,奚彻所说的那些话反而与他所了解到的相差无几,心里相信了几分。 奚彻又道:“我只是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活下去,谁给我饭吃我就效忠谁。” 梦星河似乎很满意,忽然哈哈笑了一声:“好好好,如此甚好,那我就可以放心地把门派任务交给你去做了。这个任务十分重要,你若成了,将来有你的好处。” 奚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可是,我是新人,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交给我?” 他以为梦星河会用一些类似于信任他,给他机会的话术来给他洗脑,谁知梦星河十分诚实,他说:“世界上只有一种人,我永远都不会用,就是没有欲望的人。你有欲望,而且将自己的欲望说出来,那我就会用你。” 奚彻愣了一下,看着梦星河,心里想,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谁知又听梦星河自言自语似的嘟囔了一句:“不过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没有欲望呢,只有神才没有欲望。” 奚彻恰好听到了这句话,便一下子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很久之前。那时候他还在九幽上做战神,他深知这个道理,神是没有欲望的……所以他跟褚炎之间,绝对不会有结果。 不仅是因为问心泉的缘故,九幽上那么多神明,或多或少都产生过私欲,都喝过问心泉的水,唯独褚炎,从未听说他对什么产生过欲望。 褚炎天生便是做神的材料。 奚彻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断绝自己的念头。他曾听过一个故事,一个打渔人爱上了海神,穷其一生只为了追求这位神明,他突破了人类的极限,驾驶着自己的船追到天上,就算已经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他还是爬到海神面前。他以为会看到她感动的眼神,却只看到了冰冷的悲悯。海神见他这副样子,妥协似的说,她爱他。 海神挥袖将打渔人送回了陆地,以海浪阻隔他们之间的距离。打渔人那时就明白过来,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爱,她说爱他,是为了让他不再去送死,爱他,也爱所有的打渔人。 凡人与神明之间最大的鸿沟不是地位悬殊,而是不论凡人做什么事,神明都不会产生欲望。 奚彻压下心中的失落,道:“护法放心,我一定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其实他也不是胆小的人,哪怕能看到一丝丝能够撼动神明的希望,他都不会轻易放弃,若有希望,他也甘愿做扑火的飞蛾。 但是,那怎么可能。 第48章 “如果你只需要我的身体。” 筑梦石是…… 鱼幺/文 奚彻满心失落地从梦星河那里回来, 一回到大厅就看到了褚七,见他看着自己,他才将失落的情绪收拾起来, 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 褚炎抬手碰碰奚彻的肩膀, 将自己的一缕元神收回, 随口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但是没想到奚彻反应会这么大, 他只不过用手指碰到他的衣服, 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狠狠后退一大步。 说真的,就算是普通朋友, 反应这么大都十分伤人。褚炎几乎愣住,奚彻此时才反应过来似的, 故作轻松地叹口气,却回避着他的视线。 “没什么, 就是些……企业洗脑新员工的套词,画大饼, 想让我乖乖给他们干活。” 褚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全程他都在一旁听着, 知道他与梦星河说了什么,对方想让奚彻重新回明照神学院,目的是做一名卧底,似乎想让他调查荣九道, 但是真正的调查内容又没说得很详细。这件事听起来就有古怪, 梦星河这个人又十分怪异,他要求做的事肯定不见简单。阿撒应当注意到这点了,褚炎希望他能把自己当成可以商量对策的盟友,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故意瞒着自己。 他对自己的避嫌和疏离差不多明着写在脸上了。 褚炎本想用褚七的形象让阿撒逐渐习惯自己,但是他现在感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但没变得亲密, 反倒完全往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奚彻躲开褚炎之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如果没看错的话,刚刚褚七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好似显出一丝受伤。可是他现在正低落着,实在没心情去哄这个家伙,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褚炎——越想褚炎越感到绝望,且自己悲催,越觉得悲催就越忍不住想他……简直是恶性循环。 奚彻不自在地干咳几声,视线也往旁边飘:“好了,先回去吧,这一整天我都饿坏了。” 褚炎皱眉看着奚彻转身离开的背影,想说的话全吞进肚子里。奚彻现在完全是拒绝交流的态度,他明白,如今他说得越多,会让他越厌烦。 可是这种想法只是暂时保持着理智,连续这么多天,他都对自己这种态度,褚炎感到越发焦躁,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然的话,阿撒只会对他越来越疏远。褚炎并没有那么强大的自信,阿撒对自己的感情是自己所希望的那样,反而因为一直以来他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让他十分没有自信。每次出现这种情绪,他就要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对方的感情。 于是褚炎便想到了筑梦石——如果阿撒只能在梦境中对那个虚幻的自己敞开心扉,何不再用一次。 他心里一直萦绕着这个念头,逐渐有些兴奋,奚彻却在考虑梦星河的话,心里那种微微刺痛的感觉无法湮灭,反倒好像烧在心头的一点火星,越烧越蔓延,甚至呈现燎原之势。 饭桌上异常沉默,奚彻没在意,他想出去走一走。但是他刚站起来,原本晴朗的天空却闷闷地响起连串惊雷,在乌云中翻滚着,给人一种隐秘的危险感觉。奚彻走到阳台边往天空看去,心里感到一丝不舒服。 今天这雷,不太正常。 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正常,只觉得乌云太黑了,雷声太闷了,漆黑的云层中甚至夹杂着微妙的赤色闪电。奚彻毕竟当过一世战神,对九幽上的规矩还是熟悉的,他觉得这气象仿佛是天道在示警什么。 不知九幽上发生了什么,但愿不是褚炎出了什么事。 奚彻自顾担心着,没有注意到褚炎冷得快结冰的面色。奚彻根本忘记了,天道示警的对象永远都是最重要的神明,神明心志动摇,就会发生危险,天道无法改变,只能以异象向三界示警。这雷声不知是对褚炎的警告,还是对他的问责,明照天神拥有天下最多信众,地位举足轻重,最该无欲无求,但是本该纯净的灵台却因欲望变得污浊,自然引得雷声悲鸣。 “吃过饭再睡会儿吧,你看起来太累了。” 奚彻听到褚炎在自己背后这样说,还没回答什么,便感到一阵疲惫涌上来。他下意识“嗯”了一声,回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奚彻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在眩晕,又好像陷入了他的眼睛里,意识好像忽然被抽离了似的。 褚炎眼疾手快地抱住奚彻倒下来的身体,他看盯着他的脸,将他抱回卧室里,轻轻放到床上。 天空中的乌云终于落下了雨,褚炎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好,把那些仿佛追着他鼻子骂禽兽的预警完全挡在外面。他手里握着那块散发着亮色紫红的筑梦石,轻轻按到奚彻手心中,与他十指紧扣。 褚炎看到奚彻皱眉,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他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阿撒,我太想见你了。” 不知何时起,奚彻发现自己又开始做梦,梦到的却是以前的事,周遭的人都是面目模糊的影子,勉强能看清他们穿着的衣服,好像是学生时代的翻雪青松袍。他们好像走马灯一样从自己身边滑过。这终于像个正常的梦境了,真正的梦总是这样,模糊不清……然而在这一众人中,奚彻却清晰地看到那唯一一张人脸,正是褚炎。 好像他们初见面,他站在人群之间,他的视线冷静而笃定,越过那么多同窗直直地看到自己。 奚彻觉得自己好像被蛊惑到了,而且不是那乱七八糟的梦,他也能稍微放松一点,竟主动地越过人群,来到褚炎面前。褚炎还是那样看着他,眼神变得十分温暖,许久奚彻听到他说:“是不是很累?” 这句话让奚彻愣了愣,以前褚炎好像对他说过这句话,应当是某次完成了先生布置的作业,他狼狈而归,褚炎这样问过。这让他有些破防了,学生时代再累,也不如他们现在支离破碎的关系令自己感到心累。 奚彻心里滋味五味杂陈,勉强笑了笑:“说什么……” 褚炎没让他把话说完,忽然伸手压住奚彻的后脑,用力按进了自己怀里,随即奚彻听到头顶好像有破空之声,“嗖”得一下,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褚炎轻声道:“小心。” 奚彻的记忆被轻轻打开,这是很早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们两个“不打不相识”没多久,某次一同去赤境密林中练习围猎,他与褚炎被分到一组,过程中不知是哪个同学放的流箭,差点射到奚彻,褚炎便这样随手救了他一下。 那次给奚彻的印象很深,在他的认知中,男生之间一般很忌讳跟同性发生肢体接触,不管关系多好,都不会互相碰触对方,就算不小心碰到了,也会立刻好像弹簧一样弹开。不客气得说,那感觉十分晦气。 奚彻自己也有这种感觉,碰到女孩子还好,碰到男性,就会浑身难受,甚至会想一拳打过去。正是因为他也会如此,奚彻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 可是对褚炎就不会,褚炎好像也不避讳跟自己在身体上发生碰触…… 这种事在普通人眼中或许没有多奇怪,奚彻却会在心里犯嘀咕,导致他多次觉得,褚炎对自己也是那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但是因为他们所处环境是如此特殊,奚彻从来不提这件事,褚炎也不曾提过,奚彻便当这是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直到东窗事发,他离开九幽那天,奚彻才醒悟过来,这所有“默契”原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不论褚炎到底对自己有没有特殊的感情,最终他都选择了责任。 一瞬间奚彻想了很多,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褚炎那边倒下去,两个人竟然都没有站稳,重重摔进了草丛里。赤境密林里的植物很特别,草长叶细,落叶堆积在一起,好像纤维织成的网,绵密而柔软,摔上去也不会疼。不过他们身在梦中,本来就不会疼吧。 奚彻呆了呆,急着想爬起来,结果却被褚炎抱住了,还紧紧搂着他并不让他起身。这自然不是围猎那天真实发生的事情,围猎那天褚炎救了他一遭,却并没有摔成这么暧昧的姿势。 为什么还会做这种梦的后续,这、这莫非是他自己内心深处某种渴求的直接反应? 奚彻觉得有点想哭,好羞愧啊。 他当然不知道,这些场景其实都是按照褚炎的意愿构建起来的,都是他压抑的欲望。褚炎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对阿撒说出他这么多次为他心动,现在想来,早在入凤藻府之前,他就对他存有这样的心思。 理智上来说,他应该再等等的,可是好像已经等不下去了,他想用筑梦石为他们的过去圆梦。 奚彻感觉自己的腰封被解开,有点惊悚,抬头对上褚炎的眼睛,又清晰地从他眼中看到不应该有的一些东西。 不过奚彻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头立刻被按下来,褚炎将嘴唇贴在他耳畔,很清楚地听到他呼吸声变得浊重。奚彻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又变得奇怪了,便立刻想推开他:“褚炎……褚炎!我做梦梦到你可不是为了这个!” 褚炎轻笑了一声:“那是为了什么?” 但是他也没让他推开,奚彻愣着神,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却听褚炎继续贴着他的耳垂说道:“我知道,可是我是为了这个。” 他的声音很轻,像根羽毛在奚彻心头缓缓拂过,奚彻便好像被勾魂摄魄了一般,丧失一切反应。等他终于回过神,才醒悟过来——褚炎这……这是说了什么骚话啊!而且他那个语气,分明就在引诱他。 褚炎自己构筑出的梦境自然事事顺自己的心意,他们周围逐渐没有其他人了,只剩了他们两个,奚彻觉得自己好像奇奇怪怪得就跟他睡了,而且隐约感觉,还不止一次。他们好像是很多不同时期的褚炎,在带他回顾他们以往所有的经历,只不过现实中他们两个是知己,在梦中早已突破了知己这一层关系。 多巴胺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甚至不需要真实地有过什么,便可以遵从大脑制造出的幻觉,让主人堕入泥泞的欲望。奚彻咬着褚炎的肩头,全部情绪都在这一瞬间释放,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哭腔破碎地吞进肚里,化成九曲回肠的柔情和委屈。然后他听到褚炎说:“阿撒最近想做什么?我知道,你想对我说。” 奚彻想,或许自己内心真的有强烈的倾诉欲,梦里面这个褚炎才会这么问,可是他习惯地摇头否认,褚炎就叹口气:“那你是只想要我的身体。” 褚炎觉得自己的底线在一天天降低,这时甚至想,这对自己来说都算好事,他不在意在他梦里当个床伴。 奚彻吓到瞳孔地震:“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褚炎垂着眼睛摩挲着奚彻的后颈,许久轻声道:“我说的是实话,只要是阿撒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把我当什么都可以,即便只是在魅魔的发-情期需要我……” “打住打住!” 奚彻见不得他这副卑微的模样,急忙打断他的话,他深深叹了口气,才将事情始末说出:“梦星河让我去做荣九道身边的卧底,我听他的意思,似乎与荣九道曾是盟友,却又不完全交付真心,要防着他……我要回明照神学院了。” 褚炎已经知道,梦里的阿撒就是真正的阿撒,是筑梦石将他们从元神层面拉扯到了一起,所以阿撒现在说的话,就是他想对自己说的话。 他终于送一口气,阿撒还是愿意跟自己说真心话的,他只是不喜欢那个自己的“替身”,不喜欢褚七罢了。 褚炎搂着奚彻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一下:“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陪着你。” 奚彻没有说话,但是抱紧了褚炎的手臂。褚炎看着他许久,心里忽然生出新的忧虑。 ——可是,阿撒好像对真正的自己也没有这么坦诚,他甚至把自己赶走了……阿撒不会是最爱梦中的这个自己吧? 第49章 战神困境 筑梦石的副作用 鱼幺/文 “阿撒, 阿撒……” 梦里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空虚。 奚彻从梦中慢慢醒过来,睁开眼睛, 听到了窗外疯狂的雷暴。瓢泼大雨, 好像积攒了几世的仇, 痛恨地敲打这个世界。奚彻望着窗外漆黑的雨幕发呆, 情绪冰冷地从梦中缱绻甜蜜的幻境慢慢抽离。 那种感觉, 是无法形容的难受。 有人推开门发出轻微的响动,奚彻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起来,直奔阳台外面跑去, 然后顺手把阳台门反锁上了。他顾不上去看来人是谁,只是梦境与现实强烈的对比落差让他最脆弱隐秘的部分被迫暴露在阳光底下, 他此时不能做好任何表情管理,也没心情应付任何人, 只想躲起来。 然而他不知道, 这种幸福与痛苦的反差并不只有他一个人能感受到,褚炎在奚彻醒来之前先从筑梦石制造的梦境中抽离,他以为用这样的手段可以了解奚彻的内心,没想到那样做了之后, 反而更加痛苦。他用力抱紧怀里仍然沉在梦境中的人, 不真实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褚炎从未体会过如此巨大的失落感,十分痛苦而无助。 褚炎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未曾注意自己正像个下流的登徒子一样紧紧抱着毫无所知的奚彻, 一遍遍轻生唤他的名字,用嘴唇吻他的肩颈和脸颊……似乎想试图通过这种饮鸩止渴方式找回梦境里的蛛丝马迹。 可终究是徒劳。 窗外忽然响起的闷雷让褚炎清醒过来,他狼狈地从床上爬起来, 然后逃出了这个房间。 褚炎僵硬地站在门外,剧烈地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目前还不清楚这种情绪上的落差是否是使用筑梦石带来的副作用,可是却真真实实令他狼狈到了极点。 等他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回到房间,恰好奚彻也醒过来了,然后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便从床上跳起逃到了阳台。 褚炎很明白他为什么要逃跑,所以他没有询问,只是站在阳台门外的阴影里静静等着。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似乎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这种压抑的情绪积压到最顶点时,奚彻忽然控制不住似的大吼了一声,随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褚炎愣了愣,下意识抓住阳台门的把手,但是随后又僵在那里。他可以轻易用法力打开这扇门,却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去安慰门后面那个人。他甚至后悔了,为什么要使用筑梦石,就算在梦中能够得到阿撒的信任,但是当梦醒来,留给他们俩的只有无尽失落。 尤其阿撒作为这件事毫不知情的那个,受到的冲击应该更大吧。 褚炎此时终于明白,他想要的不应是一时贪欢,他想要的是真实的拥抱,想要阿撒坦诚地面对自己。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扇门,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般。 或许因为褚炎真诚地为自己今天一时冲动的行为感到后悔,外面的电闪雷鸣逐渐平静下来,雨也变小了很多。奚彻发泄过情绪之后,此时也感到疲惫,靠着阳台坐下来。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撕心裂肺地哭泣,可是想来又觉得太多委屈,觉得自己不争气还会想着褚炎,又觉得现实与梦境的对比太残酷,不哭出来他就会崩溃了。 一切终究归于平静,奚彻整理好情绪,打开阳台门走出来,便见到褚七抱着手臂靠站在远处的墙边。他依旧是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从他的角度看,他长身玉立,像极了自己心上那个人。 奚彻条件反射似的皱了下眉头,没想到褚七却先一步开口:“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奚彻愣了一下,道:“是么?” 他问完之后发现自己的问句里竟然隐含一丝意意外,随即很快调整:“是要回家了吗?也是,出来这么久家里人该担心了。” “不,我要回学院。” 奚彻下意识皱起眉头——怎么又跟他同路,这也太恰好了吧?可是梦星河喊他去单独谈话的时候,他清楚地记得褚七是被挡在外面的,他不可能听到,除非他有什么读心术。 ……世界上哪有这种法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奚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愣了半天终于说:“你什么时候离开?” 褚炎没有再犹豫,干净利落道:“现在就走。” 褚炎的话让奚彻有种忽然被噎住,甚至喘不过气的感觉——他现在就走,那到时候他们在学院里面见到彼此,褚七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在跟踪他啊?这可不好,舔狗变成他了? 在某一瞬间奚彻甚至产生要告诉他自己接下来的目的地的冲动。这种心理不好解释,但很好理解,就算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总是巴结着他,忽然有一天就不巴结了,还会有一种风险让对方误会自己要巴结他了,是个人都会产生好胜心理。 不过好在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本来就想跟这个人分道扬镳,没必要为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多生是非。 褚七离开之前,给奚彻留下很多钱,这个行为将他之前发言表现出的骨气和硬气毁得荡然无存。 不过奚彻已经没有额外的精力去管这些事,他从梦星河这里得知,荣九道与逍遥山之间一直有联络这一重要信息点,再联想到荣石那里发现了大敕的花纹和自己前世的供桌,奚彻察觉到一件事——逍遥山中关押的自己的身体,所摆的阵法,荣九道,魅魔,还有更早时候遇到的勾屠氏,他们之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并非非要弄清楚事情真相,因为奚彻已经想到了一个最简单粗暴毁掉他们一切计划的办法,那就是找到金混吾。 他前世的三件法宝相生相克,聚则无坚不摧,分则各自为王,聚在一起的时候,任谁法力再高强,都没办法拿它们如何。比如褚七无法在大敕和烛幽形成的大阵中寸步难行,难道是他的法力不够强大么?当然不是,就算是褚炎来了,估计也奈何不了这个法阵。 但是三件法宝中,唯有金混吾——也就是他的本命武器——居于绝对霸主的地位,如果能找到金混吾,直接将刀扔出去,就能破了阵眼。 但是当年自己离世之前,担心金混吾留在人间会被有心人利用,这样强大的武器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就连他自己也没办法解决麻烦了,所以就给扔了。当时虽然是扔进了九阴山,但是会不会被人捡到,奚彻则完全没有头绪。 这可不怪他,金混吾那是法器,是灵器,它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被封印,它也能自己挑个喜欢的地方睡觉。阿撒斯在世时,金混吾可能还会乖巧一点,阿撒斯一死,金混吾就是无主之物,它乐意跑哪儿就跑哪儿。 “阿撒”能做到的也只是封印金混吾的能力,不能限制它的行动。 奚彻想到这里,狠狠叹了口气,为什么他的武器都这么不乖,现在好了,他自己想找也找不到了。不过好像找到了也没用,自己当年下的禁制,要怎么打开都不知道,找到了也是一把废刀,除非他能重新变成阿撒斯。 嗯……虽然变不回去了,但是如果能拿回自己那具被困在大敕和烛幽形成的阵法中的身体的话,说不定也能管点用。 奚彻顿时觉得头疼,这不还是那个问题嘛——想找到刀,就要拿回自己的身体;但是想拿回身体,又需要刀把那大阵给劈开。妈的,这怎么都是无解的嘛。 “这就是传说中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吧。” 白虎的声音从识海中传来,听起来精神饱满,甚至还懒洋洋的。奚彻下意识翻个白眼:“谢谢,我早就想明白了,不需要你再提醒。你怎么又醒了,你怎么不装死了。” 白虎不说话,却幸灾乐祸地想,我看你跟褚炎那只臭鸟演戏还没看够呢,我插什么话。 不过不论最终结果如何,奚彻都要回明照神学院一趟,如果能从荣九道那里找到这一团乱麻一样的局面的线头,也是件好事。就是在去的路上他得好好编个理由,怎么对学校的老师们和元廷交待自己在明照天神选候选人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好在外界好像对那天的事情并没有过多传言,如果他们都以为自己被选作候选人了,那他不论编什么瞎话都圆不过这个谎去。 “只不过,我得抓紧时间了……” 奚彻看着自己的掌心自言自语道:“进来感觉自己的身体越发不好,怀疑不到半年我就要嗝屁了。” 这可能与勾屠氏那个老鬼给自己下的那道黄符有关吧,本来他身体里就有未解的寒毒,那道黄符可能会加重病情。但是如今亲眼见到了那人的“孙子”,奚彻便彻底打消要抓梦星河回去跟那个老头换取解药的念头,那个老头不正常,梦星河也不正常,他们两个到底是不是爷孙关系都难说,自己回去了说不定不仅换不得解药,还会耽误时间。 就让那个老头等着吧。 白虎明白了他的想法之后,却有些着急:“你就不担心自己的死活么?” “我早就不在意这条命了,更何况虱子多了不怕咬,又是寒毒,又是黄符,这具身体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只希望天能假年,让我完成未完成的事情再死,剩下的时间里,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等他办完了事,若能再与褚炎见一面,那便是天赐的恩德。 第50章 褚炎:又该我隐身了 元廷忽然就要被砍…… 鱼幺/文 奚彻在明照神传承仪式上发生的事情没有多少人知道, 估计他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就算失踪,也没人理会。退一万步讲,即便有人管, 他们能怎么管呢, 天梯的存在就是为了隔绝人间和九幽的联系, 天上的事, 地上的人是管不到的。 所以当奚彻重新出现在同学们视野中时, 大部分人都惊讶他竟然还活着。 其实明照神传承仪式上死那么一两个人都不算新闻,当天没回来的人也不止奚彻一个, 学校甚至给他们办了一次集体葬礼。这个时代人命本来就不值钱,魅魔的命也一样, 除了家属,没有人会在意。 更何况他们去之前还都签过生死状, 学校连责任都不需要负。 奚彻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从明照神传承仪式上消失,又重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的人, 所以在玉京学院里还是引发了不小的轰动。面对同学们和老师的疑惑, 他只好说自己昏过去了,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里面,他便立刻赶回来,然后配合大家惊讶地感慨原来自己已经消失了三个月之久,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人们或许在一开始会对离奇八卦故事抱有十分强烈的好奇心, 随着时间推移,好奇心终究会淡去,离奇的八卦也会变成传奇。 总之奚彻在明照神传承仪式上消失又出现的事情最后已经传成了十分耸人听闻的版本, 这已经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了。 奚彻这次的任务是要刺探荣九道的秘密,对于他来说,最容易下手的角度就是通过荣石这个同班同学找到突破口。不过就这两天的情况来看, 这位荣少爷已经两三天没来过学校了。真是怪事,怎么所有的事都跟他作对似的。奚彻正盯着教室里荣石空空的座位发呆,耳边忽然有人说话:“你在看什么?” 奚彻一回头,发现是最初他醒来时荣石跟他争抢的小帅哥,按理说,他们现在是敌对关系,不知道他怎么会主动搭话。 奚彻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啊,是这样,我只是忽然看到荣少爷的座位空着。” 他没有将话说完,他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有些问题还是不要从自己口中问出,不然一旦出什么状况,别人稍微调查一下,便能扯着头顺藤摸瓜地摸到他这里。 好在面前这位小帅哥是个没有心机的单纯学生,果然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好久没来了,家里人给他请了长假,这学期可能都不会出现。怎么?你找他有事么?” “不不,我跟他又没交情。” 奚彻赶忙摇摇头,这小帅哥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奚彻却没给他扯闲话的机会,直接站起身:“先走了。” “哎……” 奚彻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借着跟自己闲话的机会跟他重修旧好,还是想说别的,但是对其他的事他已经没兴趣讨论下去了。 “你可真够无情的,套完人家的话,就不理人家了。” 奚彻听到白虎在他意识里阴阳怪气地嘲讽他,下意识笑了一下——白虎最近是不是太无聊了,这种事也拿出来跟他斗嘴。 奚彻想遍了自己平日里的关系网,能与荣九道发生联系的,只有元廷这边,既然荣石这里不好下手,只能去找元廷。不过元廷比荣石的段位高了可不止一点半点,向他打探消息需要找到更合理的方式。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向教室外走去,还没拐出走廊,忽然迎面撞到了一个人身上。对方比他高,他抬头看过去,惊讶地睁大眼睛,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白虎先在他意识中“噗嗤”笑出了声。 奚彻的脸色一下就臭了——这只死猫,现在的乐趣就只剩下看他笑话了。 白虎笑的原因没有别的,因为他走廊上撞到的这个人正是才与他分别没多久的褚七。当时与这个人分别时候十分尴尬,两人大有决别的意思,没想到拐个弯又给碰上了,奚彻现在心里便又尴尬又无语。 褚炎也差不多的感觉,因为筑梦石带来的副作用让他想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也需要冷静下来想一想,消化一下情绪。但是没想到这“段时间”还没过去多久,他就又回来了。 奚彻盯着褚炎看了半天,终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这么巧……” 好在褚炎平时就做太多面部表情,并没有将他内心的尴尬表现出太多,于是保持着这样面无表情的模样轻轻点了一下头:“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回来继续上课,从明天开始我就在这个班了。” 他说着抬下巴往奚彻身后点了点,奚彻下意识一回头,见他所指正是自己刚刚走出来的教室。也就是说,褚七竟然调到他班级来了。这可也太巧了吧,巧得好像设计好的似的。 可是他又没有什么证据,问出来自己都觉得没意思。 奚彻酝酿了半天,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最后憋气地说道:“那、那以后是同班同学了哈。” 他说完就要往外边走去,褚七见奚彻对自己比以前还冷淡,心里很不是滋味,反应倒是敏捷:“马上上课了,你去哪里?” 奚彻摆摆手:“我请假了。” 褚炎心说道——他请假了?他请假了自己岂不是白来了?不行,得跟着。 奚彻离开教学楼之后,径直往元廷和詹玉锦第一次联络他的屋子那边走去,马上就要到上课时间了,走廊上人很少,所以他很容易便找到了屋子的入口,划了一个咒语便走进去了。褚炎从后面远远看着,微微皱起眉头——阿撒又在做危险的事情,他怎么总是如此,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上天入地的战神,而是个魅魔了么?也不知道保护自己。 褚炎跟着来到这间屋子面前,稍微检查了一下,发现这门上的咒语就是最低级的魔族隐蔽术,越发担忧起来,于是便隐身跟着进了那间屋子里。 奚彻走进那屋子之后,从角落里拿出一张黄纸用火柴烧了,黄纸引燃之后化为青烟,当青烟完全燃烬,屋子里的地板忽然亮起来,一个黑洞在地板上出现,而詹玉锦便从那黑洞中缓缓出现。 詹玉锦出现的第一瞬褚炎便察觉有人来了,不过他能感觉到来的人法力远在他之下,只是隐藏气息而已,还是在那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奚彻。 奚彻直起身,一抬头就见到从黑洞中走出来的詹玉锦,便走过去:“詹将军,我回来了。” 詹玉锦对奚彻最近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见到他也是一惊:“你活着从继承仪式上回来了?怎么这么久才联系我。” 奚彻只好把对同学们编出的谎言再说了一遍给詹玉锦听,后者皱眉叹了口气:“原来如此。明照神传承仪式上发生的事情向来神秘莫测,你能活着回来已经很不错了。” 奚彻点点头:“詹将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看你面有忧色似的……也没见到元将军。” 他这次想见的本来就是元廷,而且元廷跟詹玉锦向来焦不离孟,怎么这次来见他的只有詹玉锦一个人?而且他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笑意,如今只剩愁容。 谁知他提到元廷,詹玉锦脸上忧愁的表情更重了些:“他……出事了。” “出事了?” 詹玉锦重重叹口气:“他被咱们皇上关起来了,可能……过些天就要问斩。” 奚彻一听这个,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似的,他不过去了这么几个月,元廷就从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变成即将问斩的阶下囚?这算什么事,这也太瞬息万变了吧。 他回过神来,急忙问道:“为什么?” 詹玉锦闭了闭眼睛:“幼主无知……偏信荣九道这佞臣,阿廷为人又向来锋芒毕露,不知收敛,着了荣九道那老狐狸的道了。” 魅魔一族的皇帝确实年纪不大,好像是因为他那个爹死了,没人主持大局,他的几个姐妹又虎视眈眈。荣九道为首的稷和党有支持的人,元廷为首的军辖党也有支持的人,但是两党斗来斗去,最后却共同选择了什么权势都没有的金月。奚彻愿意称之为最强简陋王。 不过简陋也是白捡,金月年纪还没奚鸢大,登基之后荣九道又一直控制着他,自然荣九道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元廷如今要被杀,也赖不到金月身上,归根结底是党争失败……不过元廷败了,对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奚彻便装出一副担心模样:“这是为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詹玉锦便道:“荣九道那个老妖怪,不知从哪里认识的乱七八糟的人,竟然要求我们出兵帮助外族。我魅魔一族向来孱弱,哪有余力掺和大族之间的争斗,阿廷极力反对,荣九道便以他欺侮幼主的罪名将他抓起来,皇上年幼,竟也……竟也同意了。” 奚彻心里一惊——这样听来,元廷一派是彻底失势了啊。 “元将军与荣九道向来分庭抗礼,怎么会落败呢?” “因为出了叛徒!真是该死,军辖党中最强的战斗力不知为何,一夜之间竟然倒戈荣九道,五万精兵,一个不剩……为首的甚至带兵将我们团团包围,我等只有束手就擒,军辖党中几个领袖,全被抓进狱中。若非我母族尚且有些势力,我也难逃一死……” 奚彻越听越觉得奇怪,试探问道:“他们为什么倒戈?一夜之间倒戈?就算有一两个被策反的,不至于五万人都倒戈吧?” 魅魔一族能打仗的也没有几个人,五万人对他们来说不算少了啊。 詹玉锦闭上眼睛,默默摇头:“我也不知为何,这事处处透着古怪,时候我想弄清楚缘由,私下里也见过为首之人,可是他见了我仿佛不认识我似的,竟视我为无物。” 奚彻忍不住抽抽嘴角——怎么越听越像他那几个法器产生的副作用,能够蛊惑人心,再联想到荣石供奉自己前世的牌位,荣九道私下里还跟逍遥山有联系? “詹将军,荣九道想支持的族群到底是谁啊?” “黑水川的魔族,他想联合黑水川魔族攻打逍遥山,真是不自量力,逍遥山是我们能动得了的么,简直在送死。” 逍遥山!这不就连上了么。 不过荣九道是不是有病啊,逍遥山中困着自己作为战神的尸身,还有大敕、烛幽两大法器,搞几个□□凡身的魔族就想跟人家斗,简直仿佛是去送死,仿佛……仿佛黔驴技穷了一般! 躲在暗处的褚炎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而且照他对奚彻的了解,这下找到线索,他肯定会义无反顾地查下去。果不其然,奚彻马上要求跟詹玉锦回魅魔族中,并要求见元廷一面。 “元将军怎么说对我也是有恩,于情于理,我得去看看他。” 詹玉锦原本不想答应,奚彻却再接再厉劝道:“你如今也被荣九道的人盯着,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让你见元将军,不如将我送进去……就算要砍头,也不能让元将军最后这段时间过得太难吧。” “你有这本事?” 奚彻见此,急忙用尽全力在掌中燃起一簇烟火:“我于法术一道有些成就,你只要告诉我地方,我总会有办法进去。” 詹玉锦看着奚彻的眼神立刻变得惊讶,如果不是此时处于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应该会深入探究一下奚彻的身份,可是如今詹玉锦的心思都在元廷身上,于是点点头:“那现在就去吧,你这边方便么?” “方便方便,总之我也不乐意上课,这就走吧。” ——更何况他回班级里还要面对褚七那位新来的“同班同学”,还不如趁热打铁,去元廷那里了解一些线索,等到他被砍了头,可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奚彻跟着詹玉锦走进那黑洞,黑洞便在地板上缓缓合上,褚炎见机急忙也迈步进了黑洞,跟着他们两人沉入地下。 50-60 第51章 你该感谢我是个跟踪狂 欠债易还,人情…… 鱼幺/文 魅魔一族生活的这块区域从表面看来其实没有发生太大变化, 比较明显的改变是街上多了很多兵士,每个人都荷-枪实-弹,在到处巡逻。 奚彻猜测这些人就是在抓詹玉锦, 不然的话他也不用跟着詹玉锦一起躲在马车里, 偷偷摸摸不敢靠近。 奚彻跟着詹玉锦来到关押元廷的地方, 据对方描述, 这里是魅魔一族最森严的监狱, 他试过很多办法,想进去是不可能的。奚彻盯着那座“森严”的监狱直接傻眼了, 他倒不是被把守在外面的士兵吓到,而是被这座建筑散发出来的气息震惊到了。这座监狱竟然隐约散发出一种结界的气息, 而且这结界还不是低阶的结界,仅凭他的感觉而言, 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结界进去,是绝无可能的。 完蛋啊, 之前还跟詹玉锦夸下海口说什么自己一定能潜入进去见元廷一面, 他能个屁啊。 原本在他识海中闭目养神的白虎也忽然清醒过来,对奚彻发出警告:“你不能进去。” 奚彻皱了皱眉头,故意问道:“为什么,你感觉到什么了。” 白虎沉默片刻, 只说:“我说不清楚, 但是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什么都感觉不到, 却感觉很不好,这到底是为什么…… 与他们有相同感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褚炎, 他也感觉到面前这所监狱外所设的结界不同凡响,却也没有奚彻的感觉那样夸张,或许因为他的力量尚在盛时,并不觉得畏惧。他只是觉得怪异,如果这里的力量这般强大,为什么又给人一种隐秘的感觉,什么人能做到这种地步? 褚炎现在只感觉庆幸了,如果不是自己跟着一起下来,阿撒肯定会遭遇危险。 不过奚彻也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在明知对方力量强过自己的前提下,他不会强行冲进去,现在比起救出元廷,他更想知道到底是谁做了这样的结界。于是远远看了那栋建筑一眼之后,奚彻便缩回头,小声对詹玉锦说:“靠硬闯没办法进去,这里有结界,远在我法力之上。” 詹玉锦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奚彻心里也不太爽,一直以来,他想帮的人都能帮到,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想帮人家却无功而返的情况。 他们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奚彻尚未反应过来,詹玉锦已经先他一步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他马上缩回来,然后指着马车后面急匆匆道:“你快下车!” “什么?” “下去!” 詹玉锦没跟他解释,直接伸手往奚彻身上用力一推,把他从车厢上推了下去,奚彻整个人就从马车帘子里翻下去。 他们为了隐蔽,马车停在一丛杂乱的灌木丛旁边,所以奚彻并没摔疼,反而是掉进灌木丛里面,就在他要挣扎从灌木丛中爬出来的时候,却见一队兵士走了过来,然后迅速撩开马车的帘子,把詹玉锦从马车里面拖出来。 奚彻顿时不动了,他此时才明白,原来詹玉锦是察觉到有人要来抓自己,这才把他推下去,这样至少能保下一个。 “詹少将,丞相大人寻您多日了,跟我们走吧。” 其中一个兵士笑着说道:“原本您离了都城别再回来,丞相也不会与您一般见识,谁知您又回来送死。” 詹玉锦冷笑一声:“荣九道这狗贼,不得好死!” 随后外面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是詹玉锦被抓走了。 奚彻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詹玉锦的境况并不像他自己所说那样轻松,想必荣九道正在四处通缉他呢。他想,如果自己是詹玉锦的处境,也不会直接告诉别人真实情况,因为说出来,就不会有人跟他一起来救元廷了。这便能解释通了,为何在不清楚自己实力的前提下,詹玉锦就信了自己。这完全是在抓壮丁啊,找帮手,能抓一个是一个。 可是他自己都知道处境危急,怎么还要坐着马车过来呢?他们两个腿过来目标不是更小一点?奚彻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马车是为了狱中的元廷准备的,万一真能将元廷救出来,想必人也受了重刑,或者无法走路了,到时候确实需要马车载他回来。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在关键时刻他还是救了自己。 奚彻看着他被人带走,心里唉声叹气:“看来我不得不冒险一趟了。” 白虎不赞成:“你最好不要进去,对方深浅都不知道,去了简直是白送。” “单是元廷的话,我就不管他死活了,可是刚刚詹玉锦送了我一个人情,我总不能看着他白白被抓吧。要不人家怎么都说,欠债易还,人情难偿呢……” “那些人本来就是要抓他,不把你推出来,你也要跟他一起被抓走。” 奚彻知道白虎只是在做自我心理安慰,那不讲义气的人,怎么都能找到不讲义气的借口,可惜他奚彻不是不讲义气的人。于是懒得再跟他啰嗦,起身便要往詹玉锦离开的方向追上去。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去几步,右手忽然被抓住,然后往后方狠狠一扯,奚彻条件反射曲起胳膊以手肘攻击来者,却被人轻易以手掌挡住,然后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拽,拉进了一个人怀里。 奚彻十分震惊——他现在的动作整个是被人从后面抱在怀中的姿势,这可太没有安全感了,简直是任人拿捏啊。 不过看清来人是谁,他又冷静下来了,从震惊变成无语:“是你?” 来人是褚七……怎么又是他,阴魂不散啊这个人! “你怎么会……” 奚彻回过味来,忽然瞪大眼睛盯着他:“你跟踪我?!” 褚炎从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奚彻,不答反问:“你想做什么?” 奚彻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后退一步:“与你无关,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跟踪狂。” 估计从他在玉京学院的小黑屋里与詹玉锦联络时就跟着自己了,不然不可能跟到这里来。 “你应该感谢我是个跟踪狂。” 奚彻直想翻白眼:“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这么长时间里,褚炎竟也练就一张厚脸皮,只顾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你是不是想自己去救人。” 奚彻微微挑眉:“是又怎样。” 褚炎往监狱的方向看了一眼,平静道:“你一个人进不去。” ——其实不用问他也猜到了,凭阿撒的性格,肯定不会任由一个人从自己眼前被带走。 奚彻被戳中痛点原本想要发火,但是转念一想,面前这个人不就是个法力强大的帮手?他可还没忘掉那天那道粗壮的雷劫,既然没劈死他,那他肯定是更加强大了。奚彻犹豫了一下,表情稍微缓和了些,语气也生硬地软化下来:“你莫非想帮我的忙?” 褚炎微微挑眉,难得说起玩笑话:“你可真狡猾,明明想让我帮忙,却如此轻描淡写,还等我主动提?” 奚彻一下子就不自在起来,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可是他也确实不太习惯主动求人——尤其是面前这个,明显对他有别样意图的人。还是那句话,欠债易还,人情难偿,当一个人无底线地帮你,又不求回报时,那就说明这个人十分麻烦。 可是不得不承认,褚七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是一个十分强大难得的帮手,逞强拒绝他,是非常愚蠢的。 于是奚彻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你到底帮不帮,不帮的话……” “帮,我当然帮。不想帮你就不会现身了。” 褚炎直截了当地打断奚彻的话,朝他伸出手:“走吧,我带你进去。” 奚彻盯着他的手看了半天:“什、什么意思。” 褚炎无奈道:“这里有一道结界,你握住我的手,我带你进去。不然的话,很难不被他们察觉。” “……” 奚彻盯住他的手看了半天,这只手还是迟迟伸不出来,白虎却在他意识中笑得打跌:“你快点答应人家啊,好像你还有别的好办法似的。” “……烦死了!睡你的觉吧!” 奚彻脑海里天人交战,终究还是把手放在了褚炎手上,后者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用力握住奚彻的手,然后捏了隐身诀法朝那座监狱走过去。 这结界确实厉害,却只是对现在的奚彻来说,褚炎这样等级的神明,根本不可能受这结界束缚。而且这结界的力量,仿佛跟他的力量还有一些相似之处。 尽管有褚炎的保证,在经过监狱入口的时候,奚彻还是下意识紧张地屏住呼吸,直到他们两个穿透了结界,然后大摇大摆地通过全是兵士的走廊,奚彻才算松了口气。他下意识看向身侧的褚炎,心里一阵嘀咕——这老妖怪,果真深不可测啊。 “你要找的人在那边,现在去救他么?” 听到身边的人忽然出声提醒,奚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詹玉锦正被两名兵士拖着走向一条黝黑的通道。短短这点时间,他们好像就给詹玉锦用了刑,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抽打得全是血迹,变得破破烂烂了。奚彻忽然很愤怒,他盯着詹玉锦的方向喘几口粗气,最终还是冷静道:“你去找詹玉锦,我在这牢里四处看看,还要找另一个人。” 褚炎十分不赞成:“你要找谁,我们一起。” “我要找的人叫元廷,你没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得把他带出去,不然的话,詹玉锦还会回来。” 褚炎心想,我管其他人死活做什么,我进来是为了救你的:“那我们一起去找元廷,再去救詹玉锦。” 奚彻瞥了他一眼:“那怎么行,你没看这短短的时间里面他们已经把他打成那样了,再晚点去还不把他抽死了,到时候救一具尸体出去?你放心好了,我只是怕外面那道结界,看了这半天,监狱里面的人都是普通的魅魔,我的法力在他们面前隐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褚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就先去找詹玉锦,再找元廷。” “你傻了吧,我们是来救人的!带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俘虏在敌人监狱里走来走去,那不是找死吗?!好了别再说了,就按照我说的,分头行动!一个小时之后,不管救没救到人,都到这里汇合。” 褚炎还想再说什么,奚彻却已经松开了他的手,欲往监狱另外一条通道跑去。 “等一下。” 褚炎知道阿撒的脾性,十分固执,他决定的事,别人是无法说服他的。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奚彻——这是他下界时带着的一把法器,给他防身,聊胜于无。 “那你拿这个防身吧,实在找不到不要逞强,快些回来。” 奚彻握住那把匕首深深看他一眼:“知道了。” 元廷被关押的地方并不难找,只是再见到元廷,奚彻几乎不敢认他了。他记得第一次见元廷时,只觉得这人意气风发,如同一把锐利的剑,桀骜得让人看不顺眼。没想到再见他,已经成了这副狼狈模样。他显然是被人折磨过的,披头散发的,只剩那双眼睛还藏着不训的光彩。他背后的墙壁上用血字写了一首诗,奚彻盯着那面墙,胸中忽然充满愤懑。 奚彻对元廷没有特殊感情,但是见到这副情景,却被深深触动。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或许并不了解元廷,他对他的了解,都是主观片面的…… “是谁?” “元将军,是我,我来救你的。” 奚彻隔着监狱的铁栏杆蹲下,元廷盯着他眯了眯眼睛,似乎终于把他认出来了:“是……是你?你没有死?” 奚彻笑了笑:“托您的福,活得好好的,不然我也不能来救你啊。” 元廷脸上露出点笑容:“我果然没看错你,可惜,没能好好利用你这利器,为我族做更多贡献。” “到现在还想着利用我……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这就救你出去。” 元廷看着奚彻站起身,正要使法咒将牢房的门打开,却抬手制止了他:“我不会出去的,你走吧。” “什么?!你……你为什么啊?!” 元廷深吸一口气:“你以为荣九道会这么放心把我放在这里么?若我离开,我军辖党五万将士第二天就会被他全部杀死。” 奚彻疑惑了:“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这件事很复杂,无法对你解释,你只要知道,荣九道用邪术控制了我们的人,就够了。” 奚彻听到这里,却觉恍然大悟——这不就对上了么。詹玉锦跟他说军辖党的人临阵倒戈时候他就觉得奇怪,元廷直接说出他们的人是被邪术控制的,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奚彻急忙问:“什么邪术?” 元廷摇摇头:“我只知道,荣九道身边有位高人。原本军辖党全军反叛,还以为是因为我……可是三军之中,总该有相信我的人才对,后来看到了他们的样子,明显是被控住神魂。我也只见过那人一次,批发敷面,脸色发青……好像死人一样,说不出他到底是人类还是魔族,总之很奇怪。” 奚彻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是来查荣九道的,却没想到荣九道的秘密有这么多,他起初还以为是他利用了自己的法器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荣九道背后还有高人?他妈的,他前世活着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多高人。 奚彻还记着自己进来是为了救他的:“算了,别管那么多!你快跟我走,其他的出去再说!” 元廷笑着摇摇头:“不了,我不走了,我走了,军辖党就没有未来了。” “你……!” 元廷又道:“不过你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你身上带刀了吗?” 奚彻犹豫着把褚炎给他的那把刀拿出来:“带是带了……” 元廷忽然动了,他竟然跪着爬到牢门这边,奚彻这才看清楚,元廷的两条腿,从膝盖往下……什么都没有了。荣九道怎么会如此心狠手辣,居然锯了他的腿?!奚彻正被自己所见震撼,手中的刀已经被元廷接过去,对方轻轻拿下刀鞘,盯着这把刀笑道:“好刀,好刀,寒芒四射。” “元将军……” “我可不想被当众砍头,投缳自尽也不是我的风格,就用这把刀吧。” 元廷说完,便用力将刀刺入自己的喉咙,奚彻甚至没来得及阻止他,只觉一股腥热的鲜血喷到面上,牢房内的人便直直倒下了。奚彻睁大眼睛,伸手想抓住元廷,却只握住一把热血,他见元廷倒在那里,眼睛瞪着窗外的月亮,口中似乎说了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他好像说,臣一生清白忠贞,臣尽力了。 他在对谁说?奚彻不知道,总之,应当不是对要砍他头的幼主。 是他效忠的上一任皇帝吗? 奚彻一个人狼狈地从监狱中逃了出来,褚炎早已等在那里,背上背着詹玉锦。褚炎见奚彻满身是血,脸上还有失落仓惶之色,紧张地问他是否受伤。奚彻摇摇头:“不是我的血,快离开这里吧。” 奚彻也说不出到底什么滋味,反正不太好受。 他们两人带着詹玉锦离开牢房之后找了个店暂时住下来,詹玉锦伤得不重——总之没有元廷那么重,给他喂了几杯水之后,他就惊醒过来。他好像做了什么噩梦,看清面前的奚彻,试探几次,才颤声问道:“阿廷呢?” 奚彻深深叹口气,把牢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给詹玉锦:“元将军受了不少折磨……想必,也不想这样窝囊地活着。” 詹玉锦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盯着远处沉默许久,才问:“他有什么话留下来么?” “臣一生清白忠贞,臣尽力了。” 詹玉锦眼里立刻有了泪意:“我就知道……他不是受不住酷刑的人,是因为荣九道这狗贼在三军阵前,污阿廷委身他族,他才要以死明志。我知道……我知道啊,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白!” 奚彻立刻就明白过来,他与褚炎对视一眼,对方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睛里也有些许起伏。军辖党向来主张魅魔以武力自强,元廷作为军辖党的头领,怎么可能委身于谁,除非他……除非他遭到陷害。 “詹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詹玉锦沉默半晌,或许考虑到奚彻是救了他的人,还是说出实情。荣九道抓了元廷之后,不知用什么卑鄙下流的办法迫使他发情,然后录下影像在他们军前播放。魅魔终究是魅魔,想让魅魔进入发情期,是很容易的事情,元廷在军中的威信便瞬间土崩瓦解。 怪不得他要自戕,他那样一个硬骨头的人,砍了双腿都能苟活下去,却着实背不住这样的污名。 奚彻又想起元廷写在墙上的那首血诗,十分心痛。他真的对元廷个人没什么特别感情,但是世界上也存在一种人,只听说他的事迹,已经足够为之痛心。更何况奚彻本身就血性义气…… “元将军他……还留下一首诗。” 詹玉锦抬眼看过去,奚彻犹豫片刻,还是念道:“刀剑岂能玲珑,诚忠不堪谗佞。碧血可付黄土,明月知我浊清。” 詹玉锦听过之后,忽然睁大眼睛,一口血喷了出来。 “詹将军!” 詹玉锦捂着嘴咳了半晌,才隐忍地冲他们摆摆手:“我没事,我想清净清净,你们可以先出去么。” 奚彻跟褚炎对视一眼,两个人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只能从房间里退出来。只是房门关上,他们还没走多远,便听詹玉锦房中传来一阵压抑的惨呼。 “阿廷!!我知你!我知!” 奚彻陡然听到这声如啼血,被刺激得后退两步,他忽然脸色一厉,转身就往客栈外跑去。褚炎急忙追了过去:“你去哪里?” 奚彻头也不回:“去找荣九道!老子要干-死他!” 第52章 所以,这是你想要的报酬吗? 这副模样…… 鱼幺/文 褚炎急忙拉住奚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更何况你这样莽撞地冲出去,又要去什么地方找荣九道。” 就他现在这副鬼样能干-死谁啊?真放他出去,肯定要惹祸。 “放开我……你放开!” “不行!” “放开!” 奚彻被气得七窍生烟——最开始他确实有些被冲昏头脑, 不过后面已经冷静了下来, 这样冲出去不光是找不找得到人的问题, 就算找到了人, 他能杀得了荣九道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要慢慢谋划。但他还是得把自己的手从这人手里拽出来,拉拉扯扯的, 这也太难看了。可他能直接说自己不去了吗?当然不能,他是个要面子的人, 说这种话可太丢脸了。于是只能一边挣扎一边气急败坏地吼:“松开!你松开!” 褚炎并没有读取奚彻内心想法的本事,只当他还想跑出去, 便只能紧紧捉着他的手腕。他本来就不善言辞,见奚彻态度这么暴躁, 只能下意识以强硬应对强硬。因为有这样的误会存在, 两人就这样在楼道门口拉扯,他感觉自己手里好像捂着只兔子似的,在自己手心里不断挣扎。褚炎生怕一撒手面前这人又跑没影了,且眼看着奚彻逐渐暴躁, 莫名地心慌意乱, 一着急便什么都忘了,一把把奚彻拽进自己怀里,狠狠地抱住了他。 奚彻一下子懵在那里, 他心里知道“褚七”可能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因为他总是不予以正面回应,褚七也配合他保持着暧昧的态度, 不会再强行与他有什么亲密接触。 这……这么多天了,他以为褚七已经放弃了,今天怎么又来抱他…… “你这人——” 奚彻正要发火,忽然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很平静地说:“答应我你不会再跑出去,我就放手,否则,我会使用更强硬的手段。” 奚彻也不知怎么,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随即他发现白虎居然在自己意识中炸毛了,跳起来骂街的那种。奚彻冷静下来,感觉十分微妙。白虎现在虽然力量被压制,可是毕竟辉煌过,存在于神魂之中的破力还在,不可能轻易被吓成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莫非…… 奚彻猛地睁大眼睛——莫非当今世界已经有这么强大的存在了吗?! 他对褚七的印象确实是个修炼强大的妖怪,如今看来,对方的强大程度远远超过自己本来的预料。 可是这几乎不可能的,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世界的力量倒退得很明显的,相应的,力量强大的精怪也该减少。在这种情况下,诞生褚七这样的妖怪,简直可以称得上逆天。 除非他使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比如采补之类的邪术。 奚彻对于所谓“邪术”的研究称得上在行,想提升自身力量,除了正经修炼,还有很多法门,比如嗑药,比如聚阴,比如采补……因为是捷径,发展起来也迅速,传播起来也容易,褚七莫非就是修行“邪术”的一员么?奚彻不认为钻研“邪术”有罪,但是承认自己钻研的“邪术”很危险,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用这些法术害人,那法术变真的变成了“邪术”。 褚七是这样的人么…… …… 他缠着自己,不会是想把他当成“补药”给采了吧?仔、仔细想想,怎么可能会忽然有一个力量这么强大的妖怪喜欢自己,还死缠烂打,不求回报地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又不是拍偶像剧!这人肯定有目的啊! 可是这个身体并没有多少力量够他“吃”的,有必要吗?!魅魔难道有什么隐藏技能是他不知道的? 奚彻忽然想起在九幽的时候,曾经吃下神农给的大权九千,帮褚炎转移他体内破元钩留下的“伤”,那时神农确实告诉他,魅魔的身体虽然没有强大力量,却可以作为媒介让他们吸收一些“灵药”,这个人难道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吗?他想攻略他,让自己爱上他,自愿帮他做这种事? 妈的,想得真美,那次是事急从权,不然就算是褚炎与他那种交情,他、他也不会用那种方式“帮忙”的! 奚彻冷静地脑补了很多,认定面前这个人对自己图谋不轨,心里暗自产生了一套对付他的办法——既然对方对自己报的不是好心,就不必对他感到歉疚了,接下来,变成单纯互相利用的关系就好了。 奚彻维持着受惊吓的表情静静盯着褚七看了半天,后者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抱他的手倒是稍稍松了一点。奚彻后退一步,从他怀里退出来,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对褚七笑了笑:“谢谢,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褚炎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对劲,按照阿撒的脾气,大概率不会这么轻易“认输”。不过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向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先回去吧,过了今夜再说。” 褚炎在詹玉锦旁边开了一个房间,如果放在平时,奚彻肯定要极力反对,不过他现在认为对方对自己有不轨企图,便不想回避得太明显,于是没有对两人睡一个房间这件事提出异议。 倒是褚炎感觉不太对劲,特地解释了一句:“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住得近一点方便互相照应……” 奚彻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这样就挺好。” 他说完停顿一下,忽然笑得很灿烂:“啊……还有,今天多亏了你的帮忙,还有之前……我好像欠你人情越来越多,感觉都还不上了。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尽管说出来,我肯定全力相助。” 奚彻说这些就是想试探他的真实想法,如果是真的对他图谋不轨,说不定会趁这个机会把要求说出来…… “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以后如果有,肯定会跟你说。” 奚彻暗自撇撇嘴——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狐狸尾巴早晚要露出来。 这一晚上褚炎过得不怎么痛快,主要是他说不上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因为他隐约感觉到……阿撒好像在勾-引自己。 …… 当然了对方不抗拒跟他有进一步的亲密关系这是好事,可是为什么忽然会转变这么大?真的喜欢上自己化身的,名叫“褚七”的家伙了么……可是他刚刚才拒绝了自己,“褚七”跟自己,有什么不同么? “你在发什么呆?” 褚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回头,看到奚彻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帘后面走出来,上衣的领子几乎滑到肩膀下面了——看吧看吧,又来了,他果然在勾-引自己。 褚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奚彻,后者若无其事地用手比了比身后:“我洗完了,到你了。” “……” 好吧,也有可能是,他只是单纯信任“褚七”,或者,比较迟钝。 褚炎不想再纠结这件事,朝奚彻点点头站起身:“好。” 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感觉一簇毛茸茸凉凉的东西擦着自己耳垂扫过,褚炎心下惊讶,回头看过去,却见奚彻正侧头看着他笑,原来是他的头发扫到了自己的耳朵…… “……” 再怎么迟钝也不会这样吧?阿撒这是怎么回事……虽然不是原来那张脸,但是他这样笑,真的会让人受不了,他现在的身份又是魅魔这种敏-感暧-昧的种族,难道不应该更加注意保护自己么? 褚炎站在原地,看着奚彻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后者却打了个哈欠,一边向窗边走去,一边撩起毛巾继续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嘴里还慵懒地嘟囔着:“又怎么了,要洗就快点去,我可要早点睡了……” 褚炎对自己的定力很有自信——当然,前提是,对方不是阿撒,现在这种状况,他实在无法无动于衷。 他忍了半天,回头去看奚彻,发现对方正坐在窗边,沐浴在月光里,他的侧脸被月光映得十分温柔。 ……一旦感觉阿撒在勾-引自己,就算他这样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会感觉他在勾引自己。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种情况下,不回应他,不论从私情还是礼貌方面,好像都说不通。 奚彻正想把窗户推得更开一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朝自己走过来,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这边,却只看到一道黑影朝自己笼罩,奚彻微微睁大眼睛,下一秒自己就被两条手臂紧紧困在墙壁与人体之间。 奚彻犹豫了一下,随即放松身体,叹息着往靠近墙壁那边靠上去。他笑看着面前的人——即便此时两个人之间早已经不是安全距离,这次却没有避开。 “你一副想质问我什么的样子。” “你……” 褚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隐约已经有些生气了,他的视线落在奚彻歪斜的衣领上,又转回他的脸上。 “你是否考虑过,这副模样在一个男人面前,太危险了。” 奚彻觉得有些好笑,其实如果他本身没有对自己抱着别的想法,就算是脱光了站在这里,也没有“危险”一说。 不过只是这样,还不能确定褚七是否像自己想得那样,想把他当药采补掉。 褚炎没有得到奚彻的回答,对方反而问出一个很玩味的问题:“所以,这是你想要的报酬吗?” 第53章 我杀了荣九道 他刚杀完人,兴奋得很,…… 鱼幺/文 褚炎看着奚彻, 忽然伸出手,去撩他耳边的湿发,同时也朝他靠过去。但是奚彻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往一旁侧头躲了一下, 尽管他很快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褚炎还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抗拒。 他依旧没开口, 却看着他笑了, 那种笑意不单是嘴角的变化, 而是从眼底涌出来的真实笑意,奚彻在他的笑意里逐渐变得尴尬。 “我想要, 但是你又不会给,这种无聊的试探让你显得可爱。” 褚炎收回了手, 他的眼睛和表情不带一丝杂念,显然没有任何要“收取报酬”的想法。 奚彻本该恼羞成怒, 那就更加落了下风,只能无奈问他:“既然知道, 为什么还要帮我, 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褚炎不搭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坦然接受我的好意。”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饭,也没有白欠的人情。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所以不想再接受你的好意。” 这种情况下,褚炎的性格其实很难再说出讨好他的话了——他原本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沉默了许久, 他没想到自己还是说出了口。 “就当我想多管闲事好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看见不平之事就要管的人,你不也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枉死想要拼命,我想帮忙, 不可以么?” “这么说你是侠骨柔肠的热心人物,是我误会你了。” “不像么?” ——面无表情地说这种话,确实不像, 要说他是铁石心肠的人反而更像。不过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拒绝也拒绝了很多回,奚彻不想再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用的拉扯上。 他妥协了:“算了,只要你不碍事。” 褚炎知道他这样说相当于默认了,心里松了一口气:“我什么时候给你拆过台?” 但是尽管如此,在知道一个人对你有意思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去回避对方的眼神,不管自己到底是否对对方也有意思。所以每次褚七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奚彻都会首先移开视线。 “夜深了,早点睡吧。” 他叹了口气轻声这样说道。 褚炎点点头,他想今天至少能安稳地度过这一晚上了。 当然,奚彻只安分了几天而已,他没有当晚就冲出去,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这些天他根本不在客栈待着,四处打探荣九道的消息。褚炎本想时时刻刻跟着奚彻,他却觉得这样效率很低,催促他出去帮忙打听。 “你不是说要帮我么?别总跟着我,你这是在拖我后腿。” 奚彻严肃地看着他,说了很绝情的话:“你再这样跟着我,我们就分道扬镳。” 褚炎认识他这么久,自然之道奚彻此时的情绪状态,他被元廷的死气到了,平时再怎么死皮赖脸都没关系,如果这种关键时候还跟他对着干,说不定真的会让他跟自己反目成仇。于是只好同意,他想尽快帮他查清楚这件事情,也好了了他的心思,到时候就不管他到底同不同意了,强行将他带回玉京宫,再也不出来。 但是褚炎想得容易,事情的发展却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件事,詹玉锦死了。 这件事简直是点爆奚彻的最后一颗火星,他对荣九道的愤怒已经达到顶点了——他明明已经在这场政治斗争中获得胜利,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一日凌晨,褚炎忽然被街道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他作为神明本来是可以不用睡觉的,只是在凡间待久了,竟然也养成了这种习惯。褚炎一个机灵从床上爬起来,外面吵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也终于听清楚了,他们说,荣丞相死了。 褚炎猛地坐起身,他第一反应便是,这件事或许与阿撒有关。 褚炎迅速披上衣服冲出了房间,往奚彻床上一看,他果然不在!那一瞬间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外面的乱子大概率就是阿撒惹出来的。 褚炎立刻往外面冲,他不怕惹事,只怕阿撒以这种魅魔的身体惹了事,会有人对他不利。 然而事情的发展让褚炎十分意外,一拉开客栈的大门,便撞见了站在门口的奚彻,他身穿黑色的夜行衣,裹挟着一身寒气,显然在外面待了很长时间。褚炎一愣,急忙将他拉进门内,拽着他便回房间。奚彻也被褚炎吓了一跳,但是反应还算迅速,对方拉他进门时什么都没说,很快跟着进去了。 “外面的骚乱跟你有关系么?” 褚炎问得直白,奚彻也没隐瞒:“对,我把荣九道杀了。” “……” 自从詹玉锦的死讯传来,奚彻夜夜睡不舒坦,应该说,他根本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元廷的死状就浮现在他眼前,至于詹玉锦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便将他的死也算在荣九道身上。奚彻知道他们两个的死更多是因为政治斗争,可是他胸中这一腔热血着实难以平息,元廷死前还透露出荣九道身边有个神秘人,让他抓心挠肺。说实话,蛰伏这么多天打探来的消息都是些皮毛,根本没有人知道荣九道身边有个神秘人,更别说弄清楚这个神秘人是谁了,就连荣石都从光明神学院消失了。 与其这么耗下去,不如直接杀到他家里问个清楚。 奚彻承认自己是个冲动的人,如果不冲动,也不会导致今天的局面,但是他也没准备改变自己的冲动,有一瞬间他问自己,我可不可以不管那么多,不管后果,因为这一秒钟我想为他报仇,我就去为他报仇。 这夜半,奚彻提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客栈窗户里翻了出去,一路摸到荣九道府邸。奚彻打探过荣九道的住址,但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荒谬——荣九道的府邸建在一座刀削似的悬崖上面。什么样的人会把府邸建在高崖之上?深沟险崖变成了阻挡下面人爬上来的障碍,同时也铸成了荣九道高高在上的宝座,这样不亲民的丞相,怎么可能个好人。 除此之外,奚彻还发现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他在荣九道府邸外面察觉到了大敕和烛幽构成的阵法痕迹,与在梦星河地下室时候发现的那个阵法感觉一模一样。奚彻不会错认自己的法器,只不过这里的阵法明显比梦星河那里的弱很多,但是有这个阵存在,已经足够证明,他们两人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看来自己今天真是来对了,要清理以前遗留的错误,荣九道也一定要除掉。 大敕和烛幽形成的阵法很神奇,对手越强,阵法的力量越强,所以它对于奚彻这种没什么力量的魅魔反而没什么作用,能够阻挡普通魅魔的是这道悬崖峭壁。可惜奚彻在前世之所以成为战神,不仅因为他强大的法力,身手也十分了得。他背着一捆绳子攀上了陡峭的悬崖,如同一把利刃从黑压压的天幕间直直劈下来。 奚彻找到荣九道时,他正在拜一个牌位,没错,那是战神阿撒斯的牌位,是他自己前生的牌位,即便死了这么久,还有人信仰他。奚彻这一腔怒火却烧得更旺了,他没求自己流芳百世,也不想死后还要被这种人信奉,于是立刻动手把荣九道绑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 “路人!” 荣九道又惊又怒:“路人?路人为什么要闯我的府邸?”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奚彻蒙着脸,将那把元廷自戕时用的匕首抵在荣九道脖子上:“元廷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动詹玉锦?” 荣九道忽然睁大眼睛:“你是军辖党的余孽?!怎么可能……” 荣九道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睛,强行冷静下来:“我没有杀詹玉锦,他是自杀的。元廷死了,他根本成不了气候,我何必跟一个废人计较。” 奚彻微微皱眉,他分辨不出荣九道的话是真是假,但是想到詹玉锦那伤心欲绝的样子,又疑惑起来。奚彻并不是不能理解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可是如果是他,也要先杀了荣九道再去死。 奚彻又将匕首压紧几分:“那你对军辖党做的事呢?!” 奚彻之所以会问这句话,完全是因为荣九道一开始的反应,他猜测他是军辖党的“余孽”,是一副十分震惊的表情,语气中也透露出十分的不可思议,在他看来,好像军辖党不应该再有人活在世上。 荣九道的脸色变了变,竟往他刚刚在拜的灵位上瞥了一眼,奚彻心念微动,抵着荣九道的匕首却狠狠割了他一刀:“还想耍什么心眼!快说!” 见了血,荣九道的眼神却变得凶恶起来,他狠狠瞪着奚彻:“对啊,军辖党应该已经死光了才对,怎么还留下一个活口。” 奚彻听他说这话的语气,根本不像单纯在骂自己,而是在跟别人对话一样,甚至含着一丝埋怨,心想,莫非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存在?那不可能,如果有别人,应该早就在自己出现的瞬间就冲出来帮忙了,何必等到现在。但是他的话也证明了一件事情,军辖党确实全都死了。 从军辖党大规模倒戈,到后面集体死亡,这件事透露出十分的不正常,应该说,这件事绝对不是魅魔的力量能做到的,元廷说得没错,这件事必有高人在后面出谋划策。 奚彻盯着他冷冷道:“你可真该死啊,元廷为保自己的部下,宁愿背着骂名去死,也不逃跑,你却做出这种事。” “打蛇不死必有后患,既然卷入了争斗,就不该心存侥幸!” 荣九道说得理直气壮:“元廷该恨自己手段不够高,而不是恨我。” 奚彻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跟他纠缠,打断他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是答应了元廷要为他报仇,既然有幕后之人,我就去杀他!但是你如果不说,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找那人!” 然而荣九道竟然好像忽然生出骨气一样,把眼一闭:“你杀了我吧,我信仰的神明会帮我。” 奚彻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打算杀掉荣九道的,但是也不想再背负这样的“信徒”,便道:“你说的难道是阿撒斯?好,既然已经打算杀掉你,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阿撒斯!有你这样的信徒,我感到十分耻辱!” 白虎竟在他意识里哼笑:“谁叫你一怒之下死了呢,不然的话也不会变得像今天一样声名狼藉。” 荣九道当然不信他的话:“你?战神阿撒斯早就殒命,你怎么可能是他。” “我确实死了,借着这副身体复活了而已,没想到活过来后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烂摊子。” 奚彻越说越生气:“我告诉你实话了,你也不要再指望什么阿撒斯帮你报仇,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荣九道还没开口,奚彻忽然看到一股黑烟从阿撒斯的灵位上,荣九道大喊:“柳无患!快救我!” 奚彻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肯定发生了意外,他顾不了许多,用力将刀插-进荣九道的胸膛里,他以为接下来会有什么变故,但是完全没有,那股黑烟冲开门帘飞了出去。它动作很迅速,奚彻没有机会追上去。 奚彻劈烂了被荣九道供奉着的灵位,并用他的血在墙上写下了元廷绝命时留下的那首诗:刀剑岂能玲珑,诚忠不堪谗佞。碧血可付黄土,明月知我浊清。 奚彻要所有人都知道,元廷死得冤,军辖党五万将士也死得冤。 褚炎见奚彻一身黑衣,满身戾气,提着的匕首血迹还没擦干净,便不再多问了。他撩开窗帘往客栈外面看了一眼,道:“你快去洗漱一下,这时间还能再睡一会,天亮我们就离开。” 奚彻闻言忍不住笑:“我刚杀完人,兴奋得很,怎可能睡得着。” “睡不着也去睡,过会有人追查到这里,你想睡也睡不了。” 奚彻挑挑眉,没再说什么,不过褚炎说得对,他们不能再留在这里。 第54章 我们都是天道的棋子 圆满就是对自己的…… 鱼幺/文 褚炎将问题说得很严重, 并非危言耸听。虽然不论从法力还是武力上,他确实都不会惧怕一个魅魔,然而作为神明, 却无法过度干涉下界因果, 所以有很多事情只能让奚彻自己去做, 他不能插手。 但他克制的底线是绝对不能让奚彻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 昨天晚上荣九道被刺杀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不过奚彻将这事做得干净利落, 没有人追查到客栈,他们很顺利地出了城, 赶了一天路后,在城东一座客栈落脚。 褚炎担心发生意外, 一整夜都守在奚彻房门外面。但是与此同时,房间里面的奚彻也没能安稳入睡, 其实从离开荣九道府邸那一刻开始,他就在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荣九道死之前叫了一个名字, 柳无患。 又是他。 上次从天梯跌落误入勾屠氏, 那个少帮主就说柳无患是害了他们整个族群的人,这次又从荣九道这狗贼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奚彻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个懦弱的柳无患与这一系列事情联系到一起,他后面确实做了魔族的君王, 但也是个懦弱君王, 事事全要依靠自己,毫无主见……奚彻相信一个人可以伪装自己,但怎么可能伪装一辈子。初见柳无患时他已经是那种性格, 那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就是战神阿撒斯,没必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伪装啊。 奚彻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件事,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忽然被一团白白的东西砸到脸上,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才发现砸在自己脸上的是一个纸团。奚彻立刻警觉起来,他冲到窗口四下打量,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睡觉之前分明关了窗户,现在窗户却是打开的,纸团是从这里扔进来的? 奚彻背抵着窗户,打开手里纸条,借着灯光看到上面写了一行字:今夜子时,城东竹林见。 引起奚彻兴趣的不是这行字或者这张纸条,而是字迹,这分明是柳无患的字。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再用毛笔写字,落款处还用朱砂印了一枚小小的梅花,这些全部都是柳无患的习惯。 奚彻一把抓住纸团,心道,来得正好。 这样明显的诱饵奚彻自然看得出来,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当事人居然找上门来,就算明知可能是陷阱,他也得去。或者说,他更加期待对方出招,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追查下去,还不如有人主动来找。 奚彻收拾停当,推开房门却看到坐在他门外的褚炎,后者看到他这个时间还穿戴得这么整齐,也吃了一惊:“你要出门?” 奚彻点点头:“今晚有要紧事要办。” “什么要紧事必须晚上办?” 褚炎站起身,皱眉看着他:“我们现在虽然从城里撤出来了,却还没完全离开荣九道的势力范围,现在出去很危险。” 奚彻不想再跟他多说,直接绕过褚炎想离开。 褚炎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回来:“你不能出去!” 奚彻皱眉盯了他一眼,默默将手臂从他手中脱出来。他沉思片刻,道:“这些天承蒙你照顾,我也知道你法力高强,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帮我,但是接下去的事还是让我一个人去做吧,你应该去做你自己的事了。” 他没有时间了,更加不再爱惜自己这条贱命。本以为好歹还有半年可以苟活,哪知道近来身体越发不济,身体各项机能都在迅速衰退。就连白虎活跃的时间也少了很多,仿佛要进入沉睡。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再分神管什么生死。 可是,一旦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死去,奚彻便越发思念褚炎,不知道他的事做完之后,还有没有命再见他一面。 ——如果他还愿意见自己的话。 褚炎听他说得这么认真,一时竟不知道再怎么劝下去。奚彻见他一脸执念的样子,深深叹口气道:“看你法力高强,有时候却觉得像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这个世界有他自己的运行规则,你该知道的,那叫天道。我们每个人都是天道的棋子,诞生于世,便背负着自己的责任。我现在要去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不论生死,只有完成这件事,我才能圆满。” 褚炎无话可说,他作为神明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也听得出来,奚彻这些话并不是以一个凡人的身份说出来的,更像一个神明。他与以前一模一样,褪去战神的身份,也褪不掉战神的责任。 褚炎妥协道:“至少让我一起去吧。” “不行。” 奚彻看了他一眼,用力握紧手中的纸条——扔纸条的人只敢从窗户里将这纸条扔到他的怀里,那就说明这间客栈中有对方忌惮的东西,除了褚七这个法力强大的神秘人,还能有谁。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对方肯定不会现身。 “这件事必须我自己去做,自己的责任就要自己负,谁都不能替我。” 褚炎见他态度坚决强硬,便不好再坚持,眼睁睁看着奚彻独自离开。他从客栈窗口看着奚彻走远,便立刻跟了上去,对方只是不许他陪他一起去,又没不允许他偷偷跟着,这一招也不是没用过。 褚炎一路跟着奚彻往城外走,周围景象越来越荒凉,一直走到一片竹林外,奚彻才停下来。他站在竹林外面张望,还时不时看天上的月亮,看起来像在等人。不过褚炎不敢跟得太紧,担心被奚彻发现,便远远躲在树后,时刻盯着奚彻那边的动静。 月过中天,奚彻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耍了,等到现在都没看到半个鬼影。可是没道理啊,大半夜费尽周折来耍他,耍他的成本有点太高了。正在此时,竹林深处发出一阵刷拉刷拉的声响,然后一个人便从那里走了出来。 奚彻紧紧盯着他,想看清他的长相,但是那人并没有走到月光底下,上半张脸隐在婆娑的竹影里,看不分明。奚彻不由地又向前走了两步:“你是谁?柳无患?” 那人没有立刻开口,似乎也在打量自己,片刻之后才道:“原来是你。” 奚彻疑惑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留了字条叫出来的么? 对方说完这句话,马上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来的人不是柳无患,却也是个熟人。 “梦星河?” 梦星河脸上还留着一丝没有退去的惊讶表情,但是他很快就笑了:“我真是眼拙,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身边。” 他朝着奚彻走过来,后者下意识后退一步,但是对方并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他动作很快,“唰”一下就冲过来了,然后奚彻眼前一晃,便觉得自己身体腾空而起,他被一股黑烟扯到了半空中去。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落在躲在远处的褚炎眼里,他立刻追了上去,但是距离太远,尽管他用法力闪现在奚彻所在的位置,也没能追得上,只抓住一缕黑烟。褚炎懊恼不已,但是立刻从被他抓住的那股黑烟嗅到了奇怪的气场,那是阿撒创造的法术。他创出的法术有些看起来邪门,但是威力强大,当年九幽上的神明们憎恶他,有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畏惧。可是这些法术早就被废除,怎可能再次出现?又有什么人可以使出他的法术?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务之急是找到阿撒的下落,若对方会使用他的法术,又大费周章地将他掳走,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是战神重生。 那就太不妙了…… 奚彻被卷到空中之后,挣扎半晌都没挣脱那股黑烟,只见下面的景色快速向后倒退。他在半空中被晃得想吐,同时又十分愤怒。就连褚炎都看得出来这是战神阿撒斯所创术法,更何况本人,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术抓起来,这放谁身上不得气死。 可是这个梦星河怎么会用他的法术?他之前都不认识这个人,更不可能教过他。前世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太多了,没有处理的尾巴也留了太多,这件事莫非也是他的错么? 奚彻越想越生气,想挣扎也不敢,因为这是自己创造的术法,越挣扎便越难受,为了自己好过,他得乖乖让他抓走才行。但是奚彻没想到,施术的人竟然还对他的术进行了改造,就算他努力控制自己不挣扎,那股捆着他的黑烟还是越勒越紧,直到把他勒晕过去。 奚彻昏迷前发狠地想,妈的,就算拼着把白虎撂在这,也一定要干死梦星河。 当然,因为这个想法,他在意识空间里被白虎狠狠骂了一通,什么叫把它撂在这里,它为了这个混蛋多努力啊,多少次绝境都是它护着他的,他怎么不说把褚炎撂在这里。 “褚炎又不在这里,如果他在,我也不会沦落到这种田地。” “你……!” 算了算了,不跟他吵,死活都不会把褚炎一直在他身边这件事说出来,它还没看够戏,它要看到最后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奚彻从黑暗中清醒过来,一缕光进入视野,他看清楚了周围所处的环境。他应该是被绑到地下室里了,就算后面逐渐适应了周围黑暗的环境,仍然什么都看不清楚,梦星河有极大可能将自己带回了逍遥山。奚彻瞪着眼睛观察了很久,才发现这间房内并不只有他一个人,那缕光线的直射光源处,有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那里。 他不是梦星河。 奚彻盯着远处的影子微微眯起眼,几乎条件反射似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金铃子?是不是你?” 第55章 金铃子之死 师公,求你救命 鱼幺/文 在奚彻叫出金铃子这个名字时, 脑内自动浮现出了一些画面。金铃子是他初到魔界时收的徒弟,凭良心讲,他挺喜欢这个徒弟的。金铃子身世可怜, 但是坚韧不拔, 性格也不错, 于是他就将自己的一些法术传授给他。奚彻最开始只是同情心泛滥, 可怜一个半人半魔的孩子独自在魔族生活, 担心他会被人欺负,想教他一点皮毛防身, 但是没想到金铃子又聪明,悟性又高, 奚彻越教越多,到后面他几乎把自己一身本事都学去了。 等奚彻醒悟过来之后, 在废掉他的法力和任由金铃子继续学下去之间犹豫不决很久,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他安慰自己, 金铃子虽然确实杀了他那个魔族父亲, 放在世俗人眼中是大逆不道,但是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其实也算得上正当防卫,够不上心狠手辣……而且他平时表现得十分善良, 应该不会出大问题吧。 没想到啊没想到, 自己当年一时心软,竟然铸成大错,这些事背后的人真的是金铃子?他到底想干什么?!世人都知道逍遥山有个金铃圣君, 那说明逍遥山就是金铃子的地盘,那地下宫殿里构筑的阵法,还有逍遥山的魔族在四处抓捕人类……这些不法勾当, 就必定与金铃子有关了。 奚彻越想越生气,见金铃子还是背对着他没出声,忍不住朝他大吼:“金铃儿!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师父了?!还不滚过来!” 虽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但奚彻在金铃子面前还是忍不住摆出师父的架子,下意识叫出当年对他的称呼。因为他们当年关系确实很好,金铃子看起来桀骜不驯,其实对他这个师父十分尊敬。他是个很别扭的小孩,他从小缺失父爱,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恨之入骨,但是对奚彻却十分认同。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奚彻觉得,他很大程度上,把自己当成了父亲一样的角色。 果然奚彻说完这句话,一直背对着他的金铃子便转过了身。但是奚彻注意到,他转身的动作十分机械,僵硬地原地180旋转将身体转了过来,变成面对奚彻的姿势。奚彻懵了一下,定睛再看,只见金铃子坐在一架木质的轮椅上,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个人,正是梦星河。 奚彻皱皱眉头:“是你?” 他第二反应便是看旁边的金铃子,这一看之下奚彻顿时大惊,坐在轮椅上的金铃子虽然模样没变,但是他脸色发青,双目紧闭,显然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奚彻愤怒地看向梦星河,刚想问是不是他害了金铃子,谁知梦星河竟然快步走过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奚彻面前,朝他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奚彻被吓了一跳:“你、你这是做什么?” 梦星河闻言抬起头来,看着奚彻,脸上倏地淌下两行热泪:“请师公救命。” 奚彻更懵了:“谁是你师公?” “既然您还认金铃子是徒弟,那就是我的师公。” 梦星河从地上站起来:“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梦星河,是金铃子唯一的徒弟。” 奚彻恍然大悟,原来在自己死去的这几百年里,金铃子还收了个徒弟。按照辈分来说,他确实该叫自己师公。 可是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分明告诉过金铃子,不许把自己传授他的法术再教别人,更不许对别人说自己是他的师父,这小子为何不守承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奚彻一时理不出头绪,梦星河却已经十分乖觉地走到奚彻旁边,将绑着他的绳子解开:“一开始并不知道师公是否还认我们,只能将您绑在这里,我也是为了救人……多有得罪。” 梦星河现在对奚彻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最初他脸上总是带着那种自信满满的淡然笑容,如今面对他时,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奚彻向来容易心软,见他在自己一个陌生人面前竟然表现得这样无助,之前的火气倒是消了大半。 奚彻一直标榜自己要与前世的一切切割,但其实不论人还是事,他一样都放不下,放不下责任,也放不下褚炎。大概不论再重生几次,他也永远都会是这样一个人,做不到真正的置身事外。所以今天遇到这个会恭敬地叫自己“师公”的人,奚彻还是下意识将自己放在了大家长的位置上,待弄明白来龙去脉,他也愿意为他出头。 “师公,这里环境不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梦星河推着轮椅上的金铃子,引奚彻往外走,原来他刚才是被关在了地下室里。 几人来到一个类似于办公室的房间,奚彻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金铃子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让我救的是金铃子的命么?” 一说到这个,梦星河竟然又落下泪来,他用手背擦了擦眼泪,道:“没错,我守了师父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救他的办法。但是我能力不足,没能救得了师父,如果师公出手,定能成事。” 奚彻看他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他已经隐约感觉到,梦星河或许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对金铃子这个师父却十分有孝心。金铃子显然已经死了很久,可是尸身依旧保持得完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佩戴着玉器丝绦,与活着时候一模一样,应当是梦星河一直在帮他清理。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没办法撒谎:“你的愿望或许要落空了,金铃儿已经死了,我不知你用什么办法保存了他的尸身,但是我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魂魄。” 这显然已经是具空壳。 奚彻惋惜地对梦星河说:“好好安葬他吧,尘归尘土归土。” 梦星河忽然十分激动:“不行!” 他说完之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反应过度,敛下表情,道:“师公,不要如此劝我,若今天换了你是我的位置,也不会轻易放弃。师父对我来说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一定要救他……师公,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不是已经成功复活了吗?” 奚彻看着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梦星河说得对,自己不是他,每资格劝他放弃。只不过自己到底是怎么复活的,他自己都没弄清楚,怎么可能用来复活别人。世上本就没有复活之法,就算是神明也做不到,这句话他对金铃子说过,今天对梦星河,也是一样。 不过梦星河这么激动,还是不要再刺激他了,便问:“他是怎么死的,金铃子寿数不该这么短。” 梦星河听过之后,咬了咬牙:“师父是被害死的。” 梦星河跟奚彻详细说了金铃子的死因,原来他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容于三界,便在这里自立为王,建立了逍遥山。金铃子很有统领能力,逍遥山逐渐壮大,形成一个初具雏形的政权组织。但是他强大了,便有人看不惯,想过来抢地盘,所以逍遥山并不太平。金铃子有一名手下叫做贺飞龙的手下做将军,这贺飞龙也是个厉害人物,麾下组建了一支黑水营,骁勇善战,为逍遥山开疆扩土,保护这一带的安宁。但是时间长了,贺飞龙的名声逐渐响起来,整个逍遥山只认贺飞龙,不认金铃子。贺飞龙越发膨胀,产生背叛之心。在攻打虬寨的一场战争中,贺飞龙说,竟然带着黑水营整军投靠虬寨,想另立山头,金铃子也被害死了。 看得出来梦星河是真的恨这个贺飞龙,说到他时便忍不住咬牙切齿:“师父对贺飞龙有知遇之恩,是他先有异心,我早就跟师父说过,要对他多加提防……师父还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奚彻皱了皱眉头:“这个贺飞龙现在如何了?” “他投靠虬寨是假,其实想带黑水营将虬寨打下来占了他们的地方,结果自食恶果,被虬寨那群穷凶极恶之徒斩下头颅。” 梦星河说完,轻轻搭着金铃子的肩膀,垂目看着他:“我只希望救回师父,他死得太不值得。” 奚彻微微摇头:“但是时间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拘过他的魂?” 梦星河一脸茫然:“没有……我不会拘魂。” 不会拘魂,倒是会用这么多活人的魂魄做阵,金铃子到底教了他些什么啊。 奚彻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徒孙,更不喜欢金铃子把自己传授的法术随便教给别人,他瞥了梦星河一眼:“那你先出去吧,让我跟金铃儿单独待一会,我要试试能不能拘到他的魂。” 他虽然这有说,心里却不抱太大希望,几百年都过去了,这点神魂应当消散得所剩无几……奚彻是战神出身,法力又强大,被天地清风耗一耗倒是还能剩点,金铃子跟他没法比,他甚至不是纯正的魔族,人与魔混血出来的孩子,魂魄没那么耐cao。 不过梦星河得到奚彻的承诺却十分开心,他知道奚彻这样说,就是愿意帮忙,他对战神阿撒斯也有着与世人一样的迷信,他相信自己做不到的事,阿撒斯一定做得到。于是立刻躬身朝奚彻行了一礼:“那徒孙先退下了,有劳师公。” 梦星河离开之后,奚彻站在金铃子的尸体前驻足良久,忽然对他伸出手,凌空画了一个阵法。他画的是拘魂和搜魂相结合的阵,相当于为法力加持。但是当那法阵亮起,像一张网一样慢慢融入金铃子的头顶时,却猛地被弹开了,奚彻也被这股力量迫得后退几步。 为什么?金铃子死前为自己施了法,拒绝拘魂? 奚彻紧紧皱起眉头,他盯着金铃子打量许久,将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金铃儿,你是不是有话想对师父说?如果是,就将祝由虫交给我吧。” 第56章 事情的真相 天生坏种 鱼幺/文 祝由术是一种可以保护亡人魂魄的法术, 因为创造出了像拘魂、搜魂这类法术,奚彻也相应地创造了可以对抗拘魂、搜魂的法术,那就是祝由术。祝由术张开结界将亡人的魂魄锁在里面, 形成一个小的空间, 这粒微晶可以一直保存在尸首里, 直到能够解术的人出现, 才能把魂魄释放出来。奚彻给这粒微晶取了个名字, 叫做祝由虫。 但是发动祝由术的条件十分苛刻,而且一旦发动, 魂魄就会被极度压缩,与献祭灵魂无异, 所以这一术只有生死关头才得用。奚彻当初将这个术法教给金铃子,并不希望有一天他能用得上, 但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对自己用了这个术。所以到底为什么呢,他是怕什么人拘他的魂? 梦星河是他的徒弟, 就连他都不会使用拘魂术, 还有谁能值得他这么防备? 奚彻越想越觉得这件事疑点很多,如果想知道真相,就只能解开祝由虫,亲自去碰触金铃子的魂魄。这祝由虫显然不是为了防奚彻才构筑起来的, 反而像是为了等他。或者说, 等一个能够解开祝由虫的人,去发现事情真相。 可是这世间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使用祝由术呢。奚彻叹口气, 将手指点在金铃子的额心:“看来我们师徒缘分未尽,就让我了你最后一个心愿吧。” 奚彻相信,祝由虫中锁住的, 一定是属于金铃子最重要的记忆。 不过奚彻在解开祝由虫的时候,有一点事没有想到,那就是他现在的法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本来解开祝由虫是可以直接读取亡者记忆的,但是这次他解开他的记忆瞬间,只觉眼前一花,脑子好像被“嗖”得一下抽出来了似的,整个人被吸进了金铃子的身体里。 ——更确切一点说,这里不是金铃子的身体,是祝由虫的空间中。奚彻的力量不够解开那个空间,但是祝由虫感受到了解咒法术,又产生了反应,最后便将奚彻吸进来了。 奚彻无语地站在一片黑暗中,身边站着不断跳脚的白虎,这死猫一边跳脚一边骂他猪头:“你以为你是谁,还是战神啊?!不自量力!凭你现在的身体也敢用祝由术这种法术!” 白虎之前一直被困在奚彻识海中,无法具现,这下奚彻是意识被强行拉进这个空间,失去了肉-体的束缚,才会再次与白虎相见。 “别吵了别吵了,做都做了,你骂我有什么用,我忘记了嘛。” “你最近太嚣张了!又是当刺客又是碰祝由术,到底还要不要命?!你现在的身体相当于进入假死状态,万一有人想对你不利,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奚彻皱一下眉头:“那就快点把这件事解决,金铃子终究与我有一段师徒缘,我总不能对他坐视不理。” 他说完便朝面前一扇黑色的门走过去,拉开这道门之后,他就能直接接触到金铃子的记忆了,与以前读取记忆的形式不一样,但是应该也没太大区别,只不过这次要他亲自去感受。 奚彻一进那道门,视角就从单纯的第三视角变成第一视角,一睁眼,发现自己脚边跪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小的少年,而他手里握着一把剑,迎面冲过来一群穿白衣服,长得奇形怪状的人。 奚彻见过他们,追过来的白衣人正是勾屠氏那些家伙,他们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于是根据自己第一反应当然是抬手挥剑,想将那几个人挡开,未成想剑风竟直接将那几个人砍倒在地。奚彻愣了一下,心想,他刚刚出手有那么重么?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些动作都不是自己做出来的,奚彻并不能主导这具身体的动作,他只是作为一缕意识存在于祝由虫的空间中,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也都只是金铃子的记忆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奚彻便专心地把自己放在旁观者的角度上。 金铃子一剑击退来人之后,将昏迷在脚边的少年抱起来,仿佛抱着一把嶙峋的骨架——奚彻虽然不能主导金铃子的行动,但是对他的所有感觉也能同步感受,这种感觉很微妙。那名被扶起来的少年抬头看向金铃子的瞬间,奚彻就认出他了,这家伙就是梦星河。没想到梦星河还有这种时候,少年的身形刚发育,瘦得可怜,面容惨白,像极了营养不良的小猫。但是不得不承认,梦星河这张脸还是极为耐看的,就算这么狼狈,还是看得出来眉眼俊朗,眼底藏着一股锋锐狠辣之气,显得气质十分独特。 金铃子从那几名白衣人手中救下梦星河后,便将他带回了逍遥山。金铃子童年不幸,为奚彻所救,他变得强大之后,也成了其他孩子的庇护。逍遥山会派人着意去四处搜寻无家可归的孩子,养育他们,教他们习武法术,让他们有自保能力。单说金铃子从被保护者变成了保护者这一点,着实没让奚彻失望。 但金铃子真是不怎么会说话,跟人交谈时也硬邦邦的。他帮梦星河包扎好伤口,问:“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梦星河可怜道:“他们要抓我回去做药人。” “药人?” 梦星河点点头:“我是从老药贼手里逃出来的,那老贼专门抓人回去给他当药人,在我们身上实验各种毒药测试药性,好多人都被他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拼死从他那里逃出来。” 他说完看着金铃子,犹豫道:“你不要把我送回去,送我回去我一定会死。” 金铃子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道:“手伸出来。” 他用三根手指搭在梦星河手腕处摸了摸,神色放松了一些:“没伤到根本,你做药人的时间不久吧。” 梦星河面色不虞:“什么叫时间不久,简直度日如年。” 金铃子没理这句,反而道:“既然做药人时间不久,又何必派这么多人追杀你,跑个实验品罢了,再找个新的就是。那些追杀你的人却拼了命要抢你回去,你是不是偷了他什么东西。” 梦星河下意识往胸口摸了一把,金铃子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勾唇笑了:“找什么?” 梦星河再也不做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换了副凶狠模样:“把东西还我!” “这是你的东西吗?” 金铃子从袖中取出一本纸业发黄的书,这是他给梦星河换衣服时候发现的,那书封面写着四个字:《圣本毒经》。金铃子握着这本书朝梦星河晃了晃:“我只是略通药理,也看得出这本毒经融合了法术药术,每一条都十分难得,怎么看都不像你这个年纪能写出的书。” 梦星河没说话,只是咬着牙恨恨地看着金铃子,金铃子轻笑一声:“他拿你做实验不对,但你也不该偷人家东西。” 梦星河再也不装了,凶狠地盯着金铃子道:“偷他的东西?哼,你不知道吧,我不光偷他的书,还烧了他的药铺!这只是利息!他折磨我这么久,日后遇见他,我要将他剐成一千片!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金铃子紧紧皱眉:“小小年纪,戾气这么重,日后必成大祸。” 奚彻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想必在勾屠氏地牢里遇见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梦星河口中的“老药贼”了,怪不得他冒认梦星河是他孙子也要奚彻帮他将他抓回来,这是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啊。 梦星河不再说话,猛地从床上跳到了地上,扑上去便要抢回那本书,金铃子抬高手躲开他的攻击,轻轻往梦星河脖子上一点,就让他不能动弹了。梦星河毕竟还小,一点法术也没有,怎么可能是金铃子的对手,见自己落了下风,也不求饶,只是恶狠狠瞪着他:“你最好杀了我!不然的话,我一定弄死你!” 金铃子用手里的书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等你有本事弄死我再说这种大话!” 但是他本来也没打算把梦星河怎么样,面前这小孩怎么说都是受害者,他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金铃子将书本塞进了梦星河上衣里面,然后将他平放到床上。 “你的身体虽然没伤到根本,但是还很虚弱,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吧。” 金铃子本来就没想对他怎么样,转身便离开了这个房间,只剩下梦星河躺在床上朝他大吼:“王八蛋!给我回来!我要杀了你!” 奚彻在心里啧啧摇头,这两人之间这种气氛,最后怎么会变成师徒。 金铃子为人很轴,他想救梦星河,偏偏又不会好好教育他,竟然真的将他活生生施着定身法,一直定得他会好好说话为止。其实最后还是梦星河服软的,这个少年很是聪明,他一开始对金铃子有敌意,是以为他要对自己不利,但是后面发现金铃子虽然不好好说话,却从来没饿着他冻着他,也逐渐明白了,对方确实没打算害他。 梦星河不再跟金铃子对着干了之后,金铃子也发现一件事,梦星河十分聪慧,不论学什么都非常快,尤其学习法术,很有天分。有一天他看到梦星河正在烧那本他一直当成宝贝的《圣本毒经》,便问:“为什么烧掉?” 梦星河笑嘻嘻地看着他,直到那本书化为灰烬,他才说:“我现在还很弱,为了不要再被别人抢去,我已经把它全背下来了。烧掉这本书,世界上就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学里面的法术。” 金铃子心下感慨,没想到梦星河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城府,不过,行事也太极端了些。 奚彻便想,莫非就是因为这样,金铃子才会逐渐把自己的法术教给了他?从一个老师的角度来说,遇到这样聪慧有悟性的弟子,就是会忍不住对他倾囊相授。 不过他还没看到这段记忆,到目前为止,金铃子教授的都是很普通的法术。 梦星河逐渐长大,也渐渐成了金铃子的左膀右臂,金铃子被称为金铃圣君,而梦星河则成了他的左护法。这些年,梦星河的成长很明显,不仅将小时候的戾气磨炼掉了,还越来越能干,金铃子也愿意相信,他是在自己教育之下变成了一个正义的好人。 奚彻知道金铃子或许是在梦星河身上看到了他幼年的影子,才对他这样器重,但奚彻看来,却觉得他们两人完全不同。金铃子虽然杀了自己的父亲,却对母亲十分孝顺,本性也很善良,这梦星河却…… 奚彻的猜测很快便得到了印证。 梦星河与另外一名逍遥山的弟子一同外出公干,临行之前,金铃子嘱咐他们,路上如果遇到落难的孩子就救回来,还感叹了一句,这些年战事连连,却很少再有流离失所的孩子被救回来。 确实,自从梦星河来到逍遥山之后,就再也没带回来过小孩子。 然而这次任务,却让奚彻彻底明白了个中原因。 当天回程时,他们就在半路便遇见了一个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同行的逍遥山弟子想要上前询问,如果是无家可归的小孩,便顺势带回去。梦星河却拦住他:“哎,还是我去问吧,前面有家客栈,你去买点干粮,路上吃。” 那弟子离开之后,梦星河独自走到孩子面前,笑嘻嘻地递给他一块饼:“饿了吧,吃吧。” 那孩子也是饿惨了,三两口就将饼吃了下去。梦星河看着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容,说出的话却冰冷刺骨:“你这种蠢货,怎么配出现在他身边。” 那个孩子疑惑地看着他,但是下一秒口中便涌出大口黑血,然后捂着喉咙睁大眼睛倒在地上。 梦星河一拂手,袖中落下一道黑色火焰,那孩子的尸体瞬间便被火焰吞噬,连一撮烟灰都没留下。然后他就没事人一样,笑着对买回干粮的弟子说:“那个孩子原来是有父母的,我已经送他回家了。” 奚彻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气得浑身发抖——这个梦星河,他怎么……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杀了一个无辜孩子?!他说什么,不配出现在他身边?他是谁……难道是金铃子?! “这个混蛋!真是个天生的坏种!不想让他到逍遥山,完全可以不带他回去!为什么要杀了他?!” 一直沉默的白虎忽然道:“那样的话,不就被金铃子发现了吗。” 奚彻回头看了白虎一眼,它正像只猫咪一样在自己肩膀上舔毛,对上奚彻的视线,停下来说:“你现在生气有什么用,这都是发生过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 奚彻只好将心头火气压下,那种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金铃子可能真的是被害死的,但是,是被这个梦星河害死的可能性更大吧。 第57章 坏人永远不会变成好人 “您想到救他的…… 鱼幺/文 奚彻的视角再次变回金铃子的第一视角, 金铃子正跪在一块灵位前磕头,磕完之后道:“师父,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不敢将师父所创法术传授他人, 更不敢再收徒弟。只是师父所创法术博大精深, 这样便失传了实在可惜, 弟子将所有法术记录在册, 今日埋于师父灵位之下,若今后得遇有缘人, 能习得法术,也算不辜负。” 金铃子说完, 就把一本封面空白的书埋进了灵位前的一块地砖里面。 没错,那块灵位正是战神阿撒斯的牌位, 而那本连封面都是空白的书奚彻也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他的手札, 书上记录的是他创出的法术。 亲眼看见金铃子对自己如此恭敬, 说内心没有触动是假的,至少让奚彻觉得没被辜负。说实话,若要论他与金铃子两人之间的师徒之情,反而是奚彻辜负他比较多, 他虽然认真教授金铃子法术, 但是自从来了魔界之后,奚彻对于自己的生活便有些自暴自弃的倾向,就算收了徒弟, 也没有变得积极起来,对金铃子的更多是放养状态,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这般用心…… 奚彻当下顿时生出一些悔愧, 当年他离开时只想抛下一切去死,竟然从来没为这个徒弟安排过什么,着实凉薄。 金铃子将书埋进地砖,但是思忖片刻,他又把手札挖出来,将其中两页撕掉,使火诀烧成了灰。他自言自语道:“拘魂、搜魂两章,还是不要留下记录为妙。” 金铃子做完这些事,才将手札重新埋到地砖下面。 奚彻在心里轻轻叹息,到现在为止,金铃子所做的事情都没有违背过他这个师父的命令,甚至有些事他做得比自己更好,拘魂、搜魂在这本手札中是最诡谲的两章,他舍不得烧掉自己的手札,却将这两张毁去,也算尽心了。 奚彻正在感慨,却没想到竟然还有后续,金铃子离开之后过了大约两刻钟,一个少年模样的人从牌位后面走了出来,他盯着金铃子的背影笑道:“既然是好书,埋在地下多浪费。” 这少年正是梦星河。 一阵针扎似的疼痛忽然从脑内蔓延开,奚彻急忙闭上眼睛,一切影像消散于黑暗——他竟然因为承受不住祝由虫的力量被强行弹出回忆。如今毕竟不同于往日,没有那么强大的法力支撑奚彻使用这种术法,被金铃子强行展现他的记忆,是极易被反噬的,此时大脑传来的疼痛感就是反噬的结果。白虎不嫌事大地在他识海中冷笑嘲讽:“自作孽,不可活。” 奚彻顾不上跟白虎斗嘴,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是他误会了金铃子,他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也没曾私自收过徒弟,梦星河才是一切事件的罪魁祸首。怪不得他说自己不会拘魂之术,是金铃子根本没有将法术传授给他。 但是金铃子展现出的记忆并不完整,仅凭猜测也无法还原事情的真相,奚彻没有弄清楚金铃子的死因,更没有看到虬寨之战的真相,于是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再次强行进入了金铃子的记忆中。 这次的场景是发生在一间会客厅中,房中有三人,梦星河、金铃子,还有一名身穿黑衣,覆银甲的男子。那名男子与金铃子坐在一张桌前,桌上摆着一个作战用的沙盘。奚彻立刻便想到了,这名黑衣男子,莫非就是贺飞龙?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作将军的打扮,梦星河则乖巧地站在金铃子身后,微微低头,好像在听他们交谈。 “虬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整个寨子团结一致,实在是块难啃的硬骨头。飞龙,若打不下来,便放弃虬寨吧。” 金铃子的语气很无奈,仔细听他话中内容,说的应该是梦星河提过的虬寨之战。 贺飞龙皱眉盯着沙盘看了一会,沉声道:“我再与大祭司谈判一次,虬寨横在逍遥山与若水之间,如果无法走通这条路,灵泉便引不过来,这对于逍遥山将来的发展没有益处。” 金铃子点点头:“只能如此了,但是也不要强求,你只需尽力一试。” 贺飞龙与金铃子告别之后便离开了,梦星河从金铃子身后走出来,笑着对金铃子说:“你这样信任贺飞龙,小心他背后捅你一刀。” 金铃子自然不信梦星河的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两军开战时怎么能怀疑将军。” 梦星河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嘴角带笑,说出的话却无比狠毒:“若是其他人,我自然不会怀疑,但是他是嫱族的降将,难免心存怨恨。听说飞龙将军在他们部族时神勇至极,战无不胜,到了我们逍遥山,竟这么久都打不下一个小小的虬寨,还不是因为他不尽心。这实在辜负你的知遇之恩。” 金铃子忽然直接打断梦星河:“够了!”他面上显出几分愤怒:“飞龙将军是我的故交,我们虽然立场不同,可我知道,他人品极佳,若非嫱族的掌权者不施仁政,他也不会投奔过来。我很信任他。星河,你万万不要再说这种话,否则便以军法处置!” 梦星河愣了一下:“他是你的故交?” 金铃子叹口气:“没错,他是我的故交,也是挚友,所以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金铃子说完便不再理会梦星河,转身离开,梦星河却盯着金铃子的背影,神色阴鸷,不知在想什么。 “这逼要搞事。” 奚彻还没说什么,白虎已经在识海中提前出声,奚彻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说真的,他也有这种不好的预感,从金铃子的记忆来看,梦星河此人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并不像他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样纯善孝顺。 很快从虬寨寄来一封信,信上说飞龙将军已经与大祭司谈判成功,达成了协议,他们愿意让出一条路允许逍遥山的人去采灵泉。金铃子十分高兴,对梦星河说,你看,飞龙将军还是有能力的。他估计早就忘了自己为贺飞龙斥责梦星河的事,还以为一切事情都会往好处发展。但是就在这个消息传来的第二天,虬寨就暴动了,他们撕毁和平协议,随着那一纸撕毁的协议一起送过来的,还有贺飞龙的头颅。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金铃子看着贺飞龙死不瞑目的样子,如遭雷击,他愤怒异常,亲自去了虬寨,要为他报仇。梦星河是金铃子的护法,自然也跟去了,两个人到达虬寨时,便有人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了上来,他察觉到那些朝他扑来的人身上缠绕这丝丝缕缕的黑气,似乎已经入魔。金铃子正在盛怒之下,当下判断贺飞龙便是被这些入魔的人害死,立时拔剑将他们尽数斩杀。 这一切发生很快,奚彻此时却觉得有一丝凉气沿着后颈蔓延上去,他有一种直觉,这个行为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这一点直觉几乎可以从梦星河脸上快压抑不住的狰狞笑意里得到证实。 “飞龙将军的死有蹊跷。” 金铃子冷静下来之后,终于找回理智:“必须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让我去吧。” 梦星河此时站了出来,他真诚地说:“不论如何,飞龙将军都是为了逍遥山牺牲的,总要给个交待。” 金铃子看着他,并未答复,梦星河便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他这张脸极具欺骗性,也很会利用自身的优势去骗金铃子。 “虽然以前我们两个有些矛盾,但是这种关键时刻,除了我又有谁能站在你身边。你信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 金铃子最终还是点头应允:“我信你。” 梦星河立刻笑得如三月桃花一般灿烂,这一瞬间,显得他好像真的用了十分真心。 金铃子其实是相信梦星河的,在他眼里,梦星河还是个半大孩子,就算最初相识时他有一些做法过于阴险,但是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悉心教导之下,已经成长得很正直了。梦星河做过的那些事,件件都瞒着金铃子,后续又处理得相当干净,竟然从来没引起过他的怀疑。但是在贺飞龙这件事上,金铃子却莫名对梦星河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怀疑。 金铃子看着梦星河远去的背影良久,微微叹口气:“影卫,你协助星河调查此事,另外……不要让他察觉。” 这是一切的起因,也是一切的导火索,如果金铃子从开始就这样敏锐,他大概不会留下梦星河这样一个祸患,如果他一直迟钝下去,也不会让事情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影卫很轻易便查到了真相——或者说,他是很幸运,恰好查到了事情真相,因为在梦星河准备灭掉虬寨最后一个活口时,影卫赶到了,他救下了那个还剩一口气的活口。 那人被带到金铃子面前,据对方说,虬寨之战的结果最初确实如贺飞龙传回的信件描述,他们已经与虬寨达成和解,大祭司也妥协,愿意分出灵泉。但是就在他们准备宴席酒水,接待贺飞龙一行人时,他们的大祭司却被贺飞龙的人给抓住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他的人头就被送回了寨子里。虬寨的人都疯了,大祭司是整个寨子的精神支柱,这个寨子的人个个骁勇善战,团结一致,又十分听从大祭司的命令,如今大祭司莫名被杀,整个虬寨直接暴动。他们认为这是逍遥山的阴谋,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和解,只想将灵泉占为己有,贺飞龙提出和解也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贺飞龙这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与亲兵在帐中商议,就在这时,一群拿着武器的虬寨青年冲了进来,将他团团围住,贺飞龙尚未有所反应,便被愤怒的青年们活活砍死。后来,将他的头送回逍遥山。 但是虬寨似乎也没有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得到便宜,有人在庆功酒中下了毒,第二天早晨毒发,虬寨的人死了大半。 “与虬寨议和那日,有人在寨子里看到了你。” 金铃子紧紧盯着梦星河,眼底几乎渗出血来:“我并没有派给你任何任务,你去那里做什么。” 梦星河被揭破之后,并没有表现得很紧张,只是微笑看着金铃子:“你不信我?你难道信虬寨这些背信弃义的家伙,也不信我?” “背信弃义的不是我们!是逍遥山!不止一个人看见你被大祭司迎进了帐篷,那之后就传来他的死讯!是你杀了大祭司,我们才会对贺飞龙这个主将动手!我们虬寨里剩下那些没有中毒的兄弟也都死在你手里!你一直在带人追杀我们……他们全死了,全死了!如果不是你从中挑拨,为何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被绑在一边的俘虏大声控诉,他满腔的愤怒和痛苦几乎化作鲜血从口中喷出:“虬寨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梦星河依旧笑得云淡风轻:“打蛇不死,必被其伤,你们这些人狼子野心,竟然杀了我们的飞龙将军,我将你们斩草除根有什么不对。” 那名俘虏因梦星河的话气得不知如何反驳,只跪在一旁嘶声大吼:“放屁!畜生!你这歹毒的畜生!!!!” 金铃子听到这里,已经将来龙去脉都捋清楚了,他闭了闭眼,疲惫地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够了,将他带下去吧。” 他吩咐影卫带走那名俘虏,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梦星河两个人:“现在只有我们二人,你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梦星河沉默片刻,却道:“你不是说信我么,为什么要派影卫调查我。” 金铃子惨然一笑:“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信了你……不对,我根本不该救你,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改好。” 梦星河原本还想解释,听他这样说,忽然住了口,他咧开嘴角扯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没错,你不该信我,能怪谁呢,都怪你太蠢了。你知道吗,你蠢的可不止这一件事,以前你让我带回来的流浪儿、乞丐……那些我说他们找到自己亲人自行离开的人,都是被我杀了的,如果不是你派我去找人,他们说不定还能苟活下去,都怪你,是你害死他们的。” 金铃子盯着梦星河,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是你害死了他们!” 梦星河语气变得阴狠:“你怎么这么烂好心,嗯?想救天下人,我偏不要你救,天下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你到底要多少人围在你身边才能满意呢?!” “……你这孽障!” 金铃子被气得说不出话,他颤抖着手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直直刺向梦星河,后者竟也没躲,他的剑尖便没入梦星河的肩膀里。 “我是孽障?你难道是什么好人么?” 梦星河向着他走了一步,鲜血从他肩头涌出,他却好像并不觉得疼:“你知不知道,在虬寨里杀的那些是什么人?” 梦星河看着金铃子愣住的表情哈哈大笑:“你不记得吗?贺飞龙投奔你时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整个家族都带过来了,他不是让你帮忙照顾嘛……哈哈哈,我只不过给他们喂了点聚魔粉,让他们身上带了魔气,你怎么就下杀手了呢,明明都能救回来的。金铃子,你手上沾的姓贺的血,可比我多啊。” 奚彻在旁边听着都感受到了深深的绝望,他无法想象金铃子知道这一切之后该有多么悔愧自责,他只看到金铃子猛地抽回了自己的佩剑,惨叫一声转身冲出门去。梦星河没去追他,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盯着金铃子离开的方向,也不知在想什么。 场景最后一次变幻,是在贺飞龙的坟前,金铃子提着一壶酒洒在地上。奚彻听不太清金铃子的话,只听出他的声音凄惨绝望,断断续续——识人不清……有负所托……唯有以死谢罪。 随后,金铃子便在贺飞龙坟前自戕而死。 祝由虫中存储的场景到此结束,奚彻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脑子疼得嗡嗡的,同时也设身处地感受到了金铃子的愤怒,和死也化不开的怨气,他现在只想杀了梦星河这个小畜生! 白虎在他识海里急得跳脚:“你这具身体都要不行了,还想着杀这个杀那个,你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吧!” 奚彻觉得他聒噪,想让他闭嘴,但是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只听得白虎一直在喊他:“喂!喂!那家伙来了……清醒点!” 奚彻暴脾气上来了,握紧拳头往自己脑袋上狠狠一捶,强行让自己回归现实,白虎最后一个字还像钟鸣一样回荡在耳边,与此同时,他睁开了眼睛,立刻对上梦星河那张他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脸,对方正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师公,您没事吧?师公……” 干,别叫他师公!恶心! 奚彻全身的细胞都在抗拒这个称呼,却根本张不开嘴反驳,梦星河此时盯着他的脸,声音轻得好像在说情话:“您……想到救回师父的方法了吗?” 第58章 你可曾见过明照天神掉马甲? 关于褚七…… 鱼幺/文 在梦星河一声声“师公”的呼唤声中, 奚彻终于清醒过来,他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祝由虫给他的身体带来这么巨大的伤害么? 奚彻产生了这样的疑惑,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并非是祝由虫困住了他, 而是梦星河。他此时躺在一个符镇中间, 巨大的符文几乎将整个地板覆盖, 而梦星河就站在符文边缘, 微笑地盯着他。 奚彻紧紧皱起眉头:“你想做什么。” 梦星河微微一笑:“当然是让你真正复活过来,师公。” 奚彻心里顿时一紧, 梦星河则贴心地继续解释:“刚才我进来便见师公失去意识,想必是师父留下了什么只有你们二人才懂的秘法, 才会如此。” 他眯了眯眼睛:“不愧是师公,我守了他的尸身这么多年, 都没勘破其中奥秘,他却愿意为你留一线希望, 真是让我嫉妒得很。” 奚彻听到这里, 忍不住冷笑:“若不是你,他也不会死。” 梦星河瞳孔骤缩,他盯着奚彻许久,扯出一个冷笑:“那你也没能救得了他。还以为阿撒斯有什么厉害的, 竟也如此无能。” 奚彻闭了闭眼:“你别做梦了, 金铃子已经死了,世界上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术法,你还是放弃吧。” “不可能!” 梦星河大声打断他:“你不是也活过来了吗?!你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 都能活过来,他一定也能复活!这么多年我努力保持着他的尸身,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奚彻都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了, 他本身魂魄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也觉得自己该死得透透的,谁知道还有机会从别人身体里复活过来。 梦星河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情绪:“我知道,你如今无法施展以往的法术,一定是因为这具身体太弱了,但是没关系,为了让你真正复活,我也准备了很久。” 奚彻猛地盯着他,他忽然想起在地宫中发现的那具自己被吊起来晾干的身体,莫非……那一切都是梦星河做的?对……如果是他做的,一切都能解释了,加持在那具身体上的阵法虽然被改造过,但是其根本还是出自自己的手札。他为了复活自己,不仅找到大敕和烛幽两种法器,还将逍遥山变成了人间地狱,这里关押的类似于僵尸的人类,或许就是他试验多次的产物。他在明照神学院附近落入的那个满是白骨的坑洞,应当也是出自梦星河的手笔。这么多年,他到底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梦星河被奚彻的表情取悦到了,他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虽然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术法,但是从来没成功过,阿撒斯,希望你是特别的。”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剑在自己手掌上猛地划下,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滴在身下的符文上,那些暗色的符文便逐渐变得明亮,变成了鲜红的血色。奚彻躺在阵中完全无法动弹,他紧紧盯着梦星河,费力地张口道:“住手……你已经犯下大错,你把逍遥山变成一座鬼山,难道这是金铃儿想要的结果么?” 梦星河的脸在奚彻视线中变得逐渐模糊,他只感到自己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只看到梦星河脸上疯狂的笑容:“那又如何,我只想让他活过来,其他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奚彻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梦星河的声音如同叹息在他耳边散开:“我会为你祈祷,阿撒斯。” 褚炎一路追着黑雾跟到逍遥山脚下,本想动用神力跟上它,却被一道奇怪的结界挡住去路。按照常理来说,世界上不会有什么结界能拦住他的,只有一种情况,若这结界是出自阿撒之手,那他也会感到棘手。 褚炎感到事情不对,已经顾不得其他,召唤出朱雀拼命往结界撞去。好的一点是,这道结界终归不是阿撒亲手布下,朱雀拼尽全力的一击让结界显出裂缝,褚炎立刻抬手朝虚空抓去,太一剑寸寸显形,他一剑刺在裂缝处,整个结界便如被打破的冰糖一样,哗啦啦碎了一地。 不过他还是晚来了一步。 褚炎找到奚彻时,梦星河已经施法完毕,奚彻的身体躺在干枯的符阵正中,明显已经失去生机。褚炎只觉好像被人敲了一棍,脑中嗡鸣作响,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他再次失去他了。 褚炎把他的身体抱起来,紧紧压在怀中,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外泄的神力,原本伪装成褚七的模样也开始发生变化,短发从发根猛地伸长,因神力外泄如同八爪鱼的触手一般在背后舞动着。 “阿撒……醒醒,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褚炎的力量一直处于被压制状态,忽然全然地释放出来,会被天道察觉,降下惩罚。逍遥山顶雷声轰鸣,乌云卷集着狂风聚成一团,黑云中隐约有红色的闪电光芒在滚动。然而未等这些可怕的雷罚降下,整个逍遥山忽然地动山摇起来,头顶也不断传来山体咔嚓断裂的声响。褚炎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被高高吊起的穹顶中央,正缓慢降下一个人影,褚炎愣了一下,待那人慢慢降落在面前,褚炎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 这个人自然便是奚彻——不,应该说,这个人是真正的阿撒斯。是灵魂与身体合二为一,真正被复活过来的战神阿撒斯。 奚彻在那具魅魔的身体中“死去”之后,被梦星河设下的阵法吸入了自己真正的身体里,梦星河以自己的鲜血为祭将他唤醒,没想到真的能够成功。这个结果不仅奚彻感到惊讶,就连梦星河都觉得意外,他杀了那么多人,这些年还在源源不断往逍遥山中吸引生人,持续做他的复活实验,失败了这么多次,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成功。 奚彻却已经顾不上那些了,他一时不知道该为自己复活了这件事感到惊讶,还是为褚炎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他被雷住了,他妈的,褚炎怎么会跟褚七是一个人?!他刚才就被那些大铁链吊在上面,眼睁睁看着褚炎从伪装成凡人的模样变成本体,还抱着地上那具僵硬的魅魔尸体喊他“阿撒”……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啊!这个世界好玄幻啊!这俩人为什么会是一个人?!褚炎这个明照天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褚七”可是从进入明照神学院开始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啊!难道从那时候起褚炎就已经知道他了?! 他可真能装! 当然,崩溃的不止奚彻一个人,褚炎还没来得及震怒,就发现原本已经死得透透的,以为再次失去的人,竟然穿着原装战神身体站在自己面前,他都懵住了,这么长的神生以来,甚至于自他诞生以来,还没遇见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 他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半天,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正在此时,却有一人打破了现场滑稽的局面,梦星河张狂的笑声从远处传来:“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炼成了复活之术!十二万三千五百条人命,我成功复活了阿撒斯!” 他的笑声十分瘆人,说出口的内容更让人胆战心惊——他说什么?十二万条人命?他竟然杀了这么多人来复活自己,那这十二万的人命莫非要算在自己头上?! 奚彻感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此时也顾不上尴尬了,得先解决梦星河这个祸害。他深深看了褚炎一眼,转身往梦星河的方向走去。 “阿撒……” 褚炎下意识想拉他,却听奚彻说道:“你快把神力收起来吧,我可不想被雷劈死。” 褚炎愣了一下,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然后跟了上去。 刚从这具身体里复活过来,奚彻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掌控还不是那么精准,但是比起之前那具魅魔的身体,这具属于自己的战神的身体更加灵便好用,白虎在他识海里完全被解放出来,甚至都不需要奚彻将他放出,白虎已经痛快地舒展身体,白毛黑纹的巨大老虎从奚彻背后显出身形,张开了巨大的羽翼,随着奚彻踏云而上,他张开嘴朝天空高声咆哮,引得山川震颤,日月无光。 并非奚彻要耍什么威风,他必须尽快恢复身体的力量,至少能将本命武器金混吾召唤出来,才能破了梦星河布下的阵法,那个阵法邪性得很,就算自己已经被他复活,它依旧在源源不断吸收周遭生机,如此下去,会有更多人被变成那种行尸走肉的怪物。 奚彻踩在云端,脚腕上的金铃凌凌作响,他尝试调动这具身体的法力元象,与此同时急切地召唤着金混吾——他死那一刻神力散尽,让它重归天地,滋养万物,如今他被逆法邪术复活,回归天地的神力疯了一般向他身体中涌入。从来没有哪位神明尝试过这般寻回自己的力量,也是因为从来没有过已经陨落的神明还能被复活过来。而且,因他的神力散尽时入魔,重新找回这些力量时,魔气却被净化,以至于白虎也恢复了他入魔之前的样子,他现在是真正的战神阿撒斯的模样。 于是一刹那,鸟兽躁乱群起,日月星辰共现,湖泊潮涌,云海翻腾。逍遥山这一片简直不能用天有异象形容,甚至是怪诞至极。 白虎简直要爽翻了,他憋屈了这么久,终于重新感受到力量,白虎星主杀,性情狂躁,对力量本就有强于所有异兽的欲望,如此一来,它更加兴奋,张着硕大的翅膀呼啸山林。 奚彻无法不纵容它,他要借助白虎的力量找到金混吾,就算知道自己的出现会让九幽震动,也只能放任。奚彻握紧拳头,久违的赤色火焰从他手臂上缠燃而起,如同一件火衣一样将他的身体迅速覆盖。 受到这庞大的灵力波动而聚集起来的各种生灵,便也看到了这样奇异的一幕,天幕中央出现了一个如同被裹挟成火球的人影,那火焰是完全的赤色,好像另一轮太阳,人影背后显出一具庞大的白底黑纹老虎的虚影,它逞尽威风,要天地都知道,他门回来了。 “金混吾!” 在火焰燃到极烈之时,奚彻猛地睁开眼睛,金光在眼底闪烁,他记得自己死前将金混吾扔进了九阴山,所以召唤它时,也在尽全力回忆它的位置。那一瞬间,巨大的炸裂声从天际传来,随即凭空而出一把人高的斩-马刀,刀刃朝着奚彻的面门,直直朝他劈将过来。奚彻看到它的那一刻,眉眼都柔和下来,而金混吾仿佛有生命似的,在离奚彻额头几厘米远处堪堪停下来,然后“嗖”得一声,变成竖立在他面前的样子。 奚彻勾起唇角,抬手握住了斩-马刀的刀柄,他轻声叹息:“好久不见。” 金混吾早已不似从前那般锋利漂亮,剑刃被厚厚的锈迹爬满,火色刀鞘也不再艳丽,它身上带着岁月尘封的痕迹,却在奚彻呼唤它时,低声嗡鸣——固剑犹在,还能一战。 奚彻抓着刀身猛地挽了一个刀花,火焰缠上金混吾的刀身,刀刃行锈迹脱落,重现锋芒,只在刀柄与刀刃中间的某处留下一片锈花,成为它尘封的标志。 于是不必再多言,刀与奚彻几乎心有灵犀,双双朝着逍遥山的山顶略去。金混吾知道自己此次的目的,它不管要斩破的是什么东西,只要随着战神阿撒斯的意志行动。 原本被阿撒斯复活场景震撼在原地的梦星河在察觉到奚彻的意图时,下意识转身挡在那个大阵面前,他眼睁睁看着奚彻举刀朝自己劈下来,大吼道:“住手!住手!不能破坏阵法!” ——他还要将金铃子复活,怎么可能让他将阵法毁去! 奚彻自然不听他的,轻巧绕过梦星河,朝着山头劈了下去。金混吾的锋芒扫到山顶,直直将逍遥山劈成两半,大阵被毁,虎符与烛幽也从阵眼中迸射而出,奚彻抬手接住朝他飞来的两件法宝,此时才回过头看向梦星河。 梦星河做出的阵法确实厉害,但是经不住他本命刀的一次攻击,因为虎符与烛幽本就被金混吾压制,这三样法器相生相克,遇到了克星,怎么可能还维持得了原样。 褚炎在阵法被破坏之时,便去找到了金铃子的尸体,将他抱了出来,梦星河见此目眦欲裂,朝奚彻大喊:“放下他!” 奚彻朝他微微摇头:“该放下的是你,梦星河,金铃儿并不想被你复活。而且,你也不可能做到。” 他在祝由虫中见到了所有,也感知到了所有,金铃子自戕时带着无尽的悔愧和愤怒,却说不清楚这其中是否有几分是对梦星河的,他真心地将这个孩子视作亲人,却被他背叛,被他算计,到最后竟然也未曾杀了他。 金铃儿还是那个金铃儿,过于善良。 “不可能,你不是都被我成功复活了吗?你放下他,我一定可以……” 奚彻微微叹口气:“梦星河,不可能的,有些错误只能犯一次,人命就是如此脆弱,一旦死去,便永远消失,不要总想着用什么歪门邪道去挽回错误。” 他说到这里,声音变得狠厉:“我说的不仅是金铃子,还有那十二万被你无辜杀害的人命,你明白么?!” 说来唏嘘,他当年与金铃子初相识,对方也是想复活自己的母亲,奚彻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他们两人却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金铃子看清了人命的脆弱,从此建立逍遥山,想拯救更多的人,而梦星河却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对生命产生过任何敬畏之情。 从本质上讲,梦星河执着得像个小屁孩,他不遵循世间法则行事,输了游戏便想另辟蹊径。梦星河盯着奚彻忽然笑了笑,他举起右手,低声呢喃了一串奇怪的咒语,随后道:“我愿意祭献自己的灵魂,帮我把金铃子抢回来!” 这一瞬间,原本阴沉沉的天空忽然翻涌起乌云,天幕逐渐被黑雾掩盖,梦星河清秀的脸上逐渐显现出黑红的咒纹。奚彻盯着他下意识后退一步,紧紧皱起眉头——这个气息……竟与那日将他掳来逍遥山的气息一模一样!奚彻警惕起来,心底浮现隐隐的兴奋,同时也有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他觉得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终于要出现了。 第59章 幕-后-黑-手 背负厄运诞生的神明 鱼幺/文 奚彻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梦星河, 在他说出那串咒语之后,便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他身上冒出来,与此同时, 梦星河脸上竟然出现了双重影像, 好像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身体里似的, 梦星河在对方出现之后, 表情似乎很痛苦地挣扎了一下, 但是他的脸很快便变得平静,而且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当看清楚这个人的脸时, 奚彻忽然睁大眼睛,他下意识往前踏出去一步。然而下一秒, 奚彻的手臂就被扯住了,不知何时,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褚炎已经来到他的身边,一只手死死捏着奚彻的手臂, 脸上尽是警惕的表情。 “柳无患。” 褚炎将奚彻心里想的那个人说了出来, 他此时心中的惊讶不比知道褚炎就是褚七时来得小。他下意识想反驳:“不可能……” 奚彻已经认定与梦星河同谋的这人便是一切事情的幕-后-黑-手,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幕-后-黑-手会是柳无患这等懦弱的人,当年如果没有他的帮助, 柳无患早就被他那个兄弟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啊。 ——但是即便如此, 又该如何解释为什么梦星河现在的脸会变得跟柳无患一模一样。 褚炎记忆力不错的,他还记着在勾屠氏的地盘时,岳同卿曾经给他们展示过一幅画像, 正是柳无患的画像,他更记得战神阿撒斯在堕入魔界之后,曾经成为柳无患的“慎王”, 换句话说,面前这个人有九分的可能是自己的“情敌”。褚炎永远记得阿撒当年为何堕天入魔,因为他心里有爱的人,但是他却一直没弄明白,那个人到底是谁。 会不会是这个叫作柳无患的家伙? 褚炎不可抑制地嫉妒他,行为上便相当谨慎,他干脆将太一剑召出,挡在了奚彻身前,不允许他再向前一步。 “梦星河”看着他们两人的动作,忽然笑了一下,最终将视线定格在奚彻身上:“阿撒斯,好久不见,认不出我了吗。” 若说刚才还存在着一丝侥幸,此时他叫出自己名字时,奚彻再也无法欺骗自己面前这人与柳无患无关,他十分不理解:“无患,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跟梦星河搞在一起?” 柳无患轻轻笑了一下:“不是我与他在一起,而是我找上了他。” 奚彻完全被搞懵了:“什么意思,这些事都是你做的?为什么?”更让他惊讶的是,柳无患此时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王霸之气,俨然与幕后boss无异,跟他以前认识的那个懦弱无能,唯唯诺诺的柳无患根本不一样。 柳无患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他仰起头看向天空高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奚彻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个地方黑云翻涌,几道带着金光的身影在黑云中间若隐若现。 竟然是九幽上的神明出现了? 奚彻有些吃惊,他从那几个人影里辨认出了祝巫的样子,此时正握着锡杖冷冷地盯着他的方向,似乎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弄死他。奚彻倒是不意外这里会有九幽的神明出现,毕竟他刚才恢复力量时带来了太大的灵力波动,九幽上的人肯定会察觉。没猜错的话,祝巫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应当是掌司。就算凤藻府倾颓,阆风阁废弃,这些如同鹰犬爪牙一样的掌司还是存在,他们依旧掌管着九幽摇摇欲坠的“规矩”。奚彻被他们捉拿过,就算过去了几百年,那种被锁链捆起来挣扎不得的无力还是让他感到不适。 柳无患此时却很不屑地笑了:“神族堕落到这种程度了,九幽之上只剩一些黄口小儿在管事么。不过已经晚了,事到如今,谁都无法阻止我。” 在场的人根本不明白他想做什么,柳无患身上再次升腾起那种黑烟,逐渐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天空中竟然有一道白光穿透乌云,直直打到他们面前。奚彻还没认出那是什么,褚炎却已经反应过来:“天梯?” 经他提醒,奚彻也明白过来,柳无患竟然将天梯召唤了出来。 “这不可能,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奚彻低声自语,神魔大战之后,就连九幽之上的神明都无法做到随时随地将天梯放下来,柳无患怎么做得到? 柳无患听清了奚彻说的话,笑了笑:“我当然做不到,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部落的人做得到。” 奚彻顿了一下:“勾屠氏……” 这世界上只有勾屠氏有这种本事,祖神受到他们的恩惠,曾经赐予勾屠氏一个特殊能力,只要他们合全族人共同祈愿,便能向九幽神界许一个愿望。奚彻想起了误入勾屠氏部落的那段往事,他们部族里面有一位被所有成员虔诚信仰着的神明,叫作“春芒神”,而那位春芒神幻化出的形象,正是柳无患的脸。 奚彻感到这一切都很荒谬,却又觉得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串联起来了,是柳无患将勾屠氏拉入地狱,是他将黑榉树的种子交给了岳同卿,让他亲手种在勾屠氏的土壤上,岳同卿生不如死,在痛苦中轮回,而水草丰茂的勾屠氏也变成了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从此他们只能信仰春芒神。柳无患以春芒神的形象出现在勾屠氏中,给了勾屠氏希望,用这种手段窃取他们虔诚的祈愿,就是为了用这种祈愿来对付九幽。 他怎么会是这种人……他竟然能做到这种事?! 柳无患似乎看穿奚彻的想法,他怜悯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梦星河是勾屠氏最后一个族人,他祭献自己的灵魂,我便能完完整整掌握整个勾屠部落的信仰之力,虽然梦星河布置的阵法被你破坏了,但是我已经不需要它了,梦星河会成为我登上九幽的最后一级阶梯。” 他轻轻抬起手,右手的掌心光芒大盛,柳无患开口道:“九幽上的神明啊,请聆听我们最虔诚的祈祷吧,我要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天梯从此畅通无阻,我要神界从此接纳所有种族的投靠,无论魔还是人,妖还是神,都有资格踏上天梯,成为九幽的主人。” 奚彻听清他口中念的祷词,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身边的褚炎却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抬剑朝着柳无患手掌中光芒劈去。但是那团光却丝毫不被影响,缓慢地朝着天梯扑将过去。尽管它看起来如此柔和,但是就连奚彻都感觉得到,里面蕴含的信仰之力坚不可摧,没有任何人都能阻止它。尽管如此,奚彻却还是立刻唤出斩-马刀,握刀便向天梯处冲过去。 在场的任何神明都明白,柳无患说出这样的祷词如果真被实现会发生多恐怖的事情——那将意味着不论邪恶还是正义的人都可以进入九幽,天梯上封印着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世界的封印也会被打破,释放出里面不知善恶与否的东西,到那时候,天下必将大乱。但是尽管看到了这一幕,柳无患也十分自信,他甚至都没有做出阻止他的动作,金混吾碰触到那团光的瞬间就被弹开了,奚彻整个人也被弹出去很远。 白色的光团最终碰触到了天梯,随即一大团光瞬间爆炸开来,所有人都被这耀眼的光芒闪得睁不开眼,待光芒暗下去,奚彻发现,连带着天梯的光芒也暗淡下去了,与此同时,白玉般雕刻的台阶一寸寸龟裂化成泥石,堆叠在一起,变成了一整条通天的高耸山脉。 天梯没了…… 奚彻震惊地望着已经化为山峦的天梯,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其他他早已脱离九幽,维护世间秩序的工作不该落在他的身上,现场除了他甚至还有好几位真正来自九幽的神明与掌司,奚彻还是感觉到十分挫败——他竟然就眼睁睁看着这么荒谬的事情在自己眼前发生?!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柳无患此时忽然爆发出一阵嚣张诡谲的大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他披头散发,疯魔了一般,两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笑起来,他的笑声凄厉而怨愤,仿佛在发泄背负了千万年的枷锁。 奚彻看着他这副模样,有些恍然,怪不得梦星河能跟柳无患走到一起,从本质上讲,这两人根本是同一种人,只不过柳无患更能隐忍。 “九幽上的蠢货,我看没了天梯,你们还如何高高在上,如何将天下视作蝼蚁!” 柳无患大声咆哮着,再也不见先前那份从容淡然,他疯得不轻。可是他到底与九幽结了什么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奚彻理解不了,他便开口问道:“你这样做只是给九幽找了点麻烦而已,真正受害的是天底下的黎民百姓……” 柳无患冷哼一声:“我恨得可不止是九幽。九幽上的神明,傲慢无礼,凡世间的人类,愚昧无知,混乱的魔族更是想蛆虫一样在阴暗中腐朽发烂,你们都有罪,你们都该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你……!” 柳无患笑了笑:“阿撒斯,我唯独不恨你,你是我这么多年最为得力的干将,我以为将你激怒只会给九幽找点麻烦,没想到啊,你竟然直接引发了二百年前那场神魔大战。你真是太能干了,出乎我的意料。” 奚彻愣了一下,他讷讷道:“是你杀了他们……” 是他杀了雪烟姐弟,将他们的头颅悬挂在慎王府的门口!他甚至还作出是神族杀了他们的假象……一切都是为了激怒他! 原来面前这个人才是让自己悲剧了这么久的罪魁祸首!亏他还把他当成兄弟! “没错,就是我,谁让你这么强大,却又如此愚蠢,最适合做我手中的刀。” “……” 奚彻快气炸了,他原本觉得梦星河已经够疯了,原来柳无患才是真正的疯子,他只想制造混乱,他想毁掉一切……奚彻他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大喝一声举起手中斩-马刀,朝着柳无患的脑门便劈下去。柳无患却没有反抗,他甚至闭上眼睛,迎上了斩-马刀的刀刃。 “等一等。” 下一秒,奚彻的手腕却被褚炎握住,前者气急,直接吼道:“拦着我做什么,让我杀了他!” “杀了他更麻烦,如果你不想让天下都变成勾屠氏那样的赤土,就不要那样做。” 奚彻皱起眉:“为什么?” 褚炎见他冷静下来,也松开了奚彻的手,他冷漠地盯着面前的柳无患:“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么,有一些神明诞生于九幽,却身负厄运……我想,眼前这位应当就是日典中记载的被驱逐的厄运之神。他根本不是魔族,所以可以利用勾屠氏的功德踏上天梯,他的本命法器是‘构’和‘梭’,就是使勾屠氏生灵涂炭的黑榉树,以及令岳同卿化身为饕餮的种子。” 柳无患听到这里,终于正眼看向褚炎,他微微勾起唇角:“你倒是知道得多。” 褚炎眯了眯眼睛:“你是瘟神,‘构’和‘梭’是你的本命法器,它们被封印在你身体里。一旦你真正死亡,这两种法器将不受控制,对么。” 柳无患的秘密被揭破也没有多少波动,他好像对这世间万物都不感兴趣,他诞生便是为了被天道抛弃,注定要背负所有厄运,注定要被所有人厌恶驱逐,却偏偏让他以神明的身份诞生,如此矛盾的处境,就注定了他一生都是波折。他是神明,向往光明和爱,天道却只为他准备了吃不尽的苦,与无边的孤独。 褚炎盯着柳无患皱了皱眉头,他厌恶面前这个人,却又忍不住同情他:“日典中记载,‘构’与‘梭’封印着无法化解的恶念与疾病,将这两种东西作为瘟神的伴生法器,是为了以神明之身封印厄运,瘟神虽然名为瘟神,但是他并不会带来疾病和苦难,相反,他是为了拯救世人才诞生。” ——他如此牺牲,却被所有人畏惧,就连九幽的同僚都厌恶他,正常人也要扭曲了。 柳无患微微挑眉,他站起身随意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你们还杀不杀我,若不动手,我便离开了。” “等一下!” 奚彻想冲过去拦住他的去路,就在此时,却有一颗蓝色的水滴从褚炎袖口中滚落出来,它颤颤巍巍地飞了一圈,最终朝着柳无患慢慢飘过去。三个人都没察觉,那滴水滴忽然化成一滴透明的雨,“叭”地一下,落在了柳无患的额心处。 那一刹那,柳无患忽然站住了,连着脸上的表情都变作空白,他好像被施了定身咒,完全不动了。此时并没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前来平定乱象的掌司却朝柳无患快速略过去,迅速将他用锁链锁了起来。 奚彻反应不过来,本来以为要有一场恶战,怎么忽然就被定在原地了,他眉头皱出两个小疙瘩,却因为有自己讨厌的掌司在,并没有开口询问。掌司本应过问奚彻这个陨落神明重生的事情,但是因为事情一下子发生太多又太棘手,那两人居然只扫了奚彻一眼,便专注将柳无患捆了起来。 褚炎略向两个掌司说明了一下柳无患的情况,让他们将他带回去关押,等那些来抓人的神明们离开之后,褚炎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奚彻一眼:“竟然是他。” 第60章 因天下人负我 不爱神,不爱魔,也不爱…… 鱼幺/文 “什么意思?” 掌司离开之后, 奚彻才回头去问褚炎,刚刚那滴水是从褚炎怀里飘出来的,他竟然从上面感受到了属于问心泉的气息。 “那滴水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可以困住柳无患?” 褚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道:“换个地方说吧。” 奚彻环顾四周, 发现被这里的异动吸引来的人越来越多, 便勉强点点头:“那回逍遥山。” 褚炎还未回应, 抬头望向云层深处。奚彻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正对上冷着脸盯着他们的祝巫。难怪从刚开始就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这边,竟然是他。奚彻下意识眯起眼睛, 白虎低沉厚重的呼吸声紧贴着他的耳畔,变得有些躁动。奚彻知道白虎想要报仇, 上次见面它菜成那样,被祝巫的鹤欺负了, 现在恢复了当然想讨回来。 “白虎。” 奚彻轻轻按住白虎的脑袋,看着祝巫没有说话——虽然祝巫已经杀过他一次, 但是再次见到他奚彻还是会觉得愧疚。奚彻没有先开口, 褚炎注意到祝巫一直盯着他们这边时,便不动声色地换到了奚彻前面,挡住对方的视线。 祝巫嗤笑一声,转身消失在原地, 奚彻犹豫了一下, 还是打算跟上去。 “你要去么?” 褚炎开口喊他,奚彻此时回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天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虽然抓住了柳无患, 但是天梯的结界也毁了,你觉得祝巫唤我回去是他自己的意思么?” ——天梯结界被毁,想要登上九幽就变得很容易, 现在正缺一个“死而复生的战神”去做九幽的守卫。 褚炎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明显的讥诮:“九十九重天上那些人的心思转得真快啊。” 奚彻疑惑地回头看他:“九十九重天?” 褚炎微微点头:“阆风阁毁了之后,掌司们从九幽脱离,去了九十九重天。虽然不像以前一样严密地监视九幽众神,但是发生天梯被毁这种大事,他们还是会过问。”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我的感觉是,他们现在管的事少,但是并没有失去权力,反而让人越发捉摸不透。” 奚彻心里有些惊讶,他想的却是,那之前褚炎和祝巫为了他大打出手那件事,是不是也被九十九重天知道了……有这种可能性,那他就更要去了,否则还会有麻烦。 回到九幽之后,奚彻与褚炎先去看了被关押在水牢的柳无患,他受过雷刑,后背被破元钩钩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此时失魂落魄地坐在水牢的角落里,看他那样子,身上的伤口反倒不觉得恐怖,倒是令人更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他们两人原本是无法见他一面的,是柳无患强烈要求见褚炎,掌司才允许他们见面。见到褚炎的那一刻,柳无患终于有反应了,他侧头看过来,盯着褚炎道:“婴嫘……” 他只说出这个名字,褚炎却已经明了,他皱了皱眉头,叹息似的道:“她已经神陨。” 奚彻紧紧皱起眉头——问心泉干涸,作为掌管问心泉神明的婴嫘自然也神陨了,不过柳无患与婴嫘有什么关系?他又想起适才那滴飘落到柳无患额上的水滴,心下有了许多联想——或许,那滴水是婴嫘留下来的,而且还是她留给柳无患的。 柳无患如同死掉了一般沉默许久,忽然开始放声大笑。从他真的破坏了天梯结界的那一刻起,柳无患就仿佛寂灭一般,对任何事都不在乎了,此时他的笑声听在耳中却格外悲凉,没想到……婴嫘难道是那个唯一可以触动他的因素吗?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奚彻看向褚炎,显然后者也不知个中内情,对他摇摇头:“我只是遵从婴嫘的遗愿,保存着她的东西。” 柳无患终于笑够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扑到水牢边缘,死死盯着褚炎:“为什么……婴嫘怎么会神陨,我应该在她之前消失才对,如果她神陨了……” 褚炎皱起眉头:“我不清楚,但是你应该知道,瘟神很难自然神陨。” 瘟神的信仰不是来自于信徒的追捧,而是来自于世人对于疾病和厄运的畏惧,只要有人畏惧着这些东西,瘟神就不会神陨。换句话说,只要世间还存在人类,存在生老病死,瘟神就不会消失。 柳无患却道:“若是如此,便不会有身份的传递。我们身体中封印着的负能量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即便作为神明也无法承受,我是不会神陨,但是会消失。” 瘟神也有神明身份的更替,只不过比起一般的神明,他们的更替方式不同。 “我应该早就消失了……除非……除非有人真心地信奉我。” 奚彻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他还没有叛离九幽时,与婴嫘关系不错,他每次偷偷倒掉问心泉,不接受问心泉的洗涤,都是婴嫘帮他瞒下来的,于是他知道了她的一些秘密。婴嫘的神殿里长年供奉着一块无字牌位,奚彻曾经对此感到好奇,但是又不敢多问。 那牌位难道是柳无患的…… 奚彻有这种猜测,便将这件事说出来,他很生气,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测,柳无患一定与婴嫘之间有什么纠缠,不然婴嫘不会总是那副有心事的样子,就算他们是朋友,也永远走不进她的内心里去。 “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柳无患经历了情绪崩溃之后,所有一切终究归为平静,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说出。 柳无患这种身份,原本无论如何都不会与婴嫘相识的。婴嫘是水神的徒弟,长得美,地位尊崇,又是难得的女神,在九幽很受欢迎。柳无患却是瘟神,在九幽的地位可想而知。他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独自一人住在九幽最偏僻的角落。如此地位悬殊的两个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直到凡间遭遇了罕见的大洪水。 那个被洪水冲击的地方只是三千小世界中的一个,原本应由掌管天下水源的水神和雨神一同出面解决此事,但是水神觉得这个小世界不值一提,于是只派出了婴嫘,也算她出师的一次试炼。无巧不成书,柳无患那时正躲在天池边修炼,他眼见着天池的水倾斜而下,直冲凡间去了。柳无患感到讶异,从云端看下去,便见凡间已经是一派生灵涂炭之景。 那时他还是个初生的神,没有尝尽冷眼,心怀一份纯粹的救世之心,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的力量到底是否足以抵抗这洪水,便出手阻挡。可是天池崩裂,池水倾泻,哪里是他一个末流小神能够抵挡的,在抵抗过程中,柳无患被天池水冲到了下界。 柳无患好歹是位神明,并没有在这次意外中受到伤害,他的力量无法阻挡洪水,便用最笨的办法,将村子里的人一个个送到高处山上,使他们暂时能保下性命,也正是在这里,柳无患遇到了救灾的婴嫘。这次大洪水过于严重,经过三个月努力,洪水终于止住了,婴嫘被水神召回九幽,而柳无患则留在凡间,帮助凡人重建家园。 这一次似是偶然的接触,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柳无患向来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婴嫘这样的女神更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朋友,尽管他们相处过程中是以战友的身份交往,也时常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他却因为自卑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冷漠、拒绝交流的人。 恋慕的种子悄然无声扎根发芽,在两个人都不知道的时候。 婴嫘回到九幽之后,也会时常想起柳无患,她常常通过问心泉的窥界镜偷看下界,看着柳无患忙忙碌碌,带领一群凡人重建家园,看着他日复一日做那些与神明完全无关的事……本来是被所有神明都鄙视的一个人,在婴嫘看来,却觉得他那么有意思,那么可爱,这种微妙的心情,随着时间增长每天都在增加。 婴嫘不会藏心思,单纯热烈,所以水神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婴嫘便坦言了自己对柳无患的好感,水神勃然大怒,但是他不忍心苛责自己的小徒弟,反而将所有怒火倾注到柳无患身上。水神并没有明着反对,却让婴嫘将柳无患带来给他看看。 婴嫘傻乎乎地去凡间找柳无患,可是她看到了凡间满目疮痍的景象,以及柳无患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想说的那些事便无关紧要了。婴嫘忘记最初来到这里的意愿,与柳无患一起忙碌起来。 等两人再次回到九幽,双方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很亲密。水神单独接见柳无患,他看着他冷笑,只用一句话就轻易击碎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 “你真是无耻啊,你要婴嫘以后都像你一样,被整个九幽厌弃吗?” 柳无患过了太久那种日子,他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感受,婴嫘若真与他在一起,那他以前受过的煎熬,她也要全盘接收,他将亲手将自己所爱之人从云端拉入烂泥。 柳无患狼狈地逃离了九幽,比起痛恨水神,他更痛恨自己,他认清了自己的懦弱,也认清了,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脆弱,可以因为一句话就被打败。 柳无患下界之后便与婴嫘断了联系,婴嫘不知他为何离开,又去了哪里,便到处寻找。水神见自己的徒弟如此焦心,终于忍不住。他将婴嫘叫到自己面前对她说,要交给她最后一个任务,若她完成任务,就告诉她柳无患的下落,并且不会再插手他们之间的关系。 水神交给婴嫘的任务也很简单,某日水神发现下界的一个小世界中有一处奇观,从问心泉的窥界镜看下去,那处小世界上空张开了一朵蘑菇云,将那个小世界笼罩了起来,而且经过多日观察,可以发现那朵蘑菇云竟然还在一日日膨胀长大,这种膨胀的速度十分缓慢,但是可以看出确实在膨胀。水神便令婴嫘从上界以自己的神力想办法除掉那朵灰蓬蓬的蘑菇云,若她能做到,也证明她能够独当一面,做师父的就不好再管她的事情。 婴嫘觉得师父将这么简单的任务交给自己,肯定是因为对自己心软了,在给她机会能够跟柳无患在一起,自然欣然应允。她判断出那朵蘑菇云应当是一个气团凝集,若从外界施加压力让它变得紧实,便可以除掉,于是婴嫘用神力搬来流火陨石,轻轻落在那朵蘑菇云上,企图将蘑菇云压垮,这样做不仅能够达成目的,也能保护这个小世界不被她的神力所伤。但是令婴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朵蘑菇云最初确实被压下去一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竟然又颤颤巍巍地冒了出来,变得比之前更加膨胀。 后来,婴嫘试过很多办法,不管是用巨石去压,用山火去烤,还是用飓风去吹拂,那朵灰色的蘑菇云都十分□□。婴嫘终于感到不耐烦,也或许是好胜心被激起,她动用了自己的本命法器,玉色钵盂如同阴云盖下,洪水夹杂着巨石轰隆隆地砸在那朵蘑菇云上,昭示着神明的威压。最初那蘑菇云还能在洪水中硬撑,可是随着婴嫘加大了自己的力量,那朵蘑菇云终于不再增大了,它从碗口大小缩成了酒杯那么大,不再长大也不再缩小,像一根钉子一样钉在土地里。 婴嫘最终收起了自己的法器,这场竞技中显然是蘑菇云赢了,她不甘心,亲自飞到下界去查看这朵蘑菇云到底是什么,她要弄清楚,世间怎么会有如此顽强的异像。然而到了下界,看清一切的婴嫘差点崩溃,原来这多日来与她的神力对抗的不是别人,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爱人,那朵蘑菇云则是柳无患用自己的神力撑起的一方结界。 柳无患离开九幽之后,在各个小世界流浪,在到达此处小世界时,他发现这里十分奇怪,这里似乎被神明抛弃,天降流火,地涌不断,三日一次洪水,五日一次沙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倒霉的一个小世界。但是就在这样的世界里,竟然还残留着一小搓人类,他们在艰难地生存着。柳无患动了恻隐之心,想帮帮他们,于是他用自己的神力撑起了结界。然而柳无患作为瘟神,他的职责是封印体内的恶与邪念,能够外放的神力不多,就算他有意帮忙,能做的事也很少。然而这里的人们却发现了他,他们开始信仰他,将他当作自己的救世主,他们打碎山上的岩石和着红土为他塑像,用泥砖为他建庙。柳无患第一次遇到自己的信徒,这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的神力竟然也在拥有了信徒之后,逐渐变得强大,他所撑起的蘑菇云,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膨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这处小世界所遭受的灾难忽然加重了,好多次他都艰难地撑着屏障才能抵挡那些巨石、山火、飓风、流沙……每次躲过灾难,这里的人类对他的信仰就更加坚定,他的力量也更加强大,但是因为长时间撑起结界,柳无患已经无法移动。到那毁天灭地的洪水冲击下来时,柳无患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他不能后退,也无法后退。柳无患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撑不住这朵结界,可是为了身后的信徒,他不得不坚持,他的脚逐渐融入了大地,他的身体也慢慢变成了坚固的岩石,如同擎天支柱,撑着那朵蘑菇云。 所以,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他那一点点的神力也留了下来,为他的信徒张开了很小很小的一个保护伞。 洪水停下来了,这个小世界的人类得救了,可是柳无患也变成了一尊泥塑。他失去了神身法相,也不再是肉体凡胎,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高耸入云的柱子,静静地站在那里。 婴嫘看着眼前再也无法回应她的爱人,几乎疯了,她跌坐在柱子脚下,随后从柱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类,再然后,接二连三走出来一群人类……婴嫘忍不住掩面痛哭,自责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水神此时也从天上轻飘飘地落到她的面前,看着眼前的爱徒,水神轻声叹息:“情爱这种东西,应该属于人类,不应该属于神明。你为了与他在一起不顾这个世界的人类死活,不管这个世界是否会因为你的神力冲击而崩溃,肆意妄为,真是枉为神明啊。” 婴嫘跪在水神脚下深深跪拜,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因为她的错误,害死了爱人。婴嫘当着所有凡人的面发誓,再也不会渎职,从此之后成为问心泉女神,她会一直守着这口泉水,守护九幽的秩序,为自己赎罪。 奚彻听完这个故事大为震撼,到现在竟然说不出任何苛责的话,最开始他以为水神耍这种阴谋诡计,不入流的手段,实在难为神明,却没想到,他竟然是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告诫弟子,不能放纵私情? 奚彻忍不住皱起眉头,不由嘀咕:“水神……水神的手段有些极端了,不过造成今天的结局,也是天意弄人。” 柳无患忽然冷笑一声:“狗屁。你以为水神有多高尚,他早就想让我死。你以为下界为何会被洪水冲垮,你以为天池为何忽然破了个大洞。是水神在修炼法术时,凿穿了天池,这所有的灾祸都是他引起的。然而当时只有我看到了滔天洪水是从天池倾泻下来的,水神为了灭口才想将我斩草除根,又以此规劝婴嫘,让她断了再寻我的心思。如此一石二鸟的妙计,也只有他那种卑鄙小人才想得出。” 而且,水神也没就此放过柳无患,他将婴嫘带回九幽之后,告诉那些柳无患以真身法相救回来的信徒,说他根本是瘟神,如果不是他忽然到了这里,他们本不用遭受这种厄运。水神降临之时是以神相现世,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当然可信,于是那些原本将柳无患视为救世主的凡人竟然倒戈相向,他们砸了亲手建起的庙宇和塑像,把他踩进烂泥。柳无患怨气冲天,无法消散,又因为本身就积聚天下的怨气和负能量,竟在死后修成魔神。 “我就是想毁了天梯,毁了九幽,我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些神明丑恶的嘴脸。” 奚彻紧紧盯着他:“那我又怎么得罪你了,自从成为慎王,我一直帮你,你为什么这么算计我。” “为什么?”柳无患斜了奚彻一眼,无所谓道:“没有啊,你未曾得罪过过,你与岳同卿一样,或者说,与整个勾屠氏一样,你们都只是我手里的刀。哈哈哈哈!阿撒斯,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你的神力强大,人却很蠢,又冲动,又心软,如果不是你,我也无法设计引起神魔大战。” 奚彻此时忽然想通了,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雪烟姐弟是你杀的……他们的头颅,也是你挂在我门外的?” 柳无患没回答,却看着他笑,他的笑充满了恶意,眼睛里却只剩下寂灭。 他已经不需要回答了,奚彻从他眼底看到了答案——他毁了奚彻那时候最珍惜的东西,让他彻底入魔,让他彻底失去冷静,并把这笔账算在了九幽头上,于是才会引起那场震荡三界的战争…… 奚彻下意识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若是之前,听到真相他绝对会想杀了柳无患,如今却觉得,连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柳无患如今没有任何在意的东西,他达成了目的,毁掉天梯已经足够九幽混乱一阵,所以他不怕死,更不怕彻底在这个世界消失。 他被他们背叛、算计、抛弃,所以不爱神,不爱魔,也不爱人。 婴嫘神陨之后,他成了彻彻底底的疯子。 正在这时,奚彻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扶住,褚炎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够了,我们走吧。” 奚彻深深看了柳无患一眼,疲惫地点头——这里的事情已经不该再由他来插手,便交给掌司去处理吧。 【END】 第61章 世界不需要神明 不能做(——…… 鱼幺/文 尽管九幽上的人为了让奚彻继续为他们卖命, 恢复了他战神的地位,但是战神殿早已废弃,重建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 奚彻此时无处可去, 却也不想去褚炎那里。他知道褚炎私下里找过他很多次, 奚彻却每每以公务繁忙为由躲开他。 他实在尴尬, 之前那些事情, 不论是他以魅魔的身份在九幽上曾经发生过的,还是在下界发生过的, 都让奚彻感觉尴尬。 …… 他怎么能是下面的那个呢?! 啊呸呸,不是这个原因, 是……哎呀,总之形容不出来那种尴尬。 自从回到九幽之后, 褚炎也没再来找过他,奚彻想, 他应当同自己有一样的感受。这所有的一切, 都让人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不该提起——或许不该提的吧。 奚彻觉得他好像恢复到几万年前那些日子里,每日守着天梯,然后在九幽之上转悠转悠, 找老朋友喝喝酒, 也挺逍遥自在。不过九幽之上的老朋友已经不剩几个了,仇人倒是还剩了祝巫一个,只不过自从他恢复战神身份之后, 祝巫再见他反而没有那么尖锐。有一次他撞见奚彻,奚彻想识趣地躲开,却被他叫住。 “我有话说。” 奚彻愣了一下, 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他。他左右看看,最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是在跟我说话?” 祝巫面无表情地抬抬下颌:“自然,这里还有别的人么。” 奚彻想了想:“好吧,那洗耳恭听。” ——无非就是一些骂他的话,他都习惯了,难道还怕再听一次。 但是奚彻没想到,祝巫却道:“对不起,我原本……没想杀你。” 奚彻闻言疑惑地看向他,祝巫有些难堪地别开脸:“我知道桃花的事同你无关,只是……当时被愤怒冲昏头脑,杀了你,不过是泄愤的行为。我想同你道歉的,但是再见你,倒觉得拉不下脸来。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是没错的,我必须这样告诉自己。否则……” 否则他都被他杀死了,要让他如何自处呢?毕竟他们……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挚友啊。 奚彻原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任何结果,却没想到,祝巫的一番剖白令他眼眶都酸了,他克制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分明想强作无事,声音却已经哽咽了:“那我们就算扯平了,今后……我也不想跟你这个司法天神做敌人。” 祝巫没说话,只是上前几步,轻轻抱了奚彻一下。 “我可不敢跟你做敌人,如今还有谁打得过你。” 奚彻往他背后狠狠捶了两下:“少来!那等下一起喝酒吧。” 祝巫的声音竟然哽咽:“当然,只要你还愿意。” 奚彻刚想说些什么,祝巫却忽然将他推开,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到对面。奚彻见他的表情微妙得很,不由转头看去。 便看见褚炎站在一棵树下,远远看着他们。 祝巫嗤笑一声:“看来我们得改天再喝酒了。” 奚彻又尴尬了。 褚炎站在那里,一直等祝巫离开,才走上前来:“听说你的战神殿还没修好,去玉京宫里坐坐吧。” 奚彻下意识咬住嘴唇,想拒绝:“我……” “你跟祝巫都能重归于好,怎么却要躲着我?” 奚彻听他说得似乎有些委屈,不确定地往褚炎脸上看了一眼,却见他表情依旧平静。不过这一打岔,倒是没那么尴尬了,他点点头:“好吧。” 褚炎的玉京宫也比以前旧了,奚彻到处摸摸看看,竟然有些想不起它以前是什么模样。他忽然想起最近流行在九幽的一则预言,新神不生,旧神将陨。或许,他们真的是最后的神明了。 “你不是想喝酒么,我这里还有一坛白梨,也是不可多得的好酒,不如一起喝一杯。” 奚彻犹豫一下,看向褚炎,他朝后院作了个“请”的手势,奚彻只好点点头:“好。” 他说“好”的时候,怀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情,他当然知道褚炎喊他去后院喝酒并不只为了喝酒,他一定是想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说清楚。 褚炎同奚彻干了一杯之后,便开口了:“我很后悔。” 奚彻吞下口中的酒液,微微抬起眼睛看向他:“什么意思?何事后悔?” 褚炎轻轻叹口气:“后悔喝了那杯问心泉水。” 奚彻没想到他会直接提起那么久远的事情,也有些难堪,其实过去这么久,他们两个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私情,发生了太多,也牵连了太多人命,那点私情反而被冲淡了。 “其实……你的做法无可厚非,神明应该如此,确实也该无私。” 褚炎自嘲一笑:“若我真能无私,喝便喝了,但是如今想来,我根本无法对你无动于衷,喝问心泉不过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内心。那时终究年纪小,看不清自己的真情,阿撒,你可知即便喝了问心泉,只要情根不断,情丝还是会长出来。” 奚彻从未听褚炎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震惊地看着他,褚炎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婴嫘其实劝过我,说我会后悔,但是我没在意,我喝下泉水后她才说,她也喝过这口泉,但是该痛苦还是痛苦……甚至当情丝重新长出,会比以前痛苦一百倍。” 奚彻下意识缩了缩手,想把手抽回来,却被褚炎用力抓紧:“我果然后悔了……痛不欲生地后悔,阿撒,我不想做什么神了,我想同你一起离开。” 奚彻十分震惊地看着褚炎:“你怎么……我以为,你不会……” 褚炎朝他笑了一下:“我错过了一次,怎么会再犯同样的错误。阿撒,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去哪都无所谓。” 奚彻盯着他看了许久,闭了闭眼,他忽然拿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好,既然你愿意同我说开了,那我便应了。但是,我希望你能再给我八百年。” 褚炎下意识皱起眉头:“八百年?” 奚彻站起身,勾起唇角看着他:“此番下界你难道没看清楚吗,褚炎,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神明。” “……” 褚炎愣怔一下,却听奚彻继续说道:“这个世界原本便有自己的运行法则,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不再有频发的天灾和莫名其妙的死亡,没有神明去外加干预,世界逐渐按照自己的规律开始运行了。但是,或许还需要更长一点的时间……我如今还是要守在天梯,免得那些妖魔鬼怪在世界法则彻底形成之前侵入九幽作祟。司命星君说过,如今的九幽与从前已经大不一样,但是九幽之上仍旧留着一些还没化入自然的法则。最后的法器应该就是四时钟了。星辰运转,四季更替,还需要神明手动去拨动四时钟……但是司命星君已经做出了预测,八百年之后便会有转机,我相信,那一定就是四时钟变成自然法则一部分的转机。” ——就像他来的那个世界一般,这个世界,终究也不再需要神明了,那时候他肩膀上没有任何责任,便同他一起离开。 褚炎静静盯着他,知道他有未尽之言,奚彻斟酌许久,吞咽了一下:“你有后悔的事,我也有,我后悔自己的任性,为了儿女私情,放弃自己的责任……我想弥补那时候的错误。褚炎,你能不能等我。” 褚炎看着他,忍不住轻笑一声:“你果真还是我当年认识的那个阿撒斯……好,我等你,等到这个世界不再需要我们,或者等到……新的神明诞生。” 奚彻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被褚炎一把握住手腕,重重地拉进怀来:“但是如今没了问心泉,你现在可以同我在一起吧。” “……” 奚彻哽了一下:“这、这这……” 褚炎抬起头,轻轻捏住他的下颌:“怎么,战神想对我始乱终弃?” “……不敢。” * 自从答应同褚炎在一起之后,奚彻发现这位明照天神根本不像之前表现出来得那般高冷,好像想将之前万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口气全说出来,而且是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但是即便他们在一起,因为两人都还没卸任,是不能做那些正常情侣之间的事的,顶多眼神交流一下,小手拉一下,做再多就要被雷劈了, 褚炎很憋屈,终于有一天,他想到了个好办法。 筑梦石。 这起源于有一次褚炎忽然问了一句:“阿撒,你在下界时候可做奇怪的梦了?” 奚彻一听做梦这两个字,立刻想到了那些绝对不应该做的旖旎的梦境。他脸色瞬间就变了,但是总不能把自己在魔界时天天做春—梦,梦到跟他这样那样的真相说出来把,于是立刻开始编瞎话:“没有啊,我可从来不做梦。” 褚炎几乎立刻识破他的谎言,他心里有些雀跃,面上仍旧没有表情,褚炎盯着奚彻看了许久:“哦,是么。那我们试试吧。” 奚彻下意识后退一步:“试试什么?” 褚炎抬起手,举起掌心握着的筑梦石:“神明无梦,你若同我一起入梦,还能安然无恙,我就信你。” 奚彻抽了抽嘴角:“什么叫安然无恙,你想做什么啊,褚炎我警告你,你不要太过分了……” 褚炎沉默一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闪身进了床帐中:“放心,我不会很过分的。” “我靠!” 那些事是不能做的,但是做梦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