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冷了,上面便浮了一层淡淡的薄油,于是再精致的摆盘,也看得人毫无食欲。
让人没有食欲的,除了冷了的菜以外,还有包房里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和死寂。
陈器想出声缓和一下,又觉得卫东君和宁方生都火力全开了,自己还缓和个屁啊。
反正,受压制的又不是他们这一头。
就在这时,掌柜突然推门进来,一脸为难道:“东家,北园进了一个贼,已经被咱们的人,拿下了。”
时机恰到好处。
正好开溜。
再呆下去怕是要挨揍。
不等沈业云出声,卫东君非常有眼力劲儿道:“沈东家,钱姐姐,既然园子里进了贼,那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就先走了。”
“是啊,是啊。”
陈器赶紧打哈哈:“咱们下次有机会再聚,有机会再聚。”
宁方生一脸歉意地抱了抱拳:“刚刚那通话我是在胡说八道,二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业云强颜欢笑:“宁先生放心,我从不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的话,放在心上。”
来历不明?
卫东君和陈器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姓沈的暗中查过宁方生了。
宁方生则不以为然地笑笑:“如此,甚好。”
“我会放在心上。”
钱月华缓缓起身,直视着宁方生的眼睛。
“人脱去皮囊,无非二百零六骨,穿上衣裳,可有一万八千相,我是哪一相,坚守什么,喜欢什么,宁先生莫非长了火眼金睛?”
宁方生实话实说:“我没有长。”
“既然没有长,那就不要乱猜,什么关系说什么话……”
声音可以像柔风,也能像数九寒天里刮起的北风,钱月华一字一句:“可别越界了。”
宁方生眼中露出诧异,也是这一点诧异,让他明白了卫东君为什么会喜欢面前的女子。
因为,她们是同类。
但还是有区别。
区别在于,卫东君的刺,长在外面,表里如一。
而钱月华的刺,因为岁月的沉淀,长在心里,需要有人逼一逼。
“越界”二字,也让卫东君心里突然生出了愧疚。
如果不是小叔的死因太过扑朔迷离,她绝不会用钱月华对小叔的感情,拿出来说事。
“钱姐姐,我……”
“阿君。”
钱月华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又如柔风一般吹过来。
“身边的人是哪一相,你自己要多长只眼睛,十八岁,大姑娘了。”
不知为何,卫东君听了这话,眼眶竟微微一热,以至于走出北园的一路,她异常的沉默。
她不知道钱月华是自愿嫁给沈业云,还是被逼的,总觉得命运这只手,残忍的有些可怕,一个不留神,有人留在了昨天。
阴阳相隔。
……
包房里只剩下两人。
沈业云看着面前空了的三张椅子,忽然自嘲一笑。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可吃,他想来一颗。
这一顿饭,不仅没有探出那宁方生半分深浅,还让人家把自己所有的底牌,都给一一推断了出来,半个字都不错。
太子党?
沈业云心说就冲这三个字,这一夜他又别想睡了。
“月华,今天让你受惊了,我没有料到短短几日不见,卫东君那丫头变得这般厉害。”
“苦难和挫折,会让人一夜之间长大。”
钱月华温和地笑笑:“若非她是女子,她比外头那个想闯进来的人,还配挑卫家的大梁。”
沈业云沉吟片刻:“关于宁方生这个人,你怎么看?”
“深不可测,厉害至极,你最好要留一个心眼。”
“我何止留了一个心眼,眼下的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当中。”
沈业云脸上露出极为少见的一点挫败。
“唯独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宁方生,还有卫东君这丫头,让我感觉节外生枝,无从下手。”
“不能怨别人,谁让你们先算计了卫家呢?”
钱月华缓缓起身,低头看着轮椅上的人:“想活命,是每个人的本能,这世上只有一个卫四。”
沈业云抬头,“你若有机会,能不能帮我接触一下……”
“不能。”
钱月华在外人面前一向温和柔顺的脸庞,透着一点冷。
“我和你的合约上,没有接触阿君这一条。我之所以会应下今天之约,只是为了见一见那两个孩子。”
她缓缓走到门边,转过身:“接下来的一切,咱们按事先说好的办。”
“钱月华,卫四说你……”
“卫四也没长火眼金睛,他的话,你最好也别信。”
说完,钱月钱抬起脚,跨出门槛,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业云看着她的背影,一口气吊在喉咙里,愣是半天没吐出来。
今儿这是怎么了,竟一个比一个厉害。
“东家?”
掌柜走进来:“那贼人怎么处理?”
沈业云强行定了定神:“他被逮住后,什么反应?”
掌柜:“不吵不闹,像没事人一样。”
“哟,长进了。”
沈业云冷笑:“这几日他在楼里表现如何?”
掌柜想了想:“除了探头探脑,到处打听东家你以外,别的挑不出什么错来。”
沈业云:“传菜的时候,就没遇着几个熟人?”
掌柜:“遇着了,冷眼冷语也听了,就嘿嘿陪着一张笑脸。”
沈业云:“陪笑脸的时候,直着腰,弯着腰?”
掌柜:“腰弯着,走出包房,门一关,再直起来。”
沈业云若有所思地看了掌柜一眼:“把他带过来吧。”
“是!”
……
卫承东一脚踏进包房,目光先往桌上一扫。
一个圆桌,五把椅子。
阿君他们三把,姓沈的一把,还有一把是谁?
奇怪,为什么桌上的菜一口没动?
是不合胃口,还是阿君他们压根吃不下?
卫承东见姓沈的慢悠悠地喝着茶,心说敌不动,我也不动。
沈业云瞄了他一眼,突然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我这楼里有个规矩,不知道卫大少听说了没有?”
敌动,我装傻。
卫承东眼神露出茫然:“规矩?我没听说过。”
沈业云看了眼掌柜。
掌柜立刻道:“回东家,所有伙计进来的第一天,这个规矩我都和他们交待过:擅闯北园者,死!”
卫承东激灵一下:“纪掌柜,这话你说过?”
纪掌柜不理会他,只看着沈业云,唤了声:“东家?”
沈东家连个停顿都没有:“既然闯了,那就按规矩办事。”
要我死?
卫承东吓得大喊一声:“等下!”
沈业云故意沉了沉眉:“有什么遗言,说吧,卫大少。”
卫承东上前一步,“北园我闯了,但为什么闯,你得听听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看到我家三妹,陈十二进了北园,不放心,所以才要闯一闯。”
“你不放心什么?”
“阿君是我妹子,陈十二是我兄弟。”
卫承东眼神蓦的一凝,手指向沈业云。
“沈业云,你戏弄我,玩我可以,想打阿君和陈十二的主意,想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