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偷着乐了,陈器却呜呜呜哭起来。
他哭有两个原因:一是拼酒输了,二是醉了。
怎么可能输了呢?
天赐那个小身板,脖子还没有他的拳头粗,真是没天理。
十二爷只要一醉,叭哒叭哒掉眼泪是家常便饭,这情形卫东君几个都见识过,宁方生主仆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主仆二人瞠目结舌。
陈器哭完,身子往榻上一倒,睡了。
马住赶紧把人背起来,朝宁方生主仆幽幽看一眼,现在你们知道我不喝酒的原因了吧,有个难缠的主子要侍候啊。
陈器难缠,半醉的卫泽中那叫一个乖顺,甩开女儿扶上来的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垂着头走了。
被甩开手的卫东君一脸尴尬。
“他有心事。”
宁方生看着卫泽中的背影:“只是年岁大了,心事就只能咽进肚子里。”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真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吗?
以至于卫东君在回府的路上,老是盯着亲爹看,亲爹被她看烦了,眼睛一闭,扭头睡了。
卫东君看着爹眼底的青色,突然悟出另一个道理——
有些心事只能咽进肚子里,不想让小辈打探,因为,爹的身份是爹。
马车到了卫府,曹金花已经插着腰,一脸怒气地等在后门。
安抚她,卫东君只需要搬出宁方生这尊大佛。
怒气在曹金花的喉咙里转了一个圈,又生生咽下去。
再加上卫泽中一进府,就缠在曹金花身边,左一句亲亲我的媳妇,右一句亲亲我的媳妇,曹金花被他叫得心都软了。
爹有娘照顾着,卫东君放心。
不放心的是陈器。
陈器被马住背进大哥的院里,卫东君跟过去,看着他喝下醒酒汤,这才回了房。
回房洗漱,上床灭灯,黑暗袭来,卫东君突然想到一桩事——
小天爷父亲的坟为什么没有立碑呢?
他父亲姓什么,叫什么啊?
刚刚在坟前,她怎么就没想起来问一问?
……
翌日。
一早。
卧房的门被悄悄推开,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
有人踮着脚走进来。
陈器虽然醉酒,但这份警觉还是有的,猛地睁开眼。
那人见他睁眼,冲他嘿嘿干笑。
笑得真是奸诈。
陈器闭上眼:“让我再睡会,头正疼着呢。”
卫承东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一脸的关心:“昨儿和谁喝的啊,醉成这样,呼噜声都钻到我房里来了。”
陈器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甩过去三个字:“宁方生。”
卫承东露出诧异:“一个宁方生把你喝成这样?”
别提了。
提了丢脸。
陈器把头往被子里一拱。
卫承东却把被子一掀,晃晃他,好声好气道:“对了,十二,我问你个事啊,沈业云为什么约你在北园吃饭啊?”
陈器被他晃得头昏:“不知道。”
“那……”
卫承东凑近了,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能不能也把我带上?”
带上他?
去见沈业云?
你妹子能杀了我。
陈器的酒彻底醒了,蹭的从床上坐起来,“那个啥,我营里还有事,得赶紧出门了,迟了要挨罚。”
卫承东一把把人揪住,声音瞬间冷下来:“把我带上!”
“哎啊啊,你揪着我做什么,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要迟了……”
陈器抱起衣裳,把卫承东往外一掀,“迟了要罚俸禄,就没银子请你喝酒了,我先走啊。”
他哪是走啊,根本就是溜,溜得还贼快。
卫承东追不上,气得在院子里破口大骂:“陈十二,你、他、娘、的给老子回来……”
老子就想打探打探沈业云这个人的深浅,看看北园里都藏了些什么秘密,你小子跑什么跑?
福来凑上来:“少爷,从前只要你想跟着,十二爷都把你带上,怎么到了沈东家这边,就不成了呢。”
“我哪知道!”
卫承东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把怒气压下去:“不带我,我就偷偷摸摸地进。”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
沈业云自己说的,把他卫承东弄到桃花源做苦力,是想借着他这枚被人拿捏在手上的棋子,为他和桃花源搏一个前程。
最初,他还信了。
但现在沈业云和钱月华订婚了。
订婚也叫纳吉,在三媒六礼中属于第四步,普通人家走完前面三步,至少需要三四个月。
换句话说,沈业云攀附上钱家,他的前程就有了,为什么还需要借他这枚棋子?
再来。
月华姐心仪四叔很多年,她迟迟不肯嫁人,也是因为四叔。
沈业云娶的人,恰好是她,这只是巧合吗?
如果这事放在卫家还没有落魄前,卫承东绝不会多思半分,但现在……
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最后让他决定冒险探一探的,是沈业云给陈十二下的那个帖子。
陈十二都把桃花源当据点了,都没见过沈业云这个人。
这会突然下帖子,难不成是沈业云突然良心发现,要拉拢一下陈十二这个给桃花源送银子的财神爷?
还把陈十二安排在北园……
哼!
这几件事情连起来,要没有点猫腻,把他卫承东的头割下来当球踢。
沈业云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福来?”
“小的在。”
“这两日你想办法偷偷溜进北园,摸摸北园的路线。”
“少爷,万一给沈……”
“万一什么万一,你小心着点不就成了。”
……
街市边。
粥摊前。
马住咬了一口烧饼,用力嚼两口,含糊道:“十二爷,大少爷非要你带他去赴宴,这是为了什么啊?”
陈器喝一口薄薄的小米粥,胃舒服的把眉都展开了。
刚展开,又拧回来。
是啊,为什么?
按理说,打架的事情过去有一阵了,以卫承东那吊儿郎当的性子,绝不会记恨这么长时间。
偏偏他到现在,还在到处打听沈业云的事情,还把桃花源的内里摸得一清二楚,莫非……
“你们快来看啊,这纸上写了什么?”
“我不识字啊。”
“我倒识几个字,我来看看……户部员外郎贺湛年春闱舞弊,靠窃取他人文章……”
“叭哒——”
陈十二手里的烧饼掉在地上。
他顾不得捡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身看过去。
身后,不知何时围了一堆人,正对着墙上指指点点。
陈器二话不说便冲了过去。
墙上贴着一张纸,纸上是一笔极为出彩的字,写了贺湛年春闱作弊的事情。
事情写得很详细,起因,经过,结果都有,还带上长平伯府,看得陈器头皮直发麻。
更让他惊悚的是。
这笔极为出彩的字,他瞧着有几分眼熟,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会是宋平写的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器吓得魂飞魄散,脸都黑了。
“马住,赶紧回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