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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淮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纨绔非我意8


    事情这样了结了, 皇帝恼火到烟花都不看,直接散场。


    临走前还把北境王拉走谈心,命人将兰真郡主送回京城安置的北境王府。


    鄢灵玉下意识看向不远处的叶慈, 对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下的侧脸如珍珠般莹润, 长且直的睫毛下垂, 貌似黯然伤神。


    等她转回脸,叶慈就抬起头看向鄢灵玉的背影, 脸上哪有鄢灵玉以为的失落。


    银朱转的慢,视线不偏不倚对上笑颜。


    看得她心情莫名复杂,自己怕不是要多个郡马爷。


    三皇子终于让皇帝生厌,最高兴的就是二皇子。


    本来那太监暗示他时, 还有些犹豫, 但他更相信以老三的愚蠢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情。


    一咬牙就干了, 结果不出所料。


    这老三就擅长奇技巧淫讨好父皇, 混账事没少干,运气倒是逆天, 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叫他安然如今。


    至于皇帝的不喜,暂时不用过于忧惧。


    他对这位父皇还算了解,对于储君的要求很高, 多干实事便能得他青睐。


    老三看起来是很得帝心, 要什么有什么,活的肆意又放纵。同时也说明一件事, 皇帝从未属意他为储君,就是往闲王方向放养的。


    原因除去他性情顽劣以外, 还有一点就是防止外戚势大。


    温氏一族如日中天, 将近碰到皇帝底线, 仍沾沾自喜犹不自知。


    看着被人狼狈扶走的三皇子, 二皇子把头埋的更低,躲在大皇子阴影处。


    见大皇子看来,二皇子试图搭讪:“大哥好像又长高了。”


    二十有三的大皇子:“……”


    才意识到自己说什么的二皇子:“……”


    大皇子礼貌微笑,真诚的道谢:“二弟真细心。”


    旁的人什么感想,大皇子不打算去猜,看了半天就确认一件事,他好二弟参与其中做搅屎棍,三弟吃了哑巴亏。


    四弟不用提,他脑子里只有舞。枪。弄棒和女人,老三的专业打手,现在正懵着。


    回到自己宫殿,大皇子轻叹道:“叶修撰这招真毒,这就叫父皇对他失望,我自愧不如。”


    大皇子妃:“那你要同他结交?”


    “并不。”大皇子摇头,对茫然的妻子解释:“叶修撰走的是纯臣路子,贸然结交反叫人生疑。”


    声音放低,轻不可闻道:“况且我都忍了那你多年,也不着急这几天。”


    “……”


    承恩侯府的清桐院也不安宁。


    叶肃刚踏进自己的屋子,来不及叫丫鬟更衣,郑氏就来了。


    “肃儿回来了?我听说知世院的小子被圣上贬官了?”


    看得出来郑氏很为这件事高兴,这些时日稍显憔悴的脸焕发出喜意。


    “你们都出去。”叶肃动作一顿,挥退了所有下人:“是谁告诉母亲的?”


    “是尚书府夫人托人告诉我的。”郑氏没察觉叶肃语气里的怪异,长了一口气,好像要把所有郁气一下子吐干净了。


    “我就说尚书府的人怎么可能会看得上下贱商户女的儿子,我郑青燕虽家道中落,也是县令的女儿,你可比知世院的强得多。”


    车轱辘话叶肃已经听腻了,心生不耐。


    她提裙坐在桌边:“你说这才入翰林院多久就被贬,看他也就这点造化,肃儿你之后……”


    “别被当枪使了都不知道。”叶肃突然打断郑氏的话。


    郑氏惊讶的看向叶肃:“你这是什么话?”


    叶肃挑了个不怎么伤人的理由,耐心说:“尚书府长子与大哥同届科举,本来是一甲三名的热门人选,大哥横插一杠让他无缘一甲。她儿子在二甲第二,之后还被外放为官,她不是与你同仇敌忾,是故意激你来了,想你把承恩侯府闹得更加不宁。”


    还有一点就是,尚书府是温丞相姻亲,天然站在三皇子那一边的。


    郑氏一怔,眨眨眼:“可我平日与她感情不错,当年她可是第一个给我解围的。”


    叶肃口气冷硬:“利益当前,各自为家,当然是互不退让。”


    郑氏霍然起身:“我的夫君可是朝廷超品侯,钟鸣鼎食清流世家,叔父叶大儒桃李满天下,她夫君也曾是叔父的学生,竟敢这样背刺?”


    叶肃:“父亲是身有爵位,京城里不敢小瞧的权贵,但也仅限于此……在朝中并无太大作为,大哥更入圣上的眼。”


    最后一句叶肃说的很小声,没让郑氏听见。


    超品侯府的夫人又如何,因她是贵妾扶正,并无诰命在身,侯府正经诰命夫人是早就去世的骆氏。


    叶肃也觉得自己蠢,蠢了十几年都没想到这件事,被人捧到飘忽忽忘了着地。


    自嘲一笑:“叶慈是江南第一富商外孙,穷不了。他母亲名下商铺连街,日进斗金,那点俸禄加起来还不够大哥买支笔。”


    “……那你说我要如何!”郑氏气结扭头不语,发髻上的翠玉簪闪了叶肃的眼。


    说实话,叶肃也不知道如何。


    谁不想争,谁不想手握更多权力。


    他不想再谈这些,随便扯了个话题:“这翠玉簪别致,母亲的发簪是新买的?”


    目光落在那支质地温润细腻的翠玉簪,造工精巧,凭他眼光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郑氏目光一闪,扶了扶发簪:“是啊,新买的。”


    叶肃不通俗务,随意点头:“很晚了,母亲早些回去休息吧,别让父亲等久了。”


    郑氏神情微滞,还是没打算告诉儿子真相:“好,你也早点睡,明天早起用功。”


    自那次争吵,承恩侯搬去主院独住,就没再回来过。


    ……


    叶慈被降职也没什么反应,该上值上值,该做事做事。


    叫那些不明真相想看笑话的人败兴而归。


    这都能稳得住,心态惊人。


    某些老翰林从年轻留到现在,脾气倔,好为人师,对被圣上破例的叶慈十分不满,凭什么她一来就跟自己平起平坐。


    现在她为官不足一月就被降职,可不就来落井下石了?


    忍了一天,就晃悠过来找麻烦。


    用指点江山的语气念叨许多,听得叶慈耳朵嗡嗡。


    问她听了什么内容,她只能说出一个字——酸。


    不是叫她爬上爬下找书就是叫她誊抄典籍,整理沾满灰尘的藏书室,专叫她去做繁琐且无意义的事情。


    要不是她反应快,抓出文书里的漏洞,不然这些人变本加厉。


    “叶修撰!你《乾史》十二卷抄完没?”那拉长调的嗓音又问了。


    叶慈头也不抬:“没抄。”


    那翰林正好怒,叶慈收笔起身,挺拔的身姿让老翰林不自觉后退一步。


    老翰林不满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刚想给她扣个不敬前辈的罪名,叶慈捧着写满字的轻轻吹干:“去面圣。”


    老翰林:“?”


    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叶慈,想不通叶慈怎么还有胆子往皇帝面前凑。


    话未开口,人就走远了。


    当真是来去如风,完全没把在座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


    后知后觉的老翰林手指她背影,颤声道:“竖子不知天高地厚!”


    其他的都低下头,不去跟着倔老头对视。


    快到议政殿,叶慈正巧遇二皇子,他眉眼含笑,温声说着什么。


    再一看他隔壁,不正是鄢灵玉,唇边梨涡浅浅,时不时应一句两句。


    “……京城才俊良多,郡主必能找到合心意的人……”


    “微臣见过二殿下,兰真郡主。”叶慈上前见礼,捕捉到一点话语的尾巴。


    发呆的鄢灵玉立马回神,看向了对面的人,对方神情淡然,她却莫名觉得心慌。


    二皇子笑道:“叶修撰要去见父皇呢,他刚好有空。”


    他总喜欢用闲聊的姿态与人聊天,效仿书中的礼贤下士,亲切的态度让身为皇子他很博好感,人人称赞。


    怪不得在原世界线里会被皇帝册封储君,就是运气不好,被老三射死在宫宴上,被老大捡了漏。


    不过……


    总觉得就算老二没被老三杀,他的太子之位也没那么稳。


    “是啊,二殿下是要出宫吧?”叶慈白净的脸上浮现浅淡的笑意,情绪不达眼底:“微臣看见二皇子妃正在宫门出等着您,早就听闻二位感情好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微臣见了都艳羡。”


    鄢灵玉:“……”


    她总觉得这笑眯眯的叶修撰话里有话,尤其是“二皇子妃”四个字,咬的很重。


    二皇子没想到叶慈会跟他寒暄这些,笑道:“有什么好羡慕的,叶修撰至今独身盖因你自己不愿,京中闺秀可都想成为叶夫人,你这谪仙打算什么时候下凡?”


    他半句没提给她介绍闺秀。


    自叶慈翻身后,不少人明里暗里的送礼巴结,俱被她回礼化解,就摆明了告诉大家她走的是纯臣路子,打算哪边不沾,给她牵红线也不会被接受。


    鄢灵玉听着那句叶夫人,恍惚想着要是某个女子被这样叫着,站在叶慈身边挽手,就止不住的不高兴。


    等等,自己为什么要不高兴?


    眼睁睁看着鄢灵玉气息越来越冷的忽然变成迷茫。


    银朱麻木脸:“……”


    “二殿下莫取笑臣下,”转而看向鄢灵玉,笑容加深几分:“不过臣下确实到了成婚的年纪,家父日日催促,为微臣这个不孝子操碎了心。我想着是不是月老把微臣的姻缘线给忘了牵,想着过几日沐修去姻缘树下许个愿。”


    二皇子笑了:“叶修撰实在风趣。”然后给出建议:“城南那座月老庙就很灵,促成不少对姻缘,叶修撰去试试?”


    叶慈露出意动的神情,拱手:“那微臣就谢二殿下了……二殿下郡主,微臣先走一步,二位慢走。”


    二皇子:“去吧。”


    鄢灵玉还在想城南姻缘庙:“嗯。”


    目光下意识追随叶慈的身影,嗅到一股幽香,那股香气太熟悉了。


    刚刚三人是面对面而站,叶慈距离鄢灵玉有两三步的距离,现在她要往议政殿去,好巧不巧就要从鄢灵玉身旁路过,差点挨到肩膀,因此闻到了对方香包的味道。


    换了旁人,在路过的时候就被鄢灵玉扔了出去,就这叶慈敢这般放肆。


    这算什么?!


    忽然想起叶慈以前的名声,什么拈花惹草,放浪形骸,后院里有十八美妾,红颜知己无数。


    鄢灵玉狠狠的把美妾和红颜知己这两个字咀嚼一通,猝不及防一个念头冒出来。


    莫非是把自己当成轻易拨弄春心的闺秀,打算只撩不娶?


    叶慈莫名脊背一凉,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鄢灵玉双眼微眯,心说这人是不是心虚了才走那么快。


    微酸的目光触及腰间垂下的香囊,殷红的流苏正随着对方的步伐晃悠,别外好看。


    鄢灵玉满意了,一错眼就对上了银朱复杂的神情,细长漂亮的眉毛微蹙:“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银朱:“……我在想,我什么时候做开后门的红娘。”


    这才见了多少回,你这鄢莺莺就对叶生念念不忘了?


    鄢灵玉:“……你胡说八道什么?”


    银朱假笑:“郡主您说的是,是我胡说八道了。”


    如果你耳垂不是红的,还能增加你的可信度。


    看看这挂念而不自知的样子,我都替王爷痛心!


    回到北境王府,王爷不在,出门会旧友去了。


    北境王府是圣上特赐,雕梁画栋,飞檐翘角,规格仅此太子府,可见圣上的信重。


    不过也是,北境王这个王爵位并非世袭,是她父亲战功封王,非同一般。


    下午的时候,会友的北境王终于回家,在新家转了一圈,终于在家演武场找到练箭的女儿。


    北境王不动了,就站在廊下看着。


    副将乐呵呵道:“看来郡主恢复的不错,你可算能放心了。”


    她身姿挺拔,立在百步之外的箭靶前,墨发高束成马尾,顺柔的垂在腰间,发尾随着射箭的动作划出半圆弧度。


    说不出的轻灵劲。


    美人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句话同样能运用鄢灵玉身上。


    脱下了宽袍大袖的繁复衣裙,换上如火般烈焰的窄袖劲装,手扣银护腕,革带束细腰,掐出漂亮的弧度。


    银朱还担心她的伤势没养好,专注看着鄢灵玉练手。


    鄢灵玉因重伤被拘了许久,感觉骨头缝都要生锈了。现在活动一二,倒叫她畅快不少。


    又抽出一箭,鄢灵玉双眼微眯,瞄准了戳满箭矢的靶心,忽然,捏箭的手一松。


    嗖的一声,泛着寒光的箭尖破开微风,飞向其中一根箭尾,那支箭从中间爆裂开,第二支箭犹不停止,朝靶心而去。


    是鄢灵玉无聊时就爱玩的追箭。


    守在箭靶旁的侍卫一看,箭头洞穿了靶心,整个箭头露在箭靶外。


    侍卫高声道:“十环!郡主厉害,威风不失当初!”


    鄢灵玉这才露出笑意,收好她的宝贝弓。


    一旁的银朱上前给她递擦汗的帕子,仔细观察鄢灵玉的神色,没发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鄢灵玉随意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笑道:“你别老担心我会不会痛,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现在叫我去猎只公鹿回来都有余力。”


    “您随时吐血的样子我见一回就够了,不想再见


    第二回 了。”银朱摇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阿玉。”北境王出声喊人。


    鄢灵玉回头:“爹你回来了,崔副将也在。”


    银朱上前见礼:“见过王爷,崔副将。”


    对着崔副将银朱只是施以属下礼,她军阶比崔副将只低一阶。


    北境王见女儿走近,威严的脸露出柔和笑意:“拘了你那么久,今天心情有没有顺畅点?”


    鄢灵玉:“是舒服许多,再不活动活动,我的手脚都要僵成木偶娃娃了。”


    两人在长廊下走着,副将与银朱跟随身后,离得稍远。


    北境王摇头笑道:“你就跟你娘一样,闲不住的脾性……今日圣上诏你入宫,想必是跟你谈了你的婚事,你对此有想法吗?”


    皇帝确实是谈了几句她的婚事,想来他也是希望自己留在京城,他也安心点。


    与和蔼的皇帝相反,一旁的皇后温氏全程脸色黑沉,要把她瞪穿似的,叫皇帝觉得很没脸。


    “……”鄢灵玉本来想干脆利索的说“没有,我要回北境”,可这嘴怎么都张不了。


    拧着漂亮的柳叶眉,心情处在抗拒和接受之间拉扯,手指轻扣银护腕,只觉焦灼。


    “嗯?”北境王没听到有动静,回头看向鄢灵玉。


    鄢灵玉正侧眼看北境王侍卫怀里还抱着一些卷轴,他自己手上也拿着红封面的册子。


    不用猜就知道是什么。


    北境王说:“那些东西你不用在意,你喜欢什么样的就自己挑,拿这些回来只是人情世故罢了。”


    “不过,”北境王低声提醒了一句:“皇子们就算了,咱家不能沾。”


    这里的不能沾,不单指皇子,连同皇子旗帜鲜明的势力也不能沾。


    既是纯臣又符合年纪什么的,还真有一个,就是不知道她爹能不能同意。


    鄢灵玉想说出某个名字,犹豫再三,她低声说:“我再想想吧。”


    北境王能看出她态度的松动,也不紧逼,当然同意。


    “终身大事确实不能着急。”


    ……


    当今皇帝是个劳逸结合的妙人,自登基开始就改了休朝天数。


    上行下效,发展成庆朝官员逢六休一,今日是休息的日子。


    叶慈躺在摇椅,遥望天际:“当真是个好日子啊。”


    花架下还有几个仆人在伺候,乳母蒲氏借着春光纳鞋底,双手勾线如飞,正在给叶慈缝制的官靴。


    到缝合的时候,蒲氏捏着几个铁块塞进去,好让她步伐够重,不留破绽。


    庆丰盯着老娘的动作,满脑子不解,小时候他问过被揍之后,再也不会去问了。


    “这天真蓝。”丫鬟春李从小照顾叶慈,跟她感情不错,她笑道:“少爷今日沐修都起那么早,还说好日子,能跟我们说说是什么好日子?”


    叶慈一展折扇,轻轻一晃挡住下半张脸:“暂时不可说。”


    春李被骗习惯了,吁她:“不说就不说。”


    “是极,我出趟门,晚点再回来。”折扇一拢,叶慈站起身往屋里走:“庆丰,去套车!”


    “少爷是要出去吗?”蒲氏从那只香囊出现后隐隐约约有想法,她高声道:“前几天我给少爷做了几身新衣,少爷穿了出门吧。”


    叶慈:“在哪?没看见啊。”


    “春李你去,少爷那个眼睛只会往上看,不会往下看,叫她找东西找到天黑都找不着!”蒲氏朝她使眼色。


    春李拍拍裙子,就进去了:“我给你找。”


    门关严实了,春李问:“今天还要缠啊?你得让它休息休息,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


    叶慈身上还留着一件小衣,托着一叠白绫,无奈道:“没办法,要是不出门你少爷就要孤独终老了。”


    “您终于打算下凡了?”春李立马来劲了,撸起袖子:“少爷你放心,我一定给你缠的妥妥的!”


    叶慈一瞟本就可怜巴巴的小山峰,又看向摩拳擦掌的春李:“……”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是我活该的。


    希望灵玉能听懂暗示,别让她白疼一遭。


    目送少爷的背影远去,春李突然反应过来。


    “那少爷的倾慕对象到底是跟她一样的,还是跟她不一样的?”


    或许是恰逢春季,求姻缘的人特别多,这月老庙摩肩接踵。


    叶慈手持折扇,站树下仰望,葱葱郁郁,红带飘飘,一时分不清是树叶更多还是投上去的祈愿带更多。


    还有她身上的衣袍也是红是,倒是应景。


    庙里的道童仰着脸问:“这位公子是来求姻缘吗?要不留下你的祈愿?”


    庆丰被她打发去逛庙会了,就自己一人在这晃,就被小道童主动推荐。


    “我……”


    叶慈骨子里就是求人不求己的,叫她向别人祈愿,觉得分外别扭,下意识想拒绝。


    小道童又说:“我们这里很灵的,促成了不少金玉良缘,想来您也能得偿所愿,永不分离。”


    叶慈立马改口:“在哪里写?”


    “您往这边走。”小道童立马给她引路。


    但叶慈忘了自己就是一个天然发光体,更何况还是解除恶名的她。


    “那个公子好生眼熟。”


    “就是状元郎啊,当时楼上看着都觉得俊,现在凑近看更俊,像仙人似的。”


    “他也来这里求姻缘,是不是想成亲了?若能嫁的如意郎,我也毕生无憾了。”


    “想太多了他及冠都没成亲,估计要求可高着呢。”


    “想想又没有错,现在京城闺秀,谁不想嫁叶慈?有个难缠的继母都愿意认了……他过来了!”


    从进门开始就吸引了不目光,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偷眼瞧她,隔壁求签的小姐摇签筒全程慢动作,晃半天都掉不下来一支签。


    她这一动,大部分视线都随着她走。


    只见叶慈迈开长腿,走到桌边执笔沾墨,挥笔而就。


    红衣俊俏,闲散的姿态催红了不少小姐的脸。


    还没等她们挨过去看她到底写的什么,叶慈就收笔晾干,打个结就往姻缘树下走。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青衣小姑娘:“这位公子。”


    “有事?”叶慈问。


    伸手一扬,就将祈愿带抛到了顶上,稳稳当当的挂着。


    这一手把小姑娘的脸都抛红了,被近在眼前的容颜冲击的溃不成军,走前两步。


    “我…我想请你帮……”


    “郡主您怎么走了呀?”银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叶慈脸色一变,扭头就走,将小姑娘抛在脑后。


    在原地的银朱伸手一指,一副不用谢我的表情:“往哪个方向去了,我目测她走不快。”


    “多谢。”叶慈提袍就追。


    事实证明,女人的嘴骗人的鬼,银朱说的走不快,指的是一下子就没影。


    鄢灵玉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为什么会有那么大气性。


    不过是树下背影站的近一点,看起来郎情妾意一点,那人长得俊了点……


    本郡主真是越想越气!


    本郡主这就回北境手撕阗真人,一次撕两个!


    收了本郡主的香囊,还敢招惹别人!


    回去之前还要把香囊拿回来,香料渣渣都不给叶慈剩!


    娘的!!!为什么还没追回来!


    “灵玉!你等等!”


    这人喊我名字了,我觉得应该给对方一个辩解的机会,兴许是误会了呢?


    鄢灵玉停住了,回头就问:“好的,你解释吧。”


    拳头咯咯作响,言外之意解释不好就完蛋。


    叶慈:“?”


    叶慈笑了:“我与她素不相识,只是恰好站一块罢了。”


    鄢灵玉看着对方的脸愣了一下:“我信了。”


    没办法,她就吃小白脸这一套,叶慈整个人都长在她审美上,想不原谅都很难。


    鄢灵玉默默的想:我只是犯了每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叶慈笑道:“那灵玉为何会这样气愤?我是不是能理解为……你心系于我?”


    鄢灵玉双颊一热:“……”


    这登徒子好直白,我居然想直接点头。


    叶慈知道有戏,又说:“我闻郡主入京是为择夫婿而来,我今年及冠且洁身自好,事业上是金科状元,江南第一富商外孙,名下产业千万,当以十里红妆迎郡主……”


    又直又长的睫毛一抬:“不知我可有入选资格?”


    鄢灵玉:“……”


    这书生不是很直白吗?现在应该直接抱上来,扯这些做什么呢?


    叶慈以为她在犹豫,继续循循善诱:“我知郡主不舍北境,也不愿离父亲太远。我能向郡主保证,郡主嫁我后,我会请旨陪郡主省亲,危难时刻郡主随时可回北境驰援。”


    “……危难时刻,你也愿意让我回去?”鄢灵玉心头一震。


    不得不说,这人很聪明,猜中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隐忧,并愿意给予解决方式。


    叶慈说:“灵玉是北境的鹰,不该因为我折损自己翅膀,关在金笼子郁郁不乐。”


    面前的人很真诚,事事周到。


    鄢灵玉哑口无言,眼眶逐渐泛酸。


    叶慈没想到会把人说哭,连忙岔开话题:“其实我也有一事瞒着郡主,郡主知道后再行考虑也不迟。”


    第122章 纨绔非我意9


    “什么事?”


    看叶慈神情严肃, 鄢灵玉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叶慈摊开白净的掌心:“请郡主抬起手来。”


    鄢灵玉依言照做,把手搭在她掌心。


    娇生惯养的书生手握住了鄢灵玉经历战场与风沙的手,一扯手腕, 将对方掌心摁在自己胸口处。


    “你!”


    鄢灵玉没想到刚刚还在发乎情, 止乎礼的书生胆子那么大, 公然叫她轻薄自己。


    叶慈不知道鄢灵玉想法又跑歪了,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轻声问:“郡主可有察觉到异常之处?”


    说话的人声音放的很柔,破坏了故意营造的低沉磁性的感觉,由于长期的发音影响,显现出一点异样的雌雄莫辨来。


    “什么异常……”


    被羞意占据思绪的鄢灵玉才感受掌下的触感不对, 不似男人结实的胸膛。


    层层叠叠的布料紧紧裹着某个秘密。


    鄢灵玉脸色一白, 紧张地问:“怎么是那么厚的布条……难道你受伤了?”


    叶慈笑容微滞:“什么?”


    “伤竟然是在胸口处, 那是不是很严重?请过大夫了吗?是谁有胆子害得你?”


    鄢灵玉自己受过重伤, 由己及人,就把这个情况归类到重伤上面。


    “不是受伤。”叶慈显然也想到这一茬, 拉住她不断动作的手,拉着她往旁边走去。


    “不是受伤?”鄢灵玉懵懵的被拉走。


    刚刚鄢灵玉出来的太急,随便就找了个方向乱走, 现在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月老庙的后山出, 葱葱郁郁人迹罕至。


    寻了一个僻静之处,叶慈就将手放在自己腰带上, 手指一拨,那束腰的玉带钩就松了。


    鄢灵玉:“……”


    紧扣的衣襟也散了, 冲散那股端庄的气质, 变成了化人的山野精怪来吸人精气了。偏偏那人还敢在笑, 眼尾上翘, 朝她一瞟,就软了腰。


    鄢灵玉还在捂眼睛还是瞪眼睛看之间来回抉择,藏在指缝间的双瞳紧缩,猝然瞪大。


    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山间林下,身上红衣微散,莹润肌肤说不出的白,如寒冬的第一捧雪。


    但这不是最吸引人目光的。


    视线下落,滑过天鹅引颈般的脖子,两节平行深刻的锁骨随着呼吸起伏,那两窝阴影宛若要将人吸进去的深渊……


    这些风采都不及白绫裹身掩盖来的瞩目。


    那具白皙漂亮的身体展现在自己面前,叫鄢灵玉看得晃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无一不体现出面前的人是个货真价实的女郎,与她一模一样的身体构造。


    然热烈颜色的男子衣袍也告诉她,这还是京城炙手可热的贵公子。


    回神的第一件事,鄢灵玉扑过去替她掩好衣襟,紧紧揪在手里,死也不让它泄露半分。


    “你这是在做什么?”鄢灵玉口不择言道:“难道你不知道这很危险吗!”


    叶慈垂下眼,唇瓣微抿:“我刚刚求娶的话是真,作为被求婚对象,你得有知情权。”


    “……”


    鄢灵玉有些茫然,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如此循环几回,终是语塞。


    天知道她看见的第一想法是什么。


    竟然是长松一口气,心说果然如此。


    “如此,我还有入选郡主夫婿的资格?”


    头顶传来一声问,居然还是带着笑意的。


    鄢灵玉的质问脱口而出:“你不怕我,我拿这个要挟你,逼你犯下不可为之事?!”


    鄢灵玉一直都认为,京城里的人都比北境人多长几个心眼,尤其是叶慈,心眼多的跟马蜂窝似的,笑得越好看,就是她越犯心眼病的时候。


    怎么今天糊涂了?!


    叶慈双目错也不错,直视她双眼:“你会吗?”


    扪心自问,当然不会,她绝不会这样做。


    叶慈已经从她神情里得到了答案,伸手揽住鄢灵玉的背,拢在自己怀中。


    “那我何其有幸,能被郡主紧张挂怀。”


    鄢灵玉的额头贴着她锁骨,细腻的肌肤相触,独特的冷香扑面而来,从衣襟里散发出,鼻间萦绕着对方的气息。


    鄢灵玉叹气:“你到底怎么敢啊?”


    叶慈诚实道:“我要求娶你,那得心诚,不在婚前如实相告,大婚之夜才赶鸭子上架告诉你,让你为了北境王府名声硬生生忍了这口气,亦或者是一直欺瞒着你,娶你入府叫你守活寡……这些都不是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不愿意骗你。”


    鄢灵玉大怒过后,精神疲软:“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诚实慷慨会引来杀身之祸?”


    叶慈笑道:“我相信你不会,就算你觉得膈应,也会选择闭口不言。”


    这样斩钉截铁的语气,满是对鄢灵玉品性的肯定。


    “……”鄢灵玉听得心口发热,那股热意从脖子蔓延上耳垂,染了大半张脸,红的像抹了胭脂。


    心说这书生真是仗着自己多读几年书情话一箩筐来了,偏偏自己又招架不住。


    嫁吗?嫁一个女郎?


    可磨镜之好她是听说过,某些大宅院里的失宠姬妾也会互相慰藉,可也仅是慰藉,还是依附着男主人而活。


    可又凭什么要依附?


    她鄢灵玉要战功有战功,要家世有家世,军中没几个人是她对手,不比谁强?


    活了那么多岁,才碰见一个合心意的,要是因着什么天下规矩定的阴阳结合坏了心情,跟自己的快乐的起来,就是大大的得不偿失。


    想明白的鄢灵玉抬头就问:“你什么时候来我家提亲?”


    正在享受温馨时光完全没想到鄢灵玉满脑瓜弯弯绕绕的叶慈:“啊?”


    立马改口:“三日后。”


    ……


    这日春光正好,平静祥和的京城迎来了震惊世人的消息。


    京城瞩目的贵公子上门向兰真郡主提亲,那聘礼都排了三条街,看傻了北境王。


    是听说过叶家有钱,没想到有钱成这样,他前院都填满了,还有一条街的聘礼没地方放下。


    承恩侯摸摸长出青茬的胡子,笑道:“我携犬子特向贵府郡主提亲,以结秦晋之好。”


    不少心存念想的少女听说那三条街的聘礼,直接哭湿了手里的帕子,消息传进宫里,五公主直言要出家,要忘掉从前,断情绝爱。


    同胞哥哥二皇子一言难尽,他问:“你是认真的?”


    五公主收了神通,摇摇脑瓜:“当然不是真的,我看画本子里眼看恋慕之人成亲的伤心人都是去出家的,想这词试试念出来是什么感觉。”


    “……”二皇子说:“难道不都是男主人公去出家,女主人公嫁人吗?”


    五公主猛翻画本子:“诶?!我看反了吗!”


    二皇子任由妹妹闹腾,望着春光,摸着下巴喃喃低语:“没想到兰真郡主最后会属意叶修撰。”


    虽然不是自己势力的人拉拢到北境王,但也不是其他兄弟的人拉拢到北境王,二皇子还算满意。


    但叶慈此人,也难搞。


    看着随和,其实心如磐石,油盐不进的。


    若叶慈不得父皇赏识,他还能用侯府世子之位拉拢一二,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叶慈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承恩侯。


    又有献册之功在前,当真在他所指的方位找出煤矿,铁矿在后。


    铁能造器,煤能利民。


    这叶慈还上书了引海水用煤炭烧盐的方法,能遏制盐商势力的扩大,充盈国库。


    这几样能成,于庆朝而言都是万世之功,若非他资历太浅,屡屡提拔会引来太多目光,恐过犹不及,皇帝还想破例再次提拔。


    二皇子入朝观政约一载,能看出皇帝隐而不发是等在后头呢。


    所以接下来叶慈只要不犯大错,就是前途无量,拜相的好苗子。


    有这个想法的当然不止二皇子一人,大皇子早就想明白了,继续在角落自闭,大脑空空的四皇子也被身边谋士劝下,跟着自闭。


    也就自诩天选之子的三皇子还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将自己的皇子殿砸得满目狼藉。


    当今皇帝不知道怎么想的,几个皇子早已成年,仍不封王,也不叫他们出宫建府,还住在皇宫里,分居各宫。


    这就意味着他们仍然生活在皇帝的耳目之下,日日谨言慎行,生怕触怒皇帝。


    “我今天是真忍不了了!若非是我被父皇禁足三个月,哪能轮到他叶慈猖狂?”


    三皇子抄起茶盏,掷在地上发出脆响,碎片溅到温皇后脚边,她冷眼旁观暴怒的儿子。


    等他闹累了,温皇后才开口说话:“事实便是如此,就如我曾经告诉你的,你不主动去争,东西就不会落在你的手里,今日是兰真郡主被人夺得先机,明日就是东宫之位被人坐了,你一辈子都要看别人脸色而活,你乐意吗?”


    “……”


    萧宁其实挺不耐烦温皇后总要求他做这个做那个,这回不得不承认,的确是温皇后说的有道理。


    他知道自己的气运很好,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说是心想事成也不为过,对兰真郡主的婚事很有把握。


    可这一次兰真郡主另嫁他人,还是嫁给了摆他一道的叶慈,相当于命运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告诉他也不过如此。


    在叶慈身上,好像所有的好运气都失灵了。


    见儿子听了劝,温皇后神色稍缓:“不过兰真郡主没嫁给你好二哥的人,就已经是万幸了……等你解禁后一定要好好向你父皇赔罪,争取继续给你父皇做事,莫再任性。那叶慈上呈的制盐法子可是好东西,有了它不愁没有立功的机会。”


    一提起兰真郡主,三皇子的脸扭曲一瞬,唾弃不已:“那种不识好歹的女人,不娶也罢。况且她还是在北境长大的女人,日日混迹军营,谁知道还是不是贞洁的?他不嫌脏,我还嫌脏,那贱人乐意搞破鞋,就让他搞去,奸夫**凑一对,看别人怎么笑话他们去!”


    “我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这话让温皇后皱了皱眉。


    三皇子不耐烦摆手:“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把改良弓**画出来就进献父皇,何愁没有复宠机会?”


    “那也行。”温皇后终究还是没出声再劝,让他发泄去。


    ……


    北境王不能在京城久留,北境需要他。


    婚期就定在靠的近,又吉利的日子,气温属实的五月中旬。


    时间紧迫,承恩侯府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婚礼事宜,为侯府大少爷成亲做准备。


    大少爷要成亲,承恩侯是高兴了,以为儿子想通了,不继续犯浑,抱上外孙指日可待。


    乳娘蒲氏却是提心吊胆的,见着满目的喜庆,越看越心慌。


    她找上了叶慈,欲言又止。


    “乳娘随我来。”叶慈知道她要说什么,搁下算账的笔,直接领着人去祠堂。


    祠堂里,还是那样冷清。


    叶慈给骆氏的牌位上香,低声告诉骆氏最近发生的事情,最后说自己要成亲了,一切安好,告慰她在天之灵。


    蒲氏越听越心酸,最后流下泪来:“小姐若能见到如今的少爷,一定很欣慰,您果真给她狠狠长口气。”


    “……”叶慈却是看着骆氏牌位出神一会,才起身说:“你不用忧心其他,郡主什么都知晓。”


    “郡主知道什么?”蒲氏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猛的扭头,瞪大双目问道:“你说,你说郡主都知道了,那她什么反应?”


    叶慈缓缓露出笑容:“亲眼所见,情意不改。”


    这八个字音量虽轻,在蒲氏耳里震耳欲聋。


    蒲氏愣在当场。


    眼看那道修长身影跨出这道门槛,蒲氏连忙追上去。


    穿过回廊,走回内院在回知世院的路上叶慈脚步一拐,走了另一条道。


    蒲氏见方向不对,又问:“这是要去哪?”


    叶慈抬目看向前方,没头没尾道:“我不日成亲,可不能让后宅这些污糟事扰乱灵玉心情,什么大婚当日当场把郑氏赶下主母位,请出母亲牌位这种戏码是很爽快,但破了我的吉利,还叫人看承恩侯府笑话,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我的婚事。”


    蒲氏:“您是想……”


    从前边赶来的庆丰喊了声:“大少爷!人已经齐了,就等您过去对质。”


    “我知道了,这就去。”叶慈早有预料,招手把庆丰叫过来,庆丰身后还跟着几个中年男人,看着还算眼熟。


    那几个人一见叶慈,就上前见礼:“见过大少爷。”


    叶慈回礼:“几位掌柜的受委屈了,今日就还你清白……庆丰,我桌上账本拿来了吧?”


    几位掌柜的忙说:“不敢不敢,东家这话您可折煞我们了,还能被您挂心,我们就高兴了。”


    叶慈走在最前边,负手摇头:“你们不怪我察觉的晚,我才高兴。”


    “我们怎么会这么想,都是骆夫人手下做事的,是您年纪太小,又要韬光养晦提防那郑氏,当然是顾不上我们这边……”


    又是一阵受宠若惊的寒暄,隐约透出了他们的来意。


    “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蒲氏扫一眼那几个臊眉耷眼的中年人,又扫一眼老神在在的叶慈,不解道。


    看了半天,久居后宅的蒲氏终于认出了这几张脸,他们都是签了契,且还是骆夫人带过来的陪嫁商铺中的管事者,临终前她特地任命的,只为给叶慈守住产业。


    可是后来……


    蒲氏叹息摇头,不再继续深想,免得心里更加憋屈。


    以叶慈为首的人群踏进了大堂,堂前高悬一方匾额,上首字迹遒劲,书道——开国功臣。


    如果仔细看去,就能看见角落刻着一方印章,正是庆朝太。祖皇帝特赐,有它挂在承恩侯府,相当于一张免死金牌。


    当年的开国功臣死的死,贬的贬,承恩侯府这块匾是京城独一份的荣耀。


    堂内坐着数人,主位是满面怒容的承恩侯,左侧下首是坐也坐不住,满脸苍白的郑氏,叶肃不明所以的扶着母亲,不让她哭得掉到地上。


    堂中跪着好几人,正砰砰磕头,把额头磕破搞得血肉模糊,妄想乞求主家的原谅,求饶声和哭声乱成一片,戚戚怨怨连绵不绝,简直乌烟瘴气。


    “侯爷明鉴啊,小人忠心耿耿,一切都是为了承恩侯府着想啊!”


    “侯爷小人冤枉啊!”


    “小人为侯府做事多年,不说劳苦功高,也是老实本分,从不敢怠慢侯爷,小人并无二心!”


    “小人是骆夫人带来,当然是忠心耿耿,不敢欺瞒主上。”


    主位上的承恩侯不言不语,只冷眼旁观,面容冷肃显得气度威严。


    见叶慈人来了,承恩侯才开的口:“既然你来了,这几个胆敢欺瞒主上的刁奴就由你处置。”


    叶慈瞥视跪着的几人,朝承恩侯见礼:“有劳父亲了。”


    承恩侯面色没好看半分,摆手道:“这事我也有错,现在你快要成亲了,就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做主吧。”


    让叶慈处理?就是砍了她的手足,死无翻身之地!


    梨花带雨的郑氏脱口而出:“侯爷,万万不可!”


    承恩侯没回头,冷哼一声:“你还有脸叫我,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


    一提当年,还想哭几句的郑氏立马变了脸色,她也忍够了,不想忍了。


    “难道我不是为了侯府着想吗?如果不是我,你那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叶致鸿你少翻脸不认人了!”


    郑氏抓紧叶肃的手腕,把他攥疼了,挣也挣脱不开。


    “你当我乐意?!我承恩侯府自己也有产业,也是长久不衰的生意!”


    承恩侯也火了,他一拍桌案:“贪图亡妻嫁妆,我叶致鸿还是男人吗!叫我失信亡妻出去如何做人!”


    郑氏胸口剧烈起伏,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看承恩侯,不管不顾道:“就你承恩侯府那些破烂产业,要是靠这些,靠你的封邑早喝西北风去了,还能让你通身清贵,做个神仙?!”


    承恩侯也是个目下无尘的人物,一张嘴就把郑氏气个倒仰:“穷就穷点,那也不能拿骆韵的东西!”


    “你别拦我!叶致鸿你个糊涂鬼!”郑氏推开阻拦的叶肃,扑过去就要撕打承恩侯。


    叶肃一个没站稳,直接撞上了柱子,顿时眼冒金星。


    丫鬟仆人全都乱成一团,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去顾着谁。


    听了庆丰的补充,蒲氏这才知晓来龙去脉。


    原是那日叶慈向承恩侯说要去北境王府提亲,承恩侯作为父亲责无旁贷,便答应了。


    可他又是不通俗务的,郑氏那边又闹翻了,聘礼就由她自己上手处理,这一准备就看出了错漏来。


    商铺当年的掌柜在这几年被驱逐的驱逐,收买的收买,实在不行就诬陷中饱私囊。


    偌大的产业被人吃空了大半,郑氏以为自己天衣无缝,不想她撞上了叶慈。


    从账本翻开第一页就看出了不妥之处,后边的就更不用看了,敢仗着她这个久不出世的大少爷不懂,胡来一通。


    叶慈隐而不发,清点全部资产,做下表格一一应对,聘来两个账房先生,不出两日就清算完毕。


    这面上花团锦簇,底子里全烂光了。


    敢哭诉自己辛苦,净糊弄她来了?


    叶慈可不是好心肠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找好证据,摔在承恩侯桌上,没想到承恩侯看完比她本人还生气,最后反被叶慈劝下,先提亲再说。


    余下的一小半都够叶慈塞满三条街,更别说全部了,江南第一富商之女名不虚传。


    等到又沐修的日子,叶慈才捅出这件事,为的就是打得郑氏猝不及防。


    看够戏了,叶慈悠悠开口:“你说凭父亲的破烂产业和破烂封邑撑不起承恩侯府的荣耀?你不是在说笑吧?”


    郑氏一僵,猛的扭过头来,乌发中的翠玉簪一晃而过。


    本想借承恩侯吃人嘴短的心虚盖过去,现在怕是不成了。


    叶慈命人搬来桌案,上陈算盘一方,笔墨纸砚齐全,账本几摞,她撩袍坐下,好整以暇道:“既然你说不够,那我们就来算一笔账,清清楚楚直截了当!”


    稳坐堂中的人速度很快,一人就能算出结果,时不时提笔写下几行字,越写,郑氏的心就越慌。


    她想说这是叶慈诬陷她,可那些账本就是在她的房中搜出,如何抵赖?


    “承恩侯府也是世家大族,多年来没有二世祖挥霍败坏,府中产业在京城中首屈一指,每年是这个数。”


    庆丰立马上前,举起叶慈写的纸张,上面的金额亮瞎承恩侯的眼。


    “再者,父亲是世袭罔替的承恩侯,每年封邑加上他五品官俸禄,我母亲的嫁妆……一共是这个数。”


    庆丰如法炮制,展示一圈。


    “最后,我们整个产业的收益,给族中分支的分利,每年承恩侯府的消耗,加上大大小小的人情来往,每个人的份例……事无巨细,就算按照加倍来算……”


    叶慈修长的手指拨珠如飞,几乎要出残影,把几位经验老到的掌柜们看傻眼。


    “也就这个这个数,所以,你告诉我剩下的五十万两究竟去哪里了?这还只是今年的数额,那往年呢?”


    “……”


    叶慈的诘问落地有声,却无人敢回答,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避让,转而把目光落在郑氏身上。


    每一道目光都如箭般锋利,几乎要把纤细的身躯捅穿。


    叶肃也看向了郑氏,他可从不知道母亲有那么大的能量,他是侯府二少爷吃的也只是自己的份例,多的也没有。


    忍不住问:“母亲,都去哪里了?”


    “你还敢说都用在承恩侯府上,用在我父亲身上?”


    她不敢说,自然有人替他说。


    “我知道你用在哪里了……庆丰!”叶慈说累了,想喝口茶,喊来帮手。


    庆丰应声出列,一展手中证据:“在郑家,在你打秋风的娘家身上,在你嗜赌如命的好弟弟身上了,那可是江州郑爷,好大的威风,你说是吧,夫人?”


    这一句犹如石破天惊,全他娘的傻眼了。


    “……”郑氏的时候扣紧了地面,掐断了漂亮的指甲。


    居高临下俯视郑氏,叶慈冷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沉默,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只有沉默。


    承恩侯寒了心,推开郑氏。


    她扑倒在地,头发散乱。


    “我想起来了,还有这翠玉簪也是小姐出阁前最喜欢的的簪子,少爷找来找去找不到,原来是被被你这贼给偷了!”


    蒲氏大步上前,伸手抽掉玉簪,顿时散了她半边头发,形容狼狈。


    “窃取财物,是为盗也。如此种种,品德不堪为侯府主母,儿子认为……”


    叶肃扑过来跪下,拽着叶慈的衣袍:“大哥,求大哥饶了我母亲,我愿意拿我任何东西去换,我会把贪掉的所有财物从郑家拿回来还你,我再也不会跟你抢世子职位,求大哥饶了我母亲吧!”


    叶慈缓缓抽掉袖子:“叶肃,就算你不争,你认为你还有机会吗?”


    “……”


    叶肃哑口无言。


    第123章 纨绔非我意10


    事到如今, 叶肃哪能不明白叶慈从没打算放过他们。


    什么各不相安,什么念及旧情,什么不问俗事, 都是假的, 他的好大哥一直等着这一天。


    撞伤的额头一抽一抽的疼, 迅速红肿起来。叶肃绞尽脑汁,在这一刻他万分痛恨自己的无用, 竟想不出任何一个解决的办法。


    “我……”


    “肃儿,别求了。”


    披头散发的女人忽而说道:“我认了。”


    抬起眼看向承恩侯,郑氏执着的说:“我全都认了,亏空侯府, 栽赃陷害, 为母不慈, 皆是我所为, 叶肃什么都不知道,也从不听我教唆去欺辱兄长, 坏心肝的只有我一个人。”


    “母……”


    郑氏扭头就骂,把叶肃骂懵在原地:“我说了我都认了,你听不懂人话, 读书是把脑子读坏了是吧!”


    “……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像我, 我这人怎么生了个君子。”


    最后一句话很轻,像是对自己的自嘲。


    “……”叶肃瞪着母亲的背影, 不明白好强的女人怎么就服输了。


    浑身如坠冰窖,半大少年支撑不住沉重的脑袋, 往后仰倒过去, 被人一扯胳膊, 往旁边一推跌进了小厮的怀里, 没让他后脑勺也跟着撞伤了。


    余光中,他看见叶慈收了手,水色袖子一闪而逝。


    叶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清桐院的,忘了是被小厮抬回去,还是被承恩侯揪着领子扯回来的。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当夜就大病一场,迷迷糊糊中有谁来看他都不知道。


    等他能下床走动的时候,承恩侯府就没了郑氏这个人,对外的原因是重病修养,至于在哪个庄子修养,没人知道。


    叶肃性情越发沉郁了,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发了疯的读书。


    承恩侯心软了一辈子,临老狠了一回,郑氏的下落谁都没告诉,任由次子病中哭喊,也硬掰着下巴灌药。


    他是没心没肺了点,不是真的蠢,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几十年。


    从那张床上醒来,发现身边躺着妻子表妹就开始了。


    某夜恍然入梦,一个细节也明晰了起来,那碗汤是他病重老娘喊人送来的,为的是在死前看见孙子出生,可惜老太太没能得偿所愿。


    她死了三年,长孙叶慈才出生,还是在承恩侯的生辰当天,一直以来长子在承恩侯心中地位特殊,偏偏旁人看不清,以为他不喜长子。


    ……


    建兴二十年,五月十一日,宜嫁娶。


    当日晴光正好,微风徐徐,众人皆说此等金玉良缘,天公也作美。


    迎亲队伍从乌衣巷承恩侯府出发,绕京城主街一圈,停在了同样沉浸在喜庆气氛的北境王府面前。


    小丫鬟喊着话进门,小脸上抹着浅淡的胭脂:“来了来了,郡马爷来迎亲了!”


    “人到了!”银朱连忙上下检查有无不妥之处。


    昨晚上基本没睡着的鄢灵玉往镜中看去,生怕哪里还有瑕疵。


    只看见自己红唇微抿,眼泛水波,心里暗暗责怪上妆的丫鬟把胭脂抹得太重,好像自己含羞带怯似的。


    她鄢灵玉十几岁上战场就没怵过,成个亲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银朱忙过来,把喜扇塞到鄢灵玉手里,凑过来看。


    镜中美人华贵淑丽,宛若画中仙妃降世,端的是云鬓花颜,发髻上立足的金凤展翅欲飞,金步摇穗子垂在脸侧,更添几分姝色。


    “扇子拿好,待会您以扇遮面……啧,可真好看啊,早知道女子嫁衣那么好看,那小子跟我求爱的时候我就不拒绝他了。”


    银朱知道她家郡主从小就是嘴上不说,心里在意的很的脾性,又夸了她几句。


    连“第一眼就能把叶慈迷的神魂颠倒欲罢不能!”这句话都说了,把她唇边梨涡都夸出来了。


    鄢灵玉抿唇道:“你可别胡说了……”


    “这怎么能叫胡说呢,郡主你本来……”


    话未说完,媒婆就进来了。


    “请新娘出闺——”


    外面比鄢灵玉想象的更加热闹,不论男女老少都含着笑,各个都在起哄着新郎官,叫她要娶他们郡主就要作诗,做最好的诗。


    这些都是跟着北境王拼杀出来的粗人,不知道诗词歌赋该是什么样,但别人有的,他们郡主就要有最好的。


    叶慈含笑应了,被簇拥在一帮身形高大的军汉中,还有点文弱书生的意味。


    等叶慈念完诗,那帮军汉也听不太懂,来回看看起哄的兄弟们。


    “这行吧?”


    “我觉得行,毕竟是状元郎做的诗,我听不懂,但觉得顺耳。”


    那听见念诗声音的书生们各个叫好,十分捧场。


    “敬雪兄大才!不愧是金科状元!”


    “恭喜敬雪兄抱得美人归了!”


    就这样给她过去了,叶慈也看见被丫鬟们包围的鄢灵玉,举着扇面遮着脸。


    心中一动,她抬脚走去,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牵动,如果有镜子放在她面前,她就能看见自己笑的有多灿烂。


    隔着一层薄薄的绢布,只能看见一道朦朦胧胧的影子,瘦且高,肤白如雪,穿着鲜艳喜庆的红,想必非常好看。


    鄢灵玉有点恼扇面上绘着的诗句与花卉,挡住她看叶慈面容。


    叶慈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鄢灵玉面前,向她伸手:“灵玉,我来娶你了。”


    落在耳里的声音温润好听,饱含喜意,不知道是不是鄢灵玉听岔了,总觉得她声线发颤。


    抬起一只手搭在对方掌心,鄢灵玉的手不如其他女子秀美细嫩,策过马,拿过刀的手糙的很,只是手背看着好看,表面风光。


    她有时闲聊也会提起掌心的老茧,觉得不好看,不知道怎么保养回去,坐在她对面的叶慈就接过她的手,在掌心落下轻飘飘一吻。


    她说:“这是你保家卫国的勋章,比皇帝的嘉奖还要光荣的存在,凝结着千万百姓的安全,怎会是别人攻讦你的证据?”


    在那时候,鄢灵玉才知道有人因为这个议论过她,反被叶慈驳回去,听说那个贵女在家哭了好几天,说叶慈胸襟狭窄,跟女子斗嘴。


    现在就是这只手被叶慈反握在手心里,牢不可分。


    无言的许诺着生生世世,两不分离。


    叶慈牵着鄢灵玉拜别北境王与王妃牌位,北境王多高大一男人,没有麻沸散都敢缝合伤口的汉子在一身嫁衣的女儿面前红了眼眶。


    “你们好好过日子,要是有什么事告诉爹,我立马写信给圣上哭诉去。”


    果然是直爽的北境王,警告女婿都那么清新脱俗,叶慈笑了。


    叶慈跟着举起手,竖起三根修长漂亮的手指:“我敢对天发誓,必将待灵玉如珠如宝,不舍得她难过,若违背誓言——”


    鄢灵玉一推她,难得出了声:“行了,我爹是说笑的。”


    被叶慈一打岔,北境王倒是笑出声,直说:“你小子是个实诚人,比我实诚!”


    由媒婆扶着,鄢灵玉坐进花轿里。


    花轿造得精巧金贵,不少夫人看了都说这绝对是京城头一份的富贵,好看却不庸俗。


    媒婆的声音在喊:“起轿——”


    鄢灵玉坐在花轿中,耳边响着欢庆的喜乐,触目所及处皆是热烈的红。


    处处都告诉她,今日成婚了,要为人妻了。


    坐久了觉得有点闷热,鄢灵玉本想用扇子扇扇风,但她没问过媒婆可不可以,怕坏了吉利,忍着不动。


    窗边的帘子随风而动,露出外面情景的一角,孩童与少年少女在接丫鬟小厮洒的喜糖和喜钱,吉利话不要钱的往外说。


    虽然都是翻来覆去的百年好合,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但鄢灵玉就是觉得顺耳,听的人心口舒畅。


    鄢灵玉眼睛看着,手揪紧了裙角,企图平复怦怦乱跳的心脏。


    这场婚礼的盛大超出了京城众人的想象,当真是十里红妆来相迎,据说那聘礼和嫁妆一块,新娘子到了承恩侯府,还有几担没抬出去。


    无他,太多了,根本排不上去。


    连深宫里的皇帝也派人前来送礼庆贺,以表示他的看重。


    这算是天大的面子,再加上前段时间圣上对叶慈连连夸奖,是人都能看出承恩侯府光复老侯爷在世时的荣光指日可待。


    皇帝有了表示,其余皇子跟着凑了波热闹,都是冲着叶慈和北境王郡主来的,也不敢送太过贵重显眼的东西,都中规中矩,不过分示好。


    前院一片喜气洋洋,四处挂着红绸,往来的丫鬟仆人都穿上了鲜亮的衣裳。


    入了府门,就是拜堂。


    眉目清俊的新郎牵着新娘入荣喜堂,亦步亦趋,目光全程没离开过隔壁的新娘。


    大厅门口高高挂着——开国功臣。


    金光闪闪的,晃了不少人的眼,一看鄢灵玉,这身凤冠霞帔也是很晃眼,那珍珠全都一样大,颗颗莹润。


    承恩侯看着比之前老了许多,鬓边添了几根银丝,他生的斯文儒雅,身上的华服反衬得他身形消瘦,但精神不错,眉眼带笑的。


    就是承恩侯府的主母位摆着的是骆氏的牌位,郑夫人不知所踪,又见叶肃脸上强颜欢笑,叫人不遐想都难。


    叶慈当然也看见了叶肃,她对这个小孩没什么想法,能挺的过去就是他的本事,挺不过去也就如此一辈子,全看他自己。


    新娘刚一走,叶慈才回过头就看见同僚们都端着酒杯看向她,脸上带着“可算是逮着了”的笑意。


    “敬雪兄今日成亲,看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我敬敬雪兄一杯。”


    “我也敬你一杯!”


    “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敬雪兄一年就两喜,真是喜上加喜,不喝一杯不行吧?”


    “不醉不归!”


    叶慈一挑眉,接过酒杯:“好啊,不醉不归。”


    看她答应的那么爽快,想灌酒的同僚们却有点迟疑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硬着头皮也得上,自信点,咱们书生就是口才好,不信灌不倒一个人。


    他们都想灌倒叶慈,想看看这清风明月的贵公子软着腿回去的样子,图个热闹,结果没想到被灌倒的反而是他们。


    月亮还没爬上天幕,围上来人们倒了一地,唯有叶慈一人稳稳立在原地,一手提着酒壶,另一手捏着酒杯。


    叶慈大言不惭道:“来啊,喝啊!你们怎么都倒了!”


    趴倒一片的同僚们:“……”


    他们已经昏昏沉沉,压根不知道叶慈在干什么,下意识拒绝道:“不了不了,喝不下了喝不下了,叶大人威武,是我等自愧不如!”


    “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我,嗝!我甘拜下风!幸好我成亲早,被你,被你灌下去,就不能醒着回……”


    话未说完,文卫和脑瓜一歪,瘫倒在榻上。


    “敢与我斗,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叶慈的海量,就这点功夫还敢灌我。”


    不知是谁伸出一只手,无力的摆了摆,像是认输的旗帜。


    叶慈冷哼一声,放下了酒杯。心也知自己是高兴过头了,竟然陪着他们一块闹。


    挥退了想要上前扶她的仆从们,叶慈自己走回去,她后边跟了一串人,溜溜达达地回知世院。


    知世院里隔绝了前院的热闹,安静的让人心里突突,随时要蹦出来一样。


    叶慈感受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好笑,都多少世的伴侣了,还是会因为正式的婚娶感到高兴,意味着又是我的妻了。


    鄢灵玉盯着眼前流火般的红,坐在床边犯困,不远处桌上的龙凤烛燃着一豆烛光,哔啵作响。


    人还没踏入院门,鄢灵玉就隐隐约约的听到说话的声音,之后就是几声应答,脚步声就变成一个人的了。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鄢灵玉平静的心突然变得紧张,如坐针毡。


    其实答应定亲之后,鄢灵玉就一直很迷茫,既高兴又恍惚。


    现在那股恍惚还在扩大,整个人迷迷瞪瞪的,没沾半点酒,人却微醺了。


    门还是被打开了,叶慈踏了进来,这回只有她一个人。


    叶慈微哑的声音响起,还含着未散的酒香:“银朱你也下去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是。”银朱跟着折腾了一天,也困得不行,闻言抬腿就走。


    她不知道叶慈身份,只想着自己留下来会打扰到别人小夫妻洞房花烛夜,立马出门。


    就这样,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一站一坐。


    却扇,交杯酒,还有就是……


    鄢灵玉很紧张,第一次上战场都没那么紧张,脸上发烧。


    “我有马甲线,郡主要看吗?”


    说话的人眉眼含笑,将手放在腰带上,指尖挑着要散不散的系带。


    “……”


    鄢灵玉虽然听不懂什么是马甲线,但是懂了她的动作。


    微微抬起的屁股又落下来了,眼里带上了几分期待。


    鄢灵玉猛吞口水:“看!”


    当日夜晚,郡主不光看马甲线,还好奇的上手摸摸,惊讶的发现摸自己的马甲线跟摸别人的感觉不一样。


    当然了,被摸马甲线的感觉更加不一样,非常刺激,比降服最烈的马还刺激。


    驯马过程把鄢灵玉摇晃的晕晕乎乎的,盯着帐顶的双瞳神采发散,大腿打着颤。


    这马太烈了,跨得人大腿生疼,还不能合拢起来休息一二,稍稍一动就是火辣辣的疼。


    叶慈怜惜她驯马困难,要求抱着她膝弯,叫她好好检查一番,不曾想这庸医还把伤员弄哭数回,泪珠沾湿被褥也不放过。


    但一看庸医嘴唇上泛着的水光,下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的胭脂,从下而上瞟来,情。欲。暗生,说不出的魅惑风情。


    鄢灵玉看着,忽然又觉得其实对方医术还是不错的,就是不太爱听取伤患的意见,还喜欢吃眼泪。


    裹着的白绫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了出去,与地上的嫁衣作伴,像是冬寒时分的寒梅覆雪。


    不过庸医自己身上也有伤,小山峰难得不在人前遮掩,露出勒得泛红的肌肤,看着十分可怜。


    她弯腰亲吻鄢灵玉战场上的旧伤,无一例外,都吻了个遍,闹得她痒的要命。


    就算是郡主,也伤痕不比谁少。


    最后一吻落在伤得最重的那一处,就在心口。


    这伤痕不大,约指甲盖大小,在这副冰肌玉骨上尤其瞩目。


    “这里当时很痛吧?”


    鄢灵玉想了想,她说:“我不知道,直接睡了半个月,醒了之后就差不多结痂了。”


    垂眸的人幽幽叹口气,气息拂过肌肤,激起一片颤栗。


    叶慈目光幽深,翻涌着鄢灵玉看不明白的情绪,似是疼惜似是爱恋。


    “我的没你的好看,要不你的借我揉揉?”


    鄢灵玉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装可怜呢!


    她能拒绝吗?当然不能!


    就算拒绝了意见能被采纳吗?当然不能!


    鄢灵玉咬牙点头,手臂勾着对方脖子,方便对方动作,不知什么时候还被拉着坐起,自上而下的看着那散着乌发的脑袋。


    也就导致鄢灵玉第二天起床穿衣的时候,贴身小衣根本不能靠近肌肤,一碰就疼。


    层层叠叠衣衫之下,尽是五彩斑斓的画作。


    大画家叶慈笑容儒雅斯文,将治伤的药膏旋紧拧好放回床头,以备下次用的时候方便。


    第124章 纨绔得我意11


    庆朝律法规定朝中官员逢婚事可五日不朝, 今日一醒,就正好是第六天早晨。


    以前早早起身上值没觉得有什么,这放了五天婚假后, 身体就开始犯懒, 搂着怀里的人赖了好久的床。


    春李和蒲氏捧着热水敲门, 喊醒房里犯懒的叶慈。


    “大少爷,到了起身的时候了。”


    “……“这就到时间了?


    挑开幔帐往外看去, 顿时泄气了,这天才刚亮,人睡得正香的时候。


    抬手拢住怀中人的耳朵,叶慈对外说:“进来。”


    两人进来准备伺候她洗漱, 春李去找收好的官服给她穿上。


    本来一个大家族的少爷不该只有两个人伺候, 架不住叶慈自己身怀隐秘, 能自己动手就不劳烦别人。


    人还没下地, 腰就被人勾住,火热的身体贴在后背, 鄢灵玉睡懵的声音说:“我帮你缠……缠白绫。”


    昨晚上闹腾的时候鄢灵玉瘪着嘴说以前是没办法,但以后不想让别人帮忙缠胸,哪怕有一层小衣也不行。


    娶了郡主, 身上哪里都是郡主的。


    一想这事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叶慈就答应了。


    结果闹太晚,鄢灵玉根本没力气起来, 两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


    “看你还困着。”叶慈回头亲亲她的脸,低声哄道:“不用了, 我自己来。”


    鄢灵玉含含糊糊的嘟囔了什么, 热乎乎的脸贴着叶慈露在外面的脖子, 蹭了蹭。


    “你先睡, 晚上我就下值回家了。要是觉得家里闷没什么好玩的,就回北境王府玩去,多陪陪爹,他快要回北境了……咱们的婚事太急,来不及给你修个演武场,等过段时间就好……”


    絮絮叨叨念了一通,谁能想到年少以纨绔性情闻名的人在妻子面前那么多话说道。


    蒲氏听了都摇头,就没见过那么腻歪的爱侣。


    握着鄢灵玉白玉般的手腕,将它拢进被子里,遮住了令人遐想无限的红痕。


    春李还是个小丫头,无意间一扫就被那绵绵情意冲了一脸,脸色如烧的退在一边,撞到银朱的背。


    银朱正打着哈欠,被这一双,手指差点捅进喉咙里,勾着小丫头的腰扶正她。


    问道:”你怎么那么红?发烧了?”


    这一声问引来不少目光,包括还在跟人说话的叶慈。


    “我……我没,没事,只是被热水熏到脸了。”春李结结巴巴地说,整个人都要燃烧。


    银朱看的有趣,用凉丝丝的手掌摸她脸:“那我刚手摸了井水,正冷得掉渣,借你降降温。”


    春李的脸被双掌夹击,嘴巴嘟起,脸上冰火两重天:“……”


    整装完毕的叶慈捧上乌纱帽,出门登上马车,路上还能再眯一会。


    心说自己比承恩侯还是幸运几分的,承恩侯虽然不喜欢发言,但他得上朝,今日还是大朝会,天不亮就要出门。


    到了翰林院,跟之前没什么两样,翰林官员们见了叶慈都起身恭喜她新婚,互相寒暄几句后坐下继续处理手中公务。


    老翰林晃晃悠悠走过来,看着叶慈春风满面的样子,冷哼一声:“怎么成婚了还跟以前一样,没半分长进。”


    这老头子,想恭喜人都不会说好话,还爱摆架子,怪不得在这里待了一辈子。


    叶慈懒得跟愤世嫉俗的老头计较,让他跳脚一会就当乐子看。


    共同商议诏书措辞的文卫和溜达过来,见状问:“你真是这样想的?”


    那老头就是看万物不顺眼,之前在叶慈这讨不到好,就压榨他来了,说他还不到而立之年,正年轻着,得多历练。


    然后把他使唤的团团转。


    这些好心情一直保持到遇到三皇子前。


    当时她才写完一份代拟的诏书,准备上呈皇帝。


    快到议政殿门前,就看见被郁总管拦下的三皇子,说了几句后,他们谁都没能说服谁,三皇子只好假装不在意的拂袖走人。


    就撞上了前来复命的叶慈,想到与他失之交臂的兰真郡主,还有称颂他才名的花魁妓子,这会写几句诗的破书生有什么好?


    新仇旧恨加起来,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装都不打算装了,直接翻一个白眼。


    “佞幸之臣,总以巧言魅惑圣上,你且等着!”


    叶慈:“?”


    平白无故就被龇人一通,叶慈就站原地没道理给他龇。


    当即反唇相讥:“圣上英明神武,事事自有定夺,谁敢在圣上面前巧言令色,为己谋利,这可是不敬君上,被史书工笔唾骂万年的大罪,恕微臣位卑力薄,担不起这样的骂名!”


    “今日三殿下心情不佳找微臣出气,我为人臣,也是十年寒窗苦读,今日地位也是一步一步考取功名所得,而非卖官鬻爵而来,请恕微臣气急上头,时口不择言,这就向三殿下赔罪,微臣告退!”


    巧言令色是谁,为己谋利又是谁?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说的是三皇子,谁不知道他总联合温丞相一起,为亲信谋官。


    三皇子被踩到痛脚,回身手指叶慈:“你个小小撰修岂敢教训本皇子……”


    三皇子后面的太监人都要窒息,他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把满脑子的风流情。事倒干净,别总为女人争斗,你这是在夺嫡不是开后宫!


    问题根本不在于官职的大小,在于三皇子看低读书人的罪名,叶慈这一个大帽子扣下来,天下读书人之后估计看了三皇子都要翻白眼,更别说满天飞的文章了。


    不说远的,就说近的,御史台的御史们明天就有事情做了,不把三皇子参出花来,他们就不是御史台有名的臭石头。


    见人还在叨叨咕咕,郁公公声音幽幽:“三殿下,这门是开着的。”


    意思就是皇帝能听见。


    “……”三皇子瞬间跟被掐脖子的肥鸭子一样,欲言又止数回,提袍就跑。


    回去之后,三皇子就听说那叶慈就在议政殿里声泪俱下哭诉一通,把前来复命的宋丞相和礼部尚书都给看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他们哪见过年轻气盛的叶慈难过成这样,人都气哆嗦了。


    皇帝没办法,为了她手里还在写的炼油法,只好安抚所谓的小小修撰,说了几句好话。


    虽说叶慈入朝不久,论功绩不输那些个老江湖,就是年纪太轻难以服众,皇帝想按下再赏,不急于一时,免得揠苗助长。


    等人走后,把写好的圣旨提前拿出来,盖上印玺,将人提前调任六部做事,再赏赐金银安抚,这一调任比同届的进士早了好几年。


    又是为这人破例,当真是宠信非常,说他堂堂皇帝被这小小的六品官威胁,事实也非如此。


    只不过是找个由头打压温氏的气焰,叶慈知道皇帝苦恼温氏久已,正好给他提供了这个理由。


    皇帝一听她张嘴就知道她什么意思,接过她递来的台阶,君臣一拍即合。


    反正别人什么心情他不知道,打压了温丞相一脉的皇帝很舒爽。


    但叶慈这条路子也很危险,旁人观她平步青云,实则是烈火烹油。


    一口气得罪那么多人,要是哪天皇帝厌弃了,承恩侯府根本保不住她。


    不少人就等着看她笑话,看她还能得势到几时。


    这一次好运气不再降临到三皇子身上,当天就被皇帝斥责言行不端,下旨让最严厉的严太傅指导读书,板正他的品行。


    还将出谋划策的谋士们都拖走处置,说他们教坏了三皇子,温丞相的学生也因犯事被贬到苦寒之地,好几个人或多或少的都被当朝斥责过。


    变成光杆司。令的三皇子:”……”


    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三皇子再次掀桌,三个月禁闭刚过就要滚去读书,成年皇子还被皇帝叫去读书,脸丢大发了。


    原本三皇子上位就不是靠自己的能力,毕竟写崩了的烂尾文对气运之子要求不能太高,世界线原定是由母族温氏,以及逆天的好运气把他推上皇位。


    因为宫变当天皇帝吃坏东西闹肚子了,不然他一个人就能把三皇子的天灵盖给拧下来,而不是在更衣的时候被包围,还想了几十年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


    只是单比气运,没人能比得过叶慈,即是方外之人,又是逆天气运加身,十个三皇子叠加都比不过她一个。


    如果她愿意,还能调动每个人的气运,只是有此方世界规则压着,比较费力。


    她独一份的力量,本源世界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叶慈会被调任到刑部,任命正五品刑部郎中。


    本以为依照她之前发展的方向,皇帝会把她调到户部做事,继续为皇帝搂钱。


    事情发生的太快,承恩侯还是靠爱八卦的同僚的嘴知道的。


    已经被叶慈吓得麻了一遍又一遍的承恩侯幽幽道:“这才多久,又升官了?”


    同僚瞟一眼承恩侯脸色,看他心情不怎么好,好像郁郁不乐的样子。


    心说也是,他在户部混了十几年就被进入官场不到半年的儿子赶上,之后还有可能成为亲爹的上峰,谁能受得了啊。


    易地而处,同僚也觉得分外别扭。


    当爹的嘛,总是认为自己比孩子更高大一点,地位更高一点,好得到妻儿老小的尊敬,承恩侯府的情况就乱了上下次序。


    然后同僚就听承恩侯喜滋滋道:“那太好了,我早上就不用一个人上朝。”


    同僚:“……”


    好你个叶致鸿哭丧着脸就在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承恩侯看同僚的脸色跟打翻颜料似的,问道:“你怎么了?”


    “……”同僚表情一收,扭头就走,觉得自己白可怜人家,人根本不在意这个。


    第二天去刑部就任时,叶慈顶着飘忽的双眼登上马车,对上了承恩侯看过来人的双眼。


    叶慈:“……”


    她还是第一次看承恩侯眼睛里能传达出那么复杂的眼神,超出了他单纯好骗的锦绣草包人设范围。


    里面包含着三分兴奋三分戏谑两分果然如此一分看戏一分故作淡然。


    承恩侯一整衣襟,不轻不淡的安慰:“这样的日子还长着,你习惯就好……虽说至少也得四五十年。”


    未来日子里天天要早起的叶慈:“……”


    我现在去辞官还来得及吗?


    以前起早贪黑读书为了考科举,考完科举还要起早贪黑上值,就为了位极人臣,顺便弄死萧宁那个龟孙。


    那还不如回家躺平做咸鱼吃自己。


    辞官是不可能辞官的,咸鱼只能嘴上嚷嚷而已,刑部的官员说话超好听的。


    自闭的叶慈来到刑部,自闭的报到,自闭领了凭证和腰牌,遇见了也在自闭的大皇子。


    身旁的刑部官员在介绍着刑部布局和她的职责范围,看见大皇子,躬身行礼:“见过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满眼的律法条例,看的他眼花缭乱,没听见有人跟他问好。


    “大殿下?”刑部官员提高了音量。


    艰难的从往年卷宗里抬起头的大皇子呆呆道:“啊?”


    然后才看见同样自闭的叶慈,露出了见到知己的神情。


    大皇子声音微哑:“听,听说今日是叶郎中入职的日子,你也坐这间屋子办事?”


    叶慈:“微臣见过大殿下,回殿下,是的。”


    醒神了的大皇子起身迎接,笑道:“不必多礼,父皇命我入刑部观政,是为学习而来,你我就是同僚的身份相处,不用顾及太多。”


    他说话语气随和,神情诚恳,没有居高临下式的亲切,倒是很博人好感。


    叶慈笑道:“有大殿下一言,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皇子清俊的脸带上真诚的笑容,像极了他面对几个弟弟时的样子:“好好好,我还觉得一个人待着很闷,有叶郎中做伴,还能与你讨教一二……说实在的,以前读书太傅说我功课还行,竟然看不懂往年卷宗,捋也捋不明白,没想到我还是个蠢笨的人。”


    刑部官员笑道:“大殿下初来乍到,一下子看不明白是这是正常的,切勿妄自菲薄。”


    也看得出来刑部的官员们都挺喜欢这个随和的大殿下,言语间有几分他们自己都没察觉的亲近。


    随便客套几句,叶慈就坐在刑部为她准备的位置上,入职第一天也没什么事情做,大多看看卷宗,先熟悉一下工作内容。


    大皇子则继续对着缕不顺的卷宗继续自闭,眉毛拧在一起,像是面对什么天大难题。


    时间就这样流逝,他们一人占据一个角落,叶慈上手较快,一路看看写写,似有所得。


    那边大皇子稳坐桌后,一早上就对着泛黄的卷宗直皱眉,半句烦扰别人也没有,连不耐烦的态度都没有显露半分。


    大皇子萧晟是元后之子,还是皇帝的嫡长子,这种身份的皇子本该是万众瞩目的对象,储君的热门人选。


    可他在大众眼中存在感很低,朝中大大小小事情都没有他的影子。


    元后去得太早,萧氏一族还在皇后去世后犯下不可饶恕之罪,流放苦寒之地,至今十不存一。


    在皇帝忌惮,继后厌恶,众人忽视且毫无助力的情况下,大皇子还能安然无恙的长到成年。


    人说大皇子为人诚恳但是愚笨,不似能有建树之人。叶慈却不以为然,能长成这样皇子能是真的愚笨?


    真愚笨的早就烂在冷宫的泥里,根本活不到入朝观政的一天,活的这样利索。


    别忘了,原世界线里逼宫当日太子被杀,老三登位后自视甚高,得要御驾亲征,最后连带着十几个美人一起被阗真人俘虏,太上皇毅然放弃救回老三,出面立新皇帝。


    新皇帝正是不显山不露水,稳稳当当几十年的老大。


    捡漏也是一项技术活,如果他没有为人君的能力,根本不能在没有太上皇助力的情况下把那帮旧臣收拢的服服帖帖。


    能忍有谋略是萧晟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缺点。


    “原来已经到时辰了,怪不得感觉那么饥饿。”


    温润斯文的声音响起,含着不经意的抱怨。


    叶慈抬头看去,两两相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会对大皇子感官那么奇怪了。


    她跟大皇子撞人设了,都是隐忍爱装的人,只不过她装纨绔,嘴上不把门,大皇子就装愚钝,嘴上挂铁锁。


    顶着叶慈恍然大悟的眼神,大皇子:“?”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刑部官员们大多都是花点钱去吃公家饭,懒得回家一趟。


    有的比较爱折腾,就会让家人送饭菜过来,食盒盖子一揭开,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会引来一众绿着眼睛的同僚们。


    大家都是为官那么多年,脸皮一个比一个厚,端起食盒就跑,其他端着饭碗就追。


    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身份过高经常被忽视的大皇子,一个初来乍到被人忘记的叶慈。


    大皇子看叶慈也稳坐不动,好奇道:“叶大人不打算吃午膳吗?”


    叶慈咧嘴一笑,像是炫耀:“我妻来送。”


    新婚燕尔,当然是蜜里调油的,会来送饭很正常。


    大皇子微微坐直身体,用假装不在意的语气说:“我妻也送,她总是担忧我在外边吃不好,大中午非要跑出来一趟,就是过度紧张了。”


    谁不是呢,就你是?


    叶慈一手托腮,懒散道:“灵玉听说我出了翰林院,说刑部这里离北境王府近,说要亲手做一份北境特有菜色过来,我都说了中午日头大,多陪陪王爷就好了,她偏不。”


    饭菜是宫人做好皇子妃只是负责送的大皇子:“……”


    竟在这里输了一筹!


    绕了大半座城,你告诉我哪里近了?


    而且兰真郡主骁勇善战,肯定不会什么精细手艺,肯定是做糊了盐放多了吃了会拉肚子的饭菜!


    对面的人还斯文的笑着,含着不经意的挑衅。


    大皇子双眼一眯。


    奇怪的比较欲就起来了,大皇子第一次那么想赢。


    两个表面斯文的君子谁都不让这谁,门户大敞,就当着路过的同僚们说自己妻有多好。


    路过的同僚:“……”


    一言难尽的他被另一个同僚拉住,他问:“你不是去问叶大人吗?怎么这表情出来,难道他为难你了?虽说他是空降来的,咱这些小喽啰听吩咐就是了……”


    同僚:“没为难我,他跟大皇子互相为难,比一比谁更像妻管严。”


    他:“?”


    一番比较后,还没争论出结果来,鄢灵玉先到了。


    叶慈一拍桌案,眉眼带笑:“大殿下承让承让。”


    大皇子还没说话,鄢灵玉身后就绕出了提着食盒的皇子妃。


    她身量娇小,能完美隐藏在鄢灵玉身后,还亲手提着食盒,总觉得那硕大的食盒能把她绊倒。


    硕大的食盒。


    看起来有四层。


    大皇子一看鄢灵玉手上的只有三层,腰都挺直了:“叶大人承让承让。”


    眼神里分明写着:我妻怕我不够饱,给我送了四层的食盒!


    叶慈:“……”幼稚!


    没听出他们承让个什么玩意的鄢灵玉:“?”


    刑部重地,小丫鬟们都不能进来,得鄢灵玉亲自拎着,别说还挺沉的。


    她本来想帮大皇子妃的,没想到那矮矮小小,才到胸口处的江南女子一手就提起来了,好像里面没装任何东西似的。


    大皇子妃腼腆一笑:“我没那么出彩的地方,就是力气大了点,当年大殿下失足落水,我一下子就把他拎起来了,放在岸边。”


    鄢灵玉:“……这可是救命之恩啊。”


    然后暗暗估量站岸边徒手拎人所需的力量,倒抽一口冷气。


    大皇子妃继续腼腆:“是的,我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大殿下就接了一句以身相许。”


    鄢灵玉:“大殿下就跟你提亲了?”


    大皇子妃惊讶道:“那倒没有,哪能这般着急。”


    鄢灵玉点点头:“确实,培养感情也很重要。”


    “是的。”大皇子妃喜笑颜开,声音软软的:“我一下子就把他摔床上去了,夺了他的清白。”


    鄢灵玉:“……”


    忽然为自己没在山林将就着来一场感到可惜,输了。


    大皇子妃真人不露像啊,大皇子也是。


    鄢灵玉盯着他们俩的脑瓜,神色莫名。


    吃饭的时候鄢灵玉陪着叶慈一块吃,时不时抬头对着叶慈目光幽幽,把她人都看麻了。


    想问又不敢问,疯狂思索自己也没有做什么事瞒着她,难道是柜子里锁着的铃铛被发现了,虽然数量有点多,也不用那么渗人的表情看着她吧?


    还是为昨天的毛笔生气,桌板是有点硬,温度是有点凉,这也是经过对方同意的。


    被盯的人绞尽脑汁,盯人的人在思索如何把对方摔床上去。


    吃完饭后,大家表面上是一派平和,互相恭维。


    “大皇子妃贤良淑德。”


    “郡主性情豪爽。”


    异口同声:“都挺不错都挺不错。”


    第125章 纨绔非我意12


    到底是叶慈上手比大皇子快, 不出三天就开始处理公务。


    大多数工作还是从归类整理开始,冗杂又枯燥,但她效率快, 前来帮忙的理事有时跟不上对方速度, 暗暗咋舌怪不得人家是状元, 这利索劲还挺难见。


    早来几天的大皇子终于勉强看懂了卷宗,开始对着几大本厚厚的庆朝律法继续自闭。


    余光里大皇子瞥见对面人肃着脸, 询问案情的声音冷冽,那年纪稍长的理事本想仗着年纪高资历深,刁难这空降而来的叶慈。


    官场经常有这事,新来的上峰若是不能镇住不相熟的下属, 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叶慈年轻, 年纪与他们的子孙辈相当, 却站的跟他们一样高, 连自己亲爹都越过去了,就想杀一杀年轻人的锐气。


    朝中不缺满腹经纶的才子, 也不缺满腹诗书见了实事就麻爪的才子。


    结果刁难不成,反被问住,在对方询问的眼神里急得满头大汗。


    那清冽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问:“那楚家妇因丈夫儿女被虐杀, 求诉无门, 便卖身入商户府中潜伏数年,为全家报仇雪恨, 双方的证据确凿……你说说这样判合适?”


    理事被她反问,不容置疑的气场朝他压来, 下意识组织语言:“按照庆朝律法……”


    一通说下来, 理事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应该是他问对方的, 怎么自己巴巴的再讲?


    一看对方还算满意的神色, 好像对他的回答表示肯定,官吏诡异的觉得心情舒畅。


    而后神色一僵,心说自己在高兴个什么劲,说好的刁难,刁难的到底是谁?


    “不错。”叶慈收了笔,眉峰微敛:“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理事保持着怀疑人生的脸,行礼:“属下告退。”


    叶慈头也不抬:“嗯。”


    提袍就跑,生怕被抓回去继续问话,但他下次又来的时候就是恭恭敬敬的态度,没有半分不忿。


    大皇子静静看着,视线随着理事背影看去,莫名悟到了什么,心境豁然开朗起来。


    相安无事度过一段时间,大皇子就眼睁睁看着他这间屋子从门可罗雀到人满为患,进进出出的都是要事相商。


    可见得刑部上下都对她的认可,比起对自己缓和的态度简直就是小儿科。


    大皇子没有眼高手低的毛病,觉得对方身上有自己要学的东西就会去学,尝试性提过一两个问题都得到耐心解答后,他就明白对方还算乐意和自己结交。


    这感觉还挺稀奇,这叶慈对着极其受宠的三皇子不假辞色,大皇子总有种叶慈敢不顾斯文跟三皇子斗殴的感觉,证据就是说话时她紧捏的拳头。


    对着二皇子不咸不淡,保持基本礼仪,见着四皇子直接扭头就走,一副不想跟这莽夫说话的样子。


    够嚣张,也够气人,愣是没人能动得了他。


    承恩侯看了都窒息,随时准备着扛着“开国功臣”去皇帝面前请罪。


    他把这事对着妻子说了,大皇子妃就是个单纯的人,摇摇脑瓜:“可能他就是想着在刑部做事,总不好对你也不假辞色吧,就显得过分刻意了。”


    大皇子说不明白是什么感觉,或许是叶慈看自己的眼神太过透亮,好像把他底子看穿了。


    看穿了也不说透,还会暗地点拨一二,叫大皇子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就是学生,被老师教着做事。


    难道她也知道自己得罪的人太多,要扶持个皇子跟三皇子打擂台?


    那跟老二不就好了,老二是庄贵妃之子,家世与皇后不相上下,庄贵妃之父还任吏部尚书,天子近臣简在帝心。


    怎么看都比他这个光棍大皇子强得多,既没有强大的母家又没有得力的妻子母族,他妻子只是普通官小姐。


    带着这个想不通的事情,大皇子继续回到刑部上值。


    叶慈比他早到,还没进屋里在墙角正对着人黑脸。


    这惯爱装温润斯文的人罕见的黑了脸,让路过的大皇子不由自主放缓脚步,留耳朵多听几句。


    对方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叶慈脸色更黑,不耐烦道:“你黄家二少爷因花魁斗争,伤了一起玩的纨绔弟子根本,现在两家人闹翻了,非跟黄二少爷不死不休,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那背影一慌,又说了什么,尽力压低声音。


    叶慈神情不屑:“我娘姓骆,少拿郑氏跟我攀什么亲戚,攀错人了,郑氏救的是你家夫人,又不是救的我。你也别想着去烦扰我爹,他最近心情不好。还有叶肃准备太学考核,正是要紧的时候,要我知道你敢拿这些腌臜事烦扰他们,我必然请旨再次彻查此案!”


    她声音越放越高,不少人都看了过去,认出了那是黄将军身边的大管家,细细碎碎的讨论起来。


    黄家将军早年征战北境,十年前受了重伤回京城养伤,领任禁军统领,再怎么说也是皇帝面前得脸的将领,逢人给三分面,且本性度量小,好张扬是个不好轻易得罪的人物。


    那人脸上挂不住,头一回想在刑部门口直接大不敬的辱骂官员。


    叶慈十几年的纨绔功底还在,当即后退一大步:“不成,你可别在我面前摔了,叫你家主子赖上我,去找我承恩侯府的麻烦了,你要不舒服,刑部有几个仵作,都是研究人体的,把把脉还是能成的。”


    “仵……仵作!”黄管家眼前一黑,这是朝廷官员还是地痞无赖。


    没想到横行霸道的黄家大管家遇到更霸道的叶慈,这人简直没脸没皮的,这都敢嚷嚷开。


    “那叶大人可要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他日切勿行差踏错,不然无人救你。”


    叶慈神色不变,嗤笑道:”当然记住了,我必定秉公守法,一心为君,多谢你的提醒。”


    秉公守法四个字被着重念了出来,气的人眉毛抽抽。


    黄管家不阴不阳道:“最好是这样。”


    愤愤瞪了眼油盐不进的叶慈,黄管家拂袖而去,看她还能仗着皇帝猖狂到几时,敢给脸不要脸。


    叶慈把人气走了,心情格外舒畅。


    一抬头就看见大皇子在原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知道他又学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叶慈见礼后就回去了。


    理事的捧着卷宗过来给她过目,正好有一页就关于黄家二少爷的,叶慈提笔就在上面写了批注。


    字迹工整,端的是一手好字,看的赏心悦目的同时,不可否认这是在建议复审重判。


    重判也不为过,黄二因嫉妒用花瓶砸死花魁,仗着酒劲用凳子砸了另一个受害者根本,对方身份不够黄二贵重,家里人不够重视,只有母亲坚持要个公道,于黄将军而言是有操作的地步。


    有叶慈这个拦路虎在,可操作的地步不断压缩,大概率就是逃不脱罪名了。


    要是她有心在皇帝面前提一嘴,黄将军本人也会被连累到。


    跟文官比嘴皮子就相当于跟武官打架一样没道理。


    理事的本想抬头看叶慈到底在想什么,这态度也太明显了,就听头顶的人道:“就这样吧。”


    “是。”


    人走了,叶慈指尖敲敲桌子,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叫别人看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黄二到底哪里得罪叶慈了,那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按照常理叶慈是跟黄二有些交情,在太学一起读过书的同窗交情。


    如果那夜叶慈身份暴露,她就会被郑氏设计嫁给黄二,被黄二推下楼摔死。


    想想就觉得闹心,既然对方送上门来,当然不能放过。


    至于什么黄将军敢来找麻烦……有鄢灵玉郡主身份镇着,他还不敢动北境王女儿的夫婿。


    一口软饭就这样喂过来了,真香。


    这事就这样过去,黄二果真没了回旋的余地,被判流放。


    ……


    天气渐热,春衣换夏衫。京城也下起了大雨,进进出出都带着浑身的潮湿气,黏腻的很。


    北境王早在雨季来临之前离京,来去皆浩浩荡荡,只剩下鄢灵玉与几个亲信留京,心有不舍,在送别亭看了许久。


    叶慈听着那滂沱大雨哗啦啦的下,她身后还是一扇窗户,雨点拍打叶面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绕是她听得忍不住犯困,再看对面的大皇子几乎趴桌面上,墨水沾了袖子。


    说他装还演的真挺像,防备心重成这样。


    现在皇帝只剩下四个皇子,从去年开始陆陆续续入朝观政,老大在刑部,老二在礼部,老三爱捣鼓新鲜事物,被安排在工部,老四一介武夫,在兵部对着兵书抓脑袋。


    其中老二和老三竞争最激烈,人脉也是最广的,老二生性多疑,以岳丈为纽带在各部埋了眼线,刑部的眼线正盯着老大。


    估计他也琢磨过劲来了,什么都不会的老大怎么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还因为一件小事让皇帝想起他的存在,放进刑部,就开始怀疑他是否在装蒜。


    于是这段日子大皇子的话越发的少了,狂练隐身术,把自己当成屋里的资料架,不开口的时候叶慈也经常忘了有这人在。


    几个皇子之间的暗潮汹涌暂时波及不到叶慈身上,冷眼旁观,任由他们斗争。


    想必皇帝也是这样想的,庆朝还算国泰民安,他虽年纪大精力仍旺盛,就任由儿子们闹,他总有办法镇压的。


    轰隆一声,外边开始打雷了。


    大皇子被猛然惊醒,看了看窗外的大雨,喃喃道:“最近好大的雨,京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岂不是更加糟糕?”


    叶慈也认同他的想法,忽然想起一件事,听说承恩侯提过在春雨前朝廷就拨款给某地加固水坝,数额颇高。


    几日后,大皇子一语成谶,早朝直接炸了。


    梁州地方官冒死递了折子上京,控诉梁州知府勾结当地商户贪赃枉法,导致水患爆发,洪水冲垮了大坝,淹没了良田,百姓民不聊生。


    某县令不忍百姓受苦,冒着死罪,不得已领人冲开粮仓,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陈米掺沙发霉。


    然梁州知府敢这样干必定是身后有人,确保自己安然无恙。果然某县令被秘密处死,对外宣称是刁民激愤所为,已将犯人处死。


    县令之子是个铁骨书生,早在之前就被父亲秘密送出梁州,只为上达天听。


    等书生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他被一路追杀,终究是撑不住了,当街拦了宋丞相的车驾,遗言都没交代完,就吐血身亡。


    宋丞相眼看这是在街上,耳目众多,断不敢有任何欺瞒,一咬牙就递到皇帝面前。


    事后他无比庆幸,因为他当时清晰的听见皇帝哼笑一声,似是对此事早有察觉。


    今日一早皇帝在朝上发了难,当着众人的面把沾满血迹的奏折摔到地上,红艳艳的颜色晃了不少人的眼,皆是垂头静立,不敢发言。


    三皇子被人后面一推,顺势扑通下跪,声泪俱下的请罪。


    盖因梁州知府是他院里侧妃之父,温皇后祖籍也在梁州一带,侧妃本就跟温皇后沾亲带故,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那奏折里说什么上头有人必保安然无恙,字字句句没提三皇子,但字字句句不离三皇子,现在他想脱身都难。


    皇帝没理会哭诉的三皇子,说起其他事来。


    这案子肯定是要查的,叫谁去查才是重点。


    这梁州知府胆大妄为,必有后招,除了一个铁面无私的臣子前去调查,还得有个皇子镇着场面,叫底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盯着三皇子的眼神越发冷酷,四皇子欲言又止,二皇子倒是有点想法,他木着脸,没敢表现出来。


    朝堂上的大臣们也在思量着,大理寺卿身上有重案,不好脱身,大理寺少卿还空着,没有好的人选补上,而刑部尚书刚上任不久,不宜有大动作,其他的臣子身后站着别的影子,想来是不得皇帝充分信任的。


    想来想去好像确实没什么让皇帝满意的人选。


    结果皇帝一张嘴就惊叫他们下巴,他盯着三皇子的脑袋说:“由大皇子为主审,点刑部左侍郎明正,刑部郎中叶慈二人辅助,授尚方宝剑,一同前往梁州调查真相。”


    二皇子还在盘算着怎么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要是能摁死三皇子就更好。就听皇帝来了这么一手,当场懵住。


    有大臣反应极快,想也不想出列反对。


    无他,位卑力薄,资历尚浅,不配担此大任。


    “你说的是,他品阶太低,压不住场子。”皇帝点点头,再次语出惊人:“那就将叶郎中调任大理寺,授大理寺少卿一职。”


    这话一出,三皇子的脸直接扭曲了,皇帝怎么会不知道他与叶慈恩怨,此番就是故意的。


    “!!!”


    “圣上……”


    不等他们说出下一个“圣上三思”,皇帝眸色微冷,蛮横道:“朕意已决,你们多吵一句梁州就多死一个百姓,这就是你们的为民请命?还是在这里没捞到好处,也要给自己制造机会?”


    “臣不敢!”


    “圣上恕罪——”


    看得出来皇帝余怒未消,火气正旺着。


    朝臣们纷纷住嘴,跪了一大片,全都低头琢磨着什么。


    这其他官员升职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的,怎么就他一飞冲天了,不怕撑死自己?


    承恩侯跪得晚,直接膝盖一软,咚的一声跌倒在地,动静不小,引来不少目光。


    可以说各个眼神如刀,有叶慈例子在先,都在探究承恩侯是不是也是装疯卖傻的一把好手。


    皇帝都看乐了,问道:“叶卿果然慈父心肠,这是在为你儿谢恩。”


    “……”承恩侯面如土色,抽抽唇角,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只好说:“微臣在此替犬子叩谢圣恩,能被圣上委以重任,是犬子的福分。”


    皇帝好像心情颇好,让他起身回去。


    “微臣叩谢圣上。”承恩侯垂头静立,盯着袍角死活想不通,皇帝这是在干什么。


    难不成真把他儿子当刀使了?


    不论是刀子还是磨刀石,一着不慎的,下场可都不好啊。


    一下朝,承恩侯被人拉住明里暗里询问了一通,温丞相路过时阴恻恻的盯了承恩侯一眼,叫他脊背发寒。


    但他向来混惯了,全都说不知情,问多了他也跟着生气,说他逆子什么都不告诉他,他也措手不及。


    看承恩侯生气的真情实感,大臣们居然有点同情他,易地而处,自己要是有个什么都不跟自己报备的儿子,让自己在外丢脸,迟早会被他气死。


    脱离了人群,承恩侯立马脚步如飞往刑部赶去,好巧不巧就撞上了宣旨,又跟着跪了一回,膝盖都在钻着疼。


    等宣旨的公公走了,大皇子捧着圣旨和尚方宝剑在发呆,好像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叶慈退出舞台,让大皇子静静表演。


    承恩侯拽着她袖子,顶着一众羡慕嫉妒且惊奇的眼神走到角落,他头一回询问叶慈:“你究竟是这么想的?”


    叶慈不解:“什么怎么想的?”


    “你别跟我装蒜,你是我孩子,我还能不知道你脑子里一堆弯弯绕绕的?”


    叶慈挑眉,聆听来自长辈的高见。


    承恩侯深呼一口气,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先前你已经把三皇子一派给得罪透了,全都如狼似虎的盯着你,随时给你咬上一口。现在倒好,越级授官,直接摆明面上成了大家的眼中钉。”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去就是生命之危,我看皇帝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把你当皇子们的磨刀石,把你当手里的刀,想用就拎出来杀杀他们的锐气。也是想不通,京城才俊这般多,怎么就找上你了。”


    承恩侯是气糊涂了,一改以往形象,直接把心里话突突出来。


    叶慈本想继续摆着无赖嘴脸,说皇帝叫她去她能抗旨不遵,说不去吗?


    但看承恩侯的眼神,心中莫名一动,没能说出这种话来。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又酸又苦的,像是吃了辣椒,眼睛辣的发酸要掉眼泪。


    “我手握铁煤两矿的功劳,又是兰真郡主的夫婿,本就是惹眼的身份。为了北境安宁,侯府荣誉,我不得不争,皇帝也不会让我轻易倒戈向任何一位皇子,那我只有成为一个完全的纯臣才能挣出生路来。”


    叶慈正色道:“你且安心,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后,觉得自己的安慰干巴巴的,没有半点作用,可叫她说再多她也不会了。


    “……我倒宁愿你是个真纨绔去了。”


    承恩侯知道自己脑子不够机灵,绕不开弯子。所以老侯爷临终前叫他安分守己,什么事情都别沾,做个富贵闲人就够了。


    可事关自己孩子的时候,他开始后悔年轻的时候活的太安逸,要让小辈撑起侯府,自己在旁边麻爪。


    欲言又止好几回,承恩侯没在这件事再多说什么,他没什么本事是真,自我认知清晰也是真,从不会对不擅长的事情指手画脚。


    最后气哼哼道:“做事那么绝,到时候看你怎么跟郡主解释清楚。”


    叶慈笑容不变,非常自信:“不会,灵玉会理解我的。”


    结果当夜,下值的叶慈穿着官袍敲门:“灵玉,开开门。”


    “……”


    没人应答,微风萧瑟。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


    “我不日便要出发,你真的忍心不见我吗?”


    “……”


    庆丰站叶慈身后,手捧着领来的大理寺少卿官袍,官帽腰带腰牌一应俱全,看着就很威风。


    抬眼看仰天长叹,难得感到棘手的叶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若在别家后宅,肯定会有人跳出来说兰真郡主仗势欺人,小气善妒,不敬夫君,没有规矩,连带着北境王也没规矩,诸如此类听了就倒胃口的话。


    刚侯爷闻讯赶来,溜达了一圈,欣赏完长子吃瘪的神情后。


    笑道:“你不是说你媳妇会理解你吗?”


    叶慈笑道:“这不是正在理解中么,给点时间给她。”


    承恩侯听完,上下打量她,说道:“看来天塌下来都压不碎你的嘴,比石头还硬。”


    负着手,溜溜达达的回去,低声对身旁的大管家说道:“还是得有人制得住他,不然就要上天了。”


    叶慈:“……”


    打了个喷嚏,搓搓胳膊。


    刚下完雨的天气还是挺凉的,不等她第二个喷嚏打出来,一直蹲门边生闷气的鄢灵玉就打开了门。


    露出凉丝丝的脸,用凉丝丝的语气问:“没事吧?大理寺少卿大人?”


    这一串称谓有点长,体现出说话人的憋闷之气。


    “有事。”叶慈脸不红,心不跳点头,顺势挤了进去,搂着人进门。


    丫鬟乳娘们全散开,不打扰她们二人世界。


    鄢灵玉木着脸:“你哪里有事,不是铁打的心肝吗?”


    “铁打的心肝是对着外人的,对着你怎么能一样?”叶慈情话一筐,不要钱似的说。


    “行吧,你刚说你要解释,你说吧。”鄢灵玉本也是气上头了,看人满脸疲惫,后知后觉的开始心疼起来。


    叶慈被人搂在身前,下巴抵在肩膀上给人分析利害,声音略显沙哑,气息吹得鄢灵玉耳根痒痒。


    听完后,鄢灵玉直皱眉。


    “爹说过京城人心眼子多,我算是见识到了……那你这一去,肯定不得安宁,要不你把北境王府几个老兵一起带去?虽身有残疾,灵敏度是比京城少爷兵们高得多。”


    军中出身的郡主是比寻常人傲气的多,拉仇恨的话叶慈听了也觉得分外可爱。


    叶慈在她后颈咬了一口,又在牙印上轻啄,一啄就是连成一片的桃花,在白净的后颈上分外瞩目。


    笑道:“行,你说的都行。”


    鄢灵玉脖子微痛,腰上拦着手臂,动弹不得。


    身后的人还在循循善诱:“等我一走,就好久不能见你,公粮就提前交了吧?”


    鄢灵玉轻喘一声,仰起了脖子,难耐的动了一下。


    不想去问公粮是什么东西。


    每回她嘴里出现新词,一旦自己去问就会被身体力行实践一番,闹得鄢灵玉不明白她到底读的是圣贤书,还是风月本。


    除了身上那件官服,这人从头到脚都没点正经的,问话前那手就拢进了裙子里,边说话边搅弄风云。


    而后又传来一句轻哄:“把脚搭上来,分开一点。”


    迷迷糊糊的,鄢灵玉依言照做,被打的溃不成军,落花流水。


    第126章 纨绔非我意13


    京城与梁州相隔千里, 由陆路转水路,也得水路数日才能到达梁州城。


    出发当日,京城仍淫雨霏霏, 灰暗的天空沉沉的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无意识揪紧了将离人的心。


    大皇子上车前, 遥遥望着细细密密的雨幕,眼中情绪莫名, 回头看向京城城门,像是胸腔中有千万情绪要抒发。


    忧惧,为难,胆怯等等情绪混成一团。


    此一去, 定然是困难千万重, 性命都跟着堪忧。


    临到发泄的关头, 后面传来一句问:“大殿下, 你还要站多久,雨越下越大了。”


    “哦……哦!”大皇子收神, 连忙进去:“抱歉。”


    “……”叶慈收了伞,弯腰跟着进去了。


    头一回觉得大皇子这点戏精本性不该来夺嫡,去现代当演员, 比当皇帝快多了, 影帝皇帝总占一个帝字。


    车驾远去,只留下几道车轱辘印, 碾碎了残叶混杂在水洼里,飘飘浮浮。


    大皇子出京查案, 争取不到机会的老二并没有出门相送, 毕竟他们只是有血缘关系但不熟的兄弟罢了。


    四皇子与三皇子交好, 理应避嫌不能沾这些事务, 三皇子就算再不忿也不敢抗旨不遵,眼睁睁看他们远去。


    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摔了心爱的茶杯。


    老四一向偏向他三哥,为三皇子义愤填膺一番,还口不择言说陈江浪大,风雨交加的怕不是会翻了船,叫他们淹死算了。


    三皇子听罢,连忙捂住四皇子的嘴,叫他别张嘴就乱说,眼神却似有思量。


    莽夫般的四皇子在三哥的安慰下勉强平息愤怒,坐在一边生闷气。


    ……


    离京头三日,相安无事。


    坐了还几天马车,叶慈脑子也有点晕,庆幸走的是平坦的官道,手扶着桌子假寐。


    大皇子扶着晕乎乎的脑瓜盯着窗外景色发呆,刑部侍郎在外边吐着,他今中午吃多了,晕得慌。


    这风平浪静的好几天叫人放松警惕,昏昏欲睡起来。


    大皇子心想老三还不至于蠢成这样,刚出发就派人刺杀,不就是摆明了自己就是幕后黑手,怎么着都洗不掉的污名。


    在即将转道水路,继续朝梁州出发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夜色寂静,江上薄雾氤氲,如境水面映着孤寂的白月,凉意暗生。


    才与其余两位主事官商议完具体事宜,熄灭了房中烛火各自回去休息,路过近水一侧。


    护送叶慈回去的两个老兵一改无所事事的脸色,盯着平静的水面目露警惕。


    “叶大人,夜色已深,早点回去洗漱休息吧。”其中一人哑着嗓子道。


    叶慈眉峰微动,含笑道:“好,有劳你守夜了。”


    然后就伸手把大皇子往隔壁一推,背部撞上了船身,迷茫地瞪大双眼。


    叶慈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唇角一挑,示意他禁言。


    不明觉厉的大皇子:“……”


    那边老兵还在说着话,眼睛如狼般警戒。


    “不麻烦,我以前在北境经常彻夜不睡,就为了防着阗真那帮蛮子。”老兵虽瘸着腿,目光仍锐利如剑,手也摁上了要腰侧的刀。


    “叶大人,大皇子二位就早些休息,今日轮到我和老吴守夜,二位可安心。”


    哗啦一声,如巨石砸破平静的湖面,有刺客出水,细长的软剑就朝着大皇子刺来。


    月色暗淡,锋芒毕现。


    船上终于大乱起来,陷入危险之中。


    “有刺客!”


    “保护大殿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几个刺客身上,忘了船上的侍卫,貌似尽忠职守的侍卫利刃出鞘,刀锋却对准了身边的贵人。


    大皇子求生欲爆发,躲了第一剑,再躲第二剑就是为难他这个文弱皇子。


    眼看躲闪不及,寒锋袭来,大皇子第一反应就是老三还真那么傻啊,真敢叫人捅他!第二反应就是吾命休矣!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胳膊被人一拽推到了角落里,面前立着一道修长的背影。


    清冽的声音分外熟悉:“大殿下,尚方宝剑借我一用。”


    大皇子尚未说话,只觉腰间一轻。


    叶慈反手一抽,拿走了了他腰间悬挂的宝剑。


    寒锋出鞘挑开了朝他砍来的刀,看似比大皇子更加文弱的叶慈与那侍卫战上。


    还不是有来有回的战,是全程碾压式把对方按在地上摩擦,长剑跟戳山楂果竹签一样,一个串一个,伤了一大片。


    能看出叶慈只是表面文弱书生,在剑法很有章法,神情自若,闲庭信步,叫人一看不知道她是在杀敌还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别说,还别有一番高手风范。


    大皇子头一回发现在他手上跟装饰品似的尚方宝剑竟有这样厉害,心生向往。


    还在愣怔间,几个刺客就被擒住,平息了暴。乱,匆匆赶来的其余护卫跪地请罪。


    “卑职等护卫不力,请大殿下降罪!”


    “已将数个刺客拿下,皆留活口,静听殿下处置!”


    “大殿下,您没事吧?”


    扶人的扶人,收拾残局的收拾残局,全都看向在场身份最高的男人,等待他的指示。


    这也是一场试探,如果他能担当大任,大家都听他的,要是不能,等待他的就是架空。


    大皇子嗅着浓重的血腥气,肠胃翻涌感到不适,脸色发白。


    他左右看了看,犹豫几番还在衡量着什么。


    宝剑归鞘发出一声脆响,大皇子的注意力被叶慈吸引,不少人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身上。


    只见她白净的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平定了刺客之乱的人就立在他身侧,背光而站,眉目深邃,经历一番大动作后衣衫微乱,袖子沾了几滴血。


    好似那月下翩然的玉面罗刹。


    叶慈仍含着笑意,声音不大,却震耳发聩:“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殿下,该强硬则强硬,过柔易摧,自以为不争,在别人眼里可不是。”


    叶慈挽了个剑花,将尚方宝剑归拢回鞘,继续悬挂在他腰间。


    碧波荡荡,孤月高悬,夜风吹不散那股血腥气。


    “……”大皇子垂眸盯着剑柄,故作惶恐的双眼坚定起来。


    挺直了微弯的腰,与身旁人对视一眼,一贯平直含蓄的唇角上扬,笑容温雅。


    泥人有三分脾气,大皇子眼含愠怒:“你说的是,现在已经轮不到我决定了。”


    从皇帝把自己选为二弟三弟的磨刀石开始,就由不得他继续隐藏。


    这才出发多久,就有人明目张胆的来刺杀,身边的侍卫都被人收买,这明晃晃警告他这个大哥少轻举妄动,否则定后性命之忧。


    就如叶慈之前所想,萧晟的优点是隐忍,最大的缺点也是隐忍,因为太能忍总瞻前顾后,错失很多机会。


    郁郁不乐十余载,直到那场宫变才叫他放手一搏,终于挺起胸膛。


    他就是嫡又是长,论资格比下面的弟弟们大的多。


    大皇子冷声道:“尔等将这些狂妄之徒压去审讯,撬开他们的嘴,不得有半句谎言,我也会修书一封,上呈父皇秉明所有事实,盖不遗漏!”


    众人听令:“是!殿下!”


    等人群散去,侍从领着大皇子回房休息,神**言又止。


    大皇子今日突遭刺杀,本来有些不虞,又被解开心结,却是舒畅不少,直接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侍从躬身一礼,说道:“殿下您在后宫隐忍多年,一向不爱出头,可这叶大人今日之举,是否有逼迫之嫌?”


    “逼迫?”大皇子老实承认:“刚开始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侍从目露疑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大皇子压低声音说道:“后来我就不这样觉得了,母后去世前总叫我忍住,只为平安,长久忍习惯了,反成了懦弱之辈,性情没有半点锋芒。父皇行伍出身,一路拼杀得来的皇位,他的想法里皇子可以勇莽,可以贪色,可以城府深沉,最不喜欢的就是瑟瑟缩缩的人。”


    侍从灵光一闪,端着热茶递给大皇子:“所以圣上叫您入刑部是这个意思?”


    皇帝觉得长子性情过于温吞,故意叫他见见血光,长一长身为皇族之子的胆量。


    大皇子点头:“对,反而是我瞻前顾后,一心防备二弟眼线,什么事情都不做,差点因小失大,反叫父皇失望。这次梁州之行也是一次机会,若是做不好,将会叫父皇更加失望,或许还会……”


    还会彻底远离那个位置。


    “那……那叶大人他……”侍从又想起话里有话的叶慈,总觉得他这人古古怪怪的。


    “旁观者清,且他心思敏锐,估计是看出了什么,来提点我一二……”大皇子说:“说来他对我也算半师之恩,今日又救我一命,此恩难报。”


    说着,大皇子又想起了什么,叮嘱道:“尔等千万不要贸然接近叶大人,他只是顺嘴一提,要是故意接近,遭父皇生疑反害了他。”


    皇帝就是这样的疑心病,你变好了他会怀疑你是否勾结朝臣,你变坏了他会怀疑你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一辈子就这样了,各种自我矛盾。


    “奴婢明白的。”侍从越想越是。


    每回去问安时,皇帝总拿问题拷问大皇子,大皇子为了不显眼总是回答的中规中矩,显得愚笨,皇帝却比三皇子又看中哪个烟花女子还生气。


    屡屡叫他回去反省,侍从以为皇帝偏心,只喜欢肆无忌惮的三皇子。


    说起来,侍从又想起另一件事。


    皇帝对大皇子最满意的时候竟然是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要娶从小被寄养在庄子里的大皇子妃为妻,可以说是大皇子出生以来最硬气的一天,背都被抽烂了都不肯改口纳为侧妃,就是要正妻之位。


    这个问题不但是大皇子那边迷糊,叶慈这边的人也迷糊。


    老兵们忍了又忍,嗓子哑了的那个直白说了:“皇族之人天生多疑,你不怕日后大皇子上位,认定你心机深沉,日日猜忌你?”


    叶慈当然想过这个问题,但首要问题不是这个,她摇头道:“从现在来看,他品行端正,暂时不会如此。”


    “那日后……”


    皇帝少说还有三十年命,现在折腾太过只会惹他不高兴,几乎没人轻举妄动。


    “日后也没关系,瞻前顾后可成不了事,总之我不会牵连北境王府……诸位早些休息。”叶慈老神在在地关上门,将他们隔绝在外。


    “……”老兵们心底是有这个意思,被直接挑破还是觉得害臊,对视一眼,各自不语。


    瘸腿的越想越气,踢了嗓子哑的一脚:“你说你,嘴上就不能把把门,郡主叫我们听令办事,不是叫你来指手画脚的,这些东西你会吗?”


    “……行,我不会再说了。”被踢的人呐呐不语,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


    只是各路人马都对北境王的权利虎视眈眈,怎能不仔细仔细再仔细?


    武将怎么都是错,总惹猜忌。军中地位高,凝聚力高会被怀疑是否有二心,军中地位不高,只听皇令,战场上讯息万变迟早出大问题。


    ……


    这边说到做到,第二日大皇子就写折子,将事情经过都写的仔细明白递上去。


    人倒是暂时扣下,特地说明是还没查出真凶,恐有后手,并非故意扣押,望圣上明察。


    消息传回京城已经过了数日,仍引起轩然大波,早朝又炸了一次。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回所有人的视线都放在了三皇子身上,温丞相亦然。


    刺杀皇子可是重罪,还是在这关头上胆大妄为,直白透着愚蠢的手段指向性太明显,且有前例在。


    二皇子党立马抓住机会,出列控诉三皇子罪状,黑锅一个接一个往上扣。


    三皇子党不甘落后,绝不能被冤枉,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温丞相莫名觉得这是他外孙敢做的事情,但问题不是这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为其脱罪,绝不能传出三皇子为掩盖罪行残害。


    皇帝听够了他们吵架,出声质问:“老三,你怎么说?”


    视线如刀,个个都往三皇子身上戳。


    “什么……什么刺杀?”


    三皇子脸色骤白,又是扑通跪下,再次声泪俱下的辩白。


    “儿臣冤枉啊!自父皇命大哥前往梁州查清此案伊始,儿臣为避嫌退居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去刺杀大哥,我还等着大哥还我清白呢!”


    皇帝面色沉沉,叫人看不出他心情如何,只盯着辩白的三皇子沉默不语。


    温丞相绝望闭眼,暗示属下出列为三皇子辩解。


    心里头也在琢磨,若是三皇子所言属实,那刺杀者究竟是谁?


    这一招分明是要把三皇子摁死在残害兄长罪名上,皆是稍有不慎,恐招来大祸。


    第127章 纨绔非我意14


    “既然你无法拿出有力证据为自己辩解, 那就交出工部令,在你的皇子殿好好反省吧。”


    “父……”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含着冷意的双眸朝他看来,自上而下的俯视, 好似不是在看自己的儿子, 而是在看一个定了罪的犯人。


    君王多疑, 不管这事情你有没有做,只要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终有一日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萧宁以往对这些说法嗤之以鼻,觉得皇帝与前世的父亲并无太多差别,有责骂有奖赏, 都是稀松平常的语气, 等着他卖乖挽回。


    头一回感觉这平淡的语气那么叫人胆寒。


    他知道皇帝并不相信自己会做这件事, 依然罚了, 还是用极不信任的态度罚。


    说再多的冤枉都比不过皇帝的态度,他只想治罪, 不问缘由。


    “臣不敢,臣遵命。”萧宁低笑一声,冷了心, 任人拖走。


    在皇权至上的世界里, 他相信那点温情做什么,估计之前的温情都是假的。


    四皇子眼睁睁看着三哥被带走, 欲言又止,眨了眨密长睫毛的双眼, 垂眸不语。


    另一边的二皇子眉毛拧的比谁都纠结, 思来想去也没理出个结果来, 见皇帝视线转移, 忙调整神情。


    ……


    消息从早朝传了出去,鄢灵玉正好携银朱赴约,参加春日宴。


    听了仆从的话,鄢灵玉直接摔了茶杯。


    这摔杯盏的声音过响,引来不少目光。


    “这是怎么了?郡主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宴会主人镇国公夫人探头看去,发现鄢灵玉手手抓这胸前衣襟,脸色苍白,好像是震惊过度的样子。


    镇国公夫人忙起身过去,安慰道:“果然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心有灵犀的有情人,郡主是为夫婿安危忧心罢?”


    “是我失礼了。”鄢灵玉脸色仍不太好看,随意点点头。


    她身有郡主爵位,又上过战场比深闺夫人们多了层肃杀之气,就算失礼也没人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镇国公夫人更不会计较,她夫君也是沙场老将,欣赏都来不及。


    她放柔声音道:“要不我命人扶你到房里休息一下?”


    “不用……”而后才反应过来,鄢灵玉歉然道:“是我反应过度,扰了夫人的兴致,我坐一会就好了。”


    “这是人之常情,怎么能怪你呢。”


    国公夫人笑了,直接坐鄢灵玉身侧,拉着她发凉的手说话:“当年我老头也是传过这样的消息回来,我直接吓晕过去,幸好好消息是粘着一块来的,不然我比你更加激动,所以我理解你。”


    众人看了也觉得情绪微妙,纷纷劝慰鄢灵玉安心。


    这不是没事么,她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了。


    以前她们以为这对夫妇的结合是皇帝权衡过后的结果,什么十里红妆都是给外人看的,谁敢相信不过几个月能建立如此深厚的情意。


    现在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当真是情深意切,情绪激烈成这样。


    感到新奇的同时,不妨碍她们多说几句好话,互相拉近关系。


    “郡主莫忧心……”


    “郡马吉人自有天相,必然平安归来,听说圣上最近很是看重你夫婿。”


    银朱被挤到人群后,静静看着她们脸上或真或假的关怀,生生忍住叹气的冲动。


    转眼看别的地方,京城近日晴朗无云,繁花盛开,当真是好景色。


    不多时,鄢灵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勉强应答起来,毕竟是她在京城第一场赴宴,直接走了太打主家的脸,显得失礼。


    只是那漂亮的眉峰仍是蹙着,殷红的口脂盖不住本来唇色的苍白。


    她回头看向银朱,好像有什么想说又忍住了,银朱刚想走过去,鄢灵玉就回过头。


    说说笑笑了一会,鄢灵玉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下意识揪紧裙角,好像心跳越来越激烈,坐立难安,好像有什么事情急切的需要她去做,不知名的力量催促她离开这里的样子。


    这种感觉好没道理,从刚刚延续至今,并且越演越烈。


    又一个人快步迈入,不顾一群夫人小姐在场,看来是着急上头顾不上其他。


    “恕儿子明日不能为母祝寿。“他声音慌张道:“梁州再度连夜大雨,才修了一半的大坝被洪水冲垮,淹了大皇子的车驾,与叶大人一众下落不明好几日,圣上命我前去寻……郡主也在?”


    众人哑声了,刚刚才说过一定没事,现在却生生打她们的脸,一时语塞。


    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去,这回鄢灵玉的脸色苍白如纸,难看的很,扶着桌子缓缓站直身体。


    国公府夫人忍不住迈前一步:“叶夫人你别着急,听听华儿怎么说先。”


    一步一步走到国公府大公子面前,鄢灵玉气势逼人,寒声道:“你说什么?”


    鄢灵玉相貌生的极艳,眉眼混杂着北境母亲的血脉,显得深邃浓重,平日里看着跟普通异域美人没什么两样,直到她气势外放,才会叫人恍然醒悟,这是在战场上杀敌的女将。


    “……”国公府大公子脑子空白一瞬,不知道该说什么。


    鄢灵玉大步流星走出了镇国公府,头上钗环叮当,抢了马夫的鞭子跨上马。


    “郡主你要去哪里?”银朱着急问道。


    这时候也就身怀功夫的银朱能追得上鄢灵玉,好险扯住缰绳,把人拉住。


    “……既然走到这一步,只能接着做下去了。”鄢灵玉双目茫然,低声喃喃。


    本来她能走出镇国公府就是靠着一口气,现在被银朱拦下,那一口气就散了,在旁人眼里她神情变得恍惚。


    在国公府大公子嘴里,这段时间里大皇子携人查案,那梁州知府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因为他早将梁州府衙打造得铁桶一块,怎么也找不到错漏之处,好像这一次单纯只是无妄之灾,那县令是被受灾的暴民杀死。


    他们要什么,梁州知府就给什么,库房任进,账本任查,灾也老老实实去赈。


    就算手持尚方宝剑也无可奈何,总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滥杀无辜。


    叶慈等了几天,便与大皇子联合,来了一场离间计,将梁州知府的管家策反,找到他贪污谋财与商户勾结抬高物价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梁州知府这才伏法认罪,将其押解归京任听君上处置。


    到此为止就是功劳一件,不负皇帝所托。


    架不住此地被洪水冲垮,再不安顿恐怕再起暴。乱,为了安抚灾民,他们得监督修好大坝再归京,等调任过来的官员接手这一地狼藉。


    工部侍郎奉命携人前往梁州,经历千难万难平安到达,叶慈对工匠一事也有点看法,看过图纸后跟工部侍郎及工匠们聊了几句,决定携手共同监督。


    大皇子想着反正也要争储君之位,留下来给自己造势也不错,就一起去监工。


    于是被强制加班的叶慈和看热闹的大皇子去到了现场,他们几个也是能人,就这样敢走进灾后现场。


    结果就是上游在梁州知府的时候就是豆腐渣工程,这回没能拦住,一波把他们几个全带走。


    皇帝也蒙了,在朝上震怒,诛九族的话都说出来了,惹得朝臣们跪地请罪。


    生气也没法,事情还得处理,一口气点了几个人,命人去寻人,是死是活总要找一找,得给个交代。


    该死瞒着的消息就这样被传了出来,还通过国公府大公子的嘴正正经经的漏给她听,全在观察她的反应。


    鄢灵玉本就是个没什么阴谋的人,现在想不阴谋论都难,配合着他们演了一场,直接窜出国公府大门,叫他们追都追不上。


    眼看那帮人就要追上来劝慰了,鄢灵玉表现得强装振作,震惊过度的样子,心里捶死那帮人一万遍,把自己膈应吐了。


    一勒缰绳,对银朱说:“先回承恩侯府,再做谋算,最后按照我的性子,还会随承恩侯一同进宫,要求前去梁州营救。”


    银朱当然说好。


    刚调转马头,国公府里的人就追了出来,国公府夫人神情焦急,好像怕鄢灵玉一时冲动回去做什么一般。


    “郡主……你!”


    你什么都没用了,只能看见鄢灵玉远去的背影,叹息跺脚。


    银朱回头扫了一眼,心说怪不得她们突然就递来了请帖,措辞方面怪异得很,好像鄢灵玉不来叫她们有多失望似的。


    现在一看,果然各个没安好心。


    就是不知道她们的背后又站着谁,为谁图谋。


    银朱想不通,只觉得京城的人就是雾做的,总叫人猜不透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说话做事叫人云里雾里。


    走着走着,鄢灵玉突然问:“你说侯爷知道吗?”


    “……”银朱才想起这件事,与鄢灵玉对视一眼,挠挠脸:“郡马爷是侯爷的孩子,他应该知道的……吧。”


    这语气很勉强,银朱想说服自己都难。


    鄢灵玉:“……”


    那就是不知道了。


    希望他人没事,没给吓蒙过去。


    ……


    被幽禁宫内的三皇子当然也听闻此事,高兴的又摔了茶杯。


    三皇子浮肿的脸带着笑意,一拍桌案:“好啊,叫他伙同大哥总与我作对,现在死无全尸就是活该!”


    “三哥你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偷溜进来的老四难得长心眼,把三皇子拉下来坐稳。


    左右看看清冷的宫室,四皇子说:“三哥看起来受苦了,人清减不少。”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三皇子就万分难受,对着四弟连连诉苦。


    三皇子这段日子过得不好,皇帝怀疑他有问题,对他毫不留情面,连后宫里的皇后都被训斥了一番,差点就要交出凤印。


    不过结果也差不多,皇帝叫庄贵妃协助皇后协理六宫,皇后没病没痛,好端端的来个人协理六宫,可不就是分权的征兆?


    反正他这一脉人被压制的无法反抗,夹起尾巴做人,生怕皇帝的屠刀下一刻就挥到他们头上。


    保全自己,才能接着为三皇子做事。


    听罢,四皇子也说:“父皇确实是过了,这没影子的事情也能怪在你头上,不知道是谁刺杀的大哥,闹得你们父子离心,以前父皇最疼的就是三哥你,倒被二哥抢了视线,近日连连夸奖。”


    三皇子摆摆手,满脸无奈:“那又怎样,父皇一个怀疑下来,我母后都没逃过他的迁怒,现在我那多灾多难的大哥被水淹了,就怕他又把这事赖在我头上。”


    四皇子端茶的手一顿,纠结道:“不会吧?”


    “天恩难测,向来如此。”三皇子双目盯着飘香的茶壶出神,低低道。


    当时反应不及时,三皇子后续顺了一遍思路,有了怀疑的人选。


    对着老四憨厚的脸,他还是把话吞了回去,打算按下此事不提。


    他不提,四皇子无所谓惯了,嘟囔一句:“被人冤枉的滋味可真憋屈,要我就毛了,非要父皇给我做主不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三皇子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图纸上,上面画着改进**的草样。


    本来他想献给皇帝讨他欢心的,到今天都没来得及给他,库房里存了一堆成品落灰。


    皇帝最近态度古怪,谁都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对自己也是一逼再逼,逼得外祖温丞相差点递折子辞官。


    如果他大哥带着证据死在梁州还好,但要是没有呢?


    从梁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找了好几天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意味着有生还的可能。


    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只要大哥平安归京,就是他灾厄之日。


    这种预感来的没缘由,强烈且奇怪,但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只有他遭逢性命之危时就会有提醒,他已经接着提醒逃过不少次危险。


    或许这次也不例外。


    前世三十岁不到就车祸而死的萧宁惜命的很,这辈子也才二十出头,更加舍不得这身荣华富贵。


    “老四,听说你与黄将军有些交情?”


    黄将军可是禁军统领,地位非比寻常,只是最近他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调任为左统领,身边多了个碍手碍脚的右统领。


    更多的还是更听黄将军的差遣,不服空降而来的右统领。


    无缘无故问出这句话来,叫四皇子心念一动,抬眼跟三皇子对视。


    “三哥为何有此一问?”


    第128章 纨绔非我意15


    不知道是不是总碍他眼的叶慈不在的缘故, 萧宁出走的好运气绕个弯又回来了,运气出奇的好。


    联合后宫前朝,种种安排尤其顺畅, 叫萧宁找回了从前意气风发的感觉。


    叫他发自内心的认为叶慈一定方他。


    梁州被冲垮消息传回来的第六天, 在河岸边发现皇长子尸首的消息也跟着烈阳传回京。


    彼时皇帝已经移驾行宫, 准备避暑,听闻此消息, 当场气血上涌,差点晕过去,好险稳住了。


    大皇妃没那么好的心性,直接倒下去, 被一旁的兰真郡主扶住, 据太医诊治是悲伤过度, 难以自已。


    到底是自己的长子, 皇帝还是有点感情,回去后大病一场, 皇后与庄贵妃则在行宫侍疾,除此之外皇帝谁也不见。


    三皇子还在幽禁中,消息传出十分不易, 萧宁心本惴惴, 还有怀疑留存,但看在传消息的人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也信了。


    又接到写着皇帝脉案的密信,萧宁心中大悦。


    “真是天助我也, 怎么会有那么巧的时机?父皇因为大哥的死讯病了, 母后那边说父皇病情不假, 苦药一碗接着一碗喝, 好几天茶饭不思唉声叹气,太医还说他要是继续下去恐危及性命。”


    三皇子一弹手中密信,放在烛火上燃烧。


    “那恭喜三哥,举事必成!”四皇子不改憨厚面孔,这就恭喜上了。


    三皇子已经美滋滋的想像自己登临帝位的盛景,拍着四皇子肩膀笑道:“你出了大力气,届时必定封你为亲王!你母妃晋为贵太妃,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四皇子只是憨笑:“那感情好!”


    “可圣上一向身体强健,怎会突然病得这般严重?”温丞相人老成精,总觉得事情过于顺利,好似哪里有错漏之处。


    三皇子不以为意:“父皇就是一向身体强健,鲜少生病,才会病来如山倒……再说了,你不信其他,也不信母后的话吗?”


    想到皇后就在皇帝身边侍疾,必定是小心翼翼,总不该传假消息坑亲儿子。


    “也是……”温丞相勉强展眉,转而询问起起兵事宜,务必做到面面俱到。


    虽不耐这个外祖父总在一边指手画脚,萧宁看在他衷心脑子又好的份上还是张嘴解说一二。


    提及他改良的**神情十分得意,不仅射程更远,杀伤力也成倍增加,比阗真人的强上数分。


    四皇子见了也感叹稀奇,直言得此物如得神助。


    萧宁越说,心中就豪气干云,直觉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了。


    梁州知府的事他是知道,甚至大部分孝敬都到了他口袋里,他如珠如宝的女儿还是他府里侧妃,也知道只要梁州知府认罪,他就荣华不再。


    皇帝是宠他,只是建立在听话乖巧儿子的基础上。


    不反只能等死,反了有可能死,为了活命,萧宁选择第二条。


    他也想好了,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皇帝要是识相自愿写下退位诏书,他愿意留他一命,奉为太上皇未尝不可。


    大计难成,萧宁认为有心能成,他强烈希望做到的事情从能做到,就如从前一般。


    夜色很深,月明星稀,值班的侍卫望着月夜打哈欠,掰手指等轮班的同僚过来换班。


    正盘算着待会宵夜吃什么的他根本不知道,一场逼宫即将来临。


    就在他抉择该吃饺子还是该吃面的时候,就被换班的同僚当胸捅了一刀。


    “你……!”


    侍卫的双目瞪大,似乎不明白同僚的心狠手辣,身体不自觉前倾,结果看清那张拢在阴影下的半张脸根本不认识。


    对方将他一推,摔倒在地。


    这场刺杀来得迅速且悄无声息,且不是个例。


    行宫的地图早就被三皇子从黄将军手里拿到,如今他在行宫第二重门,第一重门守着的全是黄将军的从属,根本不必痛下杀手,随他一起直捣黄龙。


    皇帝多疑,断不可能将安慰只托付在一个人身上,二重门还有他新任命的右统领赵为铮。


    赵为铮有几分本事在,仍抵不过拥有新式武器的沙场老将黄将军,节节败退,打算死守第三重门。


    但这些在黄将军眼里,犹如小儿反抗壮年一般可笑。


    当夜杀声震天,尸横遍野。


    隔着三重宫门,皇帝都能嗅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皇帝稳坐高位,身旁站着温皇后,看似运筹帷幄,实则遭人控制。


    一旁列着他的后宫和几位重臣,各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扑过来杀了这胆大包天的温皇后。


    包括兰真郡主和大皇妃,只不过她们俩情况比较特别,鄢灵玉接着幽暗烛火遮挡满脸的不耐,大皇妃低着头抽泣。


    承恩侯被拦在角落里,看着长媳妇欲言又止,在刀锋面前还是住了嘴。


    “温皇后,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皇帝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幽幽道。


    到底是多年夫妻,温皇后听着丈夫虚弱的声音,不忍一瞬。


    大宫女轻触她后腰,叫她态度再度坚定起来。


    温皇后冷笑一声:“那我能如何?这难道不是你逼我的吗?”


    鄢灵玉悄悄打个哈欠,不耐听他们夫妻吵架,再一看隔壁的大皇妃,她快要哭到睡着了。


    不外如是夺权、猜忌、凉薄这几个话题,绕不开的。


    然后群臣们也跟着加入家庭纷争,什么乱臣贼子,不敬君上,遗臭万年诸如此类的车轱辘话,还没他爹叫阵的时候骂的气人。


    一支利箭戳中了门前的太监,宫室内的太监宫女惊叫出声,两股战战。


    预示着三皇子已经打进了三重门,正往这边而来。


    “你还是如此。”


    皇帝停止了无意义的争吵,闭眼长叹一声,神色晦暗不少。


    像是准许了什么。


    不想再继续拖延时间了。


    温皇后以为皇帝心虚,将这些年苦守后宫的困苦全部说出,撕掉了强装的温婉面具。


    “当年你为谋储君之位,纳我为侧妃,荣宠不衰,如今却嫌温家势大,处处打压,连同我儿……”


    不耐烦越扩越大,鄢灵玉终于动了。


    反手就把挟持她的太监摁头一拧,脖颈发出清脆的响声,竟是利落绞杀。


    眼神一厉,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将另一人踢到在地,一脚踩碎了那太监的颈骨,顺手抽来头上发钗,解决了押着大皇子妃的太监。


    顷刻间就是好几条人命,尸首倒了一地,都是徒手所杀,唯一的利器仅仅是一根金簪。


    玉面罗刹般的身影给不少老大臣留下阴影,见者避让。


    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脖颈处喷出鲜血的溅上皇后的裙摆,迅速蔓延,让那素净的裙边染上一圈深色的边缘。


    温皇后为了保证逼宫成功,这里留着的不是妇孺就是老弱,没几个能打的,倒是便宜了鄢灵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立着的女子身上,她生的极艳,带着北境血脉的眉眼染上一丝锋利,勾唇一笑时比手上的刀还叫人胆寒。


    鄢灵玉一歪头,好似纯真少女:“温皇后,你最大的错误不是选择今日起事,是把我也关在这里了。”


    把自己跟老虎同关一个笼子,这不是找死吗?


    “……”温皇后呆了一瞬,厉声道:“你们都死了?还不快将她拿下!”


    侍卫们纷纷拔刀相向,只朝向站立着的异类。


    鄢灵玉丝毫不惧,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眼里含着血气。


    “你们敢就一起上。”


    眉眼中的气势太盛,当真叫他们犹豫一瞬。


    鄢灵玉嗤笑:“我就知道你们不敢,一个一个孬种。”


    众人眼神都变了。


    又被温皇后厉喝,硬着头皮上,他们也不信十几个人还治不了一个女人。


    第一个照面侍卫就被鄢灵玉抢了刀,她擅长用。枪,那一手回马枪深得北境王真传,北境王看了都直呼内行。


    现在用刀勉强应付,只是不太顺手。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女将,杀他们如瓮中捉鳖,还能一口气挑出这些三脚猫侍卫浑身的错处。


    形式骤然反转,看着病殃殃的皇帝都亲自动了,一剑送入温皇后腹部,断了这夫妻情。


    温皇后目露震惊,难以置信的说:“你根本……没……病!”


    皇帝不悲不喜:“朕给过你们机会,你没有珍惜,下药的手从没迟疑过。”


    温皇后眼中有千言万语,抖了抖苍白的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宫女眼见着主子背被刺,呆愣在原地,被悄悄溜到身后的大皇妃一烛台砸晕过去。


    大皇子妃一扔染血烛台,冷哼道:“叫你刚刚砸晕我,一报还一报!”


    倒下的大宫女后脑洇出一片血,看这出血量估计是没救了。


    鄢灵玉:“……”


    她是记得大皇妃的力气的,一手一个大皇子。


    三重宫门也被撞开,杀声震震。


    “父皇!你可想过你有今日?!”


    迎接萧宁的不是胜利的果实,是父亲杀妻的场景。


    萧宁远远看着,目眦欲裂,大脑直接空白。


    鄢灵玉作为里边唯一站着的人,傲然立在门前,对着第一个闯进来的侍卫一抬下巴。


    “恭喜你,你是第一个。”


    什么第一个?


    侍卫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感到脖子一凉,视线陡然调转,视角变成自下而上仰望着兰真郡主的下巴。


    临死前他想的却是:兰真郡主杀人时跟平常完全是两个人,传说的烈如艳鬼,十步杀一人是真的。


    鄢灵玉神色冰冷:“我守门前,还有谁敢?”


    浑厚的声音朗声宣布,是皇帝提剑而来:“传朕命令,谋逆者——杀无赦!”


    隐藏在暗处的士兵随声而动,甚至有身旁的人当场反杀,黄将军被心腹击中要害,倒地不起。


    心腹直视他震惊的眼神,嘲讽道:“我忍你很久了,乱臣贼子,当诛!”


    前前后后都是杀声,伤亡的还大多是他们这边的人,三皇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的好父皇特地在行宫里设了这一局等着他自投罗网!


    借着他的手清除想除掉的人,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身后重重将士被杀出一条血路,尸体堆积如山。


    “微臣不负圣上所托,南三门逆贼已然平定!”


    一个温润尔雅的人越众而出,碧色长袍绣着清风明月是青竹,端的是温润君子。


    就是这样的温润君子带着浑身的血腥气,手握滴血长剑,踏着血路行到台阶前,就在他身旁站稳。


    叶慈腰佩兵符,朗声道:“臣叶慈救驾来迟,请圣上恕罪。”


    皇帝负手而立,手还提着长剑:“不早不晚,何罪之有?起身吧。”


    她这一嗓子聚拢了不少视线,包括鄢灵玉,她正双眼发亮的上下打量长身玉立的人。


    这一眼看过去,鄢灵玉就知道叶慈浑身毫发无伤,气势正盛。


    不知怎么的,看她这谪仙人染血的风姿,叫鄢灵玉更加激动,差点压不住心中的暴虐因子。


    咬了咬唇,细细密密的疼唤回她的神智。


    “长媳一向厉害我知道,臭小子什么时候也那么能了?”承恩侯倒抽一口冷气。


    一路围观的他看着浑身浴血的儿子差点厥过去,要不是有皇帝在,他怕不是会直接扑过去检查有没有伤到。


    听到承恩侯发牢骚的老大臣:“……”


    有什么好炫耀的!不就是深藏不露的儿子而已,我是没有又怎么样!


    早被人制服在原地的三皇子惊呼出声:“你居然没死!”


    叶慈等皇帝叫她起身,才笑对惊怒中的皇子:“托你的福,微臣健在,还活蹦乱跳的。”


    三皇子脱口而出:“那萧晟他……”


    另一侧传来含笑的声音,身披轻甲的大皇子同样浑身浴血,朝皇帝单膝跪地:“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降罪。”


    三皇子跟见鬼一样打量大皇子,差点忍不住这眉眼疏朗的男人是他三脚踹不出一个哼的大哥。


    “好啊……你也是个会装的人。”三皇子咬牙切齿道。


    随着叶慈和大皇子的出现,更多的守将出来回禀平叛事宜。


    “启禀圣上,北门叛乱已平定,奉圣上之令活捉逆贼!”


    “启禀圣上,东门叛乱已平定,已活捉潜逃的温丞相!”


    “启禀圣上……”


    全被摁下了,一个不漏。


    身着轻甲的三皇子自知行至末路,狠狠闭眼,还真有了行到末路的英雄气息。


    挣脱开压着他的侍卫,三皇子抽剑捅向伺机而动的四皇子,朝心口狠狠的一刀。


    谁都没想过三皇子会来这一招,四皇子一时不察被捅个正着,虎目圆瞪。


    “三……哥,你……”四皇子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想扑过来反伤三皇子。


    三皇子难得身形灵活,居高临下笑道:“老四,你真当我不知道是谁刺杀的大哥?”


    四皇子好似不明白他说什么似的,瞪着三皇子。


    三皇子不管不顾了,朗声大笑:“你忍了很久吧!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愚蠢,屡屡为你刀刃都没发觉?我是看你有用才留着你,你可真是我的一条好狗!侧妃被睡了都不敢吱一声,你肯定知道的吧?”


    四皇子怒目而视,不想看这折辱人的嘴脸,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


    “你真的以为我没发觉是谁刺杀的萧晟?你挑拨之意这般明显真当我没发觉?好弟弟,你还以为你是为自己办事?”


    事到如今,三皇子已经癫狂了,也不演这场兄友弟恭的戏码了。


    三皇子放高了声音说道:“你是不是还想等我弑父谋反后,再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打着为父报仇,铲除奸邪的名义杀了我,让你自己上位?”


    “但是现在不成啊!我失败了!你就打算杀了我向父皇请罪,好保住你皇子的身份!”


    四皇子瞳孔一缩,不用言语就能叫人看出他的想法。


    所有人都为三皇子的发言感到震惊,看向倒地不起的四皇子。


    毕竟这么多年,在大众眼里四皇子无脑,且是三皇子的附庸,一把指哪打哪的刀。


    他的母妃只是一个小小的嫔,相貌平平家世平平,在温皇后手下伏低做小,事事敬着皇后。


    谁能想到好刀敢反抗他的主人?


    众人都快被这口兄弟相残的大瓜噎死。


    叶慈本立在他们身侧,在他们爆发的时候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让出平台任由发挥。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她倒没有对这幅场景感到震惊,早有预料。


    不论是这场提前发生的逼宫,还是十几年后才会发生的逼宫,四皇子萧平都是打算这样干的。


    结果跟现在差不多,临门一脚就被发现了,如今日一般。


    三皇子惨声大笑,对着冷漠的帝王控诉:“你看!这就是你的儿子们,从没有人对你交付真心!”


    “萧晟从小就故作愚笨,老二挑灯夜读伪装神童,老四甘愿伏低做小……哦对,还有老五这个真神童被你丢去守皇陵了。”


    皇帝高高立着,俯视着他的儿子们。


    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控诉,响彻夜空。


    “是你教我孤注一掷,狭路相逢勇者胜!”


    “是你将我捧起来跟二哥对擂,巩固你的皇权。”


    “也是你步步紧逼叫我谋反,好当你清除碍眼的世家们!你看不顺眼温家,你看不顺眼镇国公府,你还看不顺眼林氏,杨氏!你好多人都看不顺眼,因为他们不服你,觉得你老了!”


    三皇子只想直抒胸臆,痛骂这惨状,哪怕自己也被这社会改造了性情,变得冷血无情。


    这三皇子有几分口才在,一手指向大皇子,看着皇帝诘问。


    “如果我没了,老四没了,下一个又是谁?是大哥!你会给所有希望给大哥,叫他跟二哥对擂,像养蛊一样斗出仅剩的蛊王,好平衡你的朝廷势力,所有人只听命于你,在你手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萧晟你且记住,今日之我必是他日之你!我在黄泉之下等着看你的下场!”


    “你迟早会成为孤家寡人,无人床前侍奉,无人惜你怜你!自你登上皇位就该如此!”


    “你比龙椅还冷啊!父皇!”


    皇帝拧紧眉毛,冷声下令:“皇三子萧宁胆敢犯上谋逆,将这逆子压入大牢!”


    皇帝一张嘴,立马有人动了,押着三皇子的臂膀跪下,脸侧碾着粗粝的地面。


    人是被制服了,嘴还不停歇,真不知道他前世是做什么的,那嘴一句比一句会说。


    “鄢兰真,你以为你父王舍得叫你嫁到京城,隔着千山万水?那是我那好父皇再三暗示你得嫁到京城,以防北境坐大,只认北境王不认皇帝……你看看,你们鄢家满门忠烈,还不是被他猜忌!”


    “鄢兰真!我看你后不后悔今日这样护着皇帝!”


    散发着铁锈味的剑鞘塞到三皇子嘴里,顶掉了两个大门牙,鲜血流了满嘴,血呼刺啦的可吓人。


    可算是堵住了这张聒噪的嘴。


    叶慈幽幽叹道:“微臣无礼冒犯了三殿下,请你恕罪。”


    她是个严谨的人,皇帝一天没说废黜他皇子身份,她还是会尊称为三殿下。


    三皇子如刀的眼神瞪向叶慈,要不是受制于人,估计会跟叶慈提刀互砍三百回合,不死不休。


    “……”


    众人也没想到叶慈这样干脆利落,无语了一阵。


    叶慈表情为难:“你太会说了,再让你继续说下去,整个朝廷都要闹翻了。”


    心底叹息道:萧宁前世该不会是干传销的吧?智商没多高,挑拨人心倒是很有一手。


    叶慈斯斯文文客客气气道:“二位将三殿下押到大牢去吧,剑鞘就这样含着去,放下了会流更多的血,这般不雅。”


    俩侍卫:“……”


    三皇子:“……”


    一路含着老长老重的剑鞘去?你他娘的是魔鬼吗?


    目送三皇子的背影远去,叶慈心满意足了。


    说好的皇位没了就是会没了,他本人也会在规则允许范围内死亡,她没犯规。


    谋逆不成被皇帝治罪而死,这个死亡条件在规则内允许。


    贸然刺杀,或者是意外身亡,则不是规则内允许,会遭到世界意识激烈的反抗。


    虽说他提前十几年谋反自己也出了一份力,自己一路升迁,步步扒了三皇子掩盖罪行的皮,想起自己手上的证据,就算三皇子不反,不死也残。


    但是败者为寇,一路走好,自己不会去送终的。


    叶慈含笑回头,想跟亲亲老婆叙叙旧,就对上承恩侯的双眼。


    情绪过于复杂,叶慈暂时分析不出来。


    幽幽的承恩侯用幽幽的目光看着叶慈,幽幽道:“这是谁呀?这不是我那一去不回头,信也不往家里寄,叫亲爹心惊胆战一个月的好大儿吗?”


    叶慈笑容微滞:“……”


    求助的目光投向鄢灵玉,岂料她妻敢于做一个昂首挺胸的女子,看天边孤月,看郁郁葱葱,就是不看叶慈。


    为人子叫父母担忧,确实不该。


    叶慈顶着浑身的血追着亲爹解释,好容易跟他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从灾后现场脱困,一路到达京城外接到皇帝密令,带人潜伏在行宫随时准备救驾,因为情况紧急且九死一生,根本来不及跟承恩侯说,连鄢灵玉都没来得及沟通,全靠她去皇帝面前闹。


    承恩侯停住脚步,捏着鼻子,满脸一言难尽:“为父知道了,快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吧!”


    不知道的可看不出来这是惭愧解释,还以为是什么新型折磨方式。


    承恩侯一介斯文人,可经不起惊吓。


    要不是性子还是那样混不吝,他都以为这不是他儿子,被掉包了。


    鄢灵玉晃晃悠悠的跟着叶慈身后,实在看不过眼叶慈折磨公爹,把人扯走了。


    寻了个偏殿洗漱,叶慈也算是洗净了全身疲惫,紧绷的心弦放松一二,泡在浴桶里昏昏欲睡。


    都在享受这难得的安静,没人想说话。


    银朱砍杀了一晚上,也累的很,在隔壁睡下了。


    鄢灵玉给她洗头发,洗了满盆的血垢,换了几盆水才把这头青丝洗干净。


    可以见得这人一路走来,表面是书生打扮,干的尽是十步杀一人罗刹行径。


    清水荡荡,模糊了水下盛景,只露出一截冰肌玉骨的莹润肩膀。


    鄢灵玉看痴了,凑过去啄吻那一刻即将滑落的水珠,顺着利落的弧度往上吻去,咬上了耳垂,又不舍得用力只好细细舔吻,叫人耳朵痒痒。


    情。潮暗生,叶慈有点累,侧过脸任她舔吻,潮湿且毫无章法。


    轻咬着细嫩的皮肉,留下一朵梅,又一朵梅,如雪上红梅,漂亮的很。


    素手如水,搂住了对方的肩膀,脸贴着颈侧轻轻蹭了蹭。


    鄢灵玉语气含糊道:“今晚的你,可真好看啊。”


    叶慈密长的睫毛先开一条缝,好像明白了她在指什么,拉过一只手来把玩,轻笑道:“你这癖好可不一般。”


    十指相扣,分不清谁的手更烫,只知掌心贴合着,好似一直没分开过。


    鄢灵玉老实承认:“我也就这毛病,喜欢看玉人染瑕,拉下神坛来,共探红尘深浅。”


    水波一动,叶慈仰头与她对视,鄢灵玉眼里还有微消的血性,呼吸微促,仍亢奋着。


    叶慈转过身轻柔的捧着对方的脸,亲吻她的眼睑,很薄,能轻易感受到底下的颤动。


    “这里不是北境,没有随时进犯的阗真蛮子,不用紧张,有我在……”


    哗啦一声,清水拂过躯体,一颗一颗砸进水面,砸出一片片涟漪。


    余下的话都淹没在唇齿相交中,含含糊糊的,字不成句。


    鄢灵玉被勾着腰,强迫仰着头,有些喘不过气来,掌心乱蹭,触摸着如玉般的细腻肌肤。


    最后鄢灵玉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只知道自己枕着胳膊,紧贴着对方的胸膛。


    枕着平缓有力的心跳声,一夜好梦,梦中不知花落多少,轻舟荡几回。


    ……


    今夜过后,行宫终将归于平静,血迹被清理,尸体被掩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在皇宫里守着的二皇子隐约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不敢无命令贸然出兵查看,以免被治窥伺帝踪之罪。


    于是当他看见活蹦乱跳的大皇子被吓懵一瞬,差点没绷住自己大喊一声。


    顶着大哥笑眯眯的眼神,二皇子愣是忍住了,谨慎道:“大,大哥平安归来,真好。”


    “谢谢二弟的祝福。”大皇子依然笑眯眯,笑容里多了点什么:“二弟留京守候,辛苦了。”


    二皇子礼尚往来:“大哥前往梁州查案,几经历险,更加辛苦,小弟我在这高枕无忧,劳苦功高盖不过你。”


    两人聊了一会,二皇子按捺不住了:“就是三弟四弟怎么没跟着回来?”


    大皇子风轻云淡道:“哦,三弟谋反,关囚车里了,四弟被三弟当胸一剑,昨夜就凉透了。”


    二皇子点点头:“原来如此,三弟他谋反了……嗯?!他干嘛了?!”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别怀疑你自己。”大皇子拍拍他肩膀,给予他来自兄长的安慰。


    大早上就被这消息震在当场的二皇子久久没能反应过来,他喃喃道:“我以为是刺客刺杀父皇,不想是三弟谋反……他如何敢的?”


    这话大皇子没法回答,收拾收拾准备上朝。


    有三皇子谋逆在前,温皇后“愧对皇帝,引颈自戕”在后,皇帝宣布封大皇子为王也没那么引人注目了。


    皇帝没藏着掖着,当朝宣布对皇三子与一同谋逆的同伙的处置,不外乎是抄家,流放,诛九族。


    哪怕是曾经赋予万千宠爱的皇三子也逃不过毒酒赐死,留尔全尸,只为一全父子之情。


    宣读完处置的圣旨,这一下,朝堂就空了一大半,苦寒之地又要输送一批人才。


    帝王一怒,浮尸千里,都以为皇帝老了会心慈手软,实则不然,他的屠刀和年轻时一样锋利,从未停下过打磨。


    没参与者暗自庆幸,笑看参与者的惨状,捧高踩低从不会少见。


    “……皇长子萧晟彻查梁州一案,平定叛乱,救驾有功,特封秦王……”


    “萧晟听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萧晟掀袍下跪,当朝接过圣旨。


    众人心思各异,盯着皇长子的背影低头琢磨着什么。


    一溜五个皇子,死了三,才开始封王,封号还是秦。


    秦王,向来有能之王便会得此封号,得此封号大多登临帝位。


    不知这是否皇帝隐藏的意思。


    本就尊立嫡立长制的清流们可就崛起了,将视线投向了一时风头无两的秦王殿下。


    论功臣,叶慈也在此列,只不过她的官衔本就是破例过,再往上走就显得太夸张了。


    可是彻查梁州案有她份,整治商户有她份,大坝的图纸有她份,行宫救驾有她份……简直哪里都有叶慈。


    工部侍郎至今都在双眼放光,恨不得与叶慈彻夜长谈……


    为了避免过早面临封无可封,皇帝权衡过后,只好赏赐不少金银财宝,珍稀摆件。


    但这些对于江南第一富商外孙的叶慈只是锦上添花,除了显示帝王恩宠,帝王恩宠和帝王恩宠,也没太多用处。


    至于鄢灵玉行宫护驾有功,也赐下一应赏赐,将她的郡主爵位提为食邑一千五百户。


    承恩侯府中,鄢灵玉对着这堆东西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


    “臣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想要的不是钱财珠宝,心里也清楚,她想要的皇帝是不会给她的。


    至此,尘埃落定。


    散朝之际,秦王萧晟被喊去议政殿,看看出宫建府挑在什么地方。


    二皇子被打击的不轻,扭头去找庄贵妃问清真相,不过连遭惊吓的庄贵妃没那么快有力气回答二皇子的疑问。


    事业就是人最好的美容剂,不论男人女人,秦王看着都比以前俊上几分,爽朗几分。


    叶慈站在原地,看着秦王萧晟意气风发的背影,小声道:“希望你能知道在皇帝面前不争才是争的道理,秦王殿下。”


    背后被人顶了一下,承恩侯问她:“你看什么呢?”


    叶慈随口胡扯:“没看什么,看天边一只鸟飞过,尾巴好像是红的。”


    承恩侯也不知道信没信,随便应了一句,转而谈起其他。


    父女俩一块出门,两身朱红官袍并排走,端的是风姿潇洒,年轻的气质温润,年长的沉稳斯文,从背影来看那真有说不明白的好看。


    一路上看其他官员都是两两三三凑着走。


    她升官升得快,在哪都是空降,同榜进士还在翰林院或底层挣扎,只有她一跃成为从四品大理寺少卿,成了众人仰望的对象。


    现在上来结交难免有人说他巴结叶慈的嫌疑,遭人非议,同榜的好友也只敢私下跟叶慈多说说话。


    文卫和曾叹息道:“以前我还能叫你敬雪兄,现在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叫叶大人。”


    也就意味着没什么交好的官员,大伙都靠量她,她也在考量大伙,暂时比较独。


    估计是承恩侯发自内心的认为叶慈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竟然跟他聊起了叶肃的婚事。


    有时候叶慈也不知道该说承恩侯活得清楚好,还是活得糊涂好,对自己信任成这样。


    不过按照叶慈的意见,她不赞同那么早定亲,有理有据:“叶肃现在才十五岁,还是专心读书的年纪……况且圣上这几年正是用人之际,先不考虑这些吧,免得坏了注意力。”


    承恩侯一想老大二十岁才有着落,老二应该也不着急,深以为然的点头。


    “你说的是,有你在,他不用着急。”


    叶肃不知道他大哥一句话,就让他当真寡到二十岁,又是继叶慈后尘成为京城剩男。


    第129章 纨绔非我意16


    建兴二十三年, 冰雪初融,正是冷的时候。


    官道之上,一队骑士飞马踏雪, 留下一串凌乱深刻的蹄印。


    文卫和扬鞭策马, 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眼见天色昏暗,下一处城镇要遥不可及, 继续走下去怕不是要在野外过夜。


    他扬声喊住走在最前头的人:“少卿大人!”


    前头骑者稍缓速度,侧过沉冷素白的脸,颜色深沉的披风随风翻飞,脖颈处的灰狼围脖在她身上不显臃肿, 衬出几分雍容矜贵气。


    这一打眼看过去,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温润尔雅的王公贵族, 而不是杀伐果决的大理寺少卿。


    叶慈:“怎么了?”


    去年文卫和调任大理寺任职大理正, 是叶慈的下属,此番随她出京办案, 正往回赶的路上。


    文卫和加快速度走到叶慈身边,口鼻呼出一片寒气:“这春寒料峭,昼短夜长的, 我看地图一时间也赶不到下一个城镇, 不如就找个地方休憩,明日再继续赶路?”


    有文卫和开头, 其余属下纷纷附和。


    “是啊少卿大人,我看稍晚时候还会下雪, 继续赶路下去就得上荒野上过夜了。”


    “沿着这条道过去, 好像有一处寺庙, 能向僧人借宿一宿。”


    特地出京处理的案子情节过于惨烈, 犯人极其难缠,拉长了审理时间,仗着皇亲贵族身份耀武扬威,企图收买办案官员。


    生生把涵养极佳的叶慈纠缠出几分火气,好几天都是冷着脸。


    属官员们惯会做人的,不敢在这关头上开口,生怕上峰的火气烧到自己身上。


    有文卫和开头,事情就好办起来了。


    “也好。”叶慈左右一看,勉强压下烦躁的心情,也就点头同意了。


    一队人放缓速度,在天黑之前找了个方才说的寺庙,可惜早已荒废。


    不过有瓦遮头的也算好事,众人打算在此地生火取暖,将就一晚上。


    临到门前,叶慈翻身下马,荒废寺庙的破烂大门半敞,呜呜的寒风往外灌,扑了来人一脸腐朽气息。


    几人也跟着下马,双腿踩上实地差点腿软跪下,双膝颤抖,才恍惚想起自己骑了大半天的马。


    破庙门前有两道极深的车轮印,马蹄印和脚印混杂交错,好像举家迁徙的过路人留下的痕迹。


    “这时间越晚,天越冷啊。”文卫和搓搓冻僵的脸,


    正想跟着叶慈身后进门,却看见踏上台阶的人背影停顿,扭头看向另一侧。


    “……少卿大人?”文卫和犹豫喊道。


    叶慈举手打断他说话,侧耳倾听一会。


    从林间吹出的风裹挟着细微的哭声,那哭声渐渐微弱,衬托着周遭的场景都变得诡异起来。


    见叶慈神情专注,文卫和也跟着去听,但听了半天都没听出什么来,就看她转身往林深处走去。


    叶慈随口道:“我去那边看看,不用等我。”


    文卫和一懵,呆呆的说:“好。”


    从属官员们都先进去把里面料理干净,招呼着文卫和一块进去,他还担心上峰的安慰,摇头拒绝了。


    文卫和道:“你们先去,我等等少卿大人,这等僻静之地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免得照应不来。”


    “那行,我去拾点柴火来。”其他人一看也是,加上冻到打摆子,就不再多客气了。


    文卫和顶着寒风在门口站了一会,腿都要站僵了,结果就看见闷声不吭的叶慈回来了,怀里抱着好像抱着什么。


    “少卿大人你这是……”文卫和上前迎接,终于看清了对方怀中之物,惊讶道:“哪里来的孩子?”


    “被人遗弃的孩子,在后面小道上枯草丛里发现是。”叶慈神情复杂,拢了拢披风为其遮挡冷风。


    “那还真是可怜,大人快进去说话。”文卫和自己也有个刚出生的孩子,正是父爱爆棚的时候,见不得婴孩受苦。


    叶慈与他擦身而过,文卫和探头看去。


    只见那婴孩脸色冻得通红,缩在襁褓里,或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又瘦又小的像只失去母亲的小猴子,看着就可怜。


    这不,连哭都没力气哭了,憋着嘴用眼泪汪汪的双眼看人。


    文卫和这个新晋父亲都被孩子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的心头酸软。


    “少卿大人怎的那么晚才进来……呀,您抱着什么?”


    几个在里面忙活的官员扭头看见叶慈进来,惊讶问道。


    叶慈低头看着孩子,说道:“在外边捡到的弃婴。”


    “那还真是可怜,天寒地冻的。”


    “这天下太平的,怎还有这种事情发生,幸好这孩子走运撞上少卿大人,不然得冻死在此地了。”


    “看着包着孩子的襁褓用料不差啊,怎么就舍得弃了?”


    “男孩还是女孩?”


    叶慈把手暖热了才探小孩的肚子,还是鼓鼓的,看来暂时不饿,舒口气道:”女孩。”


    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叶慈把手抽出来,指缝夹着一叠薄薄的纸,透着火光能看见里面有隐约的自己。


    展开一看是娟秀字体写下孩子的生辰八字,角落写着她的小名——阿辞。


    文卫和坐她隔壁,看清了那行字体,当即笑道:“她名字居然跟少卿大人同音,还是你见到的,可见这孩子跟你挺有缘分的。”


    “是啊,不光同音不同字,还被我提前捡到。”叶慈对照着生辰八字,心情越发复杂,眉心微蹙,像是在考虑什么难题。


    “?”文卫和听出她措辞里的怪异,有些疑惑的看向她,试图问:“少卿大人,我,我能抱抱她吗?”


    柴火燃烧发出毕波响声,散发着滚烫的热意,映红了孩子的侧脸。


    叶慈把人放他怀里:“抱吧。”


    “这孩子都不哭的,还挺乖。”文卫和姿态熟练,把孩子抱的稳稳的。


    “我看看,要说我家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最会闹腾了,闹得我和夫人彻夜难眠,就没歇过嘴!”


    几个大男人放下围过来看这个孩子,围在一起毛手毛脚的捏捏小孩的脸。


    小孩朝对方咧嘴一笑,吐了个奶泡泡。


    有人乐了,对着同僚说:“她还会冲我笑,都不怕人的!”


    这小孩乖得很,自打进了这暖和的地方就不再啼哭,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瞅人。


    想起自家皮孩子,几个官员父爱也跟着爆发,轮流抱着女婴逗弄,破庙里笑声阵阵。


    他们也是无聊过头了,用逗弄孩子的时光来打发时间。


    叶慈看了看又跑到文卫和怀里的婴儿,喊出了系统:“是她吗?”


    【您稍等,正在查询……】系统道:【是的,是您想的那个人。】


    叶慈搁在膝盖上的修长手指敲了敲,又问:“那你知道她今生命格吗?”


    【她已经不是关键人物,只能大概知道身份,无法查询她的命格。】系统这次给出否定答案。


    其实不问去系统,叶慈自己都能按照八字测算出来,那么多个世界的任务也不是白做的,多问一句只是想确定一下答案,看看是不是自己算出来的那样。


    “小丫头这是跟女扮男装杠上了吗?”叶慈低低道:“又是相似命格。”


    这问题系统没法回答,保持沉默。


    长叹一口气,叶慈拿着柴火捅捅火堆,心里在思虑着。


    按照她今生的命格,应该是出生后被生母遗弃路边,被冻的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大难不死让路过的商户夫人仆从发现,被她抱回去养。


    那位夫人生来体弱,怀孕几次都流产,根本怀不住孩子,还被大夫断定不能生育。


    她的丈夫是父亲生前为她招来的赘婿,听闻此消息一改憨厚面孔,仗着老丈人去世,大摇大摆的纳了几房美妾进门。


    美其名曰替夫人家传宗接代,孩子会抱给她养,也会冠夫人家的姓。


    结果孩子出生后,美妾不舍孩子被抱走,她一哭诉男人就心软了。


    对着夫人再**悔,总言左右而顾其他,孩子也不是随夫人的洗不过。


    夫人也知晓男人不可信,权利只有掌控在自己手里才算是自己的,谋算着夺回家产。


    一次查账归家时捡到了弃婴阿辞,被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劝,也动了心思。


    她知道这是女婴,仍把她当成儿子抚养长大,给予她教育,教她读书成才,经营生疑,严格以待,就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守住家业。


    阿辞不负夫人厚望,与丈夫爱妾生的孩子的争夺中占据上风,熬死养父,驱逐庶弟与姨娘,经历千辛万苦成了一家之主。


    不论前世今生阿辞都是个要强的脾性,还不到三十岁,她就将商户家发扬光大,一跃成为当地首富。


    因着身份原因阿辞终身未嫁,面临着子嗣凋零的窘境,阿辞被养母哭得无可奈何,只好忍痛答应养母的要求。


    秘密借种留下血脉,她又当爹又当娘抚养孩子长大,对外说孩子母亲早已去世,自己无心再娶,专心教养唯一的孩子。


    总的来说阿辞的命运不算差,少时命运多舛却大难不死,青年掌权虽有挫折但事遂她愿,晚年则子孙满堂,无疾而终。


    有起伏有波澜,更多的是她走上更高层的踏脚石。


    不过有得必有失,就是从小养母对她要求甚高,性格略显偏激,一旦退步或者什么事情没做好就会惹来责骂。


    被压迫的夫人把压力转移到阿辞身上,迫切的要求她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非意志力坚强者在夫人膝下长大估计会被逼疯。


    叶慈正对着火堆思量着,就听外面隐约有说话声传来,夹杂着清脆马蹄声。


    她手上动作一顿,就知道是商户夫人来了,问题再次摆在台面上。


    把阿辞给夫人,还是不给夫人。


    该不该让她继续原定的命格。


    “有人来了?”


    里边正热闹着的官员们都收了声,看向了门口。


    一个中年男人敲门而入,看见各个都穿着官袍,腰佩令牌的,看着就气势不凡,惊讶了一瞬。


    男人又作一礼,说道:“原来是几位大人,小人叨扰诸位了。”


    到底是灵活的生意人,很快调整表情,脸上陪笑地解释几句。


    大意就是他们夫人路过此地,想着天色不早,希望能在这里休息一夜,保证互不打扰。


    说完,眼尖的男人将视线放在叶慈身上:“外面风雪渐重,还请这位大人发发善心,答应小人之请,怜惜一二分这些个女眷们。”


    很明显他能看出稳坐不动的她才是拿主意的,这气势能压过不少人去,反正他之前见过的父母官没有她十分之一风采。


    “可以。”叶慈把阿辞抱回来,轻轻拍了拍。


    文卫和他们是为民请命的官,也不爱摆什么架子,既然领头的叶慈都点头答应了,他们怎会不答应对方的请求。


    当即将这地方分他们一半,各自收拾好重要的东西。


    中年男人再三道谢,脸泛喜气地出门回话。


    夫人被丫鬟们扶着进来,披着厚重的披风,年纪不过双十年华,生的秀美羸弱,包裹的严严实实。


    就算是这样还是忍不住喉间轻咳,尽显扶风弱柳之态。


    跟着进门的丫鬟们也看见了火光下的侧脸,难得见到这样好看的人,顿时羞红了脸。


    几个官员们背对着夫人,交谈的声音小了不少,尽量不冒犯到她,同时没放松警惕,手扶着腰间的佩刀。


    夫人身为拿主意的人,本想过来向他们道谢,看见正中央的人时,愣怔一瞬。


    准确来说她是看见孩子后才愣住的,估计对这突兀的孩子感到惊讶。


    毕竟恬睡的婴儿与冷面的官员怎么看怎么不搭。


    叶慈注意到她的目光,眉峰稍敛。


    手上一动,用披风盖住阿辞熟睡的小脸,似是不希望被她看见。


    第130章 纨绔非我意17


    礼部中。


    承恩侯还没下值, 就听说他外出审案的长子带了个不知名的婴孩回了承恩侯府。


    据说眉眼与叶慈本人有六七分相似,还是他亲手抱回去的,绝对是什么不知名的外室所生。


    “想不到啊, 你这闷声不吭的长子竟敢带孩子回府, 难不成外界传的惧内有假?”说话的官员朝他挤眉弄眼。


    不过堂堂从四品大理寺少卿惧内这个传言并非传言, 是叶慈亲口所说。


    起因是风流的齐郡王有意结交叶慈这个风流才子,当众宴请家中听花魁弹琵琶, 至于在哪里谈就说不准了。


    叶慈察觉他话中意思,再三委婉拒绝他的好意。齐郡王不服,认定叶慈怠慢他,讥笑她是不是惧内。


    不曾想叶慈当场点头承认, 说她家有贤妻, 色若春晓, 惧内不丢人, 赶着回家吃饭。


    那过于理直气壮的语气都把齐郡王都说愣了,目送她看似潇洒实则跑的飞快的背影。


    承恩侯顿时冷了脸:“此话当真?”


    那礼部官员再次点头:“出去宣旨的王大人亲眼所见, 就是他告诉我们的,叶少卿进宫述职都没舍得把孩子放下,态度可宝贝了。”


    “亲眼所见……态度可宝贝?”承恩侯跟着喃喃, 眼前一黑。


    “你也别太气了, 起码他们夫妇二人成婚三年未有所出,补了这个遗憾。”礼部官员嘴上劝慰着, 心底暗笑他日日吹嘘的儿子品行也不过如此。


    发妻未生下长子就敢闹出个外室子来,搁谁家都要给家法伺候, 被斥骂品行低劣, 玷污门楣。


    若是为官者, 则被御史台那帮臭石头参上几本, 年底吏部考核都会有影响。


    “遗憾个屁!这逆子看我怎么抽他!”承恩侯当真动了怒,起身就走,气势汹汹。


    “叶大人你去哪?”拱火的官员忙叫住承恩侯,福至心灵道:“该不会是回去揍儿子吧?”


    承恩侯气呼呼的背影肯定了他的想法,叫那官员暗暗咋舌。


    摇摇头,笑道:“说什么承恩侯府百年清流,我看不过如此。还不是长子养外室,巴结着兰真郡主,生怕被北境王问责。”


    尚在府中安置弃婴的叶慈不知危险的来临,还对鄢灵玉介绍她的来历。


    “你说她也叫阿辞?”鄢灵玉听得津津有味,手忙脚乱地纠正抱孩子的姿势,好不容易才调整好,笑道:“那你们还挺有缘的。”


    春李和蒲氏也好奇的看着孩子,那个叫阿辞的孩子不哭不闹,只拿着眼睛打量周遭环境,黑眼仁骨碌碌地转着,机灵得很。


    看的蒲氏连连称奇,言说她必定是个机灵孩子。


    春李个子小,要垫着脚才能看全脸:“那知世院里就不是我最小了,有人比我更小!”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庆丰满脸一言难尽,对着这和谐欢乐的场景欲言又止。


    这孩子长得那么像他们大少爷不说,大少爷还出京查案两月余未归,这孩子刚好就是三个月大……叫庆丰不多想都难。


    “唉……”庆丰不愿背主说出真相,也不愿跟着哄骗兰真郡主,只好痛苦的捂住双眼。


    他默默想着:兰真郡主性情纯真随和,是个好妻子,大少爷还这般对她,终究是郡主错付了。


    就在庆丰莫名神伤的时候,仆从过来通传侯爷回府了。


    “嗯?今日怎么提前下值了?”叶慈心情正好,没注意到仆从古怪的眼神:“你先下去吧。”


    “是,大少爷。”仆从退下,他眼里明晃晃写着:侯爷正拎着棍子在赶来的路上,大少爷望自珍重。


    “叶,敬,雪!”


    不多时,叶慈身后传来承恩侯咬牙切齿的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承恩侯脖子都气红了。


    大管家正追着他,浑身都写满了手足无措,无处下手:“侯爷!您莫冲动,要不您仔细问问,兴许是有误会呢?”


    叶慈:“?”


    众人:“???”


    “孩子都大摇大摆抱回来了,”承恩侯手一指鄢灵玉怀里的婴儿:“你说误会在哪?”


    “啊?”叶慈好多年没被揍了,依然为此场景动了刻进灵魂里的记忆,抬腿就跑。


    边跑边劝:“爹你有话好好说,做什么动手动脚的,这多伤身体,你说是吧?”


    承恩侯一个扫腿棍偷袭不成功,显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灵活,手腕一挽就奋起直追。


    鄢灵玉眼睛上下一动,眼睁睁看着叶慈往上一跳,落地就跑。


    “是你个头!你别喊我爹,没你这样的……这样的……”承恩侯到底力有不逮,气喘吁吁道。


    “等等!你听我解释!”叶慈绕了庭院半圈,姑且明白承恩侯气在何处。


    三下五除二就说了全程,好歹是平息了承恩侯的怒火,他靠着大管家,哑声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断不敢欺瞒父亲!”叶慈笑道。


    承恩侯没搭理她,转头看向鄢灵玉,她也承诺对方说的是真的,看样子不像是勉强。


    才叫他松一口气,被大管家扶着走过去:“我承恩侯府家大业大,倒不至于养不了一个孩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叶慈:“路边弃婴,无姓氏,只有一个小名叫阿辞。”


    鄢灵玉把孩子递给蒲氏抱着,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替叶慈擦掉额上薄汗,黏黏糊糊的样子闪瞎承恩侯的眼。


    “……阿辞?”他本来没什么想法,低眼一扫,目光稍稍停留:“给我也抱一下。”


    蒲氏有些犹豫:“您……”


    “哼,我都有两个儿子了,还能不会抱孩子吗?“承恩侯伸手一摊,完全忘了叶肃今年十八岁这件事:“给我,我抱孩子的手比揍你家大少爷的时候还稳,绝不会摔着。”


    蒲氏:“……”


    大少爷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计量单位了?


    叶慈摇头失笑,匆匆归府的她倚着鄢灵玉休息一下,有凳子不坐,就是要站一块挨挨蹭蹭。


    不过承恩侯倒是没撒谎,姿势上有些生疏,起码是把人抱稳了。


    “你说她才三个月大,这重量太轻了,得吃点东西补起来。”承恩侯问:“你打算亲自收养她,作为你的长女?”


    叶慈终于暴露真实目的,笑道:“我已做主代父收为女儿,长辈在前,就等着你取名。”


    “?!”鄢灵玉反应快,猛的扭头看向叶慈,唇角正翘着温雅笑意,一看就不安好心。


    竖起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叶慈把手指抵到她唇边,不让她说话,凑到她耳边说:“嘘——我们不告诉他。”


    “……”鄢灵玉无言她的幼稚,还是配合了。


    承恩侯被她绕了一下,没察觉到不对劲,他点点头道:“这么小取名字怕她受不住,京城大多婴孩都叫着小名到三岁后再取大名。但你和叶肃也是一出生就有大名,既然她做了侯府小小姐,那她也就不例外吧。”


    阿辞蹬蹬腿,小脸对着承恩侯咧嘴一笑,似乎很期待。


    “你这孩子虽瘦,但够有劲。”承恩侯稍一沉吟,便说:“既然抛弃过往,入我府门,就随我叶氏为姓,惟愿前程繁花似锦,不复暗沉……就叫锦辞吧。”


    “叶锦辞,好名字!”


    有叶慈第一个开口赞同,没一个人提小小姐的名字应该避讳侯府大少爷的名字,心照不宣咽了这句话。


    叶慈鄢灵玉身后一躲,探了半张脸出来:“那我就替小妹多谢父亲取名。”


    承恩侯不解:“她小名不是叫阿辞吗?什么时候变小妹了。”


    叶慈把自己藏得更加严实:“没变啊,小妹是辈分不是小名。”


    “?”承恩侯傻眼了,对这个孩子是很喜欢,没想过自己收养。但听叶慈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没多抗拒。


    但仔细回想刚刚叶慈说的话,承恩侯哪能不知道自己被绕弯子了,瞪眼道:“你刚说的是做主代父收为女儿?不是你自己收养?!”


    “我跟灵玉二人世界都过不够,哪有心力去照料一个孩子……”叶慈背靠郡主好乘凉,大言不惭道:“就替你收养,我也有个妹妹玩玩,多一个人喊我大哥。”


    承恩侯抱着孩子就好往她那边走,边走边说:“收个妹妹玩玩?你个臭小子!小孩能说玩玩的吗?”


    搂着鄢灵玉的腰步步后退,这动作放她身上分外幼稚,叶慈笑道:“爹你要当心啊!锦辞才三个月大,不经摔的!”


    承恩侯下意识搂紧了孩子,把一众都看笑了,小孩天生欢乐性子,跟着大伙一起笑。


    “他们笑话侯爷,你跟着笑什么?这么小就会取笑人了?”承恩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叶锦辞指指点点。


    小孩笑得更欢了,挥舞着拳头,砸中了他的鼻梁。


    “没事吧,侯爷?”蒲氏连忙上前,从他手上抱过孩子。


    “您撒开手让我瞧瞧有没有伤着。”大管家瞪大了眯缝眼,仔细查看了一番,只是红了点,没什么大问题。


    “锦辞的拳头真够实在的。”


    小小的一团,把他砸的鼻子泛酸,皱着鼻子道:“你小子当初也是,我


    第一回 抱你就砸中我鼻子。”


    不愧是承恩侯,说话却永远那么清新脱俗。


    别家老爹都说揪胡子,就他是砸鼻子,冲着挺直的鼻梁梆梆一拳,差点给他砸出鼻血。


    ……


    也是京城最近过于平静,承恩侯府多了位小小姐这事不出三日就传遍了各家。


    代父收女这个说法居然没几个人愿意信,都以为是叶少卿畏惧兰真郡主的威风,联合承恩侯一起蒙骗她来了。


    听说连北境的王爷都写信入京,责问女婿是否确有此事。


    纷纷说果然身份不凡,本事又厉害的高门贵女不好娶,会反过来压制夫君。


    叶慈对这些传闻略有耳闻并抱嗤之以鼻的态度,所谓北境王写信过来责问,根本没有的事。


    “所以,你收养她的原因是什么?”


    散朝后,秦王溜到叶慈身边问,他还真挺好奇的。


    倒也没信那些传言,凭他的认知,叶慈绝不是那种人。


    面对种种暗含深意的眼神,叶慈任性道:“没有原因,就是想养。”


    秦王已经替她想了许多个理由,无非是看小孩可怜,有缘分之类的。


    闻言,秦王哑然失笑:“……”


    这原因过直白粗暴了,但确实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行事严谨,性情却恣意不羁。


    一打开始这些个流言叶慈就没在意过,他们爱说说去,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总有一日会自己淡下去,要是自己表现的过于计较,总去辟谣,反而会被认为做贼心虚。


    叶慈想起秦王妃怀着第二胎,也礼貌性的问候一番。秦王含蓄的笑容变得亲切,顶着那张温文尔雅的脸连孩子胎动多有劲都描述了一波。


    叶慈含笑听着:“……恭喜。”


    越搭理他,秦王就说的越起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共商什么机密大事。


    叶慈仍含笑:“真的吗?那太好了。”


    两人寒暄几句,在得封赵王的二皇子出来前散开。


    现在两位皇子的竞争差不多摆到明面上,别给扣上结党营私,与朝臣交往过甚这个罪名。


    日子一天天过去,鄢灵玉留在府里逗孩子,看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脸上倒是比以前多了几分笑容。


    有时差点要抛弃叶慈,去给小孩讲故事,跟她同睡。


    大多数结果都是被冷着脸的大理寺少卿扛着回房,到次日下午才有力气出门。


    闹得叶锦辞都不敢撒娇要大嫂讲故事,一入夜就催她回知世院,以防大哥亲自寻过来,把人扛在肩上,对着大嫂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打屁屁什么的看着就很痛,看大嫂的脸都痛红了。


    之前她爬水缸,差点被淹的时候就被大哥打过,爹嗓子都劝哑了大哥都不肯停,好几天叶锦辞都是趴着睡觉的。


    她吃过的苦,大嫂就不要再吃了。


    这幼崽还奶声奶气地劝叶慈:“大哥安寝前要多熏艾香。”


    叶慈好奇问:“为什么要多熏艾香?”


    幼崽严肃脸:“驱蚊。”


    叶慈:“?”


    幼崽胖胖短短的手指一指自己脖子,那里有个小小的蚊子包,举例说明:“大嫂脖子总是有好多蚊子包,红红的大大的,肯定很难受。”


    叶·大蚊子·慈:“……”


    露出姐慈妹孝的微笑,叶慈赞同道:“小机灵鬼。”


    夸人就夸人,还伸出一根手指点她眉心,轻轻一推。


    叶锦辞啪叽一声,仰面倒在柔软被褥上,小小的眼睛露出大大的疑惑。


    大哥情绪不对,她又说错了吗?


    ……


    时光流逝,日夜流转。京城众人早就忘了侯府小小姐是叶慈外室女这桩流言。


    但随着叶锦辞逐渐长大,五官长开了,有几分叶家人的神韵,又一种流言传开了。


    起因是某日鄢灵玉抱着叶锦辞出门赴宴,宴会上小孩抱着她大腿甜甜笑着:“大嫂,糕糕!”


    鄢灵玉低头问:“阿辞要什么颜色的糕糕?嫩黄的还是豆绿的?”


    “我要吃豌豆黄。”叶锦辞噘嘴,不满道:“大嫂不要小看我,我知道左边的是豌豆黄,右边的是绿豆糕,你碗里的是炸藕酥。”


    童言童语的话引来不少夫人笑了,都夸她机灵,不好哄骗。


    “好,是我的错,小看你了。”鄢灵玉笑得最欢,用筷子夹起放在小碟子里递给叶锦辞。


    约四岁的叶锦辞仰着小下巴,她细软且浓密的头发编成双丫髻,冠着造工繁复,小巧精致的闹蛾扑花冠,玛瑙珍珠璎珞戴在胸前,中间坠着一颗冰透的翡翠。


    一身粉蓝衫裙的布料是先前皇帝御赐的布匹,衬得小丫头活泼动人,端的是通身的金贵。


    敢说京城里没几个贵女打扮的比叶锦辞更加出挑了,不少闺秀看了都羡慕。


    她也有这个资格穿得这样好看,她的养父是承恩侯,大哥年纪轻轻就身居户部侍郎,大嫂鄢氏是堂堂兰真郡主,北境王之女,若非她行事低调,在京城横着走都可以的身份,二哥叶肃最近风头也盛,是庆朝第二个三元及第。


    一府两状元,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都说叶致鸿祖坟冒青烟了,养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一家子捧她为掌上明珠,说万千宠爱于一身都不为过。


    从不以自己是收养而来的身份感到胆怯,小小年纪心胸比谁都阔达。


    曾说“不因贫贱自轻,不因富贵移志。”直把承恩侯乐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这是承恩侯府的小小姐?”


    隔壁座上的老夫人瞧了瞧叶锦辞,突然说:“她长得可真像侯爷啊,活像是他亲生的,该不会是……”


    话说尽还好,这样半遮半掩最招人遐想。


    如果真是收养的还好,要不是收养的,确实是亲生的却不承认她的身份,难不成是小丫头生母身份有问题?


    长林伯夫人语出惊人,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叶锦辞身上,视线各异,透着打量。


    这长林伯夫人不说还好,现在她们越看越像。


    小孩长开后那双眼尾稍稍下垂的双眼简直跟承恩侯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种温润无害的气质。


    而叶慈的是眼型略挑,面相像只狐狸般狡黠。


    才察觉周遭情况不对,长林伯夫人捂嘴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是啊。”鄢灵玉上扬的唇角拉直,阴冷一瞥:“你说错话了,今日你我赴宴是应程夫人之约,来安国公府赏花的,你提我家事做什么。之前传闻长林伯夫人口齿伶俐,看妹妹病了,替亲妹妹掌管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果然是言不虚传!”


    筷子一放,压住了满堂的窃窃私语。这是在骂长林伯夫人嘴太多,手太长。


    “……郡主你这气性也太大了。”长林伯夫人的脸色讪讪。


    鄢灵玉:“你不提这茬,我还能给你耍脾气不成?”


    瞅着鄢灵玉侧脸,长林伯夫人神情变了几变,不敢再说什么,暗恨自己这张嘴说快了。


    叶锦辞慢悠悠的吃完了豌豆黄,被鄢灵玉用帕子擦掉嘴角残渣,忽然说:“这位老夫人也觉得我跟父亲和大哥像吧?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所学的诗书礼仪皆出自他们二位教导,家风影响之下,长得像也无可否非,那我嘴巴还跟大嫂一模一样呢,你怎么不说?”


    长林伯夫人被说的一愣。


    叶锦辞抿唇一笑,脸颊旁两个深深的酒窝,又冷了脸,一头扑进了鄢灵玉怀里,软声撒娇:“大嫂我好困。”


    鄢灵玉抱着人站起身,朝座上的程夫人致歉:“锦辞被我公爹和夫君他们惯坏了,小孩不懂事,总是任性妄为,扰了程夫人的兴致……我就先带她回去,下回再约吧。”


    程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她拒绝不了鄢灵玉的话。只好笑道:“小小姐才四岁稚龄能有这样机智,我惊讶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她任性?就……不多待会?”


    鄢灵玉心中有气,含笑拒绝了。


    乖乖趴在她怀里的小孩垂下眼睑,圆着嘴打个哈欠,困极了的模样。


    等人走了,程夫人瞪了一眼多嘴多舌的长林伯夫人,继续招呼其他人。


    不管长林伯夫人是用什么心态说的这句话,反正这留言就传了出去。


    礼部来来去去好几拨人,承恩侯这么多年仍坚守岗地,哪成想有一天会被人笑说他老当益壮,讨教秘方,叫他懵在原地。


    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风评被害,人都要气乐了。


    至于长林伯本人在户部做事,户部侍郎又是叶慈,他将会穿到多少小鞋,也不得而知了。


    不过有一点外界是不会去否认的,叶家确实对这小小姐过分疼爱。


    ……


    到了下值的时间,叶慈踩着点离开桌案前。


    还有些事找她商议的官员们面面相觑,都说叶侍郎今天怎么走的那么快。


    另一人答道:“啊,这个啊。叶大人今早上提过他妹妹会来接他下值,估计在外边等着了。”


    这话引起不少赞同,叶慈疼妹妹是有目共睹的,流传度跟她惧内一样广。


    “叶大人惧内惧的坦坦荡荡,我等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他敢奏请圣上让兰真郡主回北境驰援这一点,我是真服了他,听说当时圣上的脸都黑了。”


    “叶侍郎简在帝心,脸黑了又如何,在书房里说几句话出来,圣上又笑眯眯地让郁公公送他出门,这份信重……我辈难及。”


    “不过叶侍郎和兰真郡主担得起这份信任,兰真郡主一回到北境,就找着了失踪的北境王,反揪出潜藏在北境的细作,重创了阗真。”


    “让妻子回到战场上,叶侍郎是真舍得。”


    “他说不忍心看着兰真郡主因着北境消息日日忧心,拼了命也会让她再回北境一次……啊对,他比喻兰真郡主是北境的鹰,鹰就应该在旷野翱翔……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咱们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能搞懂他想什么,咱也不会还是他的下属,该平起平坐了。”


    “近日北境捷报连连,直逼得阗真退守三舍,把圣上乐得皱纹都深了几分。”


    “北境王也是,收养义子怎么不查清人家身世,活生生收养个混血种,差点害了自己。”


    “……可是,人北境王有一百多个义子啊,进过葆婴堂的都是他义子。”


    “……”


    “那没事了。”


    里面议论了什么,叶慈并不知情,她快步走出门外,远远就看见了绣着承恩侯府徽标的马车帘子。


    已然成熟许多的庆丰守在车边,见着出来的叶慈双眼一亮,敲了敲车辕提醒里面的人。


    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白净鹅蛋脸,眉眼微弯:“大哥!”


    等不及叶慈走过来了,叶锦辞跳下马车,身姿利索的样子颇有鄢灵玉的影子。


    年仅十岁的小姑娘穿着太学的青衿,头发盘着发髻,鬓边簪上两朵珠花,相映成辉。


    打扮很素,掩盖不了她容貌的精致。


    叶锦辞还巴巴的说:“大哥,我跟你说今日先生夸奖了我,说我的文章……”


    “你嘴边怎么回事?”叶慈沉声问道:“谁敢伤你?”


    她目光敏锐,一下子就看出了唇角一块小小的淤青,还被叶锦辞用粉扑过。


    在曾任大理寺卿的叶慈这里,纯纯是班门弄斧。


    叶慈去看专门接送的庆丰,他在望天,完全不敢跟叶慈对视。


    叶锦辞下意识用手去碰唇角,目光闪烁:“什么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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